10 (4)
“別想糊弄我”的眼神,顯出幾分慌亂,“那些受歡迎的學生一向以刻薄殘酷取樂……我以為你知道的。”
他眼圈泛紅,像只被丢棄的小柴犬,迷失在陌生的大千世界,惶恐而不知所措,“我真的不認識他們。”
他的痛苦仿若有個直達通道,直擊向她的內心,她的心髒在剎那被攥得生疼。
Aimee所有冷硬的僞裝在他面前潰不成軍,頃刻坍塌。掩藏在冷漠後的恐懼傾瀉如潮,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中早已盈滿淚水——那個一個人對抗Wilson,對抗整個小鎮的倔強姑娘面對Tate似乎總是這麽不堪一擊——她就這麽仰着頭,用力用力抱住他。
“你說什麽我都相信,”她說了一句後,淚如雨下幾乎吞沒最後的話音,近乎哀求地,“但是不要騙我,Tate,不要騙我。”
男孩卻只是緊緊擁着她,像是要把她和他箍成一體,但始終沒有說話。
☆、萬聖節(下)
? 回程路上,兩人一言不發,他們依舊十指相扣,攢得用力,好像生怕下一刻誰會消失。Aimee失魂落魄地望着前路,她盡力放空大腦,不去想那些會讓可能會讓平和生活破碎的又顯而易見的事情。她緊緊回握住Tate,害怕腦中飛旋無法遮掩的東西會跳出來,演變成驢尾尖爪的惡魔撕碎她所珍惜的一切。
然而前方并沒有什麽張牙舞爪的可怖怪物。他們一路緘默着,毫無阻攔,但像揣着鉛塊般步履沉重地走回舊宅附近。街燈已熄,紅磚白瓦的房子靜靜蟄伏在黑夜裏,默默注視着兩個迷失的靈魂逐步走近。
“嗨,孩子們。”一聲熟悉的女音冷不丁地把Aimee從夢游般的委頓迷惘中震醒。
她下意識地湊近Tate尋求安全感,直到眼睛适應黑暗,才發覺發聲是隔壁的康斯坦斯。
女人倚靠在鐵栅欄上,手上夾着一只點燃的雪茄,看到他們靠近後,她從栅欄投下的陰影裏走出來。她眼睛亮得驚人,在黑夜裏像只尋找到滿意獵物的貓頭鷹,她搓着手,一路盯着Aimee,喜滋滋地走向她。
“好姑娘!”康斯坦斯喜不自勝地靠近Aimee,仿佛愛不釋手般伸手就要捧住她的臉。
Aimee條件反射地飛快閃開,Tate把她擋在身後,直視着康斯坦斯,目光裏的敵視□□裸地不加掩飾,他沉聲問:“你要幹什麽?”
“我不會吃了她的。”兒子的敵意和戒備并未影響康斯坦斯的好心情,她調笑了一句,臉上每道皺紋都承載在要溢出來的快樂。她走到Aimee身旁,和藹地搭上女孩的肩膀,含着不正常的殷切,“我只是想要和小甜心Aimee談一談。”
Aimee精神恍惚地被她拉走,直到手裏被塞了杯安神茶,才緩過神來,後知後覺地發現Tate已經不在身邊,她自己正坐在康斯坦斯的小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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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ney,”康斯坦斯從她背後抱住她,Aimee無需克制把她甩出去的沖動,康斯坦斯的臂膀牢牢地箍住她,像緊抓着獵物的鷹隼。
“萬聖節總是不可捉摸地奇妙,讓你被迫經歷一些疲憊的事。我能從你眼裏看出來你很累,可憐的小東西。”她刻意壓低平時強硬不失刻薄的語調,使它聽起來輕柔友善,來瓦解Aimee的心防。
“但你是個堅強的女孩,”康斯坦斯聲音倏然高亢,她從Aimee身後走出,來到女孩對面坐下。
“你沒有被那棟房子打垮,”她撫上Aimee放在桌上的胳膊,與此同時,鋒銳的眼神緊咬住Aimee,“我剛剛從樓上看到你們被那群人圍住,你發現Tate的事了吧?我知道你遲早會發現真相。”
真相?什麽真相?
Aimee渾身一震,原本渙散的視線驀地凝聚,投向康斯坦斯。
“但你是個好姑娘,你已經決定了和他在一起了!你依然信任他,愛他,陪伴在他左右。”康斯坦斯沒有察覺Aimee的異樣,她早已被巨大的狂喜擊中,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他的過去的确讓人難以接受,”她站起來,轉身拿起一旁的相框,溫柔地撫摸它,“但那不是他的錯。”
她愛憐地凝望着相框裏面色微沉陰郁的年輕人,“他的确在十六年前迷失過,不小心殺了幾個人。我可憐的孩子被殺死在家裏,對了,就是在你現在住的那間屋子。你們真的很有緣。”她朝Aimee甜蜜地一笑。
Aimee有一瞬覺得自己被外星人劫走,身在黑白颠倒荒謬可笑的平行世界。要不然,為什麽康斯坦斯的每一個字都那麽荒唐艱深,以至于它的含義錯得那麽離譜?
“你在說什麽?”她錯開目光,低頭看着不受控制地痙攣的雙手,顫聲問。
康斯坦斯詫異地看着她,好像很奇怪她怎麽還會不清楚,但下一秒,她倏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愚蠢的錯誤。她慌急地跨步過來,兩只手狠狠揪住Aimee,拼命地彌補過失,“那不是他的錯!是那棟房子!是那棟有魔力的房子把他變成這樣!”
Aimee遲緩地擡起頭,盯着狀似瘋癫的女人,她不知道她是否在期待什麽答案。
康斯坦斯很快察覺到自己的失态,她放開緊攥着Aimee的手,抽了口雪茄,緩緩說道:“那座房子讓你相信鬼神,它能放大人心中的各類情緒。當Tate自我迷失時,我們就住在這裏。我認為是這座房子讓他變成這樣。”
Aimee用看瘋子的眼光看了會兒康斯坦斯,對方仍然神情篤定,滿口謊言。Aimee非常失望,她認為她不該在這兒聽一個精神錯亂的人對Tate漏洞百出的開脫,她站起來,在掉頭走之前,罕常尖銳地說:“不要把一切都推給莫須有的神秘力量,哪怕你說你慫恿情人殺了Tate的弟弟,才讓他堕落都比這合理!”
“我親眼看到他死了!”康斯坦斯失聲喊着,而後滿意地看到女孩僵在原地。
“十六年前,我目睹他被警察擊斃,就在你現在的卧室。”康斯坦斯走到女孩身邊,把她按到凳子上。她彎腰盯住Aimee,“當我最初發現的時候,也懷疑自己是否神志清醒。”
“但這房子是有魔力的,它可以留住亡靈,讓他們随意顯形或者隐匿。”她勾唇一笑,“Tate就是證明。”
Aimee把臉埋在掌心,植根于心底的源源不斷的寒意讓她的肩膀止不住地顫抖,她忽然想起了很多被忽略的細節:一開始的時候,她注意到Tate體溫冰冷,但當時以為他剛從涼風中回到房子裏。剛搬到那兒的時候,Kitty對那間卧室反應異常,大膽地假設Tate當時就在裏面,Kitty一定是在提醒她。但她不明所以地住進去了。Kitty幾乎不呆在室內,也是因為那房子擠滿亡靈。後來它消失了很久,再出現時反常地膩着Tate……
“因為它死了……”她恍惚地喃喃。
“Bet小姐,您終于看清事實了。”
那聲音像來自天外,對現在的Aimee來說,模糊而不真切。她遲鈍地轉過頭,滿頭枯發的女仆莫伊拉不知何時出現在康斯坦斯的房子裏,她雙手支在桌子上,歪着腦袋以便調整視野,讓那只獨眼對着Aimee,“您是個好女孩,前途坦蕩,我想趁您迷途深陷之前,告訴您真相,讓您遠離這棟房子。”
是了……她的确有一段時間盯着她欲言又止。
“但您一直和那個油嘴滑舌的小瘋子形影不離。”莫伊拉話鋒一轉,語調滿溢着失望。
“Tate不是瘋子。”Aimee本能地反駁道,然而下一秒,她忽然想起他是個死了十六年的幽靈……如果這些是真的話。一陣令人不寒而栗的發毛感猛然攝住她,就像她穿了一件珍愛的尖刺毛衣,每個毛孔都被密布的細刺紮入,直到變成鮮血淋漓的幹屍。
“你給我滾出去!”康斯坦斯在一旁朝莫伊拉怒吼道。強烈的恨意和輕蔑讓她的臉扭曲成刻薄惡毒的模樣,“你這個虛情假意,人品低賤,只擅長誘惑女主人丈夫的婊*子!”
“哈!”女仆嬌俏地扭臀,奇異地,這風騷的動作放在她衰老的身體上竟毫無違和感,她哼笑着揚長而去,“是啊,他是你養出來的天使,精神錯亂愛好殺人的變态天使!”
Aimee仿佛被籠罩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罩裏,周圍的一切都那麽清晰但是遙遠,她什麽也聽不到也不想聽到,但女仆的話就像一記大鐘的猛烈捶打,把她安全的玻璃盅擊碎成千萬片,然後那些可怕的言論像軟體螞蝗般鑽進來。
精神錯亂愛好殺人……
愛好殺人……
殺人……
彌留盤旋的話音讓Aimee如墜冰窟,她蠕動嘴唇,很想反駁,但——
據我所知,他殺的人和他毫無恩怨瓜葛。
他本身就有問題,他是個Psycho!精神變态!
我本來該有34歲了,我應該結婚了,還有個可愛的孩子……自從那事後,我父母離婚,賣了房子搬了家,沒給我寄新地址,所以我現在沒有家了!
管理員先生的話,Chloe的話反複回旋,交織成巨大的網,從天而降,她像一只小蟲子被黏在上面,難以掙脫幾近窒息。
他不僅是鬼,還是個心理有問題的殺人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話……
她眼神空洞,好像靈魂已經飛走,僅留下了一副行屍走肉的空殼,只有呼哧呼哧的好像破風扇的呼吸聲還昭示着生命的存在。
“Honey,”康斯坦斯放柔聲音,她捧起Aimee失魂落魄的臉,試圖安撫她,“那不是他的本質。現在Tate忘記了一切,他不記得他已經死了,也不記得死前發生過什麽,他以為他還是個孩子,是在自我迷失前那個憂郁但乖巧的好孩子。”
Aimee呆呆地望着康斯坦斯和Tate相似的眼睛,重複着呢喃:“那不是他的本質?他忘記了一切?”
“Yeah,”康斯坦斯的眼睛被淚水打濕,“我曾有過四個孩子,阿迪,小波……Tate是最完美最有天賦的一個,在反叛前他是多麽聽話啊……喜歡詩歌,天性憂悒……”
“他是個很敏感的孩子,有些事情,”她站起來,背倚在圓桌上,頓了頓,“他無法平靜地接受。”
也許“有些事情”還包括了小波的死。
“你知道的,他這個男孩,感情過于深刻,有着詩者之魂,但是缺乏勇氣和堅強,缺乏這層精神堡壘,不足以抵抗世間邪惡。”康斯坦斯轉身拿起放置在旁邊的相框,撫摸着相片,發出一聲響亮的啜泣,“而那棟房子擁有的魔力會放大內心負面的情緒。”
“而你,”方才還在流淚的女人突然轉頭,眼中已不見濕潤,滿是銳利鋒芒,鎖住Aimee,“你沒有被那棟房子打敗!”
“我想這也是他和你這麽合拍的原因。”她笑吟吟地望着Aimee,雙手卻鷹襲般閃電似的扣住女孩的肩膀,“他忘記了曾經迷失的生活,但過往的陰影還籠罩着他,我們得保護他!幫他跨過這道坎!”
“他忘記了……我們要保護他?”Aimee夢呓般地牙牙學語。
“Yeah,honey,”康斯坦斯竭力讓面目舒緩柔和,放輕的聲音甜蜜而富有蠱惑,“你是個好女孩——我第一次見你時就知道——你會愛他,關心他,永遠陪在他身邊的。”
Aimee低垂着頭,宛如一只垂死的螃蟹或者搖搖欲墜的閥門,康斯坦斯壓低的聲音在她耳邊旋轉,變成毫無意義的嗡嗡聲。
她被像海底深淵般的死寂壓迫着,深重的恐懼和荒謬感幾乎要把她溺斃。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恍若溺水人狠狠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她突然站起來,過大的起身動作掀翻了面前的圓桌,桌子倒地發出一聲巨響。Aimee好像什麽也沒聽到,嘴角流露出一絲平和到詭異的微笑,“這都不是真的。”
“This is all bullshit.”她慢厮條理地輕喃,順了順衣服上的褶皺,整個人陷入一種可怕的平靜的癫狂,“你在騙我。”
康斯坦斯說她有四個孩子,阿迪、小波、Tate,那麽那個呢?所以一切都是發生在那個人身上!
是他十六年前死了,是他精神不正常!
Tate是活着的,健康的!
恍若得勝者一般地,她發出一連串笑聲,欣然而輕快地跑出康斯坦斯的房子。
☆、萬聖節(下下)
? 她沉浸在強作的恍然大悟的快樂裏,以往孱弱瘦削的身體踩着少女獨有的韻律感,像個醉醺醺的人,不看前路,搖擺着跌跌碰碰地朝舊宅走去。
直到她撞上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那觸感非常奇怪,就像豬被殺死後吊起來,被屠戶強行拍散但依舊冷硬的肌肉。
她神色迷離地擡起頭,惘然的眼睛裏映出那個熟悉的身形——
女人身材高挑窈窕,依舊穿着之前那身V領的黑色修身上衣和緊身包臀裙,精致的卷發披散在肩上,但是裙擺上沾滿塵土,頭發顯而易見地毛躁了許多,仿佛是很久未被打理。
狀态異常的Aimee沒有像平時那樣注意到這些細節,她初時有些驚訝怔愣,但很快又淹沒在吊詭的興奮感中。她愉快地跳到女人身旁,樂淘淘地拉起女人的手,“Beth醫生,你回來了,太好了!警察局還以為你出意外了呢!”
“好?”女人把手強硬地從Aimee那裏抽出來,緊盯着Aimee,鮮豔的紅唇咧開,一直咧到耳根處,黏膩成塊的鮮血從腸道裏滑出來,湧出嘴巴,密密麻麻的血流侵吞了整個下巴,一滴一滴拉長伸展成一條線就要落到地上。
像随意拉伸的溜溜球,血被女人又吞進去,她怨恨地看着被恐懼壓迫得無法動彈的Aimee,一字一頓,“一點都不好!”
Aimee想要後退,想要轉身就跑,但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她立于砧板之上,連讓小拇指動一動的能力都不見了。
“I was killed for you!【我因為你被謀殺了!】”Beth癫狂乃至歇斯底裏地大叫,“我因為你受盡折磨!”
但她很快平靜下來,緊咬着Aimee的目光裏流露出刻骨的怨毒,“但是Aimee Bet,你又比我好多少?”
“我的男人不愛我,你的男人的确愛你,但他永遠是個MONSTER【怪物】!”她快意地看着Aimee的臉上血色盡失,Beth捂着自己搖搖欲墜的脖子,緩慢而精當地加上最後一擊,“我、是、被、他、殺、的!”
“那個小騙子在你面前裝模作樣,掩蓋自己嗜殺的本性和變态的心理,而你,”她瘋瘋癫癫地仰頭大笑,“而你竟然信了!你還把他當做你的光!哈哈哈哈哈!”
她笑出了眼淚,“你竟然把和Wilson一樣的Psycho【變态】當做你的光!哈哈哈!”
Beth笑得前俯後仰,呼吸不暢,她樂不可支地被湧出的鮮血嗆了一嘴。
吞咽了新一波上湧的血水,她把怨恨的箭矢狠狠投向Aimee,“我一直忍耐,在警察上門後,我就坐在旁邊,看那個小瘋子是怎麽花言巧語地欺騙你。”
“我的忍耐,就是為了今天!就是在你最愛他最信任他的時候,揭穿一切!”
“我是因為你死的,Aimee Bet!我不會殺你。我會一直看着你,看着你崩潰,看着你和他互相折磨,走向毀滅哈哈哈!”她猖狂地放聲大笑,好像看到了期待已久的事情。
她最後看了一眼形似枯骨的Aimee,風騷地扭頭,走進門洞,消失在黑暗裏。
那些景象看起來那麽不真實,那些聲音也那麽遙遠,Aimee好像在太空裏隔着大氣,什麽都不清楚……只有Beth醫生的話瘋狂地鑽進腦子裏,像見血狂歡的吸血蟲,瘋狂地咬齧她的神經!
和Wilson一樣的Psycho!
和Wilson一樣!
Psycho!【精神變态!】
No!
Beth醫生死了!這房子有問題!她被房子變成了鬼!Tate是鬼!他殺了Beth醫生!!!他是個嗜殺的鬼!那些都是真的!
她想要叫出聲,但每塊肌肉都像凝住了似的,動彈不得。她的內心瘋狂地發出無人聽到的尖叫,眼中的世界全都破碎成一塊一塊,像小時候被打碎的水晶球,裏面的雪花融化,球裏的企鵝也碎成一段一段,就像被Wilson切碎的孩童的屍體。
啊啊啊啊啊!她揪着頭發無聲地嘶吼着,發出無人理會的悲鳴。
然而一切還沒有結束。
門洞的陰影裏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像某種爬行動物行過的鬼祟聲音,慢慢地,一個圓滾滾的低矮的東西從黑暗裏脫現。
晦暗的月光撫摸着這個像被撕裂又重組的肉團,展現了它的全貌。
他——如果還能稱之為人的話——他的頭右半邊塌陷進去,露出白花花的碎裂的還在搏動的頭骨,一根扭曲的頭骨從正中央戳出來,左面立着幾跟動物的毛發,黃色的流膿似的液體從毛發間流出,虹膜充血,兩團渾濁的燈泡大小的眼球下沒有鼻梁,直接連通着撕裂般的外露着獠牙的嘴。
他迅捷地向Aimee襲來,嘴裏的涎水拉成長線濕漉漉地滴了一地,像蝸牛走過留在底面上的痕跡。
她要逃走,要趕快逃開!她的內心發出警示的嘶鳴,然而她空殼似的身軀像個半身不遂的病人,大腦的指令傳達不到報廢的四肢神經。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的眼球由于恐懼而張大,極度凸出,幾乎要掉出來,滾落在地上。
那東西行進速度很快,它向Aimee張開血盆大嘴,像蛇捕食大象一樣,正要一口吞下!
就在這時——
“滾開,Thaddeus!You scared her!”男孩厲聲呵斥道,在理智回歸的前一秒,那熟悉的清冽嗓音如同以往讓她不可自制地感覺到平靜與溫暖。
話音剛落,平地掀起一陣強勁的旋風,那個怪物像被卷在中心的菜葉,脆弱而難以反抗地被吸入,掙紮着消失了。
“Aimee,that’s OK.”Tate試圖撫慰她,輕攬着她的肩膀,他目光清澈,純然一片,滿滿的全是對她的擔憂和安慰,“I’m here. No one can hurt you anymore.”
He is a ghost!Ghost!【他是只鬼!】她不斷告訴自己,反複告誡自己。
是啊,可是他更是Tate,是那個把他從噩夢裏扶起的Tate,他是不會傷害她的Tate。
當他出現在她眼前,她看到他的眼睛,那些對于幽靈毛骨悚然的恐懼,好像都在他的目光裏變得微不足道了。
她還是不能自已地感到他帶來的一如既往的安全感,沉甸甸的可靠踏實的信賴回到心裏,好像重新點燃了一把火焰,溫暖她冰冷的四肢,它們似乎開始恢複知覺。
多讓人沉溺的感覺啊。如果是以往,她一定會因為他的觸碰心跳加速了吧?
然而現在……
她撕開蒙在眼前那層愛慕的迷離光影,以旁觀者的冷漠角度審視他。
男孩漂亮精細的眉眼籠在陰翳的薄光裏,被月光描摹着,更添得一份陰郁而神秘的美,比起陽光,他在晦暗裏更加如魚得水啊。
為什麽以前沒有發現呢?她責問自己。
他生前毫無緣由地扼殺了五個無辜者的生命,死後也依然不改。他是個幽靈,嗜殺的可怖幽靈。
“你和他們都一樣。”她低而輕地說,不知道在說他和Thaddeus,還是他和Wilson,語調裏帶着觸目驚心的絕望。
她猛地推開他,男孩因為她突如其來的排斥,俊秀的臉上現出明顯的驚詫和不可置信,漸漸地,那雙平靜而幽深的黑眸深處翻湧出濃烈的讓人窒息的悲傷。
“Aimee……”他痛苦地輕喃,伸手仿佛要觸碰她,但因她冰冷的神色,手停在空氣裏,不上不下,僵硬得令觀者難受。
即使這個時候,她還是感覺到她的內心因為他的傷痛而猛烈地抽動。然而,她只是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Aimee瘋狂地在夜風中疾奔,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向哪裏,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逃離什麽。Tate?那棟房子?還是這詭異的一切?
她害怕他會追上來,但也害怕他根本不會理睬她。她和他的心髒之間好像連着一條無形的繩索,離得越遠,繩子繃緊,越是感覺到它的存在,感覺到它要崩裂的痛苦,感覺到繩上的倒刺狠狠地
刺進心髒,鮮血淋漓,血肉相融。
她不知道她跑到了哪裏,也許是哪戶人家的牆角,她看到低矮的窗戶裏透出來暈黃溫暖的燈光,裏面的氛圍想必也是其樂融融的吧。
然而這一切都和她沒有關系。
她蜷縮在牆根,好像一具故去多時的死屍。
四肢麻木僵硬,她曲了曲五指,試圖找回知覺。擡起頭,蒼穹之上晦暗不明的月亮冷而譏諷地俯瞰着她,她不可自制地再次想到Tate同樣晦暗看不清神色的眼睛。
她呆了很久,最終掏出手機,撥出Renee的號碼。
電話連同了許久,終于被接起,裏面傳來了如同往常的活潑的女音:“Sweetie【甜心】?”
熟悉的溫柔女聲幾乎讓她在聽到的一瞬間落下淚來,她竭力壓制喉間的酸澀,恍若無事的像平時那樣輕輕答道:“Yeah,Mom.”
Renee像過往的數次,依然沒有察覺出Aimee的異樣,她急而欣悅地向Aimee分享自己的好消息:“你要有弟弟了!”
Aimee呼吸一滞,正要恭喜她,來不及說出來,就聽到對面繼續說道:“Sweetie,感恩節,聖誕假期,我們都不能和你一起過了。Frank擔心長途跋涉對孕婦身體不好。”
Renee話音裏的甜蜜像要從聽筒裏溢出來。
“我知道了,好好休息,Mom。”Aimee低下聲來,她對于Renee再婚後不能和自己在一起心知肚明。繼父Underwood先生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和他們一起生活,只不過這次是以Renee懷孕為借口,而Renee始終都單純地以為真的是恰巧不能來吧。
當初他送她那棟房子,讓她從東海岸橫跨大半美國來到洛杉矶,潛臺詞就是“別打擾我和Renee”。沒有人想莫名其妙地多出來一個有精神病的女兒,他愛Renee,但是和她又有什麽關系呢。他從一開始就打算把她和Renee隔絕開,還用心良苦地幫她在這邊注冊了學籍,以便讓她
徹底紮根西海岸。
不過是這樣而已……
她強力壓住湧上鼻間的澀意。這些以往早已坦然接受的事實不知道為什麽在此刻變得滾燙難以忍受。她想遇到Tate後,她真的軟弱了很多。
她強作平靜地囑咐了Renee許多孕婦的注意事項——Renee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照顧她已成為她的習慣——但下一秒她意識到如今這些都會由Underwood先生操心了,她不能成為Renee幸福的阻礙,Renee已經不需要她了。她必須放手了。
一滴液體突兀地落在手機內置的聽筒附近,Renee聲音微頓,疑惑而擔心地道:“Sweetie,你在傷心嗎?”
Aimee下意識地捂住聽筒,“沒有,是下雨了呢。”她眨了眨酸而幹澀的眼睛,幹涸得流不出一滴眼淚,擡起頭,雨絲落進她眼裏,她才發覺她搪塞的謊言成真了。
進入冬季的洛杉矶的确多雨。
她仰着臉,傻乎乎地迎着噼裏啪啦打下來的雨,聽着那邊Underwood先生催促Renee早些睡的聲音——一貫冷面示人的Underwood先生只有面對Renee才會這麽事無巨細地唠叨吧——聽着Renee向她道晚安而後道別的聲音。
最後聽筒裏只剩下空洞的嘟嘟聲。
他們的氣氛向來甜蜜融洽,只不過他們的幸福裏不需要她。
她必須放手了。Let her go.【放她走。】
Aimee恍若一只走失找不回洞穴的小獸蜷成一團,她把臉埋在膝上,久久地久久地維持着那樣的姿勢,像死去了一般。
如Tate,如Renee,她所需要的,她所珍視的一切,在今夜盡數崩塌。
☆、他的女孩
? “Alison姐姐!”
Aimee的袖子被扯了一下,她聽到幼童的稚嫩嗓音,神色恍惚地把臉從衣袖間擡起。 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正仰臉望着Aimee,即使在晦暗裏,她滿頭長而卷的金發似乎也閃閃發光,大眼睛如一片清新的晴空。
“Alison姐姐。”小女孩眨着眼睛甜甜叫道。
“……Rae?!”Aimee驀地睜大眼睛,怔愣片刻後猶疑道。
這個Rae不是Aimee在利頓精神治療機構認識的密友,雖然她同樣來自林肯郡。她是當年死在Wilson手中的第十三個孩子,在Gideon探員抓捕Wilson前一天死去的可憐女孩。
“Yeah。”Rae小姑娘點點頭,她兜着手,身體前傾靠近委頓迷惘的Aimee,渾身洋溢着輕快燦爛的氣息,“萬聖節之夜的驚喜!”
“……這怎麽可能?”Aimee不敢相信地輕喃。然而很快她就想起了幾個小時前遇到的僵屍五人組還有Tate、Beth醫生以及可能塞滿宅子的亡靈。她握住小女孩的手,感受到意料之中的冰冷體溫,“不可思議……你還存在着,以這種方式存在。”
“嗯!大家都還在一起!” 小姑娘神情雀躍,“今天是我們大家的節日!”
“但是姐姐,”小姑娘歪着腦袋,指了指墨色轉淡的天空,說道,“萬聖夜快要結束了,我們時間不多了。”
“我來是我告訴姐姐,暫時不要離開那棟房子。” 孩童稚嫩的面容匹配上故作的嚴肅看上去說不出的滑稽,Rae壓低聲音, “危險仍在附近。”
“我只能說這麽多了。”Rae後退着,擺擺手就要告別。
“等等,Rae!”Aimee慌忙站起來,突然起身,她有些頭暈目眩來不及阻攔,好在Rae并未走遠。Aimee彎着腰扶牆,垂下頭,攥了攥手心,最終松開,她像是下定了決心,聲音微弱但滿是堅定,“我不會再回去了。”
Rae輕快地走過來,她仰着臉,肉嘟嘟的小手撫平Aimee皺起的眉,“姐姐很悲傷,別那麽悲傷。”
“那棟房子會保護姐姐的。”她看了看Aimee并不動搖的堅決神色,忽而指向自己問道,“姐姐是怕我嗎?”
Aimee搖頭,扯扯嘴角試圖露出笑容,“知道你們還存在,不管是以什麽形式存在,對我是一種解脫。”
Rae握住了她的手,眼神純淨,“房子裏的鬼和我一樣,只不過有更多留戀、遺憾和痛苦。如果恐懼的話,對他們說,‘go away’,他們就會在姐姐面前消失。所以,不要害怕。”
“不是害怕,Rae,不是害怕。”Aimee如死水般的眼睛泛起漣漪,緩緩流出深處的荒涼和絕望,“是比鬼更可怕的事。”
“和Wilson一樣可怕?”Rae看懂了Aimee的神色,“姐姐不願意回到那棟房子,就跟我們一起走吧,回到神的身邊。不是Wilson那樣的神哦。”
“這樣噩夢就會醒了,一切都會消失了。”Rae彎了彎藍眸,拉着Aimee往前走,“大家都在等姐姐。”
Aimee迷離地遙望前方,仿佛有一團光暈從深夜裏爆出,幹淨又冰冷的光裏一群熟悉的小孩子手拉手跳出來,稚拙的童音唱着聖歌,大家的臉上閃動着單純的快樂的光芒。每個人都不帶一點負面情緒,花團錦簇的一片,好像陽光正好,好像世間再沒有痛苦,沒有悲傷,也不會有希望的破滅。
這樣噩夢就會醒了,一切都還會好好的……?Aimee嘴角微翹,含着一絲恍惚的微笑,跟着Rae走向那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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