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1)
的聲音穿過浴室未完全閉合的門傳過來。
“Aimee!Aimee!Aimee!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接受她已經離開我們的事實!”Aaron面對政敵時不疾不徐的冷峻聲色這時竟透着毫不掩飾的疲憊和氣急敗壞。
回答Aaron的是女人歇斯底裏的哭喊和接連不斷玻璃器皿被摔碎的脆響。更駭然的是,随後Aimee聽到了第三人的嗓音——微帶低啞的成熟女性的聲線有條不紊地說:“Aaron,先安撫Renee,不要再刺激她。”
那是Beth醫生慣有的口吻和音色!死在Wilson手裏的Beth醫生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兒。更何況,Underwood根本不會再讓Renee單獨接觸Aaron。
所有的訊息都指向一點。
想要驗證也很簡單。
Aimee從浴缸裏站起來,意料之外的冰冷氣息讓她微微戰栗,就像完全赤*裸置身冷風裏。一瞬閃過這樣的想法,她垂眸看向光滑的手臂,驀地睜大眼睛。
袖子和褲腿短了一截,毛茸茸的高領也不見了,她的冬裝像被個不稱職的裁縫蹂*躏過,凄凄慘慘地挂在身上,無比清涼。
幸而浴缸旁放了一沓衣服,最上層的是Renee曾經很喜歡它時裝,但她已經很久沒把它拿出來——Aimee以為它因為風格過時、衣料老舊被Renee處理了——這衣服現在看起來嶄亮如新,最重要的是看上去要比Aimee殘破的衣服更保暖。
她利落地穿上它,踩着一雙放在角落裏的棉拖鞋,毫不猶豫地打劫了一番一無所知的Renee,才有餘裕向窗外投去一瞥。
庭院裏旁Renee執意移植的鈴蘭草正依偎于聖約翰草旁在風中瑟瑟發抖。
而在她的記憶裏,她和Renee離開拉普洛鎮前,鈴蘭由于疏于打理幾乎都枯死,花壇被Beth醫生帶來的新品種占據。
她輕輕推開窗闩,從低矮的窗子裏跳出去。拖鞋踏在夜色掩映下泛着幽藍色澤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笨重聲響。這是小鎮無數冬夜中普通的一晚,延綿丘陵上挺直的杉樹、紅屋頂的房子、寂靜的街道統統籠在光滑的冰層之下。時間也仿佛被凍結,或者散落成一簌,從沙漏的細頸裏極慢極慢地滑過。
她找了一家尚在營業的店面,借了部電話,屏幕上顯示這恰好是2004年的最後一天,她匿名打給Gideon探員。通話不久後被接通——所幸他始終沒換號——在老探員發聲前,Aimee語速飛快把兒童失蹤案的兇手告訴他,而後挂斷,疾步走進拉普洛鎮的冬夜裏。
2004年不僅是Wilson落網的前一年,也是Tate死後的第十年。
她被定格在一段Tate不存在的時光罅隙裏,不知道能去向哪裏,也不知道是否還能回去。這裏屬于十歲的Aimee Bet,十年後的她是個闖入的外來者,是條被時間擰成的水流沖擊着不斷向前的游魚,這兒沒有能她安心停憩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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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所熟悉的那個人不在這兒啊。
一切都沒有變,但僅僅有這樣一點,仿佛其他缤紛的、溫暖的、精彩的都喪失價值,無聲無息寂滅。
這股蒼涼悲哀的情緒緩而有力地攫住她,演變成更酸澀的情感噎住她的咽喉。她無措地掩住臉龐,一只手忽然扣住她的肩。
她緩慢地擡起頭,眼中映出男孩冷肅緊繃的臉。
如同去往2004年一樣突兀,她猝然地回到了現在。
男孩把她帶入懷裏,像挽留着某種轉瞬即逝的事物,雙臂用力地擁着她,“去女巫學院吧。”
不同于面上的鎮定,他的嗓音洩露出絲絲縷縷的緊張。
即使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也明了她未來會折返遇到什麽,當她再一次消失在他眼前,他還是猛地被巨大的慌亂擊中。也許對過去的自己不公平,但他寧可舍掉那些,只希望她能安全順遂地
停留在他視線所觸內。
Aimee對Tate的想法一無所覺,但出于相似的憂汲,她同樣決定去找科迪莉亞。也許至尊女巫會對這類超自然力量更了解。
然而出乎意料地,科迪莉亞似乎對“時空混亂症”聞所未聞。
“可能……這是你的新能力?”科迪莉亞眉間皺成一團,不無猶疑地推測,“一些有天賦的女巫會有獨立于七大奇跡之外的特殊力量。”
“我不認為這是一種能力。它脫離我的控制,落在哪裏,什麽時候回歸,似乎是完全随機的。而且……”想到她慘遭劫虐的衣服,Aimee表情難言地咽下未盡的話。她把它命名為“混亂症”是因為,對于她來說,這樣控制外的時空轉移的确是種病症,擾亂秩序的混亂。
“每種力量大多會在一次次使用後瀕于完善。”聽到Aimee的補充,科迪莉亞反倒沒有太過擔心。畢竟她自己的“天眼”也是一步步進化的,很有可能Aimee的能力也遵循類似的規則。
“我認為它沒什麽害處,” 科迪莉亞恢複了從容的微笑,又一次伸出橄榄枝,“如果你願意回到學院,說不定能更快地熟悉它,操縱它。”
“也許吧。”Aimee依舊對女巫學院興趣缺缺。
她從科迪莉亞略帶猶豫的語氣裏明晰女巫方面也對時空混亂症同樣所知寥寥。既然這樣,更沒有必要待在這兒。她起身和科迪莉亞告別,卻發現Tate罕見地出神望着門外的大廳,微含悵惘地待在原地。
她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不意外地發覺他的目光落點是那個被稱為“凱爾”的和他有九分相似的青年。
☆、存在和關聯
? 青年站在庭院裏,背對着他們,脫掉了挺括的西裝,襯衫卷在手肘處,露出光潔緊實的手臂。他也許要搬起地上的什麽東西,彎下腰全身用力的瞬間,胳膊肌肉遒勁,寬闊的肩頭繃得襯衣發緊,似乎下一秒将會撐破衣服顯出強健的體魄,像希臘雕像中的擲餅者,那股生命力越是向內收縮,愈發抑制不住地旺盛蓬發。
他的确有一副運動員的體格,渾身沒有贅肉,身體恰到好處地完美。
如果他上大學裏的話,在兄弟會裏肯定很受歡迎。Aimee漫無邊際地想到。
Tate略略側過身,不着痕跡地擋住她的視線,掩去眸底的複雜神色,若無其事地拉起她,帶她離開這兒。
學院坐落在新奧爾良常見的古舊街區,建築風格和周圍的民居奇妙地契合,倒是非常符合科迪莉亞對外界媒體的宣稱:她們不是入侵而是融入。
街上随處可見标着“巫毒”字樣、被骷髅和幹蝙蝠裝飾的古怪小店,雖然被稱為路易斯安那州最繁華的城市,這裏的氛圍更古樸神秘。三條車道的路上偶爾出現式樣過時的酒紅色小火車,它扯着鳴笛匆匆得從他們身邊駛過,這是這兒少見的公共交通工具之一。
Tate一路上都沉默着,Aimee擡頭看他,他察覺到她的注視,低下頭揚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握了握她的指尖,她想說什麽,被他無聲制止。
他們沿着密西西比河河畔,河水拍打河堤的聲響在四周漂浮,旋轉成靜谧微妙的久遠旋律。不知不覺中,他們走到法國區,街道人跡罕至,兩側樹影幢幢,到處都是百年以上盤根錯節的古樹。它們枝杈錯綜盤亂,經常和對側的樹木枝葉相接,甚至連在一起,粗壯虬勁的枝幹如同巨型章魚的觸角,以不可思議的弧度擊向各方的天空,活像魔幻小說裏的打人柳。
這一帶倒是很符合神秘南方小鎮的氣氛,天氣潮濕悶熱,毗鄰濕地沼澤,建築群旁側,盤曲的榕樹和梧桐交織成延綿陰翳的樹林。
新奧爾良會成為衆多神秘傳說的源地并不是沒有道理的。在擔憂之外,Aimee散亂地想起《熱夜之夢》、《克蘇魯的呼喚》、《夜訪吸血鬼》和塞姆勒女巫團的傳說都發轫于新奧爾良。而後者已被科迪莉亞的女巫學院證實。如果再冒出來狼人吸血鬼等其他人外物種,也合情合理,尤其是
在日落之時,在這樣的街道上。
Aimee甚至想回頭确認他們有沒有被什麽東西尾随,沒想到Tate拉着她穿過建在地面上如房屋、頂端聳立着瑪利亞和十字架的墓地,徑直走進盡頭的樹林。
日暮時分發紫的暮光從虬結的枝杈縫隙間照在坑窪凹凸的地上,Aimee渾身發毛,下意識抓緊男孩的手腕。
Tate對她胡思亂想後的畏懼膽怯了然于心,他眼睫垂下,暗帶嘲笑地笑望了她一眼,體貼地靠近她,一只手環住她的肩膀,止步在樹林邊緣,并未再深入。
然而,停下後,他擡頭看着被割裂成碎片隐現在樹枝間隙中的天穹,夕光透過枝杈星星點點地投在他微仰的側臉,枝葉的投影拂過他緊繃但依舊輪廓迷人的下颌,他反常地有些猶豫,或者說是由落寞附帶的猶疑。
Aimee明了他異常的根源,直到這時确定他願意談起這件事,她決定打破一路以來安靜得詭異的氣氛。
“我……我應該自己過去。”她一向不擅長寬慰別人,尤其是針對已定的事實。因而絞盡腦汁地琢磨着措辭,誰知道頭腦發熱說出了最無濟于事的安慰。
盡管這話聽上去沒頭沒尾莫名其妙,Tate明白她的所指。看着她暗自懊惱的模樣,他一時被逗笑,但這笑意短暫即逝,不達眼底。
他很快撇開視線,望着天,微帶自嘲又似嘆息地吐出一口氣,“他還活着,Aimee。”
“你本應該和那樣健康、正常的人在一起。”他複又看向她,撫上她的側臉,眼底已恢複平靜,只在在垂睫的剎那瀉出須臾波瀾,“而不是……”
“所以,”Aimee驀地打斷他的話,把他貼在她臉頰的手拉下來,擡頭盯着他,一字一頓,一臉嚴肅,“你真的要小心了,Langdon先生。”
“随時會有個淌着汗有八塊腹肌的大塊頭把你的女朋友搶走。”好像被這個念頭觸發,她恍然大悟地點了下頭,笑眯眯地說,“大學裏的确有很多類似的運動寵兒,等回到學校……”
“Well,”他嘴角上挑,帶出兩側深陷的酒窩,看上去一如既往的純良。他低頭俯身靠過來,嘴唇貼在她耳廓邊,聲線放輕但卻有某種咬牙切齒的味道,“你完全可以試一試。”
他的吐息像雨腳密密地撫觸着她的耳垂和脖頸,冰涼的氣息夾雜着若有若無的誘惑力讓她脊背上升起涼而酥的麻意。
她也許應該對他游曳在玩笑後的威脅感覺到危險,但不知道為什麽心神全被他聲音裏游絲般若有若無暗藏誘惑的性感意味吸引。他鼻息所到之處,從耳廓到側臉,像被投入火星,猝然間炸開一片灼熱。
她猛地躲開,雙頰暈紅,兩手舉起來宣告認輸,“這個話題打住!”
他方才浮于表面的笑終于滲進瞳眸,盤桓在深處的陰翳被融融笑意吞沒。
“你當然活着,你不僅在我眼裏活着,你還真實地存在着。”她凝望着他真正的笑容不禁也笑起來。她拉起他的手,兩人交握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你就在這兒。我碰到的就是你。”
“既然我們的手指能相互觸碰到,我們在一起有什麽不可以?”她神情輕松,卻透着執拗和認真。
那些人還活着,富有生命力,他們很好,但和她有什麽關系?她對凱爾的留意也不過是因為他和Tate的相像。也許Tate如果活着,進入大學,說不定也會像凱爾那樣。
更何況,Tate除了去特殊地方,大多會顯出身形,排除終日冰冷的體溫,和常人能有多少差別?在她看來,這也是生命存在的另一種形式。
或許,他還缺少在人群裏行走必須的身份,但她會幫他搞定這些細枝末節。
她踮起腳,捧住他的臉,男孩順勢低頭,和她目光相觸。
“比起這個,有資格擔心的是我吧。”她眼中泛出淡而真切的憂汲,“我可是把餘生都賭給你,幾十年之後會變成一個滿臉褶子也許還歇斯底裏的老太婆。”說起“褶子”,她想象出那幅畫面,忍不住皺眉。
他為她誇張的形容和翻白眼的表情大笑出聲,Aimee憤憤地戳了戳他兩側的笑渦,“而你,你永遠都是十七八的青少年外表!”
他辛苦地忍着笑,猛地把她推到一邊的樹幹上,俯首一本正經地說:“Bet小姐,我已經是個三十七歲的‘老人’,不管時間怎樣流逝,我總比你年長十七歲。”
“當你步入老年時,”他彎腰握拳學着老人的樣子連續地咳嗽,邊咳邊擡眼含笑瞟她,“我也會是個老爺爺。”
算起真實年齡,七十年代出生的Tate的确已經是個中年人。
“所以,我迷上了一個中年人嗎?”她掩着嘴,沖Tate打趣地眨了眨眼。
“我最初的也最後的戀人是停留在上世紀的‘老人’。”她說到這兒,猛地睜大眼睛,雙手抵在
他肩膀邊,逼近他,審問似的滿臉肅然,“不管男孩還是女孩,你之前有沒有喜歡過別人?”
他挑唇一笑,刻意停頓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我喜歡過一個六歲的時候遇到的女孩。”
果然有啊。
雖然知道這純屬正常情況——十七八歲的男孩沒過約會對象,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性冷淡——她還是有些失落。
她的初戀和最後想要相伴一生的人是他,他的初體驗不是她,也沒什麽不公平可言。然而,他之前的人生,她無法參與,也算是她的遺憾。
她很清楚這種想法很蠢,也沒必要在意這一點。
但她莫名有些低落,她低頭抱着臂靠在樹上,克制住這股無理取鬧的情緒,很快擡眼看他,“你還挺早熟的嘛。”
“六歲時遇到,當然不是立刻就喜歡上。”一向敏銳的Tate仿佛真的沒注意到她話中明顯不好的語氣。
喲,還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見傾心日久生情啊……
她腦中被亂七八糟的詞刷屏,不住地浮起來泛酸冒煙的泡泡。她低頭掩飾自己的神情,悶悶地哦了一聲權作回應。
如果不是他死在那棟房子裏,根本就沒她什麽事了吧?
他忍不住輕笑,一手抵上她身後的樹幹,另一只手擡起她的下颌,望進她眼裏,眸中含着笑意,“你是第一個讓我感覺到有關聯,和我精神相通的人。”
“Aimee Bet,”他罕見地以全稱稱呼她,她的名字在他低沉的聲音裏像多了一層意味,他微微一笑,語調鄭重如有千鈞,“你是我和這個世界的聯系。”
她陡然攥緊不受控制發顫的手指,裝作毫無異樣地揚起下巴,“很高興成為你和外界恢複聯系的契機。”
“為了獎勵你回答正确,”她眯起眼掩飾眼底的潮意,在暮色映襯裏盡力笑得燦爛,“我給你準備了個驚喜。”
☆、旅程
? Aimee訂了Amtrak公司的火車票。既然科迪莉亞這兒沒有進展,她決定直接進入日程計劃中的下個事項。
她要帶Tate去拉普洛鎮。
他們連夜飛回加州,稍作休整,登上了有名的路線貫通美國東西海岸的加州微風號列車。
火車頂部不是慣常的天花板,而是巨大而透明的玻璃,從拱頂一直覆蓋到車廂的兩側,就像海洋館的海底甬道。陽光穿過四周的玻璃幕牆映照得車廂燦爛敞亮。
他們連在一起的座位朝向車外,列車駛動逐漸加速,眼前一覽無餘的景色開始後退。相較于航機的快捷,Amtrak從舊金山到芝加哥足有三天的車程,但Aimee偏偏選擇了火車。
Tate不無疑惑,他放下列車宣傳冊,視線投向玻璃外。
一開始車窗外閃過無邊無際的樹林,偶爾有倒映着藍天綠樹的湖泊,有時飛快地竄過一個模糊的動物身影。漸漸地,從內華達山脈山口穿過,棕榈、椰子樹林被低矮的灌木叢取代,兩邊出現由于含着特殊礦物質而五彩斑斓的連綿山巒,越過雷諾,景觀越發荒涼,樹木稀疏,沙地上零零落落地分布着幾叢沙漠植物,幾乎可以感覺到風挾裹着砂礫吹過來的燥熱。
一望無際的平坦沙原聳立起紅褐色的巨大岩壁,它們和列車行駛方向并行,像是被上帝之手切割,壁面垂直平整,裸*露着豐富斑斓的紋理,延綿至地平線盡頭仿佛一團燃燒在荒原之上的金紅色火焰牆,在夕光之中越發恢弘壯麗。
“看!”他搖醒了靠在他肩上不知不覺睡着的Aimee,指向窗外,壓低的聲音中滿溢着贊嘆,“‘科羅拉多’,西班牙人的命名恰如其分。”
科羅拉多在西班牙語中意思是鮮紅。據說首先抵達的西班牙探險家正是看到落基山岩後,為這個地方取名為‘紅色’。
Tate在Aimee面前一貫成熟可靠,游刃有餘,此時他望着窗外,落日餘晖投映在他少有的洋溢着熱情的深黑眼眸裏,他驚嘆模樣看上去異常可愛。
Aimee忍不住揚起笑容,湊過去吻了一下他臉側。
男孩罕見地有一瞬怔愣,但他更快地回過神,在她退開之前攬住她,一側的眉毛微微擡起,“好吧,Bet小姐,頰吻只是個開始。”
他俯首輕輕吻住她。
Aimee雙眼睜大,難以掩飾地不自在,他一只手輕柔地從她肩頭撫向後背,她原本僵硬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車廂裏響起起哄的口哨聲,但誰管他呢,她閉上眼,雙手環住他的脖頸。
“每次我觸碰你,”在呼吸的間隙,他手指拂過她的眼睑,“我想知道你為什麽那麽可愛。”
她睜開眼睛和他四目相對。
“現在我大概明白,或許我是被誘惑了。”他捋過她粘在臉側的幾縷頭發,嗓音低沉。
他的目光包含着深而沉緩的震懾力,她一時怔然,迷茫而困惑地順着他的話問:“被什麽誘惑?”
“被你眼裏的世界。”他挑起嘴角,良久地注視着她瞳孔中映入的夕陽沉進遠山的剪影。
訝異感嘆的那個瞬間,他陡然明悟她的意圖。
這是她眸中的一切,是想展現給他的,比他過去短暫的一生讀到的更豐富精彩的風景。在他看來腐朽的、被他抛棄的事物,在她眼中像從未死去似的,永遠煥發光彩。
這也許正是她沒有被那棟房子的力量侵蝕的原因。
“‘你的內裏藏着另一個世界,當所有星辰消亡,它仍将存在。’”他用裏爾克的詩簡單地解釋她的疑惑。
他的回答在她意料之外。在短暫的靜默後,她垂下眼睫避開他的視線,小拇指撓了撓臉頰,有些赧然地——這種莫名的難為情更勝于之前在他人矚目下親密接觸的別扭——說起她的想法:“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宇宙和時間永遠獨立于個體的意識消亡之外。”
她說着,眼中燃起寧靜而粲然的光輝,甚至壓過了剛才的不自在,“在意識産生之前,外在的世界即存在,亘古不變。個人抑或整個存在精神的有機體,愛和恨等等的情感就像在虛空中的吶喊,微不足道,終将消逝。”
“當我們認為世界崩塌,不如看向外界。它從來沒變過,也從不會因為某個人改變。”她擡眼看他,“每次想到它,我都會心平氣和地接受現在的一切。”
他唇邊兩側的笑渦加深,那點笑意蔓延到眉梢眼角。他未必被她說服,但對她的論調有幾分贊嘆。他目不轉睛地凝望她,笑着夾雜些嘆息,“所以,每當我以為我已經不能夠更多地愛你,很快你就會推翻這一點。”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直接地說出那幾個字。
Aimee整個人仿佛定格了幾秒,她竭力忽略通紅的臉和可以去跳踢踏舞的心髒,佯作平靜,“嗯,我知道。”
Tate看穿她的欲蓋彌彰,毫不客氣地聳肩大笑。
她在他的連連笑聲裏瞪了他一眼,他觸到她的瞪視立刻忍住笑,但顯然很不成功,他眼底掩飾不住的無辜笑意讓她更加惱火。
Aimee挫敗地吐出一口濁氣。
列車抵達芝加哥是在一個初雪後的清晨。凜冽純淨的風裹着鋼鐵和雪的味道迎面撲過來,Aimee不由打了個寒顫。Tate從拉杆箱裏取出一件大衣——比起他三年如一日的冰冷體溫,還是行李箱裏的衣服更靠譜——給她披上,順帶一氣呵成地系好扣子。
他正要拉起她的手,突然想到她一貫畏寒,随即縮回手,微微低頭,對着并攏的雙手哈氣。可惜呼出的氣體同樣是冷的。
Aimee嘲笑地瞟着他,終于扳回一局。
他擡起眼皮不以為意地看了她一眼,搓着雙手摩擦,直到掌心溫度正常,才握緊她的手走向安檢口。
在芝加哥轉機到達緬因州波特蘭城,他們坐了近一天的巴士,在傍晚時分終于回到拉普洛。
小鎮積了一地厚實的雪,透過路燈暈黃的燈光可以看到還在飛舞的雪片,它們飄落在被踩實的積雪上馬上鋪就一層蓬松的新雪。雪地在夜色浸染下泛着幽藍光澤。
Aimee在進入拉普洛鎮後,神經無形中松弛了許多。但Tate看上去比她更興奮,他伸手接住降落的雪珠,看着它在指腹融化,就像幾天前途徑科羅拉多荒原時,臉上充斥着純然的驚訝。
他彎腰攢了個雪球,眼睛亮得驚人,他又變成了那個單純的贊嘆不已的男孩。
“喲,少見多怪的地道加州佬啊。”Aimee不掩揶揄地睨着他。
洛杉矶常年氣溫在十度以上,除了少數山地,基本終年無雪。她當然對這點心知肚明。
他直起身,交融着涼涼笑意的黑眸鎖住Aimee,正當Aimee以為他會把雪團沖她扔過來的時候,他松開手讓雪從指間散落。
Tate走過來,下颌靠在她肩膀上,雙手和她十指交握,似乎不打算做什麽。
她在心底暗自舒口氣。
下一秒,她被猛地推倒在雪地上,颠倒旋轉的視野裏除了墨藍的夜空只有他近在咫尺的眉眼。
他握着她的手伸展手臂繞過她頭頂裝作轉動的時針,不無孩子氣地說:“看,我們是雪地裏的鐘表。”
她翻了個白眼,“幼稚鬼。”
他故意像只小狗用金發蹭着她的脖頸惹得她一邊笑一邊躲避。
兩人童心未泯地鬧了一陣,Tate翻身躺在氣喘籲籲的Aimee旁邊,支起手肘側身看她。
她望着墨藍的夜空,慢慢平靜,在靜默中開口:“我不太喜歡拉普洛的人,但是我喜歡拉普洛。”
她吸了口小鎮幹淨的空氣,“有一次我被一群人埋進雪地裏,腿啊手啊都被踩得厚實的雪壓住,怎麽也動不了。”
她的手被用力攥住,她看着Tate驀然冷肅的臉,眯眼笑出來,“你不覺得那個場景很搞笑嗎?”
“一個小孩只有頭露在外面。”她樂不可支地比劃了一番,Tate對她的變相安慰不為所動。
她揉了揉男孩冰涼的臉,“後來,我索性就不動,然後,我看到了拉普洛的天空。”
Tate在她的示意下望向夜幕,寥寥的星辰大而明亮,仿佛是雪落後做成的冰晶,随時都會刺破大氣層掉下來。
“我看了很久的光影變幻,在某個剎那,猝然間産生了某種惠特曼式的感悟。”她偏頭注視他。
他下颌仍緊繃,側着眼眸對上她的目光,抿唇沉默。
她仍沒放棄寬慰他,“人之為人不正是因為我們有神奇的視覺、聽覺和感覺,我們有機會為那些瑰麗的造物感嘆嗎?長久以來,我們都會死去,人類的感情和龃龉都太過渺小……”
“哎。”他嘆息着打斷她的滔滔不絕,扳過她的肩膀,狠狠地戳着她的額頭,咬牙又無奈地說:“哪裏來的這麽多特別的蠢念頭。你是聖雄甘地嗎?”
“但這就是我的一部分啊。”她捂着腦袋,眼睛一瞬不瞬倔強地看着他。
“我只是不敢相信我竟然愛上了‘甘地’式的蠢姑娘。”他調侃地翹着嘴角。
Aimee又是開心又是憤怒地瞪他。
他在她怒目而視中率先站起來,笑着拉她起來。
正在這時,他們聽到一聲驚詫的女音:“Aimee Bet?!”
Aimee循聲望去,不遠處站着個和她年齡相仿,打扮時髦俏麗的金發姑娘。
“……霍華德?”她打量了那個漂亮女孩很久才從角落裏搜出她的名字,和這個人相關的記憶讓她臉色微沉。
霍華德看清她轉過來的面孔,難以置信地退後幾步,被她冷然的視線一掃,竟然飛快地扭頭跑開了。
“呵呵。”她轉身對Tate朝女孩逃走的方向努了努嘴,“我不是甘地,是魔女呢。”
“‘魔女’?你?”他視線毫不客氣地上下逡巡,邊看邊止不住笑,必須錯開眼睛,才勉強平息笑意。
又被取笑了一次的Aimee沒好氣地掉頭就走,好在男孩很快追上,和她并肩。任憑他怎麽吸引她的注意,Aimee都執意不理他。兩人少了無謂的打鬧,倒很快走到了Bet家宅。
Aimee取出鑰匙,開門走進熟悉的庭院裏。
“魔女之家。”他四處看了看,難掩笑容輕聲呢喃,偏偏被Aimee捕捉到。
她甩開他的手,大步朝裏走去。
“都是我的錯。”他越過她,攔住她的去路,在她停下打算另尋出路時敏捷地把她按在院子的圍牆上。
Aimee橫眉瞥了他一眼。
“我的錯!”他保持着良好的認錯态度,俯下身歪頭蹭了蹭她鼻尖,語氣綿軟又透着股茫然的委屈,“別生氣啦。”
這一幕奇異地和諾拉來訪後閣樓上的情形重合,她本來也沒有生氣,這下感慨萬千,終于克制不住地笑起來。
他們身後的房門被悄悄推開,Aaron Bet小心謹慎地放輕腳步走出來,以他的角度恰好看不到被Tate擋住的Aimee。
他持槍對準莫名出現在家裏的男孩,直到确定男孩被包含在射程內,才驟然沉聲質問:“你是誰?”
恰在此時,Aimee再次不受控制地發動了“被動技能”。她還沒來得及出聲,就消失在Tate眼前。
Tate轉過身,正沖着黑洞洞的槍口,他舉起雙手,揚唇流露出乖巧友好的“好孩子”式笑容,嗓音聽上去自信十足無懈可擊:“您好,您一定是Aimee的父親吧?”
Aaron握緊槍,絲毫未放松警惕。在拉普洛知道Aimee的事并不難。
但願Tate能在扳機被扣動前取信他吧。畢竟,在緬因州槍殺沒有效證件,闖入家裏的陌生人屬于正當防衛。
Aimee這邊并不比Tate好多少。她滿懷對Tate的擔憂睜開眼,愕然發現她正赤腳站在她曾住過的位于洛杉矶的兇宅前。
除此之外,她眼前的草坪上坐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他長着一頭金鬈發,發覺她毫無預兆地出現也并不驚訝。他掀起眼皮,淡定地和她打了聲招呼:“嗨,瑪莉?波平斯。”
☆、時間悖論
? 瑪莉波平斯?
那是特拉夫斯同名故事書裏的仙女保姆。
她訝異地張開嘴,“這可不是童話世界。”
她蹲下身,打算詢問他一些周圍的情況。
“一九八五年。現在是一九八五年。”小男孩突然說道,他仰起小臉,金鬈發,黑眼珠,赫然是
年幼般的Tate。
她一時驚異地瞪大眼。那絕對是他,她不可能認錯。
他瞟了眼Aimee在轉移中遺落了鞋子的腳,從身後捧出一個大袋子,從裏面掏出一雙女士涼鞋,放在Aimee面前,小大人似的揚了揚下巴,“老樣子。”
她愕然又帶點不好意思地瞧了瞧涼鞋和自己光裸的腳,并沒有穿上。
“這雙鞋是合腳的,我特意看了鞋碼。”他見她一直沒有動作,托着下巴看看她的穿着,“不過,你那邊好像很冷,不能穿回去。”
“所以你才不能想穿嗎……”他垂下眼睑,扒着草皮,喃喃。
眼前的一切看起來異常奇怪,小男孩莫名熟稔的口吻讓更她糊塗。她不由皺眉,出聲:“你看到我這麽出現不害怕嗎?”
小男孩放下剛剛在擺弄的橘色玩具汽車,古怪地看着她,“我在等你啊。你這次好奇怪!”
“你認識我?”她根據他的反應推斷。
“我當然認識你!”小男孩瞪大眼睛,歪着頭細細打量她,就像懷疑她被外星人改造了以至記憶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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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影視版權、動畫版權已出售。
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