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2)
失。
他掰着指頭,最後豎起兩根手指舉到她面前,“從兩年前就開始了,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她猛地被口水嗆到,壓下驚愕,瘋狂的推測在腦海中旋轉。
她似乎被時空耍了一通。
她頂着他狐疑迷惑的眼光,再三詢問,終于确定——他們的時間軸方向并不是平行而是交錯的。
小男孩說,她在他六歲時就出現——他一臉天真地特意補充——還常常光着腳,他經常一個人呆着,戴着鞋子等時不時會來的她。
六歲的他遇到了未來的她,但她此時才第一次見到幼年時候的他。
他們的初見并不一致。相對于他來說,六歲時看到的她是過去,但那對她而言,是還沒發生的将來。
“真是不可思議……”她無奈地扶額。時間悖論,應該被放進愛因斯坦論著裏讨論的晦澀概念竟發生在她身上了。
然而,就在她明悟的一瞬,草坪、房屋驟然扭曲游離,距離剎那間拉伸,小男孩站起來挽留的雙手異常遙遠。
她猝然間被抽離出那個時空。
尚來不及反應時,她已經回到拉普洛鎮Bet家的小院。
熟悉的花圃、熟悉的榆樹和籬笆牆。
籬笆牆?!
她記得她靠在籬笆牆上,被強迫帶離這裏的時候,看到Tate身後,Aaron掏出了槍吧!
她貓着腰,四處查看,沒有找到血跡,倒發現了先前被甩掉的鞋子,她穿上它,不由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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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她循聲直起身,籬笆牆的對側開着個小窗,Tate坐在屋內手肘搭在窗臺上,含笑看着她。
她透過他身側的空隙,看到Aaron靠在他對過的沙發上,兩人看起來氣氛融洽,絲毫不見之前劍拔弩張的樣子。
她大度地忽略他之前那聲顯而易見的嘲笑,正要繞到一側從正門進去。
Tate突然微微蹙眉,從室內走出來,抖開搭在右臂上的外衣,披在她周圍,牢牢地把她裹在裏面。
她低頭才意識到連續的時空穿梭後,她的衣服已經越發褴褛,在冬日的拉普洛顯然不足以禦寒。
但在她有些混沌的大腦察覺到寒冷前,他已幫她解決。
他拉起她的手,感覺到她的體溫并沒有想象中冰涼後,舒開眉眼,帶她走進小屋裏。
Aaron正站在窗前,看到他們之間一系列的動作,輪廓硬朗的臉頰依舊沒什麽表情。
反倒是Tate用她熟知的從容嗓音招呼他們坐下,而後同樣從容自然地攬着她坐在Aaron對面,無形地形成對峙般的格局。
在別人家這麽嚣張真的好嗎。
別人?
她驀地一怔。
原來在她心裏,這裏已經不是她的家,她懷念的也不過是和Renee一起住過的拉普洛。
她不知道Tate是怎麽解釋的,Aaron對于他們的關系以及她為什麽遲了一些出現,沒表現任何出疑問,雖然她更懷疑Aaron根本不關心這些。
他對于她一向是漠視。
但這次,她的确有迫不得已的理由需要請求他。
她想解決Tate的身份問題,她要給他一個能自由行走在人群裏的憑證。
當然請求Underwood先生也是一種辦法,可她不願打擾他和Renee,Underwood先想必也不樂意見到她。況且,Aaron身處政界,可能更方便處理這件事。
她擡眸看向對面熟悉又陌生的中年男人,“這是我最後一次拜托您。之後都不會再麻煩您。”
Tate明顯沒料到她執意會拉普洛還有這層原因。男孩訝然地挑起眉,半饷,擡起她的手,在她的尾指處印下一吻。
Aimee沒有理他。
他嘴角微翹,低眸舔了舔她的指尖。
她觸電般猛地抽回手,側眸瞧見男孩得逞的笑意,她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雖然她和Aaron關系冷漠,但對側坐着的好歹是她爸爸。
Tate立刻端坐好,聽話地沒再幹擾她。
Aimee複又把視線投向Aaron,微帶忐忑地等着他的答複。
“你變了很多。”男人沒有直接回應,反而把話頭指向她。
“……您倒沒什麽變化。”他的反應在她意料之外,這種閑扯的氣氛完全不适合他們這對父女。
她咽下剛準備說的Tate的假身份,忍着別扭,生硬地回道。
“你看起來更輕松、正常……”正常得不像個精神病人。
Aaron頭一次認真地注視這個回避多年的女兒,他記憶中的她還是個小孩子,瘦削蒼白,神經質地瞪着眼睛窺視外界,豎着尖刺,毫不掩飾冷硬的拒絕。
而現在,她曾緊緊抿着的唇松弛,顯出隐隐的弧度,淺褐色的瞳眸流轉着純淨潤澤的光彩,滿身散發活力和甜蜜的氣息。
“是因為他嗎?”他偏眸,目光掠過Tate,微微停留,又看向Aimee詢問。
那一瞬,她恍惚從他臉上看到關心的意味,她幾乎都要以為他還是愛她的。
Tate輕輕握住她不受控制地震顫的手指,她觸到男孩慰藉的眼神,眼角微彎,流露出純澈的欣然。他們兩人旁若無人地對視着,誰都沒有說話。
Aaron已得到回答。他幹脆地答應了Aimee的請求。
但對于久未接觸的女兒,他也并沒有再問什麽,很快轉身離開客廳,留給他們一個漠然的背影。
雖然Aaron應下了這件事,Aimee他們卻遲遲沒有等到下文。本也沒有其他緊要的事,他們索性在拉普洛鎮暫時租了房子住下。
當然,魔女Aimee又回來了的消息在小鎮上引發轟動。一群小孩曾經跑到附近,朝她的房子扔雞蛋和石頭,被隐匿的Tate戲弄過後,他們倒是不敢貿然接近她,也沒再明目張膽地搗亂。
她魔女的名頭這下徹底洗不清了。
不過,真真假假,除了愛她的人,又有誰真的在乎呢?
她倚靠在Tate肩頭,看着窗外被主婦叮囑不要靠近的懵懂孩童,眯眼笑出來,透露着讓人難以抗拒的溫柔。
拉普洛的春天如同往常,來得很晚。雪化開後彙成的小水窪裏倒映着北方藍得高遠的天,門前的紫丁香結滿了骨朵兒,路邊随處可見的小樹林裏,厚厚的落葉和松針下面,五月花舒開枝葉,蔓生的花枝上綴滿了粉色和白色的花苞。
她和Tate坐在林間一棵虬結盤錯的雲杉樹下,談起她還在繼續的時間錯亂症。
大多數情況,她都會回到過去,遇到年幼的Tate。
小Tate是個沉默、慣常獨來獨往的孩子。她教他加減法,教他識字,他很聰明,很快就能記住,除了安靜得過分外,他和同齡人似乎沒太大差別。
“他是怎麽接受你的出場方式的?”Tate頭枕手臂,靠在樹幹上問。
“你不記得嗎?”Aimee懷疑地問他。他一直用“他”稱呼以前的自己也讓她疑惑不已。
“那是不同的時空,Aimee,他不是我的過去。”他放下雙臂,微微低頭靠近她,強調。
“你的意思是那些是并行的時空?”她所跳躍的不是時間軸而是平行空間?
Aimee垂眸思索。
Tate點點頭,敲了敲太陽穴,“因為我沒有過去遇到你的記憶。”
她皺了皺眉,不再和Tate讨論這點,轉而回憶起遇到六歲的Tate時的情形。
“你那時候……好吧,他那時候,把我當成聖誕老人或者牙仙。”她觸到他嚴肅的眼神,妥協性地糾正自己的指代。想起那時她廢了好大功夫才讓平行空間的小Tate确信她只是個住在緬因州的
普通人,她不禁好笑地瞥了瞥他。
他聳聳肩,不以為然,“我說了,那不是我。”
雖然Tate算是躺槍,Aimee打定注意用這事窘他,“後來,他讀了特拉夫斯的故事書,就開始叫我‘瑪莉波平斯’。”
她樂滋滋的聲音裏滿是揶揄。
Tate放棄對她強調不同個體這回事,尤其在對方明知故犯的前提下。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會不停跳躍到那個孩子身邊?”他頓了下,偏頭問她。
Aimee沉默片刻,搖搖頭。
“我在想是不是和引力定律類似。”對上Aimee疑惑的目光,他又解釋說,“某樣物體質量越大,也就能産生越強的引力,它能吸引小的物體圍繞它轉動。你的任何事情都圍繞着它轉啊轉……”
“是因為它很重要。”她愣愣地順着他的推測說。
他在她怔忪的眼神中微笑起來,燦爛的、有點傻氣的微笑。
也許正是這樣。能看着他、陪着他長大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即使是另一個世界的他——她甚至有些喜歡上了這個麻煩的病症。
直到那次,直到她真正體會到無能為力的悲恸。
☆、謊言
? 那時她再次被拽離原本的時空。
腳觸到冰涼的地面,她眨眨眼适應房子內昏暗的光線。她正站在走廊上,掃視着熟悉的壁飾和旋轉樓梯……這兒是那棟兇宅。
和往常迥異,她沒有看到小Tate的身影。
過道拐角的卧室裏傳出令人臉紅心跳的暧昧呻*吟,她皺眉避開它,放輕腳步,四處查看。
她一定要找到他。
廊間只有卧室的喘息和她自己的呼吸,她向深處走去,小聲地不斷地呼喚他的名字。
漸漸地,她聽到一陣微弱的啪啪聲,像是有人在有氣無力地拍打牆面。
她循着聲音到處張望,然而那聲響又倏地消失了。
“Tate!”她有些着急,“我是Aimee!”
短暫的靜默後,啪啪聲陡然劇烈地震響,仿佛害怕她離開,聲音一連串地飄出。
她反複探察,扭頭,視線最終落在轉角處的微型壁櫥上。
壁櫥懸空鑲在牆面上,門扉栓着把小鎖,那裏啪啪地震動着,就像裏面有人正拼了命地擊打它。
那壁櫥大小像個小箱子,高高懸挂着,很難想象那兒關着個孩子。
她難以置信地盯着它,須臾後,才慌亂地想打開壁櫥。幸運的是壁櫥雖然鎖着,鑰匙卻插在門鎖上。
Tate果然在裏面,他抱着自己蜷成一團,哆嗦着擡起頭,睜着黑洞洞的眼神,嘴唇慘白如紙。
像被什麽倏然刺中,Aimee攥着的手猛地顫了一下。她伸出手臂把他從陰暗的壁櫥裏抱出來。
他的頭軟塌塌地靠在她肩膀上,也許是為了尋求安全感,小狗一樣蹭了蹭她的脖頸。他本能地做着撒嬌似的動作,眼睛卻空落落地看着虛無,沒有一絲焦距。
她俯身把他放在地上,被他抱住腰。
“還有小波。”他指了指壁櫥,稚嫩的聲音被壓低,也許是不想驚動卧室裏的人。
她訝異地複又向裏看,這才依稀看到壁櫥靠裏的角落裏有團黑乎乎看不清的身影。
是他弟弟嗎?她眯起眼,微微探頭,雙臂探尋着觸到溫熱柔軟的身體。她莫名松了口氣,感覺到
肩頭的衣服被打濕,黏糊糊濕漉漉地粘着皮膚,她皺眉側頭看向肩膀,冷不防對上一團可怖扭曲的肉色東西。
肉球頂部垂下幾根泛黃的毛發,眼洞外圍糊着層白翳,它的嘴似乎很難閉合,露出白森森錯落參差的牙。涎水從嘴巴、齒縫裏拉成一條銀絲滴在她肩上。
她一陣心悸,下意識地想把他丢出去,好在他雖然長相可怖,但四肢健全,在掉出去前拽住她胸前的衣服。
小波原來是個畸形兒。她閉了閉眼,抿唇抱緊它,在Tate的示意下登上閣樓。她放輕腳步,臺階猝然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飄飛的塵土味異常嗆鼻,她竭力抑制鼻喉騷動的癢意,把小波放在閣樓深處的小床上,終于忍不住掩着嘴劇烈地咳起來。
所幸閣樓離卧室比較遠,這點動靜還不足以傳到那兒。
Tate偎在小波的嬰兒床前,為他掖了掖被角,低頭給乖乖聽話睡覺的弟弟一個額吻,黑瞳死水般不見波動。
他躲進床和牆角構成的狹小半封閉空間,靠着牆壁蜷縮成一團,把自己藏在陰影裏。
長久地一言不發。
沉默是塊滾燙的沸石沉甸甸地壓迫着心髒,燙得心脈仿佛被灼斷。
他突然把嘴貼在胳膊上。
Aimee嗅到一絲極淡的鐵鏽腥氣。她猛地把他的臉擡起。
小男孩嘴角沾着血,瞳孔黑漆漆,沒有焦距,像沉在黑暗湖水裏,透不出一點光。
她顫抖着擦掉他唇邊的血漬,順着越來越重的鐵鏽味捧起他的胳膊。
他的手腕淌着血,外側的皮不自然地朝外翻着現出紅殷殷鮮血模糊的肉。小臂上還分布着其他被咬出的傷口。它們已經愈合,留下淺淺的齒印狀傷疤,看不出他當時曾怎樣死死咬住血肉。
他手臂肌肉痛苦地抽搐,但他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一般,一聲不吭。他抽出胳膊,只盡力往後縮,把臉和身體丢進陰暗狹窄的焦慮。
她感覺到地板在顫抖,但當她試圖彎腰,才發覺那是她自己在戰栗。從腦袋神經到四肢,全身發抖。
大腿肌肉痙攣絞痛,空氣突然變得那麽沉重,壓在背上,孱弱的腿不足以支撐那重量。
她突然跪倒。
屋外聒噪的蟬鳴、汽車鳴笛聲和隐現的暧昧呼吟聲循環循環,蛇似的鑽進耳朵和腦殼裏,不斷擴大,擴大,發狠地撕扯拉拽着敏感的神經。
他抱頭按着太陽穴,想要穿破血肉,把裏面一跳一跳躁動不止的轟鳴揪出來。
“……不要再這樣做了。”簡單的蠕動嘴唇的動作都那麽艱難。空氣如此稀薄,在這一刻格外不夠用,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試圖站起身,找找創可貼,卻被他驀地牢牢抱住。
“你能留下來嗎?”小男孩撲進她懷裏,臉埋在她脖頸處。
“對不起。”她強迫自己別過頭,看向其他地方。牙齒不停打顫,她控制不住它們,簡短地說出
三個字,牙齒還是咬到舌頭,惡心的腥甜味霎時漫溢。
她什麽承諾都不能給他。
她連自己下一秒是否會在這兒都決定不了。
他仿佛早就明了她的回答,瞳孔暗淡空泛,就像滾落在黑暗裏滿布劃痕和灰塵的玻璃珠,沒有一絲細微波瀾。
他松開擁着她的手臂,退後,手抓住她的手腕,小臉輪廓稚嫩,蒼白得有點病态。垂下頭盯住起皮的地板,他緊緊抿着嘴,認真而平淡地,“活着本來就這麽孤獨,還是只有小時候這麽痛苦?”
活着那麽累。他擡頭看她,眼神透着股近乎麻木的懵懂。
她的心髒劇烈地抽動了一下,疼得她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對不起,對不起。我什麽都不能做。
她眼睜睜地看着他深陷在漩渦裏,他還那麽小,可她沒法留下來或者帶他走。
他需要她。
她仰臉把淚水噎回去,攥了攥痙攣生疼的手指,勉強扯着嘴揚起笑,揉揉他木然沒有情緒的小臉,上揚語調,“我可不知道什麽痛苦的持續時間,但是,遇到你之後我一直很開心。”
他一動不動地任她揉搓,乖巧地讓人心疼。
“你那時候看上去也很快樂。”她補充到,笑容真切了許多,“現在你還有小波,Tate要保護弟弟對不對?”
“也要保護阿迪。”他小聲說道,用力地點點頭。
她加深笑意,掏出口袋裏一顆糖,剝開糖紙,把糖果塞進他嘴裏。
他用舌頭把糖塊掃到一邊,那面腮幫鼓鼓的,滑稽又可愛。
Aimee正要收回糖紙,他從她手裏撬出包裝紙,緊緊攥進手心。
“未來有你。”他極輕極輕地呢喃,那聲音像片羽毛,轉眼被風卷走,消失在塵埃裏。
她沒聽清他在說了什麽,只捕捉到“未來”的字眼。眼睛一亮,順勢說:“你可以問問我未來的事。”
“你見到過我老的時候嗎?”他瞪大眼睛,仿佛扔掉了之前的老成哀恸,濕潤的瞳孔帶着好奇注視她。
“沒有,我們遇到的時候你……看上去和我年齡相仿。”她暗自咋舌,絞盡腦汁試圖繞過這個話題。
十七、八嗎。他靜靜看着她,在內心扳着手指頭數還需要等多長時間。
還要七八年。七八年是多少天?他費勁地算着乘法,終究無果,他略微洩氣,索性放置一邊。
“……康斯坦斯其實很愛你。”他聽到她突然說道。她閉了閉眼,臉上浮現出糾結複雜的情緒,“你也愛着她,只有你在乎的人才能傷害你。”
“你無從選擇在世上是否受到傷害,但你能選擇誰來傷害你。”
他偏頭,驀地打斷她,小臉異乎尋常地嚴肅,“我永遠不會傷害我愛的人。”
她有些愕然,他和多年後的Tate說出了幾乎一致的話。驚訝之後,她驀地笑出來,拍了拍他的腦袋,“所以,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的選擇。”
他扭過頭,讓她之後拍了個空,抗議地伸手掰她的臉。她敏捷地躲開,笑眯眯地說:“下次見你的時候,要有笑容咯。”
“對啦,呆了這麽久,你還沒有告訴我這是哪一年呢。”提起“下一次”,她猝然間想到還不知道現在是在哪個時間點。
他撇撇嘴,正要賣賣關子,她卻在這時突然消失。
閣樓裏除了他和小波,再無他人。空氣中方才還彌留着她的溫度,此刻煙霧般眨眼間散盡。
“……一九八七年。”他呆呆地對着眼前的虛空說,就像她還站在這兒,他如同往常那樣告訴她時間。
面前空蕩蕩的。他垂下空洞得死寂的黑瞳,攤開攢成一團的糖紙,平靜而緩慢地把它撕裂成一小片一小片。
他用力要下硬糖,牙齒碰撞着糖塊,格吧格吧,活像獵犬在嚼碎骨頭。他把糖紙抛向空中,花哨的包裝紙在天窗處的一束陽光裏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恍如一道短暫的彩虹。
他仰臉望着這一幕,動也不動,仿佛着了迷似的,癡癡地盯着那光影。
嘴裏的糖甜得發苦,甜膩和苦澀混雜合成泛嘔的惡心味道沖向喉嚨,他抑制着想吐的沖動,反複咀嚼着碎成渣的糖塊,即使發苦作嘔,依然不肯吐出來。
“彩虹”昙花一現的半空同時也是Aimee消失的地方,那兒已經空無一物。他向下瞟,下方的地板上落着糖紙的殘骸。它們絢爛不再,反而淩亂難堪地像被野狗刨過的殘羹,凄慘零落。
他看着那些碎紙片,忽地趴在地上,一點一點把它們捏起來,放進兜裏收好。
糖已徹底消融,他的舌尖笨拙地舔着口腔壁,尋找殘留的那點苦味。
下一次……下一次……他起身,扭頭,對着樓上的玻璃,緩慢地、持續地、努力地一遍一遍彎唇露出笑容。
“一定會有真正和你相遇的那天。”他看了看窗戶上映出的小男孩,閉上眼遮住眸底超越年齡的憂悒,盡力揚起笑。
二零一五年的Tate突然被憑空出現的Aimee撲倒了。
他任女孩把他壓倒在床上,沒有反抗,他擡眼看着撲在他懷裏的女孩,她濃密黑亮的長發散着,從線條漂亮的臉側垂在床褥間,發間清新的味道把他團團包裹。
然而女孩發紅的眼眶讓他沒有任何其他的心思。他眉頭蹙起,手伸出撫上她的臉頰。
她飛快地拉下他的手,掀起他的上衣,兩手一寸一寸觸遍冰冷的皮膚後,繃緊的肩膀略略下垂,整個人看上去放松了很多。
“怎麽了?”Tate又是好笑又覺得莫名其妙。
Aimee正要回答他,轉眸間視線掠過他的右手手腕驀地定住。
她一把抓起他的手,目光和手指同時觸到手腕上羅列的數道傷疤,她倏然沉默了。
近乎死寂的安靜。
她翻到一邊,背對着Tate把臉埋在柔軟的被褥間,蜷縮着一動不動。
Tate也側過身,從她身後抱住她,把她緊緊按在懷裏。她肩頭微顫,沒有掙脫。
他感受着她心底的悲怆,他知道那源自何方。
有時候他希望她不要那麽敏銳,對他身上注定發生的痛苦那麽感同身受。
将下颌抵着她的發頂,他阖眼輕輕笑了一聲,“都過去了,Aimee,你看到的那個也不是我。”
“別像朵嬌弱的鈴蘭花,那沒什麽大不了的。”他不無戲谑地說。
她手肘向後,擊向他的腹部,掙開他的懷抱,倏地坐起來。怒視觸及他眉梢眼角調侃的意味,不由洩了氣勢。
她也明白,涉及到他的事,她總會變得脆弱又無措。
她掩着臉,忽而嘆氣,“我難以忍受看着你被傷害,卻什麽也不能做。”
手撐着床直起身,他俯首靠近她,滿是得意和跳脫的笑,“承認吧,你已經徹底愛上我了。”
“對、對、對!”她翻了個白眼,“我完全淪陷,折服在Langdon先生的魅力中不可自拔了。”
“怎麽每次正經嚴肅的事都會變成這種走向……”她垂眼暗自嘟囔。
黏在臉側的碎發被人用指尖撥開,她擡眸,眼底的納悶還未散開,男孩涼而柔軟的唇一下覆了上來,涼絲絲的潮濕氣息迎面拂過。
尾指不受控制地一顫,她下意識揪緊他肩頭的衣服,閉上眼。
Tate看着女孩染滿紅暈的白嫩臉頰,眸光轉暗。
謊言呵謊言……
他阖眸掩去眼底的自嘲。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用謊言哄騙她。
☆、天道好輪回
? Aimee仍時不時想起另一個時空的Tate,她殷切的惦念甚至讓Tate有些不滿。然而,不管Tate怎樣強調,她很難把他們當做不同的個體對待。尤其是她從未參與的過去,她想知道他經歷了什麽。從傷疤那件事,她推斷即使時空不同,發生的事應該也沒變。
她對時空錯亂症的态度從排斥轉為接納。
穿梭并沒有停止。
小Tate再未流露出之前深重的絕望模樣,他像個普通孩子般慢慢成長,除了沒什麽朋友外,一切都如此平常。
她不知道,在她無法觸及的時間段,他是不是還會躲在陰暗的角落,默默舔舐疤痕,然後在人前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只能在她停留的時候,盡力讓他看到更廣闊更溫暖的世界。
然而,成長總是那麽苦。
他越來越接近她身邊的Tate。
她開始心慌,她害怕他成長到十七歲。
但墨菲定律再次應驗。
她打了個盹兒,再睜眼時,貝克灣的落日已被陰冷幽暗的書庫長廊取代。角落裏黏着絲絲連連的蛛網,還彌漫着一股地毯吸塵器的味道。這不是她來過的任何地方。
借着破窗一角透出的熹微的晨光,她看到牆上挂着的日歷——一九九*三年三月。
她到處張望,尋找出口标識,希望在遇到別人前離開這兒。然而,四處的裝飾都幾近一致,她完全不知道出口在哪邊,只好憑着直覺向前走。
不久,前方傳出有人交談的聲音,拐角處應聲閃進幾個身影。
看到走在最前面的人,Aimee眉心一跳。
那是Ben先生!西野高中圖書館的Ben先生!
不過他此時看上去明顯年輕很多,而且肢體健全。
她竟然回到了九*三年的西野!
Aimee扭頭,慌亂之中瞥見旁邊一個低矮不起眼的門,忙不疊推開闖了進去。
沒想到,她剛關上門回頭,一眼就看到她現在避之不及的人。
小室內擺滿了沉重堅固的大木桌,桌上堆滿書,高聳的窗子透進洛杉矶早春清新透明的陽光。
Tate垂頭坐在窗臺邊——比她在過去任何一次穿梭中看到的更接近她現在日日夜夜見到的那個Tate——此刻他正用一種相當奇異的姿勢坐在那兒,尾椎抵着椅子坐面的內沿,左腿曲起踩着凳腿間的橫木,另一條腿随意地伸展開,垂在地面上。看起來有點嚣張,叛逆十足又透着她很少在戀人身上看到的閃耀着鋒芒的生命力。
她有些發怔,回過神後打算趕快躲起來,找機會走出去。
她蹑手蹑腳地退後,誰知道,男孩突然在這時候投過視線看過來。
黑眸中原本還夾帶些毫不掩飾的不耐煩,但在看清她的一瞬,他整個人都愣住,而後蹙起的眉頓時舒展,眼瞳亮起,牢牢鎖住她。
他從挂在椅背上的背包裏取出一雙女鞋,走到Aimee跟前,自然而然地蹲下,擡頭眸光清澈,“擡腳。”
她不自在地後退,他卻在她動作間,敏捷地抓住她的腳踝,溫熱的體溫不知為何讓她顫了顫。男孩低着頭,眼神專注,好像在做什麽異常重大的事,她有些難為情地移開眼睛。
他為她穿好鞋,起身,目光觸及她透紅的臉,翹了翹嘴角。
正在這時,他們身後的書架突然繞出一個纖瘦矮小的身影。
那人一直盯着Aimee,眼眸湛藍,面色白淨,卻讓Aimee感覺到很不舒服。
他像是Tate的朋友,手肘搗了搗男孩,目光仍看着Aimee,含着暧昧的笑,“老兄,她是你女朋友嗎?”
他的眼神異樣地奇怪,瞳眸閃着藍幽幽的光,視線灼灼地鎖定Aimee,在他的眼裏,她好像未着絲縷,赤*裸裸地站在這兒,任人宰割。
Aimee不快地躲進書架投下的陰影裏,Tate察覺到她的不适,擋在她身前,語調不掩厭煩:“好了,Wilson,新貨已經到了,你上次的賬還沒結清。”
被稱作Wilson的年輕人臉色一變,他縮了縮脖子,嘟囔着“就還就還”,灰溜溜地走了。
也許是讨厭被人打擾,Tate拉着Aimee離開西野圖書館,走近後面幽靜的小樹林。
一路上,Aimee心煩意亂地低着頭,思緒亂轉。
突然,啪地一聲,一包白色粉末從Tate沒拉好的背包裏掉出來,落在Aimee眼前。
她倏然止步,蹲下身仔細看了看那包白*粉,拿在鼻前嗅了嗅,她眼眸一沉。站起身,她眉頭緊皺,盯住Tate,語氣不自覺地帶上質問:“不要告訴我,你現在染上了這種東西!”
“當然不。”男孩絲毫未被她的怒氣震懾,毫不在意地坦然一笑,輕描淡寫地說,“我只是用它賺點外快。”
“那也不行!”她斷然否決。
他的食指抵上Aimee的嘴唇,阻止她繼續說,女孩眼中仍是滿滿的不贊同。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會一直出現在這兒?”他右手稍一用力,把她推到身後的樹幹上,壓低聲音問。
“……不知道。”Aimee抱起手臂瞪着他,覺得他在轉移話題。
“也許你只是想見我。”他用她熟悉的自信嗓音說着,挑唇笑容粲然,“你是為我而來的。”
“但是,我什麽時候才能真的遇到你呢?”他牽起她的手,緊緊握住,垂眸輕喃,掩不住落寞,“不需要時刻擔心你下一刻會消失……”
Aimee呼吸一滞,她不忍地別開臉。
她要怎麽告訴他,即使是這個世界的Aimee,他們之間也永遠相差了十七年?
他等的人……在更遙遠的未來。
“我需要錢,Aimee,緬因太遠了,我等不及了,我想離開見到你,真正地見到你。”男孩的聲音逐漸染上急切。
他抵着Aimee的額頭,黑瞳滿溢着認真,“我想見你。”
不、不該是這樣的!
Aimee閉了閉眼,猛地掙開他的手,她揪住他的衣服,睜大眼睛,滿是嚴肅的警告意味,“不要來找我!”
他是找不到她的!這時候Aimee還沒出生呢!
想到現在的年份,她越發惶急,捧住男孩的臉,一字一頓:“不、要、去、拉、普、洛!”
柔軟紅潤的嘴唇緊緊抿起,Tate斂了笑,猶疑又微帶不甘地望着她。觸及Aimee堅定的眼神,他頓了頓,有些委屈地問道:“你不想見到我嗎?”
她用力搖頭。
“未來不能改變,我們不是這樣相遇的。” 關鍵時刻大腦短路,想不到什麽好理由解釋,她只得拍拍他金燦燦的卷發,用哄小孩子的方法搪塞他,“聽話,不要去。”
顯然沒被她的理由說服,Tate眼帶質疑,但許是不想違逆她,他最終妥協,無奈地嘆氣,“我不會去那兒了。”
雖然得到另一個世界裏Tate的承諾,Aimee回到自己的時空後還是莫名不安。
她把臉埋在Tate頸窩裏,嗫嚅半饷,忐忑地說:“我好像做錯了。”
“我……會害他傷心嗎?”她下意識擡眸,像尋求支柱一樣無措地凝視他。
Tate挑起一側的眉,對她的疑慮不以為意,反倒帶着泛酸的不滿,“為你心碎可是我的特權。”
“喂!她沒好氣地打了他一下。
被他這麽一打岔,她的隐憂不知不覺像被風卷走一般飄散了。
Tate揚唇微笑,把她攬在懷裏,和一同她望向貝克灣正沉入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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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年度十大影響力IP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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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