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洪水退去之後,王昱童家就開始了緊鑼密鼓的重建工作。
屋子浸在污水裏整整兩日,必須重新裝修,這對王建國來說非常頭疼。
剛剛賺了一筆小錢想着伺候老婆和女兒,結果就遇到了這麽一樁天大的倒黴事兒,就算國家有救災補償也完全不夠塞牙縫。
仇秀珍安慰他:“天災嘛能有什麽辦法,咱們趁機也裝修裝修老房子,住起來舒服心情好。
什麽金啊銀啊的以後再說,你這麽能幹,還怕以後沒機會麽?“王建國被老婆這麽一說心情也好了點,繼續賣力賺錢。
王昱童收藏多年的整櫃子漫畫書算是徹底沒用了,她甚至沒有能見到它們最後一眼就全被仇秀珍丢到了垃圾堆,簡直連為她的寶貝們送行的機會都沒有,跟媽媽那兒一頓哭唧唧,本來收拾屋子又急匆匆裝修,仇秀珍還得上班,一個人恨不得撕成三個人用,女兒還來添亂,板起臉來教育道:“那麽髒的水全是毒,那麽大摞漫畫我丢都丢好半天!你說你不好好讀書平時都在幹嘛!”王昱童真是打落了牙齒血往肚子裏吞。
暑假還沒結束王昱童一家就又搬回自己家住了,裝修的時間很短,但總是住在舅舅家也不太好意思,等裝修一完,房子晾了不到一個月一家人就搬了回來。
聽說衛生所的樓被拆了準備重建。
祁因暫時還是住在她表姑家。
王昱童沒人玩,格外想念祁因,大晚上的還騎車到她表姑樓下喊人。
祁因推開紗窗看是王昱童,路燈下她孤零零地踩着自行車轉圈,身後是爬滿了爬山虎的紅磚牆。
王昱童的表情有些急迫,短袖襯衣的後背都被汗水浸濕了,随意紮在腦後的長發被風吹動,卻一時半會兒風幹不了她急促而來汗濕的臉頰。
看見祁因,王昱童的神情舒緩了片刻,卻又馬上撅起嘴,眉心上挑,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我想你!”王昱童帶着哭腔對她喊道。
祁因下樓的時候手裏拿了剛從冰箱裏帶出來的蘋果汁,都沒來得及換掉拖鞋。
她剛洗了澡,長長的頭發還處于半濕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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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因把蘋果汁遞給王昱童,從口袋裏拿出手絹幫她擦汗,直接抱怨:
“這麽熱的天,這麽遠,你跑來幹嘛啊……”祁因覺得應該要再埋怨點什麽,她不想王昱童因為她這麽奔波顯得理所當然,可當她發現王昱童眼眸一轉未轉就這樣癡癡地望着她時,祁因又将那些埋怨收了回去。
祁因的手隔着手帕貼在王昱童的臉上,持續發燙。
“本來走兩分鐘就能見到你了,可是現在……喔,對了,我媽做了點壽司,挺新鮮的,讓我給你送來。”
“壽司?”
“對啊,就是這個。”
王昱童把放在車筐裏的飯盒拿出來打開,裏面整齊地排列着九團普通的壽司。
仇秀珍自然是不會特意讓自己的女兒充當外賣員,壽司也只有家人的份。
可是王昱童想要見祁因,又不想讓自己看上去太粘人,想要有一點借口才顯得理所當然。
更何況她不太确定祁因在表姑家能過得很好,生怕她吃不飽睡不好,媽媽做了新鮮的玩意兒就想着和她分享。
祁因捧着壽司并沒有馬上吃,對着王昱童笑:“你要跟我一起吃嗎?”“嗯?好啊,那,去哪裏吃?”王昱童總覺得她上樓到祁因表姑家是不太可能,她表姑家總有種龍潭虎穴的感覺。
“我帶你去河邊吧,這裏離河邊蠻近的。
不過蚊子也多。”
果然。
王昱童“啪”地一聲拍在她露出裙邊的小腿,很硬氣地說道:“我才不怕!撐死蚊子!”“白癡。”
“這也好罵我白癡。”
祁因很熟練地跳上王昱童的車後座,單手圈着祁因的腰,捏一捏:“你變胖了哦?”“你這一摸就能摸出我胖了?”“當然了。”
說着祁因在王昱童的腹部一頓揉,“真的胖了,現在肚子變兩層了吧。”
“你肚子才兩層。
不要亂摸……好癢……“王昱童越抗拒祁因就越摸,王昱童車都要把持不住了祁因才放手,兩人嘻嘻哈哈地往河邊走。
河邊一副蕭條的景象,到處都是洪水過境還未來得及清理的垃圾。
每隔20米孤零零地矗立一盞路燈,是小飛蟲們在無聊夏日唯一的消遣。
河邊開闊,有風,可惜那風也是熱的。
風吹起王昱童的裙擺,祁因看到了裙擺內裏的小內褲,急忙道:“小童,你壓一下裙子。”
王昱童立即察覺,很尴尬地将裙子蓋上:“反正也沒別人看……”祁因的發梢也被吹起,亂糟糟地糊在臉上。
王昱童說:“我發現你真是蠻不愛打扮的,幹嘛不把頭發吹幹紮起來呢?”在她看來祁因不應該是這樣,她是聰明的,幹淨又漂亮的。
祁因沒回答她的問題。
剛才她洗澡洗一半就沒了熱水,一向怕冷的她就算在夏天也忍受不了洗冷水澡,迅速将身上的泡沫洗掉就出來了。
正好表姑一家出門買東西,她四處找不到吹風機。
想來上次她吹頭發就被表姑念叨用時間太長了太費電,吹風機應該被收起來了,索性就不吹了。
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幫媽媽擦身、換藥,楊素不知為什麽動了一下,一擡手将藥打翻在床上,祁因又是好一頓收拾,心情不太好的時候聽見了王昱童的聲音。
在那間悶熱的小屋裏,聞着從她媽媽身上散發出來的難聞氣味,忍受着不知為什麽突然間歇性能夠動彈的媽媽毫無意義只會添亂的舉動。
頻臨抓狂的感覺一絲一點在頭皮上爬過,揪着她的頭發,幾乎扯斷她的神經。
她把這些情緒全部都用沉默蓋過,無言不語,默默幹活。
在這囚牢之外,忽然有人喚她的名字。
一瞬間所有的黑暗被打破,絢爛的彩色夾着期待和希望沖入她的心裏,她迅速下樓,來的那個人說想念她,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拉着王昱童的手往河邊走,祁因能夠抛下所有的煩惱,不去想她的媽媽。
将自行車停到一邊,王昱童把蘋果汁喝完了,咬着吸管正往前方看。
“你在看什麽,這麽認真。”
祁因問道。
“我在看對面好像在施工。”
“嗯,是,在修堤壩。”
“那能幹嘛?”“這不是發洪水了麽,還死了人,所以需要修建堤壩。
等提拔修好之後河邊就高了,就算發洪水也不容易進城了。”
“哦哦……這你也知道。”
“看電視上說的。”
祁因問她家怎麽樣了,王昱童跟她說裝修好了,已經從舅舅家裏搬回去了。
那晚祁因拉着她在河邊走了很久很久,聊到口幹舌燥誰也沒提要回家的事。
她們一直往前走,走到看不見自行車。
她們将壽司一起吃了,祁因就吃了兩塊,王昱童讓她再吃她卻搖頭。
“幹嘛不吃了,不好吃?”“不是。
很好吃,不過我不餓。”
祁因說,“你多吃點吧,看你最近在長個子,又長高了?”“對,昨天我媽還給我量了,有1米62了。
你呢?“祁因搖頭:”不知道。”
“你來跟我比比。”
“我才不要和你比,你高啦!”衛生所的樓在馬不停蹄地施工,或許入冬之前祁因一家就能搬回來。
秋末正是惱人時,王昱童要每天抹唇膏,只要一日不抹嘴唇就疼得厲害。
脫衣服的時候總是被靜電電得渾身發痛,連媽媽碰她一下都會引起災難。
她清晰地記得每次不小心被媽媽碰到都會“啪”地一聲電光四射,吓得她見到仇秀珍就躲得遠遠的。
仇秀珍要給她梳頭她就跑,一直跑到牆角蹲下,大喊:“你不要過來!”拿着頭梳的仇秀珍:“……”衛生所的樓被粉刷成了刺眼的純白色,初冬時節一看,冷入骨髓。
王昱童穿上了媽媽親自為她織的毛衣,外面套上校服,暖和是暖和只是看上去臃腫不堪。
就算是到了冬天日光小城依舊有着豐沛的雨水,連綿不絕。
地面上總是一片泥濘,王昱童套上雨衣騎車,一雙手戴了毛線手套也凍得發紅。
把車停到車棚,穿着雨衣往教學樓裏走,她剛想跨過一個水坑,突然就被拉住了。
“祁因呢?”冷清的臉龐,細碎的劉海之下是一雙細長的眼睛。
明明下着雨這個短發的女生卻沒有穿雨衣也沒有撐傘。
“你是誰啊。”
王昱童不喜歡對方質問的語氣,肩膀一抖,把她的手抖開了。
對方相當的瘦高,王昱童在同齡人中已經算是高的了,這女生卻比她還要高,目測超過了1米70,不過對方穿的是紅色領邊校服,是高中部的。
一時間王昱童覺得自己曾經見過這個女生,像她這種中性氣質的女生在日光小城中并不算多。
“祁因在哪裏?”她又重複了一遍,細細的雨水從她的劉海上滑落下來。
“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麽要告訴你。”
王昱童本能地讨厭她,甩了一下書包就要走。
“你幫我帶個東西給祁因好不好。”
王昱童都走到教學樓裏了,那人又開口了。
“你怎麽不自己去給她?”王昱童把雨衣的帽子摘下來,身邊有同學路過,往樓裏擠,撞了她幾下讓她腳下不穩。
短發女生的頭發已經濕透,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她的臉龐被凍得發白。
她走了上來站在雨水淋不到的地方,将身後的書包拽到前面,掏出一封信遞到王昱童的面前。
王昱童低頭一看,純白的信封,上面寫着看不懂的日文。
私はあなたが好きです。
一張雪白的信紙裏只寫了一句話,王昱童看不懂。
這封信是給祁因的,但并沒有封上口,這點讓王昱童有點惱火。
她本以為是對方的粗心大意,忍不住好奇便将信紙抽了出來,結果抽出來了還是看不懂。
“哼,看不懂就看不懂,也不知道在裝神弄鬼什麽。”
王昱童偷看了祁因的信有點兒心虛,将信重新裝好,回去交給祁因。
王昱童看那個短發的高年級女生怎麽都覺得哪裏感覺不對。
對方和她刻板印象裏的女生該有的樣子很不相同,沒有柔軟的眼神,沒有長長的頭發,也不嬌小,看上去就像個男生。
很多年後王昱童再回憶起張婕這個人,已經記不清對方的長相細節,卻無法忘記那中性的氣質。
說不上有多好看多迷人,但總是讓人想多看她一眼。
很神秘很冷峻,想讓人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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