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生死一念

蘇淮年一直跑一直跑,弓箭破空的聲響似乎就貼在耳畔,她朝着遠離聲音的方向拔足狂奔,街道上擠滿了鄢國士兵,她貼邊與他們背道而馳,士兵們大多是認得她的,紛紛自覺讓出一條道來,體貼得令她心酸。

腿似灌了鉛,她漸漸失了力氣,麻木得如同一具木偶,被人操控般身不由己往前邁動沉重的步伐。

有士兵靠過來問:“蘇姑娘,你還好嗎?要不要我找人送你回去?”

蘇淮年搖搖頭,腦子裏充斥着一個聲響,那是片刻之前,有人背靠城牆,讓她一路跑回軍營,不要回頭。那聲音越來越大,混合着耳旁風聲,她整個人如同繃緊的弦,‘啪’的一聲,弦驟然斷裂,她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手肘處衣服磨破了,碎砂石貼在破了皮的傷口處,沒有血,只又紅又疼。她在地上趴了一會,極慢極慢地爬起來,謝絕了旁人的攙扶,起身走到路旁慢慢地往軍營的方向走。

打仗會死人。

會死很多很多人。

爹娘和師叔伯都死在戰場上了。

“阿年,你須記住,此生不得參與戰事。”

她眼中是一片孤寂的冷,心裏是一腔苦澀的疼。她忽然憶起多年前那個午後,還是個少年郞的淩煜被她自制的捕獸夾傷到,死活掙脫不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禁不住想,她為何會來到此處。

身周的人突然開始移動,隐隐約約傳來幾聲興奮的喊聲:“主帥下令開城門迎戰了,殺!”

“殺!殺!”

那喊聲越來越大,擁擠的街道開始動了,仿若流沙一般,極快又利落地,向着城門的方向堅定前行。她麻木地看着面前一張張年輕的臉,不久之前他們還在一處,喝着歐陽奕帶來的桂花釀,對月吃着月餅,将遠方的家人妥帖放在心中,只憑着滿腔熱血,發誓殺敵破虜,早日與家人團聚。

她想起來了,她給淩煜親手做的月餅,他還沒嘗過一口呢。

她驟然停了腳步,身旁已沒有人,她獨自站在空蕩蕩的街道,耳後是整齊劃一的腳步,她腦中閃過一張一張年輕的臉,他們會死吧。

今夜,死在這戰場上,再見不到遠方的親人。

淩煜,也會死吧。

還有蕭諾,淩小紀,歐陽奕。

她為什麽在這裏,她又一次問自己。

皎月依舊靜靜俯瞰大地,風起,暗雲快速湧動,月色明明滅滅,正如同她此刻紛亂的思緒,片刻得不到解脫。

她又向前邁了兩步,她答應過的,不得參與戰事。她只是受了淩煜的哄騙來了此處。風一陣急似一陣,眼角忽而濕潤,她伸手一抹,手上還沾着砂石,擦過眼角嬌嫩的皮膚,刺刺的疼。

“你可以幫我們很多,只是你不願”

“阿年,你須記住,此生不得參與戰事。”

腦中開始有些脹痛,她撐額,停在一處欄杆旁使勁甩了甩腦袋,身後已經沒有一絲聲響。她大約走了很遠,耳畔再沒有什麽喧嚣的讨論聲,再沒有用那愚蠢的熱血模糊自己的人生的年輕面孔。

你們都不怕死嗎?她疑惑地望着空中那銀白的圓盤,月圓人團圓,為何拼着與家人分離,也要來此處,與人拼個你死我活?

月亮未答,沒有任何人回答她。她忽而回首,此處已望不見緊閉的城門,滿城空寂,家家戶戶緊閉門戶,連燈也未點一盞。

她心中卻忽然有把火燒起來,她想問問那個人,為何要将她帶來戰場,為何對她這樣好,讓她在此刻生不出奔離的狠心。她還想問問他,為何帶了她來,卻又讓她頭也不回地跑。

她忽然生了力氣,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她朝着城門的方向狂奔,一念生死,生在她身後,被她越棄越遠。

淩煜已與過從雲對戰幾十會合。過從雲不愧是個老将,出手十分狠辣,刀刀攻向要害之處,他只以一柄長劍抵擋,身上已幾處見了血。

過從雲此刻卻也不好受,他原本只當淩煜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這樣的人當主将,安平唾手可得。他招招是殺招,這傻小子竟然能一聲不吭地一一接下。他越來越急,手中攻勢越發淩厲,大刀揮向淩煜脖頸之時,終于露了個破綻。

淩煜躲也不躲,左手擡起擋下他這一刀,手中長劍毫不猶豫刺出,正中過從雲腰腹。

過從雲立刻身子往後仰,長劍被生生抽出,淩煜策馬追上,過從雲卻棄了馬,躍到另一個騎兵的馬上,将那士兵一扔,擋住了淩煜刺來的第二劍。

那士兵圓睜着雙目,是個死也不瞑目的震驚形容。那廂過從雲又接連奪了幾匹馬,動作卻是明顯慢下來。

“撤退!撤退!”

主将重創,撤退的命令下得突然,本來只略顯頹勢的西野軍隊立刻亂了陣腳,不知有多少人棄了手中武器跟随主将身後拔足狂奔,鄢國士氣大振,立刻吶喊着追上前,一時又斬殺了不少西野國士兵。

淩煜騎在馬上,左臂傷口汩汩流着血,他渾然不知痛般,眼見過從雲有如一尾魚般左躲右閃即将逃離,他将長劍插回劍鞘,奪過身旁一名西野士兵手中的紅纓槍,奮力一擲,紅纓槍如同夜空下一道黑色閃電,精準沒入過從雲的左肩,将他死死釘在地上。

西野軍亂成了一鍋粥。

跑在前頭的幾個士兵圍到過從雲身旁,不消片刻便成了一縷魂魄,餘下的人四散逃離,被鄢國士兵斬殺大半。

淩煜下馬走到過從雲身旁,他圓睜着雙眼,鼻息已然冰冷。他重又拔出長劍,劍上寒芒映着月光一閃,過從雲的頭骨碌碌地滾開去,其下漸漸暈開一片血色。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有事,後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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