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城北的張二麻
? 二十城北的張二麻
青廬街·中元
“周舟?來給你娘買東西?”面粉鋪子裏的餘老婆子這會兒正搬了張竹椅坐在店外頭,天氣入了七月之後便開始逐漸轉涼,因而現在的太陽雖是高挂着,卻也不覺得太熱。
“嗯,要買些面粉回去做扁食。”周舟應了聲。
“咦,你家怎麽現在才開始做?別家的早在三天前就開始準備了,這會子怕都已經收拾完了要上山去祭祖了……”餘老婆子聞言便從竹椅上站了起來,轉身到店裏頭給周舟稱面粉。
“餘婆婆,我家裏就兩個人,做出來也吃不了多少,不着急的。”周舟擡步進去,一面解釋道。
餘老婆子這才發覺自己失言了,一面從面粉袋子裏頭舀面粉,一面又道:“說的也是……诶周舟,這幾日怎麽都沒見你去學堂?”
“學堂裏的先生回家了,要等他回來呢……”周舟抿了抿嘴道,面上的笑意勉強。先生十幾天前便回去了,說是中元節前就回來,可是現下……周舟眨了眨眼睛,不再去想這件事兒,只道:“餘婆婆,面粉一斤就夠了,還要買些饴糖。”
“哦好!”餘老婆子也沒察覺出周舟有什麽不對勁兒的,麻利地用大的油紙袋裝好了面粉,一邊取來早就已經一包包分好的饴糖,道:“十七文。”
周舟從荷包裏取出錢,一面接過那幾樣東西,道了謝之後便打算回去。
“诶周舟,你那先生是不是叫李硯之?”餘老婆子忽然在周舟身後喚住她,問道。
“是啊。”周舟只是點頭,并沒有什麽情緒的起伏。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聽說啊,京城裏那戶李家,就是京城三甲之一富得流油的那戶,那中了狀元的二公子好像也是叫李硯之。”餘老婆子開口道,一臉納悶。
“啊?哦,餘婆婆你多想了,姓李的人也不少,可能就是重名了吧。”周舟只是笑笑,打了個馬虎眼便要走。
“可這不對啊,那戶的李公子也是相貌生得好,聽那些人講起來,說的好像就是你那先生……”餘婆子仍舊是不依不饒的,她對那李公子可是好奇極了,這會子見到的周舟可能就是那李公子的學生,自然是不能放過。
“餘婆婆,你又沒親眼見過那李公子,你怎麽知道長得像我那先生?”周舟的臉上連笑容都沒有了,只是略有些生硬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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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舟說的在理,我這老婆子也就是好奇,人家可是京城裏的大人物我們這些尋常百姓自然是不能見着的,不過我前幾日可是聽說了,那李公子正準備成親呢!”餘老婆子的面色有些讪讪,道。
“成親?”周舟只覺得這兩個字一入耳,便似道驟落的白光,一瞬間就讓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好半晌回過神來,才覺得耳邊“嗡嗡”地作響,連視線都有些模糊了。周舟沒看到自己的臉,卻知道那一定已經慘白了,先生在京城要成親了?原來先生說不得不回家辦的事情就是成親?先生要娶別的女子了?那她怎麽辦?先生是怎麽打算她的?先生不是說了不會負她麽,不是說喜歡她麽……
周舟張了張口卻覺得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來。只是心下有個涼涼的嗓音對她嘲笑道,你都想了些什麽?先生從沒說過想要娶你啊,先生已經是弱冠之年,自然要成親的,你不過是個沒爹的孤,就算先生不嫌棄,你也配不上他……
“是啊,我也是前幾日才聽到的,說是連聘禮都準備起來了,我還聽說那姑娘生得賊俊,和那狀元郎是……是一見鐘情。”餘老婆子不明就裏地繼續開口,轉過頭來卻發現周舟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兒,伸手碰碰她也沒什麽反應。連忙止住了話頭問道:“周舟、周舟?你可是身子不舒服?我看你嘴唇都白了……”
“沒有,餘婆婆……我、我先走了。”周舟這才反應過來,話說得支離破碎的只是拼命搖着頭,慌忙不疊地逃走了。
“這孩子……”餘老婆子只是喃喃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女孩子家的都這樣,長大了反倒整日心事重重的,這周舟從前可是活潑的很,現在卻整日都悶着不說話,你問她她也只是搖頭笑,根本搞不清楚心裏在想些什麽……
周舟回去的路上只覺得腦袋都成了一鍋漿糊,她這十幾天來每天都數着日子盼中元節快些到來,可是一日日一日日地過去,終于連中元節都來了,先生還沒來……也難怪啊,先生要在京城成親了呢,怎麽還會回來?怕是再也回不來了吧……
周舟只能苦笑兩聲,她還能怎麽辦呢,只是每次想起先生離開的前一天反反複複地對她說讓她等,她便真的每一天都高高興興地等着,就算今天已經是中元節了,她也還不死心地存了一分僥幸,也許先生只是沒算好時間,也許有什麽事兒耽誤了先生,也許再過一刻鐘、一炷香、一盞茶……先生就回來了呢?
只是現下她都已經聽說了先生在京城裏要娶親,她又怎麽好還這般癡心妄想?怕是也該斷了這念想了吧……
周舟想到這裏的時候竟然是出人意料的平靜,也許早在幾天前她早就已經在無數個不經意之間有了這個念頭了吧,所以她打從心底裏也是不相信的啊,不相信先生真能喜歡上她這般沒用的人,不相信先生真能給她一生,她既然都有這份覺悟了,那也應該還不算太傻吧?周舟故作輕松地想着,甚至還想深吸一口氣笑出聲來,卻仍舊覺得萬分諷刺。
等周舟從大路轉進一條小巷的時候,身後卻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周舟!”
周舟還不等自己好好分辨一下這聲音到底是誰,便已然滿懷欣喜地轉過了頭。所以還沒等她揚着嘴角喊出那聲“先生”之時,面前的人就已經讓她失望了,她的那句“先生”在口中千回百轉,最終還是沒有機會說出口。
“周舟,你、你怎麽也在外面啊……”那人走近了周舟,一邊自以為柔和地笑着一邊開口,只是也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其他,竟然有些結巴。
周舟點了點頭,一邊轉過身要走。
“哎周舟你先別走啊,我有話要對你說。”那人見周舟對她愛答不理的樣子也是急了,趕忙從後頭追上來,站在周舟跟前一把攔住她,這回話說得倒是流利。
“張二麻,你要說什麽?”周舟現下的心情本來就已經一團糟,面前這個人素來也同她不熟,自然就沒什麽耐心跟這張二麻講話。
“周舟,我……”張二麻原本已經準備的分外充分了,可是現下周舟這般問他,他反倒有些局促了起來,磕磕巴巴地開口。
“你快些講吧,我還趕着回去呢……”周舟只深吸了一口氣,把手上的面粉袋子往上提了提,耐着性子道。
“周舟,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張二麻鼓起了勇氣,說出的卻是這樣一句讓人無法理解的話,可仔細想來,卻有番深意在裏頭。他人生得并不難看,個頭也不錯,家境也不錯,可就是這名字怪難聽,二麻二麻,一下子就把他的檔次給降了下來,若是沒有見過本人的,怕也覺得大概是個滿臉麻子又矮又小的瘸子。
“還好吧。”周舟的回答頗有些敷衍的意思在裏面,雖然這張二麻在青廬街裏也算是有些名聲的,甚至還有不少小姑娘中意于他,可她有了先生在前,此刻看着每個男子,甚至是從前覺得相貌還不錯的,都有些興致闌珊。
“周舟,那你可有想過要嫁給我?”張二麻也不只是缺個心眼還是怎麽的,竟沒聽出來周舟口氣中滿滿的拒絕意味,連個承接遞進都沒有,直接便甩出這麽一句話。不過他自個兒倒沒覺着有什麽不妥,他在青廬裏頭也算是個讓人惦想做夫婿的人物,因而這麽開口了,只覺得信心滿滿水到渠成。
周舟措不及防地被噎了一下,這下才終于擡頭來正眼看着這王二麻,眼神裏的震驚只是一剎,瞬間便成了毫不掩飾的厭惡。
“周舟,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我打小見你就喜歡上你了,你嫁給了我之後我一定會對你好的。”張二麻看着周舟終于擡起了頭,還以為這事兒有戲,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開口講道:“你明年也要及笄了,我聽說現下也還沒人上你家門來提親,這青廬街怕是除了我沒有人會要你,你還是答應下來吧……”
“答應嫁給你做個小妾?”周舟本就覺得心裏不痛快了,現下還聽得這張二麻好死不死地一直戳她的痛處,講這些破爛事兒,一副擡舉她可憐她便宜她的模樣,口氣自然是沖的很。
“周舟,你別生氣,雖然是妾,可是我會對你好的,比對正妻還要好……”張二麻再三強調了幾番,又道:“周舟你長得是好看,性子也好,可是你家裏沒有爹,也沒有男丁,嫁妝肯定也不多,我若是娶了你,自然還要再養活你娘,你也別嫌棄了,若是等到明年,可能就更嫁不出去了……”
張二麻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話越講越黑。可若說他不喜歡周舟麽,又是沒有道理的,畢竟只在這等地方活了二十多年,眼裏看着的自然也只有家裏那一畝三寸地,平日裏想着吃飽穿暖便頂了天了,又有什麽高遠的追求和志向。這下估摸着他都願意為娶個女人而賠了銀子,自然也是喜歡着這女人喜歡得不得了。
周舟幾乎是被氣笑了,不多說半個字便要走。這一個一個的看起來都像是老實巴交的好得很,實際上心裏的算盤打得可響,連娶她要賠多少錢都能給算個明白。
“哎周舟,我是跟你說真的,我是真的喜歡你啊,我跟我爹娘提了這事兒他們都不答應,可我還是背着他們來跟你說這些話……你還是好好想想,我、我會等你想明白的!”那張二麻自然是不明白周舟為什麽還生氣了,這事兒明明對她來講是再好不過了……就憑她那家室,能嫁的出去都是萬幸。張二麻這心裏頭漸漸有了些惱火,他平日裏要啥女人沒有,這會子不僅和家裏人吵翻了還低聲下氣地來求她,這女人竟然還瞧不上眼?
“張二麻,我就是一輩子嫁不出去也不會嫁給你!”周舟頭也不回地喊道。
張二麻聽了這句話便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這女人竟講出這樣的話來,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個兒這臉是給丢盡了,洩憤一般狠狠地踢了邊上的白牆一腳,罵罵咧咧了一句:“賤貨!”
等周舟拐進另外一條巷子的時候,才敢伸手抹掉臉上的眼淚,轉而繼續往前走。
只是她也不知道方才的這番話到底作不作數,現在先生不回來了,她若是不嫁給張二麻,難道去嫁給那些殺豬賣鞋的?
周舟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恨那個人。
日暮
“周舟啊,今天中元節街上熱鬧得很,你不打算出去逛逛?”周母和周舟用完了晚飯,一邊收拾着碗碟。
“不想去。”周舟擦着桌子,一邊道。
“周舟,你別老是悶在家裏,你先生這會子不過是回家了一趟,總會回來的,你別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啊,聽娘的話,你出去好好玩玩,娘聽說今年的路燈要放好幾裏呢!”周母只是知道周舟和她先生在分別之前和好了,卻不知道她先生答應過的周舟中元節之前要回來,更沒聽說先生要在京城成親,因而這會子還是高高興興的。
“娘那你幹嘛不出去。”周舟只回了這句。
周母望着她閨女沉默了片刻,轉而竟是略帶羞赧和悵然地一笑,輕聲道:“我啊……要在家裏陪你爹呢……”
周舟擡眸看了她娘一眼,心裏也是微微泛起酸來,念着若是自己真不出門,怕是會給她娘發現什麽端倪,若是再知道得更多些,只怕又是要雞飛狗跳的了,便暗自嘆了一聲,轉而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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