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待會兒你先跑

燕十三被那群人圍在中間，有人已經開始動手，推一下他的肩膀，或者用胸膛把他整個人往後撞，用各種方言說着“你ta媽誰啊...”“關你屁事？”“搜搜他有沒有錢...”

燕十三緊緊抿着唇，眼中敵意深重，他微微低着頭，眼睛卻往上擡，是一種仇視的姿态。

“你們打了他要賠錢的。”

燕十三已經被推得往後退了好幾步，有一步沒站穩還踉跄了一下，那幾人幾乎已經快揍他了，他卻還沒有躲開。

這時圍着燕十三的其中一人突然開始動手，“砰”的一聲，一拳頭用力砸在了燕十三頭上，燕十三整個人往邊上偏了偏，腦袋陣陣鈍痛。

正吃了一記打還未緩過神的燕十三又被一個人一把拽住衣服，那人的另一只手扣着他的下巴，燕十三下意識要掙開，他別過臉，卻有了兩秒斷檔的呆楞。

秦桉本應已經走了，但此刻他又出現在了燕十三面前。

“你沒事吧？”

秦桉掰着燕十三的臉看他被打的地方，神情嚴肅、聲音低沉地問。

剛剛秦桉站在人群外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燕十三身上，沒有人注意到隐在黑暗中的他，但他能看清楚燕十三的臉，沒想到燕十三這麽軸，真的一個人去對付六七個身強力壯的民工。

其實秦桉自己也搞不懂為何去而複返，明明這人就是個小流氓小混混，和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

或許倔強執着到了極致，就讓秦桉覺得他有點可憐。

此時燕十三只皺着眉，嘴唇還是緊緊抿着，朝秦桉搖頭。

秦桉盯着燕十三的眼睛，确認他沒有撒謊才松開他，看向圍成一圈已經不打算放他們走的人。

“又來一個。”

“這個看起來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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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群人漸漸向秦桉和燕十三靠近，他們倆背貼着背，秦桉低聲說：“待會兒你找機會跑。”

燕十三沒有說話，秦桉不知他有沒有聽進自己的話，只擡腿用力将離自己最近的那人踢開，那人痛呼一聲，其餘幾人面帶厲色沖向他們，秦桉利用個子高的優勢迅速擺平兩三個，但這裏起碼六個人，想要打贏很難，最好的方法就是跑。

“啊！！！”

這一聲尖叫聽起來非常痛苦。

秦桉沒有機會回頭去看燕十三那裏發生了什麽，但他又聽到另一個聲音，顯得很慌張：“這小子有刀！”

秦桉一驚，但來不及反應，這時剛剛被自己打趴的一人爬起來找準機會将拳頭揮向自己，此時秦桉正在對付另外一人，就在他認為自己肯定免不了吃這一拳的時候突然從背後沖上一個很快的身影，秦桉将面前的人用力砸向地上，迅速轉過去想幫燕十三，剛上前一步卻怔了怔。

燕十三手裏真的抓着一把刀，他面前的人比他高了一點，燕十三擡起拿着刀的手，将刀利落地紮進那人的肩膀，一串血沫飙出，那人捂着傷口痛苦大叫，燕十三轉過身，看到盯着自己的秦桉，但只看了半秒，便又轉過去對付其餘想要湧上來打他們的人。

燕十三臉上和身上已經沾了很多血，秦桉覺得他像鬣狗，當初只是覺得那種蹲守自己的姿态很像，直到現在，他才覺得，那種根本不考慮自己生命、同歸于盡攻擊敵人的方式更像。

“他們死不了。”

燕十三看着秦桉緊鎖的眉頭說，地上躺了三個人，這三個都是被燕十三紮了刀的，有一個人在地上爬，還有兩個畏畏縮縮地站在不遠處不敢上前。

秦桉盯着燕十三，燕十三帶給他的沖擊遠比自己和這群人打了一架要多得多。

燕十三把那把手掌大小的彈簧刀放進褲子口袋，然後蹲下來，拉着離自己最近的那人，摸遍他全身，搜出來一百多塊錢。

接着第二個、第三個，他陸陸續續從這些人身上搜出近一千快，又搜到兩包拆過的煙放進口袋，他的褲子口袋變得很鼓。

“好了嗎？”

秦桉嘆了口氣，他看到不遠處的那兩人跑走了，擔心他們會又叫人過來。

燕十三轉過頭看看秦桉，巡視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幾人才站起來，他單手把身上沾着血的白色短袖一把脫了，露出清瘦的少年軀體。

短袖被燕十三團在手上，粗略地擦了擦脖子、臉和手，這時候秦桉才發現燕十三的右手手掌被刀割開一個口子，大概是剛剛紮人的時候沒有注意誤傷到了自己，最後燕十三把那件沾滿血污的短袖包住自己不斷流着血的右手，擡頭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對秦桉說：“走吧。”

等兩人走到無人的巷口，一直沒說話的秦桉才開口：“等一下。”

燕十三停下，一雙黑亮的眼睛盯着他，像前幾天每一次無辜認真地盯着他那樣。秦桉蹙了蹙眉，他低下頭從書包裏把自己的襯衫外套拿出來，遞到燕十三面前：“穿上。”

即使是深夜，但這是盛夏，根本不會覺得冷。

燕十三沒有伸手，他搖搖頭：“不用我不冷。”

“我讓你穿上。”

秦桉聲音還是淡淡的，卻含着一股不可忤逆的命令味道，燕十三擡了擡眼，似乎在打量秦桉，琢磨他為什麽看起來不太高興。

“謝謝。”

過了兩秒燕十三還是接過秦桉的好意，但因為右手被自己包成一團所以動作不方便，穿襯衫的姿勢顯得心酸又滑稽，燕十三自己也感覺到窘迫，下巴低得快觸到胸膛，特意不去看秦桉。

寂靜無人的夜晚弄堂裏，只剩下燕十三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和過于淡定冷靜的秦桉。

廢了好些力燕十三終于把比他大了兩個號的襯衫穿上，他右手的手指從那團包子一樣的衣服裏伸出來想扣扣子，此時秦桉的聲音響起：“別動。”

與此同時，襯衫的衣襟被秦桉拉住，秦桉向前一小步，低下頭，雙手收攏襯衫領口，然後往下，從第二顆紐扣開始扣。燕十三大氣不敢喘一個，他只能看到秦桉低着頭抿成一條線的嘴唇和挺直的鼻梁，看起來自然又正常，可燕十三覺得一點都不正常，他甚至不敢像剛剛那樣拼命低着頭了，怕自己的下巴碰到秦桉的手，只好擡頭別過臉，緊張地看向其他方向。

除了去世的奶奶，就再沒人幫燕十三扣過扣子了，燕十三很不習慣，又覺得從肚子往上微微發着熱。

“你知道你這樣會坐牢嗎？”

扣到倒數第二顆扣子，秦桉聲音低沉地開口，他眨了眨眼，将最後一顆扣子扣好，擡起頭來，盯着表情還有些驚魂未定的燕十三。

燕十三轉過頭，他動了動嘴角，才回答：“不會。”

“我是未成年，最多進少管所。”

他覺得秦桉在擔心他，不僅擔心，還幫他扣紐扣，此時燕十三心裏有一點高興，所以補充說明，想讓秦桉放心。

秦桉盯着燕十三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覺得挺荒謬的，荒謬之餘夾雜着生氣，畢竟在這之前，他覺得燕十三甚至有點可憐的。秦桉逐漸冷漠地盯着燕十三：“你怎麽不這樣對付我？”

本以為是個慫逼小混混，誰知道真是個不怕死的亡命徒。

燕十三想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秦桉的話是什麽意思，他眨了眨眼回答：“你沒打我。”

“我打了你呢？”秦桉壓着情緒，眼底的黯色漸漸淤積。

燕十三不說話了，他嘴角動了動，眼中有些費解，他不知道秦桉為什麽非要糾結這種問題。

可是秦桉一直盯着他，仿佛必須要他回答這個問題。

“不會紮你，最多和你打一架，你是好學生，将來要上大學的。”

幾秒後，燕十三說。而且燕十三早就覺得打蛐蛐的不是秦桉了，可是他沒辦法，他必須要到錢才能有地方住，所以在沒有別的線索時只好一直纏着他。

“呵...”這個答案讓秦桉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他諷刺地想，燕十三還知道上大學。

一種無力混雜憤怒的情緒從秦桉心底往上升，他看着一臉淡然的燕十三，重複：“你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要坐牢、要被槍斃，知道嗎？”

燕十三不眨眼睛了，但他也沒有表達出多少驚訝，他點了下頭很老實地回答：“知道。”

秦桉和燕十三對視着，想從他嘴裏聽到“我以後不這樣了”類似的話，可燕十三并沒有說，看秦桉不說話，他主動地、語氣有些殷勤地說：“你回去吧，不早了，衣服我明天洗幹淨了給你送來。”

秦桉盯着因為自己幫了他而變得很乖的燕十三，半晌才聲音低啞地開口：“扔了吧。”

秦桉眼睜睜地看着燕十三滿臉的熱切像瞬間凝固的冷油，他不是很理解地盯着秦桉。

秦桉說完後毫不留戀地轉過身朝巷子裏走。他挺失望的，失望明明白白地從他的眼睛裏流淌出來，燕十三應該看得很清楚。

但他想，他并沒有資格去規定燕十三不能做什麽，燕十三更沒有義務向自己保證什麽，所以漸漸的，失望之餘多了一份冷靜，其實這件事，從一開始就與他無關。

燕十三站在巷子口，看着秦桉越走越遠，直到秦桉拐進另一條巷子，背影都不見了。清冷的月光灑在弄堂的石板路上，顯得空寂泛涼，仿佛從未出現過人。

燕十三轉過身，嘆了口氣靠在布滿青苔的牆上，他有些沮喪，心裏酸酸澀澀的。

自己這樣下去肯定有一天要坐牢這件事，他一直知道。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