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燕十三的好朋友
回到青果巷的時候已經過了十點,昆蟲網吧在青果巷尾,廉價的霓虹燈箱閃爍着毫無配色美感的光,“昆蟲”的“昆”字下半部分的電路受潮,所以遠遠望去會誤讀成“日蟲網吧”。
燕十三垂着頭朝網吧門口走,邊上狗棚裏被關着的黑狗看到主人後激動得幾乎要沖出栅欄,燕十三很兇地瞪了眼狗,狗又可憐兮兮地縮了回去。
燕十三拉開網吧的單扇鋁合金門走了進去,網吧裏的味道濃烈難聞,是煙草混合各種重口味小吃的味道,燕十三像什麽都沒有聞到一樣直直朝櫃臺走去。
櫃臺裏坐着一個中年女人,她叫林夢,是網吧的老板。
林夢染了黃色的頭發已經長出一小半黑色、紅色的指甲油也像斑駁的牆,掉了很多漆;皮膚暗淡發黃,她嘴裏叼着一支煙,聚精會神盯着電腦。
等燕十三走到她跟前她才發現,擡眼的時候目光冷淡,毫不掩飾地朝燕十三翻了個厭惡的白眼:“錢要到沒?”
燕十三将口袋裏的兩包煙和所有的錢掏了出來,林夢伸出手去拿那堆皺巴巴的毛票,靠在椅子上将錢數了兩遍,然後點點頭:“去給蛐蛐泡個泡面。”
燕十三聽話地轉過身打算朝二樓走,林夢卻又開口,語氣不善而尖酸:“錢上怎麽有血?你沒給我惹事吧?有人找來就立刻給我滾。”
燕十三背對着女人,邊上樓邊語氣平平地說:“不會的。”
就像蛐蛐被人打了也沒有人管一樣,不會有人管小人物的死活的,永遠不會。這個道理燕十三早就懂了。
曾經燕十三是這個道理的資深受害者,現在他利用這條社會潛規則保護自己和別人。
蛐蛐是林夢的親生弟弟,已經二十出頭,但他的智商有點問題,外面人統稱弱智,不過蛐蛐比一般弱智還是要聰明一些的。
林夢讓燕十三免費住在二樓的條件就是管理網吧、還有照顧蛐蛐;同時和燕十三一起住在二樓的還有殷惑,殷惑比燕十三大一歲,在附近的廠區上班,會給林夢很少的租金,也要照顧蛐蛐,所以這次蛐蛐出事兩人各承擔一半的醫藥費。
但殷惑工資不高、要交房租,還要供他妹妹讀書,所以燕十三把自己搜到的所有錢都給了林夢,這樣殷惑就可以少交一點。
“十三你回來了!”
二樓房間門開着,蛐蛐看到燕十三後開心地跑出來,他左手打着石膏,臉上的傷都已經結痂,燕十三看了他一眼去拿泡面,問:“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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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了!好餓!”
蛐蛐跟在燕十三身後,等着他把泡面泡好。
“我洗個澡,你現在還不能吃!”
燕十三剛準備去浴室,就看到蛐蛐悄悄想要揭開泡面的蓋子,蛐蛐被燕十三發現後只好乖乖站好,點頭:“知道了,你去洗澡吧。”
燕十三洗完澡出來泡面也泡好了,他先打開讓蛐蛐吃,自己再把秦桉給的襯衫手洗了兩遍後在陽臺上挂好。
白色幹淨的襯衫在潮濕悶熱的夜晚晃來晃去,燕十三看了半分鐘才從陽臺回到二樓裏間。被刺破的手掌已經不再流血, 因為泡了水所以傷口四周泛着潰爛的白,燕十三回了房間想找個創口貼,到最後只找到兩包上次發傳單剩下的贈品餐巾紙。
燕十三打算用餐巾紙和膠帶把自己的右手手掌包起來,包到一半樓下林夢尖厲的聲音突然響起:“燕十三你死上面了?下來看店!”
“來了!”
燕十三把餐巾紙和膠帶放在口袋裏,又把蛐蛐吃剩下的東西和垃圾一起拿下了樓,林夢已經挎着小包準備走,看到燕十三下來二話不說便一扭一扭離開了。
殷惑半夜十二點才回來,回來給燕十三帶了碗炒飯,趴在櫃臺上問:“手怎麽了?”
燕十三邊用左手拿着勺舀炒飯吃,邊含糊着說:“要錢的時候傷的,你只要給林夢六百塊就行,我要到一千。”
殷惑點點頭:“十三你對我真好,你上去睡吧,這裏我來。”
“你打算一晚上都不睡?”
燕十三皺起眉質問殷惑,殷惑這些天在廠裏每天都排兩趟班,他妹妹要開學了,天一中學學費很貴,雖然他已經存夠了學費,但還有住宿費和夥食費,殷惑已經連續加班一個多月了,一天比一天要憔悴。
“我不困,白天沒生意的時候可以睡,你快上去。”
燕十三吃了一大半的炒飯,屁股像粘在了櫃臺椅子上不肯起來,催促着殷惑上樓睡覺。殷惑隔着櫃臺伸出手抓了抓燕十三的頭發,語氣抱歉又感動:“謝謝你啊十三,等我有錢了一定幫你找家人。”
燕十三無所謂地垂下眼:“趕緊上去吧,再不睡要說胡話了。”
殷惑無奈地笑了下,轉身上樓,燕十三歪七扭八地坐在椅子上,玩了會兒連連看又幫兩個客人調試了下機器,接着拿了剩下的炒飯和兩個客人吃剩的外賣出去給狗吃。
現在的青果巷除了昆蟲網吧尚且亮着的燈箱已經一片黑暗了。
“狗!”
燕十三叫了聲,平時燕十三一出門這狗就開始躁動,但今天很安靜,燕十三走到狗棚邊上,伸腿踢了踢邊上的磚頭:“狗!”
他又喊了一聲,但狗棚裏依然沒有任何動靜,燕十三察覺到不對勁,他迅速打開狗棚的外部插銷,貓着腰鑽進不大的狗棚,裏面空空如也。
燕十三愣了兩秒,很快鑽出來,在不大的、空曠的巷子裏瘋狂地喊:“狗!狗!”他邊喊邊跑,不到兩分鐘把整條巷子跑完,卻沒有任何回音。
“我狗呢!”
燕十三心急如焚,狗是他的親人,他的着急是本能性的,那種着急推動着血液,用力往上擠,情緒化為液體被擠到眼眶裏,燕十三幾乎是瞬間就要掉眼淚,完全沒有什麽醞釀和鋪墊。他又很快跑回網吧上了樓,用力把房間門打開。
“殷惑!”
燕十三慌張地喊殷惑,把蛐蛐和殷惑都喊醒了。
“怎麽了?”
殷惑從床上坐起來,揉着眼睛看燕十三。
“你回來的時候看見我狗沒?”
燕十三急切地盯着殷惑,聲音和呼出的氣都一節一節的,因為剛剛跑得太激烈,又因為此刻太過火急火燎。
有時候殷惑下班後會順便帶剩飯剩菜給燕十三的狗,但今天他恰好沒帶,所以也沒去看狗,不過平時他回來的時候那狗總會迎接自己的,在狗棚裏跳兩下、叫兩下,總有些動靜,今天似乎...沒動靜...
殷惑想了想,朝臉發着白的燕十三搖了搖頭:“好像...沒有,狗跑了?”
燕十三咬了咬牙,用力咳嗽一聲才點頭:“沒了!被人牽走了!插銷還插着呢!肯定是人牽走的!”
燕十三急得在門口跺腳,眼眶通紅,殷惑很快從床上爬起來:“別急,我起來跟你一起找。”
燕十三轉過身一邊吸鼻子一邊和殷惑下樓,一下樓燕十三就想往外跑,被殷惑一把拉住,殷惑直奔櫃臺主機去查上網記錄,他猜測是哪個客人上完網離開的時候牽走的。
燕十三被仔細看着每一個在自己回來後和殷惑回來前的每個記錄,他右手撐着桌子,一點都察覺不到疼。
“我去問問這個時間段上網的人,來的時候看沒看見狗,好把時間段縮小。”
殷惑拍了拍燕十三的肩膀,朝上網區走去。
燕十三接過鼠标把那個時段離開的人名單和身份證信息都複制下來,還沒複制完殷惑突然跑了過來。
“十三!”
殷惑語氣激動,像是松了一口氣:“狗是林夢牽走的!有人聽到她打電話了!”
燕十三站了起來,他有些懵:“林夢?”
殷惑點頭:“你去問大頭,大頭說聽見林夢打電話了,說什麽要牽只狗走。”
大頭是網吧的常客,燕十三很快跑到大頭邊上,向他确認,大頭拿下耳機,沖燕十三點頭:“肯定是你們老板娘牽走的啊,我聽到她跟別人打電話,說她這裏就有只大狗,可以看門什麽的...”
燕十三咬牙咬得腮幫子鼓起來,氣憤又急迫地給林夢打電話,連着打了兩個電話沒人接,一直到第三個林夢才語氣很不好地接起。
“幹什麽啊?網吧着火了?!”
網吧裏的座機她平時都有備注。
“我狗是不是被你牽走了!!!”
這是燕十三第一次對林夢吼,吼聲裏帶着藏得很深、聽不出來的委屈。
林夢那邊安靜兩秒,語氣明顯沒有剛接起電話那麽沖了:“我牽走了,怎麽了?不就是條狗麽...”
“在哪兒?”燕十三終于沒那麽着急了,但還是着急的。
“什麽在哪兒?”林夢明顯在裝傻。
“我說我的狗在哪?!”燕十三的聲音又大起來。
“燕十三,你牛B了是吧?為了一條狗這麽跟我說話?!狗我送人了,不就是條狗麽!我免費給你住你給我條狗是應該的!”
林夢說完不等燕十三回答便“啪”地挂了電話,燕十三愣愣地舉着電話,看着在邊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殷惑,殷惑走近兩步,問:“怎麽了?她說什麽?”
燕十三扁了扁嘴,他用力吸了兩下鼻子,眼淚倏地掉了下來,聲音因為努力壓制難受焦灼的情緒而變得又細又顫:“她把我的狗送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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