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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嘟囔着問他疼不疼。

這麽柔軟的一團小東西,來到他懷裏,熨燙着他的心。

可偏偏卻有人想把他的小貓帶走,帶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藏起來,不許他再得到。

他怎麽能允許有人這樣做?

他不許,哪怕那個人是天子,他也不許。

信使還在客棧裏睡着,蕭景瀾笨手笨腳地幫戚無行包紮好傷口,打了個醜醜的蝴蝶結。

蕭景瀾軟綿綿地說:“包好了……”

戚無行緩緩吐出一口熾熱的氣息,捏着蕭景瀾的後頸,沙啞着低聲說:“瀾瀾,今天京中信使來了,皇上有令,要我送你回京。”

蕭景瀾明淨的大眼睛裏無法抑制地泛起喜色:“真的嗎!”

戚無行說:“真的。”

蕭景瀾不敢置信地努力咽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抓着戚無行的衣角:“你會……你會放我走嗎?”

戚無行今天很溫柔,很平靜,讓蕭景瀾笨唧唧的小腦瓜裏生出了錯覺,竟覺得這個已經瘋魔的男人會放他離開。

戚無行笑起來:“小傻子,想什麽呢?”

蕭景瀾開始覺得害怕了:“你……你不放我走……”

戚無行輕輕把他從床上抱起來,說:“來,瀾瀾,跟我去個地方。”

蕭景瀾不知所措地緊緊摟着戚無行的脖子,任由戚無行把他帶到了軍醫的營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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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有一塊大石頭,還有……還有一個被吊起來的人。

那個人昏迷着,下巴上一塊淤青。

蕭景瀾認出了這個人,他驚恐地看着戚無行:“他……他……他怎麽了……”

他記得褚英叡。

褚英叡曾經在崇吾郡中找到他,問他過的好不好,說受大哥所托,要送他離開崇吾郡。

蕭景瀾那時被戚無行打怕了,怕得發抖,不敢相信任何人。

後來,他偶爾見到褚英叡,卻總是被戚無行緊緊箍在懷中,沒有再交談過。

褚英叡……褚英叡為什麽會被綁在這裏?

戚無行擡擡下巴,一個士兵拿着木桶,一桶冷水澆在了褚英叡頭上。

褚英叡昏昏沉沉地醒來,模糊的視線中看到蕭景瀾的臉,一個激靈驚醒,沙啞着說:“小少爺……”

蕭景瀾快吓哭了:“你……你怎麽了……”

褚英叡苦笑:“我辜負了皇後的囑托……小少爺……”

戚無行俯身在蕭景瀾耳邊輕輕呵氣,低沉的聲音像黃泉下魔物的低語:“瀾瀾,他想帶你走。”

蕭景瀾輕輕一顫,劇烈的恐懼從心中升起,在戚無行溫暖的懷抱中顫抖哽咽:“戚無行……你……你要幹什麽……”

戚無行說:“瀾瀾,我告訴過你,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帶走,對不對?”

蕭景瀾怕得腿軟,幾乎要站不住了。

他怕極了這樣的戚無行,甚至想求戚無行狠狠地打他。

戚無行緩緩拔出一把匕首,輕輕放在蕭景瀾手中,沙啞着輕聲說:“瀾瀾,殺了他。”

蕭景瀾眼中恐懼的淚水奪眶而出,他拼命搖頭:“不要……不要……”

戚無行握住了他纖細無力的手指,面無表情地命令:“殺了他,所有試圖把你帶走的人,我都要你親手殺了他。”

蕭景瀾哭着拼命掙紮:“不要殺人……嗚嗚……不要……求你……不要殺人……嗚嗚……我不走……我不走了……不要殺人……”

褚英叡受大哥所托,照顧你,護佑他。

他怎麽能殺人……

他怎麽能殺掉這個一個人……

蕭景瀾的力氣太小了,他比一只垂死掙紮的小貓還要脆弱,他細瘦的手指握着匕首,戚無行粗糙蠻橫的大手握着他,狠狠捅向褚英叡的腹部,重重插進去。

褚英叡悶哼一聲,嘴角有鮮血溢出來,卻不忍又憤怒地嘶吼:“戚無行你要殺便殺……你……你放過無辜之人……”

鮮血從血槽中流出,蕭景瀾眼前一片漆黑的劇痛。

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庭院裏是歇斯底裏的慘叫聲,家奴們拖着冷掉的屍體,從花園中走過,淋漓鮮血染紅了院子裏的花,飛濺的血滴在大理石磚的地面上,家奴們清洗了好久才洗幹淨。

為什麽……為什麽他總會牽連無辜的人死去……為什麽……總要有那些從未做錯事的人……為他的錯誤承擔代價……

七歲那年,他一時任性離家出走,讓戚無行父母慘死杖下。

如今,他想離開,卻又牽連到了只是受人所托的褚英叡……

戚無行握着他的手,再一次狠狠捅進褚英叡胸口。

兩下,三下,四下……

褚英叡斷了氣,鮮血噴在蕭景瀾白皙如玉的臉上,那雙琉璃色的眸子在鮮血中漸漸失了光亮。

他這一生,笨拙,脆弱,只想活着,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他錯了……

原來,他才是那個災星,是個禍根。

那些無辜死去的人,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這個廢物啊!

蕭景瀾陷入了昏沉沉的噩夢中。

石板上的鮮血,窗外凄厲的慘叫,褚英叡鮮血淋漓的樣子,一幕一幕浮現在他面前。

他太笨了……太笨了……

一條一條的人命啊,因為他,死了。

他深陷在無盡的黑暗中,看着自己手上的鮮血,跪倒在屍山血海中,沙啞着再也哭不出聲。

十年……十年前……當他回到相國府的時候,聽着外面的慘叫聲,只會哭,躲在被子裏哭。

他為什麽沒有阻攔……他為什麽沒有攔下他暴虐的父親……

是他錯了,他太懦弱,太無能,除了哭之外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不敢做。

他該遭到報應的,他就該老老實實地做一輩子戚無行的玩物,彌補戚無行這些年孤苦隐忍的心痕。

可他卻想要逃……

就像十年前他試圖逃出蕭家那樣,他想要逃。

如果……如果他不跑,褚英叡……褚英叡就不會被牽連。

誰都不會死……

如果他不想逃的話……誰都不會死……

迷迷糊糊中,蕭景瀾聽到了耳邊的聲音。

是軍醫在為他把脈。

軍醫說:“恭喜将軍,蕭景瀾有身孕了。”

蕭景瀾聽到了戚無行沙啞的聲音:“好,真好。不枉我……不枉我……”

蕭景瀾心中的絕望越發深重,他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中,永遠無法逃離,永遠無法醒來。

他無處可逃了。

或許當他抱着長槍踉踉跄跄地走在戚無行馬前的時候,就已經無路可逃了。

他那麽想要活着,那麽想要自由,他想啊想啊,可到最後,除了一身血債,他什麽也沒得到。

他沒勇氣再逃了。

如果他還想要逃走,下一個對他好的人,也會落得褚英叡的下場。

戚無行是個瘋子,徹徹底底的瘋子。

除了服從,他再也沒有其他路可走。

他……認命了……

戚無行把蕭景瀾抱起來,不緊不慢地走回住處。

風沙吹得人睜不開眼,可懷中柔軟的小東西,卻沒有乖乖地爬起來,用那雙白皙溫熱的小爪子,替他擋住眼前的風沙。

戚無行眸色陰冷,面色鐵青。

他不明白,為什麽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卻感覺心中更加空曠寒冷,好像那縷輕薄的暖意,一夜間徹底消散在了天地間。

蕭景瀾比從前還要聽話,乖乖地躺在床上,任由鎖鏈拴着自己的脖子,雙目無神地看着頭頂的房梁。

戚無行深吸一口氣,說:“瀾瀾,想喝肉粥嗎?”

蕭景瀾怔怔地呆滞了一會兒,麻木地說:“好。”

蕭景瀾還活着,可他卻好像已經徹底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他不再哭唧唧地反抗戚無行的暴行,不再委屈巴巴地嘟囔着不要這樣。

他平靜且麻木地任由戚無行把他鎖在這座風沙漫天的孤城中,連看一眼天空的欲望都失去了。

戚無行喂他吃,他便張口。

戚無行要在他身上洩欲,他便乖順地張開腿。

好像一切都已經離他太遠了,連反抗的意義都沒有。

他整夜整夜地做着噩夢,夢見褚英叡站在風沙中看着他,溫柔地問他過得好不好,低聲說:“皇後托我照看你。”

蕭景瀾沉默着,眼角緩緩落下淚來。

戚無行看到蕭景瀾眼角的淚,慢慢停下來,俯身吻上去。

他心裏痛着,慢慢的,悶悶地痛着。

明明他已經得償所願,他徹底馴服了這個柔軟的小廢物,斷絕了蕭景瀾離開的所有念想。

從此之後直到死的時光,他都能擁有着他眷戀的人。

可他為什麽卻一點都不覺得快樂。

他懷念着蕭景瀾在他懷裏哭唧唧的樣子,他回憶着那些小心翼翼的溫柔。

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卻也只得到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戚無行沙啞着說:“瀾瀾,你想要什麽……我什麽都給你,你說話……你和我說句話……”

蕭景瀾仍舊目光渙散着不知看向哪裏,許久之後才慢慢收攏目光,甜笑着輕輕說:“我只要你,好不好……”

戚無行胸中悶痛,喉間一片腥甜,那些常年征戰沙場的舊傷好像都在此時一同發作了那麽痛。

他甚至有些怒了:“蕭景瀾,你以為裝傻就能逃避一切嗎?褚英叡是你殺的,是你親手殺的!你想逃避什麽?逃避自己殺人的事實,還是想要逃避我!”

蕭景瀾呆呆地流着淚,虛弱地喃喃道:“別說了……”

戚無行拎着鐵鏈把蕭景瀾從床上猛地拎起來:“蕭景瀾!”

蕭景瀾痛苦地閉上眼睛,用盡最後一絲求生的力氣低喃:“別說了……”

戚無行氣急了,抓起馬鞭重重抽在床沿:“啪!”

蕭景瀾顫了顫,卻好像變得平靜些了。

他長長的睫毛無助地顫動着,那雙眼睛像一片明淨天真的湖泊,淹死在了崇吾郡的漫天風沙中。

蕭景瀾笨拙地緩緩挪動,翻身,趴在床上,沉默着做好了迎接被鞭打的樣子。

戚無行這一生總覺得,擁有了權力,他就能擁有一切。

年少的時候,他是奴籍,蕭相國權勢滔天,因一點小錯杖斃他父母,他無法反抗,甚至連哭都不能哭。

後來蕭家倒了,他成了邊關将軍,手握二十萬大軍,可以肆意妄為,把昔日高高在上的蕭家小少爺握在手中,那個小廢物失去了保護自己發權勢地位,就只能可憐地窩在他懷裏,陪伴他一生。

可他錯了,他好像得到了一切,卻仍然只是孤身一人。

蕭景瀾在榻上沉默且服從,眼中沒了光,恐懼和歡喜都失去了。

戚無行握着馬鞭,狠狠抽在蕭景瀾柔軟的屁股上。

“啪!”

蕭景瀾痛得臉色蒼白,發着抖,卻已經沒有當初痛苦恐懼的哭聲。

戚無行又痛又怒:“叫啊!你個小廢物叫啊!你不是愛哭嗎?蕭景瀾你為什麽不哭!!!”

蕭景瀾在哭,他痛得咬破了下唇,淚水從眼眶中湧出,可他哭的不是戚無行喜歡的樣子,戚無行就生氣了嗎。

戚無行揚起鞭子又要再打,卻想起蕭景瀾懷着他的孩子,于是鞭子抽不下去了,他心中撕裂般的苦痛回蕩着野獸瀕死的哀嚎。

于是鞭子扔在了地上,戚無行抱着蕭景瀾柔軟的身子,痛苦地低喃:“瀾瀾……”

蕭景瀾不動也不出聲,像塊木頭一樣笨拙地呆滞着。

戚無行想再抱一會兒,卻響起了焦急的敲門聲:“戚将軍,戚将軍!信使來軍營中了!”

信使來勢洶洶,已經不準備再和戚無行打那些你來我往的官腔,手下士兵心中擔憂,想要勸将軍放人,卻又不敢說出口。

士兵說:“戚将軍,信使要親自來軍營和您談,我好說歹說才懶下來,可人家也不是吃素的,說您若是再不放人,他下一趟來,帶着的就是給您的降職書了。”

戚無行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他的小廢物還在房中疲憊地沉默着。

那個笨唧唧的小東西懷了他的孩子,正在和他鬧脾氣。

可蕭景瀾并不倔強,也不強勢,只要他慢慢哄着,早晚有一天,蕭景瀾的身體和心都會徹底屬于他。

到那個時候,他會親自帶着蕭景瀾和他們的孩子回京,去拜訪皇後。

放人?

現在絕對不可能。

但是那個信使也是個麻煩。

信使是皇上親信,不能死在崇吾郡,必須要想個法子打發走。

戚無行陰沉沉地冷笑一聲:“你去拿個稻草人來,穿上蕭景瀾的衣服,再潑些雞血,從城牆上扔下去,扔到關外。”

士兵驚恐地瞪大眼睛:“将軍,這……這……這……”

戚無行悠悠道:“如今正是草原部落常常偷襲崇吾郡的時候,皇上下了嚴令,六月之前不許任何人打開對向關外的城門,信使敢出門查看真僞嗎?”

士兵堆笑贊嘆:“将軍高招,高招啊。如此以來,真正的蕭景瀾就等同于死在了世上,日後……還不任憑将軍處置。”

戚無行了卻了心中一大煩惱,笑着拍了士兵的後腦一巴掌:“高見個屁,讓你查的槐花樹,找到了沒?”

士兵說:“戚将軍,長夜山中确實有顆槐花樹,已經冒了許多花苞,很快就能摘來做湯了。”

戚無行緩緩吐出一口氣,說:“去吧。”

他回到房中,看着躺在床上的蕭景瀾。

蕭景瀾似乎是在睡着,又好像其實沒有睡着。

戚無行輕輕扯着那條鎖鏈晃了兩下。

蕭景瀾乖順地揚起頭,失去光芒的眼睛依舊天真溫柔地看着他,輕輕眨巴了兩下。

戚無行滿足地放下了心中那塊大石頭。

或許……或許他并沒有做錯,這樣笨唧唧軟嘟嘟的一個小廢物,只要被人好好寵着,就會慢慢放棄逃離的念頭,安心留在這座荒蕪平靜的古城中,陪着他,直到他老去,或者明天就會戰死沙場。

蕭景瀾看着戚無行,輕輕眨眨眼。

戚無行說:“明日,我就出發,親自去給你取來槐花,我答應過你,給你做槐花甜湯。”

蕭景瀾眸中沒有歡喜,也失去了恐懼,只是輕聲說:“好。”

戚無行心口又開始痛了。

他喜歡笨拙柔軟好欺負的小廢物,卻不願承受這樣一雙沒有光芒的天真眼睛。

戚無行拔出那把匕首,放在了蕭景瀾面前。

蕭景瀾沒有動。

戚無行說:“蕭景瀾,我說過,如果你想走,除非我死。我給你機會,殺了我,你就解脫了。”

蕭景瀾眼角緩緩淌下麻木的淚,沙啞這說:“我不想殺人,誰都不想……”

戚無行說:“你不是想要自由嗎?殺了我,殺了我,你現在就可以離開這裏,接你回京的信使在議事廳等着,你随時可以走。”

蕭景瀾流着淚搖頭,低喃:“死去的人……夠多了,真的已經……夠多了……”

戚無行的父母,褚英叡,都是因他而死。

戚無行恨他,報複他,控制他,都是他該受的劫難。

不能再死人了,他本就笨拙無用,用這一生陪伴戚無行,為父親贖罪,他認了。

他不要再有人死去了,不管誰他恨的,還是愛的。

他只想所有人……都能好好活下去啊……

戚無行牽着鐵鏈,緩緩逼迫蕭景瀾擡頭,顫聲說:“瀾瀾,把刀拿起來。”

蕭景瀾哭着搖頭:“不要再死人了……”

戚無行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受了折磨,遭了淩辱,甚至一生都要被囚困于此,再也見不到天光。

可他仍然不肯抓住手刃仇人的機會,傻乎乎地哭着說不要再死人了。

戚無行說:“瀾瀾,你若不愛我,我的死活,和你又有什麽關系?”

蕭景瀾說不明白,他太笨了,自從七歲之後,他的小腦瓜就笨的像個孩子。

他說不明白心中的那些苦痛和掙紮,只能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哀哀地哭着,不肯碰那把匕首一下。

戚無行不再逼迫蕭景瀾了,他猛地把蕭景瀾抱進懷裏惡狠狠的,像是要把這個柔軟的小廢物捏進自己胸腔裏。

他沙啞顫抖着說:“瀾瀾,我對你好,我一輩子對你好。你是老天補償給我的小神仙,我一輩子對你好郕。”

蕭景瀾沒什麽觸動,只是乖巧地伏在戚無行懷裏,假裝自己只是一塊沒有愛恨,沒有悲喜的木頭。

做個木頭就好了,做木頭,就不會再牽連到其他人了,對不對?

信使回京了,蕭景瀾不知道戚無行做了什麽,他只是在被戚無行抱出來看天空的時候,看到信使的隊伍正快馬加鞭沖出崇吾郡的城門,回京了。

後來的時光,蕭景瀾沒有再問任何一句多餘的話,小心翼翼的,謹慎又漠然地承受自己的命運,生怕再牽連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半月之後,戚無行說要兌現自己的諾言。

那天,天氣晴朗萬裏無雲。

戚無行歡喜地輕輕摸着他的小腹,低喃:“瀾瀾,我去長夜山,三日便回來,給你帶新鮮的槐花回來,好不好?”

蕭景瀾依舊沒什麽情緒:“好吃……”

戚無行說:“我找了幾個親信的人伺候你,如果他們有不體貼周全的地方,等我回來你告訴我,我狠狠地罰他們。”

蕭景瀾輕聲說:“嗯。”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鎖鏈,白皙的脖頸長期被鎖鏈禁锢着,已經磨得通紅,甚至有些破皮。

戚無行猶豫着,撫過小精靈的脖子,粗糙的手指碰到傷口,蕭景瀾有點痛地輕輕“嘶”了一聲。

戚無行沉默了很久,低聲說:“瀾瀾,我放開你,你會走嗎?”

蕭景瀾木然無神的眼睛看着他的胸甲,輕輕搖搖頭。

他再也不會生出離開的心思了。

戚無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對,他的小廢物又笨又天真,不會說謊。

他離開三日,若依舊用鐵鏈鎖着蕭景瀾,萬一小廢物被人欺負了,躲都沒地方躲。

于是戚無行輕輕解開了那條鎖鏈,随手扔到了旁邊。

解開禁锢并沒有讓蕭景瀾的神情有多少變化,他的眼睛依舊幹淨又漠然,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已經與他無關了。

戚無行又親了親蕭景瀾的小肚子,說:“等我回來給你做槐花甜湯。”

蕭景瀾點點頭,既無不舍,也無歡喜。

戚無行快馬沖向了長夜山,蕭景瀾度過了這麽多天以來,第一個沒有戚無行的夜晚。

崇吾郡黑漆漆的長夜,風沙吹得窗紙不停地響。

蕭景瀾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房梁,睡不着。

士兵巡夜的腳步聲和遠方草原部落的號角聲交纏着滲進他耳朵裏,讓他開始懷念昔年相國府中打更的聲音。

一更……二更……三更……

三更到,白月明晃晃地挂在天涯盡頭,照着風沙孤城凄厲狠絕的模樣。

蕭景瀾在相國府長廊的綿延的燈下,見到了他的大哥。

大哥已不是年少時光芒萬丈的模樣,那個清瘦的人拎着酒壺站在燈下,如畫的眉眼映着昏黃的燈火,看着他,輕輕嘆了一聲:“景瀾。”

蕭景瀾心中漫延起劇烈的恐慌:“大哥……大哥,你過的好嗎……”

蕭皓塵慢慢喝着酒,說:“景瀾,世事不遂人願,你看開些,活的便能痛快些。”

蕭景瀾顫聲說:“我不懂……大哥,我不懂,你怎麽了?你到底怎麽了?”

蕭皓塵搖搖頭,拎着酒壺,沿着相國府挂滿燈籠的長廊,漸漸走向看不見天地的茫茫黑暗中。

蕭景瀾哭着追上去:“大哥!大哥!大哥你別走!大哥!!!”

黑暗吞噬了蕭皓塵清瘦的背影,只留給他一片冰冷的黑夜。

蕭景瀾哭着從夢中醒來,孤身坐在床榻上,顫抖着捂住自己的臉,掙紮着哭泣低喃:“噩夢……我做噩夢了……我一定是……一定是太想念大哥了……我太想他了……大哥……”

這一夜,蕭景瀾沒有再睡着,他苦熬到天亮,穿上衣服,慢慢走在崇吾郡中。

崇吾郡的南城門高如天塹,不可能離開。

而城北的高牆外,不到五十裏就是兀烈騎兵的營地。

蕭景瀾想爬上城牆,可他身體虛弱力氣不足,爬了不到一半的臺階,就走不動了,坐在臺階上怔怔地發呆。

他的肚子很小,本該是個施人的,可現在,他卻懷了戚無行的孩子。

從此之後,他都要留在這座荒蕪的孤城中,陪伴着戚無行,這就是他以後的所有人生,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意。

蕭景瀾自嘲着低語:“我這麽笨,就算自由了,能做什麽呢?”

戚無行離開的日子,比他承諾過的長。

轉眼間已過了七天,戚無行還沒有回來。

直到第十天,戚無行才回到崇吾郡中。

他受了傷,胸口有個灼傷的的口子,差點露出骨頭來。

蕭景瀾沒有問戚無行是怎麽受傷的,他沉默着陪在戚無行身邊,看着軍醫給戚無行處理傷口。

割去燒焦的皮肉,縫合,上藥。

蕭景瀾沉默着給軍醫遞上繃帶,沒有看戚無行的臉。

戚無行有些反常,他比平時更加沉默,甚至沒有像往常那天通過在蕭景瀾身上的親呢來索取安慰。

當包紮結束後,蕭景瀾習慣性地為他披上衣衫,他竟微微僵硬了一下。

蕭景瀾低頭的時候對上了戚無行的目光。

戚無行沉默着避開了他的視線。

蕭景瀾原本不在乎戚無行的舉止,可戚無行反常的舉動卻讓他慌張起來。

他想起來那個噩夢,大哥在相國府的長廊下看着他,一步一步走進黑暗裏。

他忍不住問了:“是誰傷了你?”

戚無行沉默了很久,沙啞着說:“你不用知道。”

蕭景瀾知道自己不該問。

戚無行喜歡一個溫柔天真的小貓咪,他做那只貓咪就好。

問的多了,反而容易生事端。

可他心裏慌張極了。

大哥在京中會不會出事了,事情和戚無行有關嗎?

蕭景瀾越想越慌,可他不敢問。

戚無行的陰狠手段和喜怒無常的脾氣都已經在他心中深深種下了恐怖的烙印,他不敢做任何會激怒戚無行的事情。

一點都不敢。

戚無行深吸一口氣,從破爛的布兜中翻出一包包裹好的鮮嫩槐花,說:“哪去夥房,煮一碗槐花甜湯來。”

士兵拿着槐花急匆匆的去了。

蕭景瀾看着戚無行陰冷的臉和躲避的神情,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戚無行不說,蕭景瀾就不敢再問了。

夜色落下來的時候,戚無行已經在藥物的作用下睡着了。

他傷的很重,腿骨斷裂,胸口灼傷,痛得臉色青白滿頭冷汗,軍醫給他喝了藥,他才睡着。

蕭景瀾睡不着,悄悄爬起來,推開門去看那滿地的月光。

巡邏的士兵從他面前走過,沉重的盔甲發出當啷當啷的聲響。

蕭景瀾慢慢走在夜色中,看着這座偏遠孤城,想着自己往後的餘生。

他走到一條小巷中時,忽然一道黑影從天而降,粗硬的手臂猛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蕭景瀾剛要喊,勒住他脖子的手卻猛地松開了,一個聲音不敢置信地響起:“小少爺!”

蕭景瀾回頭,七八個人影站在昏暗的夜色中,依稀有些似曾相識的模樣。

黑衣人猛地扯下面巾,不敢置信地顫聲說:“小少爺,你還活着?”

蕭景瀾認出來了,這些人,都是蕭家的舊人。他茫然無措地眨着眼:“我……我活着呀……怎麽了?”

黑衣人痛苦地輕輕一顫,跪在了地上:“小少爺,戚無行……戚無行傳信回京,說您……說您跳下城牆。”

蕭景瀾茫然搖頭:“我沒有死……城牆那麽高,我怎麽爬得上去。是戚無行……戚無行藥斷了我離開的念想,才會撒謊……”

黑衣人跪在地上,深深地低着頭。

蕭景瀾恍惚中緊緊抓住了最重要的事:“大哥……我大哥怎麽樣了?”

黑衣人拳頭握在了泥土中,顫抖着說:“皇後……皇後前些日子……病逝了……”

蕭景瀾看着崇吾郡高高的城牆,看着這座牢籠,這片月色,他好像仍然什麽都不懂,卻又好像忽然全都明白了。

大哥……大哥那天夜裏,是來向他告別……

病逝……

病逝……

蕭景瀾搖搖晃晃地站在風中,一口鮮血從喉中噴出,蒼白着臉摔倒在地。

黑衣人驚慌失措:“小少爺,小少爺!”

蕭景瀾恍惚着看向月色,他那口鮮血噴湧而出,他混沌的頭腦竟清明臉一瞬。

昔日的家臣還在他耳邊急切地呼喊着,蕭景瀾卻好像從未活得如此明白過。

他說:“我大哥,說病逝的嗎?”

黑衣人們沉默着狼狽着:“小少爺……”

蕭景瀾緩緩從地上站起來,又一口鮮血噴出。

黑衣人痛苦地顫抖着:“是……是戚無行派人傳信回京,說……說小少爺您跳下城牆而死。皇後……皇後本就為了蕭太後過世之事心情抑郁不安,又……又聽聞小少爺跳牆,一時……一時心魂俱碎,服毒……自盡了……”

蕭景瀾搖搖晃晃地站在風中,那張清秀柔美的臉映着月光和崇吾郡呼嘯的風沙,被殘忍的天命雕刻出鋒利的模樣。

他輕輕顫抖着,慢慢擦去嘴角的鮮血:“服毒自盡……我大哥他……服毒自盡了……”

黑衣人們急忙說:“小少爺,您……您不要太傷心了,既然你還活着,我們就送你離開崇吾郡。皇後……皇後若泉下有知,也會放心些啊。”

蕭景瀾輕輕擺手:“你們回去吧。”

黑衣人們不肯,苦苦哀求:“小少爺……”

蕭景瀾的聲音輕若浮萍飛絮,在呼嘯的風沙中幾乎聽不到聲音:“我以為……只要我認命,就不會再有人,因我而死。我錯了,是我……是我錯了。我天生便是個禍根,愛我的,憐我的,甚至想要救我的,都會因我而死。你們……走吧。”

黑衣人們擔憂地攔住他的去路:“小少爺,皇後已經去了,我們一定要帶你離開這裏……”

蕭景瀾輕聲說:“你們回去吧,戚無行……待我很好,他是邊關大将,你們也看開些。大哥已經走了,從此之後……你們也各自謀生,不必再為蕭家奔波了。”

黑衣人不肯走:“可是小少爺你……”

蕭景瀾輕輕笑起來:“戚無行待我很好,真的,他只是……不喜歡旁人離我太近,你們快些走吧,不要再來見我。”

他知道了,凡是在意他的人,都會死。

他就是個禍根,天生的。

戚無行把他囚禁在城中,讓所有試圖帶他離開的人死掉,不管是褚英叡,還是他的大哥。

想還他自由的人,都死了。

這身血債,只要他活着,就只會越來越重,越來越多。

他走不了了,但他還能選擇結束。

崇吾郡北方的城牆,為了防備草原騎兵而建立的那道城牆。

若躍下去,便可一了百了。

蕭景瀾自幼體弱。

他拿不起劍,騎不了馬,走兩步路就喘,活生生是個小廢物。

可這一夜,他卻爬着十餘丈高的城牆,一步一步攀爬着臺階。

雙腿發軟,手指慘白,近乎手腳并用着,慢慢爬上那道城牆。

他從小怕累,又怕死,笨的出奇,卻總想要好好活下去。

可他再也沒有力氣活下去了。

他的兄長,死了。

因他而死,在宮中服毒自盡,他甚至沒來得及見兄長最後一面,只能在夢中哭喊着追逐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從此,人世間只剩他孤身一人,渾渾噩噩的活着。

或許從此不知世事,或許還會害死更多的人。

戚無行對他的執念已成癡狂,凡是試圖帶他離開的人,都會死在戚無行手中。

他的兄長為他而死了,他又怎麽還能活得下去。

蕭景瀾吃力地緩緩爬上臺階,蒼白的手指抓着落滿風沙的石頭,無聲的淚緩緩落在塵埃裏。

他低低地哽咽着:“大哥……我來陪你……我來……向戚家……贖罪……”

戚無行做噩夢了。

他沒有告訴蕭景瀾為何會回來的這麽遲,因為他在長夜山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伏擊。

有南廷軍營的火器,挽弓的是蕭家的舊人。

那些人像瘋了一樣攻擊他,要與他同歸于盡。

戚無行差點死在長夜山外。

直到他回到軍中,才收到了京中傳來的密報。

皇後,自盡了。

皇上三道加急令符飛到崇吾郡,質問他蕭景瀾為何自盡。

事到如今,他已無路可走,只能繼續兩邊隐瞞。

對皇上彙報蕭景瀾跳下城牆,嚴禁任何人向蕭景瀾透露皇後的死訊。

可他,卻再也不敢看蕭景瀾幹淨的眼睛。

好像再看一眼,他都會在愧疚中發瘋。

他夢到蕭景瀾冷冷地看着他,坐在他身邊,舉起匕首,狠狠插進了他的胸口中。

戚無行從噩夢中驚醒,胸口隐隐的作痛好像就是噩夢的來源。

窗外已經微微透出了一點明亮的天光。

戚無行下意識地想要抱住身邊那具柔軟的身子,卻只摸到了冷冰冰的床榻。

戚無行從床上掙紮着站起來,大吼:“來人,來人!”

值夜的士兵急忙沖進來:“将軍,将軍!”

戚無行悶哼一聲,捂住胸口的傷處,問:“蕭景瀾呢?”

士兵們愣了愣,說:“将軍,蕭景瀾在城中閑逛了一會兒,往北城樓去了。”

蕭景瀾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

有時候,會有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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