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太聰明的亞子
石室空曠,四個籃球場大小。頂部與四周牆壁和外面一樣,布滿一層薄薄的熒光晶體,地面稍粗糙些,坑窪的泥地上有細沙和碎石。
石室正中矗立着三根表面有凹凸不平棱角的粗大石柱,呈正三角分布,兩兩間距離十米左右。
那駭人的龐然大物,就在石柱間盤繞穿梭。
沈景之頭腦很清醒,只用了0.1秒的時間大腦就做出反應——跑!
腳沒離地,一陣陰寒的冷風鋪面打上來。沈景之打了個激靈,驚懼瞠目,對上一雙金黃的瞳眸,瞳孔由渾圓到狹長,沈景之分明從裏頭讀出肅殺的冷意。
冷。
好冷。
在外面通道不覺得,一進石室明顯感覺溫度降下來十幾度,手臂分分鐘起了一層小疙瘩。這龍突然靠過來,噴出的鼻息更是冰涼,沈景之感覺半張臉都快沒知覺了,也沒膽伸手推開。
微微一曲就輕松抓入地面的龍爪,墨黑鱗片在瑩白淡光下反射出的妖異寒光,一口尖利獠牙恐怕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他頭蓋骨咬個對穿……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輕舉妄動!
他張張嘴,嘗試了幾次,沒能擠出半個音節。眼看着寒氣四溢的雙眸微微眯起,沈景之靈光一閃,哆嗦着手在褲兜裏摸了四五次,又哆嗦着将青玉手镯捧到眼前:“我……是念止,對對,是念止,她讓我來照、照顧你的。”
那黑龍偏了偏腦袋,稍後退些,瞳孔放松,不似剛才那麽細長。
沈景之一口氣沒吐出來,只見那龍身倏然拔高,居高臨下俯視着他,心又提回嗓子眼。
這架勢,一低頭一張嘴就能把他活吞了。
吞?
他該不會被那女人坑來給龍當口糧了吧?
兩廂僵持數分鐘,龍首忽然俯低,耳邊響起龍鱗碾過砂石的沙沙聲,龍尾一掃,在他腰上結結實實繞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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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吃啊!!
沈景之連句“卧槽”都來不及說,更別提掙紮,龍尾一甩,他一七十多公斤的老爺們兒輕飄飄的在半空滑過一條抛物線,下一秒感覺身上暖洋洋的,人已經穩穩落在一方溫暖的潭水裏。
幾,幾個意思?
吃之前還帶先洗食材?
龍尾松勁離開水面,沈景之沒站穩,摔坐下去,僅露了個腦袋在水面上。身上幹涸的血跡遇水散開,空氣裏飄蕩着淡淡的血腥味。
沈景之在麒麟山奔走了一晚上,身上濕了幹,幹了又濕,汗不知出了幾道,混着血味兒,他自己聞着也酸爽。妖怪天生五感靈敏,會嫌棄正常得很。
臭到下不了口嗎?
是條講究龍。
沈景之退到石潭一角,背抵着石壁才稍微安心。黑龍沒再看這邊,游離回石柱旁繼續穿梭盤繞,龍身擠壓在一起摩擦,前面三分之二黝黑發亮,尾部顏色稍微黯淡,顯然是龍蛻沒完成的結果。
背部,尾部,龍爪關節處以及龍角後方,有約莫二十厘米的淺金色毛發。龍角根部是墨黑,往上顏色漸次變淺,角尖是背毛一樣的淺金。
長到這體格,少說也有五六百歲。龍又屬天生妖獸,煉形輕而易舉,這家夥妖身龐大強悍,想必人形也是高大壯實,十有八九是巨石強森那挂的彪形大漢。
唯一能肯定的,無論妖身人形,他都不是對手。
得想個法子逃出去。
他捧起溫水洗臉,臉上滑溜溜黏糊糊惡心得緊,幹脆悶頭進水,閉氣用力揉搓了一分多鐘才竄出來。
山洞裏雖然荒涼陰森,這潭小溫泉是真真不錯。潭水清澈,溫度恰到好處,重傷剛愈又精神緊繃的時候泡一泡再好不過。
要是旁邊沒有那條虎視眈眈的龍,就更好了。
沈景之一顆心始終吊着不上不下,龍是妖,他身為驅妖師能感應其釋放的威壓和殺意。怪就怪在這龍現在明擺着心浮氣躁,壓抑着想爆發的沖動,但殺意并不強烈,不,不止不強烈,壓根接近于零。
沈景之跟譚志遠走南闖北十幾載,自從學會感應妖氣之後,只遇到過兩種情況。要麽殺氣滿滿,要麽不屑一顧。像這樣矛盾的情況還沒遇到過,他無法确定自己目前的處境到底安不安全。
周圍的水染上血色,他挪了挪位置,換個清澈幹淨的地方。低頭一瞧,額頭恢複白皙光滑,面色紅潤,嘴唇也不幹燥了,端的是精神飽滿,健康有活力。
這泉水,有療傷養神的功效?
他挺直腰背,閉上眼睛感受了下,确有幾絲似有若無的清透氣息在四肢百骸游走,全身的酸痛和疲累不知不覺中消失無蹤。
第四界,确實不一樣。當然只是和人界相比較而言,畢竟天界和地界他也沒去過。
念止随便揮揮衣袖,他所有傷口消失無蹤。一潭毫不起眼的泉水,泡進來沒兩分鐘就神清氣爽。
所以這妖怪是……在幫他?
不太相信地朝那邊看一眼,那龍像是累了,動作遲緩不少,龍頭搭在幹淨的小石臺上,眼睛半耷着,他在這邊都能聽見粗重的呼吸聲。
龍蛻,很疼嗎?
他見過蛇蛻,大學有愛好爬寵的同學,自己在學校附近租了房養蛇,他們宿舍過去湊了兩回熱鬧,有次恰好趕上綠樹蟒蛻皮。同學接了盆水,直接上手幫忙把皮扒下來的,蛇看上去沒多大反應,應該是不疼的。
不過龍是龍,蛇是蛇,總有不一樣的地方。
龍尾就垂在水邊,有一搭沒一搭擺動着。
別看龍頭長得兇神惡煞,龍身又粗壯龐大,龍尾巴看着倒是意外很可愛。
沈景之盯了有一會兒,隐隐看見尾巴下方的青色微光,眯眼一瞧,是念止給他的青玉手镯。想是剛才被尾巴卷着,他一緊張松手掉地上了。
短暫走神,注意力馬上又集中到晃悠的龍尾上。
他鬼使神差挪過去,近距離觀看。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手已經懸在半空,差個兩三厘米就快摸上龍尾上的毛。
乖乖!
沈景之你是真不要命啦!
他暗罵,連忙收回手,暗戳戳往後退開些。腳下一硌,他鞋早掉了,赤着腳試探着踩了兩下,探不出個所以然。
好奇心上來,閑着也是閑着,一個猛子紮下去,閉氣在潭底摸索。手的觸感要清晰許多,他一上手就知道那只是一塊普通碎石。
也是,這地方除了他和那條龍,可不就剩些沙子石頭了,能有什麽特別的東西。手掌撐地,預備調轉方向透出水面呼吸。
手心突然一陣刺痛,他下意識張嘴倒吸氣,溫泉水湧進口腔,嗆了個結實,心裏一慌四肢就不受控制,手忙腳亂在水裏撲騰起來。
腰上收緊,受力被提出水面。
他咳嗽着吐了兩回水,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覺得有些丢面兒。潭水不深,他站直了才沒過腰杆。
好不容易緩過來,對上那雙金色的眼瞳,忍不住臉頰發燙:“咳,我,我就想洗個頭,呵呵,呵……”
然後,他從那雙金色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不太聰明的樣子。
**
汪澤洋已經兩天沒合眼了,眼圈發紅,眼白布滿血絲,下巴上的胡茬冒出頭,摸上去有點刺癢。
雨陽有兩座小有名氣的山,一座是麒麟山,一座叫萬足山。和萬足山比起來,麒麟山的高度和地界都要遜色很多,他們七八個人分頭行動,半天就能把山頭盤一遍。
顧不上休息,昨兒後夜裏在半山腰找到段弘文,他情況很不好,右腿從膝蓋處反向彎折,骨節突出,下半條腿已然沒有知覺。神志不清,問他沈景之在哪兒他也答不出來,嗚嗚咽咽不知道在說什麽胡話。
把人送下山,葉彰喊了另外兩個師叔,師叔們又帶上各自的徒弟來幫忙。怕再出什麽事,商量之後決定兩兩一組分頭行動。
譚志遠上了年紀,近幾年身體時好時壞,聽見二徒弟失蹤的消息一下沒抗住病倒了,和段弘文一起留在高家由私人醫生照料。
汪澤洋還是和葉彰一組,小師叔話不多,做起事來一絲不茍。到底年長他幾歲,短暫慌亂後很快鎮定下來,有條不紊地安排好師叔和師兄弟進山事宜。
一面是下落不明的師弟,一面是卧床不起的師父,江水村還有個什麽都不知道傻等他們回家的小師弟,汪澤洋心力交瘁。一會兒想起那晚出發前黏着他嚷嚷預感不好的沈景之,一會兒想起沈景之剛被抱回江水村時那張紫紅皺巴的小臉。
汪澤洋兩歲被師父收養,兩人相依為命過了三年,沈景之來的時候,他已經能記事了。親眼看着他從嬰兒到小童,再到如今挺拔的大小夥子,切實體驗了一把吾家有兒初長成的老父親心态。
他剛大學畢業,眼見着一家人又能在江水村的小院裏團聚,回來沒兩天就發生這樣的事段弘文傷成那樣,想也知道和他一組的沈景之下場不會好。
汪澤洋腦子裏蹦出一句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把自己驚出一身冷汗,攥緊拳頭,咬緊後槽牙直想給自己一記重拳。
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惴惴地安慰自己。
葉彰留意着四周,這一片昨晚來過兩次,段弘文是在這附近找到的,他們潛意識會繞到這邊,兩次,三次,結果都一樣。
沈景之這次兇多吉少,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沒人在這節骨眼上說出來,找一找,心裏總有個安慰。
葉彰回頭看了眼緊跟在身後的汪澤洋,對方又陷入自己的情緒,心不在焉。他轉回去,不遠處有條一米來寬的小溪:“去那邊洗洗,醒神。”
汪澤洋被他突然出聲吓了一跳,原地站着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小師叔說了什麽。醒神,他确實需要醒神,于是快步跟上。
葉彰就着沁涼的溪水洗臉,餘光留意着在他旁邊蹲下的汪澤洋,還是那樣愁眉不展,從昨晚到現在,他的眉頭就沒松開過。
他想了想,忍不住寬慰:“會沒事的。”
汪澤洋呆滞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單音節,沒說別的。
葉彰心裏暗嘆,他活了這麽久,見慣了生離死別,也參透世間輪回法則。只要不是魂飛魄散,權當他這侄徒弟投胎轉世開啓新人生了。
昨晚那群神鬼妖魔資歷雖深,但要不留痕跡的打散一個人的三魂七魄,尚需要萬年歷練。偌大的麒麟山,沒有一絲沈景之留下的殘魂,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沒死,要麽已經墜入輪回道。
他又兀自搖頭,還有一種可能,他們根本就找錯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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