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司悟
要不沈景之一開始就覺得小師叔深不可測呢,随便一猜就貼近真相。
可不是找錯了地方?根本連界都錯了!
那邊耗時費力想找到他,沈景之這邊也絞盡腦汁想伸出援手,幫黑龍把那截蛻了一天沒見變化的“死皮”扒拉下來。
他也只敢想想,其實縮在角落裏連手指頭都不敢動一下。
非要說他現在是什麽感覺,那就是煎熬,非常煎熬。
就在剛剛,他睡得好好的,突然一聲巨響,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正對面原本平坦的石壁上出現個水缸大小的深坑,地上滾落了幾塊大小不一的白色石塊。
瞌睡立時走得幹幹淨淨。
這地方就他一人和石柱上盤繞的一龍,那麽大動靜總不能是他區區一個凡人夢游弄出來的。偷眼觑觑那條黑龍,果然比他入睡前更暴躁,身形急速在石柱間穿梭,堅硬的龍鱗生生在石柱上刮蹭出幾道深印子。強勁有力的龍尾一甩,其中一根柱子便被打掉大半石塊,再一甩,兩人展開雙臂方能勉強抱住的石柱震顫兩下,竟從中間斷開,轟然倒地。
這要是他,估計一尾巴下來就成肉醬了。
越想越後怕,要是對方一個不留神,往他這邊來一下,死相簡直慘不忍睹。何況他求生欲超強,哪能放任自己不明不白的突然去世。
于是瞪大了雙眼,随時準備腳底抹油溜到安全地帶。
可惜這龍是他出去的唯一希望,不然打死他也不會硬着頭皮留這兒體驗操蛋的死亡威脅。
石室裏陰冷潮濕,他從水裏出來好一會兒了,褲腳還在往下滴水,也不知道他剛才怎麽睡着的。
正想着,鼻腔發癢,連打了三個噴嚏。
那邊的躁動停了,石室裏複又安靜下來。
沈景之把皮繃緊,身體縮成一團,試圖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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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盯他,他盯地。
龍繼續盯他,他繼續盯地。
過、過來了!
他總不能刨個地洞鑽進去吧!
“大,大哥?”
沈景之欲哭無淚,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咱們有事好商量。”
冰涼的鼻息又打在臉上,沈景之怔怔和他對視了一陣,掀掀嘴皮子,話沒說出來,又是兩個不受控制的噴嚏。
口口口口口水啊!
他把口水噴到大妖怪臉上去了!!
沈景之心裏的小人抓耳撓腮,咆哮吶喊,面上呆愣愣的,除了懵逼還是懵逼。手比大腦反應快,等他終于看清自己的動作,潮濕的袖子已經在黑色的龍面上來回擦了幾個回合。
大龍雙目緊閉,一聲沉重的喘氣,像在隐忍。沈景之連忙收手,雙手背在身後,一副小學生認錯的标準姿勢,只差五體投地高呼臣罪該萬死。
“我不是故意的。”辯白相當無力。
“……”
“您,您可能不太了解我們人,打噴嚏這事兒,不是區區人類能控制的。”
妖非精靈,本體不能語人言。
沈景之自然得不到回應,所幸也沒被簡單粗暴咬掉腦袋瓜子。
他縮在角落裏,恨不能把自己縮進牆壁。黑龍沒再靠近,事實也沒什麽多餘的空間給他繼續靠近。
沈景之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忍住,擡手揉揉發癢的鼻尖。
氣氛再度陷入僵局。
僵着僵着,也就習慣了。
沈景之看他始終沒有進一步動作,心下松氣,估摸着自己性命無虞,也就随他杵在跟前了。
“你們,這是作何?”
念止!
姑奶奶你可來了。
沈景之蹭地坐直,身體自發往前挺了挺,黑龍後移數米,提防撞上他。
總算有個活人,不,活神了。他跟條不會說話脾氣暴躁的龍獨處一室,整個人都快抑郁了。
是以念止緩步走過來,他眼睛都在閃閃發亮,惹得念止古怪地看了他好幾眼。
“這次怎花了如此久的時間?”念止揚手,龍首配合着俯低,貼上她冰涼的手心。
她又問:“可難受?”
龍首小幅度擺了擺,呼吸平穩下來。
“那便好。”她扯起嘴角,像笑又不像。司悟不曾見過她這副模樣,用龍角蹭蹭她的手心,無聲詢問。
念止失神片刻,笑容更明媚些,在他頭頂輕拍兩下。這才轉身和沈景之說話:“你可是餓了?”
沈景之不餓,接連經歷了那麽些匪夷所思的事,他只想睡一覺翻篇兒,肚子一點感覺沒有,不過他還是點了頭,巴望着念止能帶他離開這鬼地方。
誰知那姑娘微一颔首,轉身又要走。
沈景之兩個箭步追上,揪着她衣袖一角,頗有點可憐巴巴的意思:“你去哪兒?”
心裏想的是休想把他一個人扔在這兒。
“去給你尋些吃食來。”
“不!不用,我也不是很餓,不用麻煩。”
“怎會不餓,我瞧着界裏的人,一日要吃三頓呢。”
“人和人體質也是有區別的,有人一天吃四五頓還叫餓,有人倆包子就能頂一天。”他大學室友章明是前者,他自己屬後者。
念止将信将疑:“飄香閣的老徐說,人是鐵飯是鋼。”
“老徐是?”
“飄香閣的大廚,我這便去他那裏,給你尋些好吃的來。”
沈景之現在哪有吃飯的心思,捏着她袖口的手暗暗使勁,生怕她一個瞬移又沒影了:“我真不吃,你留這兒陪我說說話,比吃十頓飯都好使。”
念止滿臉訝異:“有什麽話,你同小龍說就是,他能聽懂。”
“反正你不能走。”
念止極不贊同:“餓壞了可怎麽辦?”
沈景之不在意地咧咧牙,也不管她樂不樂意,硬拉着她席地坐下:“你不說了嗎?這裏沒有死亡。”
“倒也是。”她上下打量他,忽而蹙眉,指尖凝結一點白光,輕輕一彈,他周身立刻籠罩上一層淡色光暈,須臾消失,衣裳幹幹爽爽,身上也暖和了。
念止摸摸他的手背,嘴角翹起,忽而雙手抱住他的手臂,臉也貼上去左右蹭蹭,像讨好主人的小狗兒。
沈景之一早就知道這姑娘古怪,是以她做出什麽古怪的舉動,在他看來都不古怪了。只是他素來敏感,念止抱上他手臂的瞬間,他就清晰感受到兩道刺骨的目光釘在他身上。
他太難了。
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默默往邊上挪了半條手臂的距離,再不着痕跡地搭話:“他這樣,還要多久?”
“快了,兩三個時辰。”念止重新黏上來,手臂貼着他的,似乎這樣讓她安心。沈景之又往右邊移了移,她緊随其後,隐有不耐,兩條細軟冰涼的胳膊一揚,死死環在他腰上,“不許動!”
“姑娘啊,正所謂男女授受不親……”你一計算時間還用“時辰”做單位的,難道不該更注重這些細節嗎?
“你是熱的,舒服。”給出的答案依然讓人無言以對。
沈景之突然又後悔硬把她留下,兩三個時辰後,那厮完成龍蛻,化形恢複妖力,收拾他就跟踩死螞蟻一樣簡單。雖然第四界沒有死亡,他腦子轉一轉,覺着半死不活比直接去世難熬多了。
唉——
他無奈嘆氣,低頭看看那姑娘一臉心滿意足地往他肩窩裏鑽,又嘆了一口。
他有種很強烈的預感,遲早有一天,他會因為這個叫念止的小姑娘遭大罪。沒來由的預感,但切實在他心底紮根發芽。
這不,第二次和她見面,對面大龍的情緒明顯起伏更大了,他都害怕那龍一個激動飛撲過來,一爪子把他按進地下三尺。
“你看上去年紀不大。”無奈歸無奈,該尬聊還得尬聊。她身上冷冰冰的,即便就坐在他旁邊,不說話的時候,還是讓他感覺瘆人。
“是啊。”
沈景之抿嘴笑笑,正想問她具體年齡,肩窩的腦袋動了動,告訴他:“我才兩千一百歲呢。”
“……在你們這兒管兩千一百歲叫才?”
念止輕輕嗯一聲,手在他腰上摸了摸,感覺不對,這才松開他,改用雙手握住他的手掌,切實感受皮膚相貼的暖意。
“那些花精靈為什麽喊你夫人?”
“我本來就是夫人。”
“……”
她不甚在意:“你如何進來的?”
“我也不知道,醒來就在這裏了。”
“為何受那樣重的傷?”
“別人打的。”
念止似懂非懂,想了一會兒,想不出個因為所以,索性不想:“你不能留下嗎?我喜歡和你呆在一起。”
“因為我是熱的?”
“嗯。”
沈景之失笑,還以為這界裏應有盡有,他一個體溫正常的普通人罷了,竟成稀有品種了:“你不是說這裏也有人嗎?他們不是熱的?”
“我不知道。”她沒摸過,多數日子她都生活在栖龍山北側的殿宇,鮮少四處走訪,身邊來來去去攏共就那幾個,他們無一不和她一樣通體冰涼。
“你在這界中生活了多久?”
“兩千多年。”
“你出生就在這裏?”
念止不答,沈景之等了一會兒,偏過頭,又在她臉上尋到熟悉的迷茫:“不知道也正常。”他說,“我也記不清我小時候的事。”
“唔……”她含糊道,不知道是贊同他還是在繼續糾結。
他嘗試着又問了幾個問題,念止時不時嗯一聲,顯然沒功夫搭理他。他也不自讨沒趣,念止在旁邊陪着,他能睡個安穩覺,于是扭扭身子,調整個舒服的姿勢,閉眼沒幾分鐘就沉沉睡去。
念止倚着他,呆坐了半響。
司悟那邊接近尾聲,尾巴在地面上左右摩擦,光澤黯淡的舊鱗一寸寸脫落,他攀着一根石柱向上盤繞,幹硬的龍蛻纏在柱子上。等他換到另一根石柱,由上而下盤繞時,最後一點龍蛻終于從他尾巴上脫離。
他長籲一口氣,身上輕松不少。
念止有所感,低聲喊他:“小龍?”
司悟應聲下地,後足觸地時,周身漫起黑霧。待霧散去,只見一玄袍青年長身而立。
一雙金眸冷而不戾,先在睡着的沈景之臉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很快移開,邁步來到念止跟前,微微拱手:“師娘。”
念止彎起眉眼,沒有起身:“你且回去一趟,勿讓你娘挂念,然後速速回來,将他送回人界。”
司悟閉口不言,沉靜地望着她。
“有何問題?”
“師娘與我一起。”
“不妨事,你速去速回,我與他坐一會兒便走了。”
司悟還欲再勸,念止已然低下頭,遲緩地摩挲那只溫熱的手掌。他便将話咽回去,再一拱手,旋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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