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事起(上)
一連三個月,沈景之都呆在墓上。
進入深秋,百麗山上草木枯黃,常常有落葉飄到基地裏來。他們的工作又多了一項,每天開工前先把墓穴周圍的枯葉撿了,然後才能揭開上面蓋着的遮雨布。挖土時也要随時注意,一旦有葉子飄進墓裏就立馬撿進專門的小桶,收工時帶上去扔掉。
三個月裏又開掘出十一個墓室,大多是女眷的墓,随葬品裏沒有兵器,多是名貴首飾和華衣貴服。沈景之他們小組被調派到十六號墓,與四五號墓同列一行,應該是淳于長勝或淳于長青的發妻。
棺椁照樣封箱提取到實驗室,他們負責挖掘棺椁外随葬的物件。
于越說的沒錯,挖一個有東西的墓要有趣得多。
沈景之一改之前的面無表情,原來每天恨不得早點收工,現在恨不得熬夜挖土。
下午六點,哨聲準時吹響,一行八人陸續回到地面,抖開遮雨布掩好墓穴,三三兩兩結伴趕往食堂。
今天輪到沈景之去垃圾池倒樹葉,垃圾池在公共廁所後面,離墓區稍遠,過去會路過高博文他們那片宿舍。
沈景之想了想,先回了趟宿舍,把剩下的小零食全裝到一個袋子裏,拎了給高博文送過去。他自己不怎麽吃,于越對這些東西更是碰都不碰,只有高博文愛吃,留着占地方不如送去給高博文,省得他隔三差五為了口吃的大老遠跑過來。
今天于越回來的挺早,桌上多了一摞新打印的資料,坐在桌前一頁一頁翻看分析。
沈景之出門前問了一下:“越哥,我回來給你帶晚飯不?”
于越擡頭沖他笑了笑,馬上又低下頭看資料:“不用,我馬上要去實驗室送東西。”
“那行,我先去了啊。”
“好。”
他拎着東西出去,路上遇到幾個一起下墓的同事,停下來說了幾句話。遠遠地瞥見一抹黑影,連忙截斷話茬朝那邊撒腿狂奔。
這是一片低矮的小樹林,樹與樹之間間隔不大,放在三個月前沈景之肯定發現不了這裏站着個人,現在樹上只有稀稀拉拉幾片樹葉,根本藏不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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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景之邊跑邊觀察四周,路上人來人往,都是奔食堂去的,沒人留意這邊。他加快腳步竄進樹林,扯住那人的胳膊往深處走了一段才停下:“你去哪兒了?這麽久不露面。”
司悟輕輕拂開他的手,往後退開數步和他保持距離。
沈景之一愣,擰緊眉毛:“幹嘛?”
“我一直在附近。”司悟看着他,語速不疾不徐。
“我問你,離我那麽遠幹嘛?”
司悟不語。
沈景之太陽穴突突直跳,他不過來,他就拎着小桶過去。沒想到剛邁進一步,司悟緊跟着也後退一步。
“司悟你什麽意思?”他身上是有味兒啊還是有毒啊?用得着這麽躲着避着。還說自己一直在附近,在附近不知道出來露個臉?要不是他眼尖今天都不一定能抓住他。
司悟垂眼,仍舊不說話。
“……說話!”
司悟微微抿唇,果然說了一句:“我今日在百麗山中,發現幾只被剔骨的小妖。”
聽到這話,沈景之哪顧得上氣他,神色一凜:“他又有動作了?”
“嗯,他此番抽骨煉魂之後魂魄暫穩,靈力大漲,三月前在墓上所得的那身皮囊恐怕支撐不住了,兩日內必将重新剝皮煉形。”
“還要死人?”
“他一日得不到與魂魄相契的軀體,就不會停止剝皮煉形。”
沈景之冷啐,不爽道:“什麽樣的軀體能和他的破爛魂契合?”
“我說過,他肉身尚在時實力無法估量,若想找到能容下此等強大魂魄的軀體,起碼要與他修為相當。”司悟神情凝重,“符合這一條件的,蒼無界中唯有師父,父親并幾位神君,就是殺了我占去我的軀體,恐怕也只能供他使用十年,并非一勞永逸。可惜他現在對上我尚且沒有勝算,便只能頻繁殺人奪形。”
“就沒有什麽辦法能阻止他嗎?”
“怎麽阻止?”司悟反問,“目前發生的五樁案子,除了段弘文,其餘四個我們都不認識,他下手是随機的,根本無跡可尋。”
“就這麽等着?”
“只有等着。”
等着。
只有等着。
又是只能等着。
“半年了。”沈景之微仰起頭,目光透過支棱的枯枝看向天上若隐若現的星子,“還是一樣……”
司悟觀他表情不虞,忍不住上前,放輕聲音:“我會去求父親,若他願意出手相幫,或許能挽回一二。”
“你連你娘的話都套不出來,怎麽可能說動你父親出手幫忙?”沈景之扭頭,直勾勾盯着他,司悟目光不躲不閃,沉靜地和他對視。沈景之倏地抓住他的胳膊,死變态的事他沒法子,眼前這厮的事他可不能輕易帶過去,“說,你三個月不露面是什麽意思?”
“你不喜歡。”
“哈?”沈景之不懂。
司悟深吸一口氣,重複道:“你不喜歡,我就離你遠些。”
“……”
“……”
沈景之差點氣笑了,被親的人是他,被占便宜的是他,他甚至大度地選擇原諒他,非搞得像他讓他受了多大氣一樣:“我那是不喜歡你離我太近嗎?我那是不喜歡你突然親我!”
司悟眸光一瞬黯淡:“嗯。”
“嗯什麽?”沈景之逼近半步,額頭差點撞到司悟的下巴,“我告訴你,從今天開始,不準離我超過五米遠,聽見沒有?”
“可是——”
“沒有可是!聽我的!”
司悟有點為難:“要是我忍不住又親你怎麽辦?”
沈景之惡狠狠瞪着他:“你忍不住試試。”
司悟怔忡幾秒,驀地笑出聲:“你能拿我怎麽樣?”
“反正你別亂跑了。”沈景之松開他,不自然地整理了下衣擺,“我不喜歡一個人呆着。”
“我就在附近,不會走遠,放心吧。”
“我得看見你才能放心。”
司悟淡笑着解釋:“這裏人太多,我不宜露面,若有危險我一定趕到。”
沈景之略一思索,給他出主意:“你不是能變成筷子大小嗎?你變,我把你揣兜裏就成,不會有人發現。”
“人當然發現不了。”
“什麽意思?”
這裏還有不是人的?
司悟想着告訴他也好,有個防備,雖然對方沒表現出半點敵意,留個心眼總不會錯。正要開口,心念一動,感應到數百米外有異動,眸光冷下來,叮囑沈景之:“你自己小心。”
沈景之只感覺一陣風吹過,司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要出事了。他暗想,提着一桶樹葉和一包零食出了小樹林,先去給高博文送東西,高博文陪他去垃圾池倒了樹葉,兩人一起去食堂吃飯。
司悟走得急,具體沒有細說,沈景之又只有等着。
這樣的情況多了,沈景之多多少少習慣了,不會像一開始那樣動不動胡思亂想,心驚膽戰。他還能神色如常的和高博文一起吃飯,一起圍着基地外圍的小路散步消食,只是心裏盤算着司悟大概什麽時候能回來,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
晚上八點,天色全暗下來,沈景之揮別高博文,自己回了宿舍。于越不在,他換上幹淨的衣服,躺在床上假寐。
等來司悟之前,他先等到一條快訊。
今晚七點二十,北陳臨北區發現一具無皮死屍。
沈景之本來只是拿手機看看時間,彈窗突然跳出來,标題的“無皮血屍”四個字落進眼睛裏,他皺眉坐起來,心跳慢慢加速,那股子不詳的預感再度襲上心頭。
他撫着胸口,呼吸跟着急促起來。
上一次反應這麽強烈,是念止失蹤的時候。
又要有什麽大動作了嗎……
沈景之深呼吸平緩心緒,豎起枕頭墊在身後,靠坐在床頭,緊鎖的眉頭久久未曾分開。
手機忽然震動,他吓了一激靈,看到來電顯示是“大師兄”,那股不安愈發強烈。
“師兄。”他接起。
那頭卻是杜煦的聲音,帶着哭腔:“二師兄,師父出事了。”
“什麽?!”
**
江水村只有四十幾戶人家,天黑後少有人出來走動。
沈景之和司悟回到小院時,院子裏靜悄悄的,讓人心往上提。
一樓左數第一間屋子亮着燈,兩人徑直走進去。
譚志遠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呼吸粗重而緩慢,手臂上纏着厚厚的紗布,仍有血液暈染開。
三個月不見,沈景之覺得師父消瘦了許多,兩頰微微凹陷,臉上的細紋也多了幾道,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沈景之在床邊蹲下,小心翼翼捧起師父皮包骨的左手,抖聲喊道:“司悟。”
司悟會意,凝結金光注入譚志遠受傷的右臂,不出一分鐘,紗布上的殷紅不再擴散,譚志遠的呼吸也漸漸趨于平穩。
汪澤洋輕手拆下層層紗布,原來血肉模糊的傷口消失不見,淌出的血液幹涸凝固,下面看不出一點受傷的痕跡。
師兄弟三人齊齊松了一口氣。
杜煦抽抽鼻子:“謝謝啊,司悟哥。”
司悟輕輕搖頭,道不必客氣。
“到底怎麽回事?”在電話裏杜煦斷斷續續說不清楚,剛好司悟回來,沈景之幹脆挂了電話,讓司悟開啓移位門帶自己回江水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師父怎麽受的傷,他一概不知。
汪澤洋長話短說,把事情大致做了說明。
原來萬足山北側山腳的興禾村最近不大太平,當地村民找上門來請譚志遠去看看,杜煦去上學,汪澤洋開車送另外幾位師兄去動車站,所以譚志遠獨自一人前去。
他早上七點出門,晚上十點多還沒回來,汪澤洋打電話過去,譚志遠說夜裏趕路不安全要在興禾村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回來。可是眼瞅着過了中午還沒回來,打電話也打不通,汪澤洋把電話打到上門請人的村民家裏,那邊說譚志遠早上八點多就離開了,就是走路也該到了。汪澤洋心涼了半截,連忙開車沿路找去,天黑了才在南側小坡找到昏迷不醒的譚志遠。
說到南側小坡,沈景之和司悟同時想到一件事:“鎮魂印?”
汪澤洋表情嚴肅地點頭:“沒錯,就在鎮魂印附近。”
“師父去鎮魂印附近幹什麽?”沈景之問。
汪澤洋說:“你不在的幾個月,我們去過很多次,上周開始,鎮魂印下陰魂十分躁動,對封印沖擊得很厲害,師爺說再這樣下去鎮魂印恐怕會被沖破,讓師父多加留意。師父應該是回來的路上順便去看了一眼,只是不知道被什麽人打傷了。”
沈景之詢問地看向司悟:“鎮魂印可能被沖破嗎?”
“光憑陰魂之力辦不到,如果是那人的話,從外面動些手腳不是不可能。”司悟說完,不太确定,“親自看過才知道,我現在就去。”
“我和你一起。”沈景之站起來,眼疾手快抓住司悟的袖子,生怕他一溜煙跑沒影了。司悟沒反對,牽着他一同跨入移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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