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1)

“大牙的頭繩怎麽會在這?大牙到這裏面來過?”溫必來不可思議地一愣,身旁的我跟着皺了皺眉。

“不可能。”我搖搖頭說道,“先不說大牙知道不知道這個水下秘道,就算他知道,這頭繩看着就像是昨天剛丢下來的,可這地下秘道被我們封了沒幾天,他是怎麽進來的?”

“那……”溫必來被我的話堵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說,“那就是大牙把第三個洞口打開的?”他用一副頓悟的神情看着我,我一個毛栗子毫不客氣地敲在他腦袋上。

“傻了吧,沒得救!”我無奈地搖搖頭,“大牙一直就和我們在一起,他哪來的分身術來打開洞口門啊!”

我反駁得有理有據,溫必來低頭沮喪地站在我身邊,可他還是疑惑不解。我無奈地拉着他的胳膊,一邊往外走,一邊向他解釋。

“真是榆木腦袋,你想想,我們逃出來只有一條路,必定要經過這合歡湖,如果水下密道被打開的話,那我們也必定是能看到的。”

我說到這裏,溫必來連忙搶過話:“所以打開秘道的人不知道我們會經過,我們這是壞了人家的事?”我又一個毛栗子打在他腦袋上,咬牙切齒地吼着:“笨!那人是故意這麽做的!”被我這麽一說,他下意識地推了鼻梁上的眼鏡,我看了他一眼,繼續分析,“分明不是大牙開的秘道口,那人卻要把大牙的頭繩丢進去,明擺着就是想陷害大牙。開洞口的人肯定知道我們會經過,就做着樣子希望我們能看到,然後誤會是大牙幹的好事,找大牙算賬。”

我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終于讓溫必來明白過來了。他雙手猛捶向大腿,激動地大吼:“哎呀!芳姑被人吓成瘋子,大牙又被人陷害,這不就是有人要對他們夫妻下毒手啊!”看着反應過來了的溫必來,我滿意地點點頭。

他握緊拳頭,然後又憤恨地道:“肯定是燈婆婆那個惡毒老婆子!”他說得氣憤填膺,我卻懶得理睬他,繼續仰着頭往前走,他連忙追上我,激動地挽着我的胳膊。

“萬濟生,咱接下來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我一頭霧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怎麽通知大牙芳姑要小心,然後抓那個老巫婆啊!”溫必來大聲說道。我一愣,随即甩開他的手。

“通知大牙芳姑?然後抓老巫婆?”我反問,“你要回村子裏啊,我才不去。”

“那你說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當然是走啊!好不容易逃出了這個破村子,什麽大牙芳姑燈老婆子的,管老子啥屁事!”我理所當然地轉頭就走,身後溫必來又叫又跳地磨蹭了好一會兒,才追了上來,他看上去還滿臉不滿,走路時不時地丢兩個石子來絆我一下。“冷血的惡人。”他沖我小聲嘀咕。我懶得理他,目不斜視,繼續前行。

小半天我們總算出了合歡村,一路上都荒蕪得很,兩邊空蕩蕩的除了幹土地還是幹土地,好不容易見着了一家小酒館,我肚子餓得要命,想必溫必來也餓了,二話不說連忙拽着他一起走了進去。店裏人端來了幾個幹饅頭,溫必來也顧不得生氣要面子,直接撸起袖口就開始抓着啃,我也跟着拿起饅頭,一邊咬着,一邊想接下來該去哪裏。

我不想再回合歡村,雖然有部分原因是不想去再找麻煩,但更重要的是,燈婆婆已經離開村子了,要急着找到她的我,已經沒必要再回去了。燈婆婆身上有着我很想知道的秘密,不是大牙芳姑和水下秘道,而是師父與她共有的對佛佩飾和婆娑蠱毒醫系這兩件事情,燈婆婆和師父之間肯定有一層我所想不到的驚天關系,也許不僅僅是我所想到的——吵架的戀人。溫必來突然推了推我的胳膊打斷了我的思緒,他用手擦了擦嘴角,然後才問。

“你接下來要去哪裏?”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出自己的計劃。“做甚?”我低頭啃了口饅頭,看他還盯着我,我又加了一句,“沒想好。”

溫必來也不吭聲了,他默默倒了杯水,剛想端起喝,又頓了頓,将水推到我面前。“你呢?要到哪?”我沒客氣,一邊問他,一邊拿起水杯就大喝下一口。

“嗯。”

溫必來面色像是在思考什麽,他低下頭,推了推眼鏡,再擡起臉時,眼裏竟然閃着光,他猛然站起來,伸過腦袋笑着就朝着我逼近,我都快要能數清楚他眼上睫毛的根數了,被吓得連忙往後一靠:“做啥子啊!”我狠狠推開他。

“萬濟生,咱在一起吧!”溫必來含笑地說。我愣了好一會兒,剛想說什麽,他又搶在我前面開口:“你這麽厲害,以後,我就跟着你了,我在鎮上的小診所待膩歪了,就想跟着你,學學本領,看看世界。”

溫必來這人嘴裏吐出話,總是能把我吓得半死,他剛說要和我在一起,跟着我走天涯,我只當他是開玩笑,所以揮揮手表示不理會,可沒想到他竟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溫必來你再發瘋我就丢你這不管了!”我吼着,心想着說辭,要想和他講清楚撇清關系,沒想到他脾氣竟然上來了,倔強得很。

“你要不答應帶着我看稀奇東西,我還就不起來了!”溫必來直接和我杠上了。

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而我有私事要解決,肯定是不能帶着他走的,所以我幹脆地把饅頭和水杯往桌上一丢,也不管他是不是還跪在地上,直接撇撇嘴就往店外走。可末了,我突然又想到了什麽,都走到店口了,還是轉過身對着溫必來吼了一句:“記得付錢。”

溫必來還不服氣的臉一下子就呆愣了下來,我看着他的表情,心裏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我身上也是空的啊!”他一邊做着口型,一邊把空蕩蕩的衣服兜翻出來展示給我看。

果然!溫必來身上也一毛錢都沒有!看來當初到合歡村的時候,不僅僅是我被搜身掏空了錢,溫必來也沒逃過啊。

我被迫和溫必來一起窘迫地坐在桌旁,我倆都在心裏算着該怎麽辦,可誰都沒先開口。過了一會兒,老板娘從裏屋走了出來,那女人皮膚松弛,臉色蠟黃,眼袋黑重,眉頭很沒力氣地耷拉下來,明明年紀不大,走起路來卻顫巍巍的,她慢慢地靠着椅子坐下,伸了伸腰,肚子便露了出來。

老板娘的肚子上有幾條粉色歪扭波浪狀的疤痕,她拉了拉衣服,遮住了肚子,又沒精打采地窩在椅子上。溫必來嘴角莫名勾了勾,他推了推眼鏡,然後走到老板娘身邊。

“老板娘,你家最近多了口人吧,喜事嘞。”溫必來說得好像很神秘的樣子,我在心裏不屑地哼了哼,他不過是看到老板娘肚子上有很明顯的妊娠紋,才推測出這家店裏最近添了小子罷了。

可出乎意料,老板娘的臉色并沒有因為溫必來的恭維話而變得好些,她的神情很奇怪,顯得很是厭惡,她沒搭理溫必來,側了側身子,背對着他。

“老板娘最近沒休息好吧?一看就是小孩半夜鬧騰的。”溫必來又開口道,“午夜失眠,茶飯難食,頭暈惡心。老板娘吃些安神草藥,再沒事嚼着點山楂開開胃口,便好了。”

我在心裏罵着溫必來夠裝,只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一臉故作關心地看着老板娘,老板娘的臉上神情果真緩和了不少,她主動扭過身看着溫必來。我冷笑地反駁道:“你怎麽亂開口,還吃山楂,剛坐完月子的人,能吃山楂?你也不怕人家回奶。”

“你咋知道,俺是剛坐完月子?”老板娘很驚奇地看着我,我沒回答,只是想到一開始看到她肚子上的妊娠紋,顏色紅得透徹,一看就是剛生完孩子沒多久。老板娘見我倆都沒開口,便先說出聲,有些激動地看着我們:“你們,都會看病吶?”

在老板娘得知我和溫必來都會看病後,她沉悶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激動。這頓饅頭給不給錢已經被老板娘抛到腦後,二話沒說,她将我們帶到後屋,說是要給她剛滿月的兒子看個病。

“這病奇怪得很,不僅僅是俺們家,就連俺們村子裏的小孩子也都被這病給害了。大家不知道找了多少法子,見了多少神醫妙仙的,可開的藥方子都是狗屁!一點不見效果。”老板娘絮絮叨叨地說。我和溫必來對望了一眼,沒有多說話,跟在她身後。老板娘帶着我們從後門走出了酒館,來到了大後院,張望了一下,只見對面一個屋子的門正大開着,裏面一個人影在走來走去。

我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之前出來過的老板。

老板看見老板娘來了後,立刻朝她招招手,接着他從裏屋抱出了一個棉布裹着的嬰兒,急急忙忙地跑到我們面前:“村裏說來了個好手在老王家,治好了他家的小閨女呢。”

老板欣喜若狂的樣子,眼睛裏都閃着光。我順着他胳膊看了看他懷裏的嬰兒,由于被他抱着,我只能看到一個側面,但露出的半張小臉上,嬰兒凸出的腫大眼睛占了一半,鮮紅鮮紅的,還帶滿了血絲。

溫必來顯然是被這樣子惡心到了,他撇撇嘴往後退了一步,我鄙夷地望了他一眼。

老板娘并沒有注意到我倆的表情,她只顧着激動地拉着老板的胳膊,兩人一起朝着外面走去。我也連忙跟了上去,這個小孩兒的怪病挑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想去仔細看看他到底是得了什麽病。

我們四人來到了村子裏老王家,此時老王家院子裏擠滿了人,嬰兒“嗚嗚”的哭喊聲從院子裏傳來,大夥都抱着自家孩子,焦急地看着老王家此時緊閉的大門。

“玉嬸,老王還沒出來呢?”老板拉着最外頭的一個婦人說。那婦人看着六十來歲,她穿着花布衣裳,緊張地将懷裏的嬰兒又摟緊了點,神經兮兮地回答:“還沒呢,老王還沒出來呢。”

我悄悄探過腦袋看着她懷裏的嬰兒,嬰兒此時正酣睡着,而他的眼睛和老板家孩兒的眼睛一樣,都凸了出來,腫大得吓人。

玉嬸看到了我的眼光,下意識将嬰兒又往懷裏揣了揣,我尴尬地摸了摸脖子,一旁溫必來頂了頂我的胳膊,正好老王家的大門被撞開。

老王懷裏緊緊抱着一個小孩兒,藍布、花綢緞雙層裹着,小孩兒正閉着眼,眼睛被白紗布蒙着,上面像是塗了一些東西。

“好了好了,那神仙醫生可神奇了,我家二丫娃子一下就好了!”老王興奮地朝着等在外面的村民們說。摟着護着孩子的村民一個個眼裏放出了光,還沒等老王說完,便一窩蜂地往老王家裏沖去。擠搡間,我和溫必來正好被擠到了老王身邊,趁機會,我倆細細地看了他懷裏小孩兒一眼。

“這白紗布上當真抹了東西。”溫必來小聲在我耳邊嘀咕了一句,我探了探腦袋,然後點點頭。“還挺厚實一層。”我說。溫必來連忙又問:“像是藥酒?”他挑挑眉,然後頓了頓,又改口,“不對,算是藥膏,凝膏狀的。”溫必來自言自語畢,我探過頭看了眼白紗布,果然,半固體狀,淡黃色的。

我心裏立刻有了譜,溫必來想了好一會兒也沒反應過來,他還在研究這究竟是什麽藥膏,我拍了拍他肩膀,告訴他:“這是甲蟲幼蟲的黏液,眼睛中毒了,塗抹在眼上有奇效的。”溫必來聽後錯愕地睜大了眼。“這玩意可是好東西啊!”我感慨道。

此時,前面擠在老王家裏的村民們正好被轟了出來,說是神仙醫生看着這麽多人腦袋漲,要大家排好隊安靜地在院子裏等着一個個進去。可這神仙醫生分明又是在拖時間,明明塗個眼睛就五分鐘的事,這人硬是拖個小半小時才弄好。天上太陽正爬上頭頂,天氣燥熱得讓村民們紛紛擦汗,懷裏小孩兒一個個都哭得要命。

溫必來明顯是不高興了,他緊抿着唇,皺着眉,筆直地站在一旁。我也跟着不滿地撸起袖子,見裏面醫生還是絲毫沒有想加快的意思,便故意大聲地喊道:“不就一個甲蟲黏液,又不是啥稀奇玩意,還當是什麽稀世珍寶了?不就一小偏方嗎?”我的叫喚聲果然吸引了村民們的注意力,就連老王家的門都被醫生慢慢地推開了。

一個穿着灰色麻布老西裝的男人從裏頭走了出來,他神色從容,看着約摸四十歲,短短寸頭,皮膚略黑。

“這就是所謂的神仙醫生?”溫必來略鄙夷地聳了聳鼻子。此時前面灰老西裝男人放下手,身後一個抱着小孩兒的婦人滿臉笑意,千恩萬謝地從裏屋走出來。

“好了好了,真的好了嘞!”婦人抱着小孩兒不斷地和村民們說。我和溫必來還是一臉不屑的表情,前面灰老西裝男人依舊面無表情,他視線落在我們身上好一會兒,然後又淡淡離開。“下一個!”他大聲喊道。又一個村民激動地抱着小孩兒沖進裏屋。

這一次,男人倒沒有再關上門了。

我和溫必來互看了一眼,然後大大方方地走進老王家裏屋。此時男人正在準備甲蟲,他一把抓起甲蟲幼蟲,快又狠地對着幼蟲身體一壓一拉,淡黃色的黏液便“噗”的一聲落在白紗布上。

一旁小孩兒還在哭,抱着他的嬸嬸怎麽哄都沒用,灰老西裝男人手中的銀針已經在火上烤了好一會兒,見小孩兒還在鬧騰,便接手過來哄着。說來也奇怪,原本還在鬧騰中的小孩兒被他這麽抱着,輕輕晃着,再加上他嘴裏哼的曲兒,小孩一會兒就乖了下來。灰老西裝男人趁機拿銀針往小孩兒雙眼上一戳,碩大凸出來的雙眼瞬間飙出惡臭味的膿汁,他連忙又将塗了黏液的白紗布往小孩兒眼上綁好,才反應過來的小孩兒哭得通天徹地,灰老西裝男人又花了好大力氣才将小孩兒哄好放回嬸子手中。“少沾水,三天後來換藥就好。”灰老西裝男人囑咐道。嬸子連忙鞠躬道謝地帶小孩兒出去,溫必來擡手看了看表,正好二十分鐘,看來灰老西裝男人沒有我們想象中的在浪費時間,他一直沉着的臉終于緩和了一點,一旁收拾好東西的灰老西裝男人跟着笑着轉過頭。

“在下丹頭青,名號老丹頭,從小習醫,請問二位叫什麽?”

“萬濟生,溫必來。”我簡單地介紹道。老丹頭連忙客氣地伸出手。

“如果二位不介意,那麽就請與在下一起治救這些孩子吧。”

原來老丹頭出生醫生世家,可到他這兒,哥哥繼承祖業成了醫院的院長,弟弟跟着哥哥,也成了一名有名的醫生,唯獨老丹頭,硬是“爛泥扶不上牆”,最後只成了一介草頭郎中。趁老丹頭不注意,溫必來拉了拉我的胳膊,小聲地嘀咕道:“我說萬濟生啊,這老丹頭看着,算是個好心正義人士嘞。”溫必來說的時候手還不自主地握拳舉在脖子側,我鄙夷地撇撇嘴,沒啥表情地扭過頭。

整整一天,滿院子裏的小孩兒都敷上了藥,老丹頭将醫藥箱收好,然後笑嘻嘻地回頭看着我們說:“兩位一起去吃晚飯吧?”他眯着眼問我和溫必來。

“不了,我們急着趕路。”我連忙答道。

溫必來也點點頭,這裏現在已經平靜了,我們飯錢也不用付了,甲蟲黏液治病的戲也看完了,所以我們也沒啥意義留下來了。

老丹頭客氣地送我們出了村子口,并給我們裝上不少饅頭和一些零錢。溫必來看到後瞬間開心地笑着說:“這還真是個好人。”他贊嘆地說着,看着我還是沒啥表情,便又蹭過來讨好我,“當然,我搭檔萬濟生才是最大的好人!”

“誰是你搭檔?別胡扯!”我臉一青。

“好好好,萬濟生是最大的好人!”

……

我只覺得無語,心想實在是懶得和溫必來這家夥磨叽,抱着胳膊繼續往前走,等天徹底黑下無法再往前走時,我們便在路邊尋了一間破廟。

這間破廟雖是兩間,可面積卻不是很大。我倆都懶得點火照亮,只是趁着月光依稀看出外間有一尊大佛像,旁邊是兩個坐蓮童子,裏間則是一個簡易睡房,有一小尊陶瓷菩薩坐在牆孔中。

“這兒看着還不錯,我們晚上就睡裏屋吧?”溫必來問道,還沒等我回答,他又說道,像是自言自語,“住廟裏還安心點。”

溫必來從地上折了三根小棍,點上火,虔誠地在菩薩面前拜了三下,然後又小聲念了幾句經文,再把火吹滅将帶煙的木棍插在香灰之中。

“哎喲,迷信啊!”我打趣他,剛想伸手給他一個毛栗子,卻被他閃身躲過。

溫必來臉上寫滿了不爽,他怪罪地瞪着我說:“你可別亂說話,這裏是寺廟,我們這是借宿,是一定要向主人請示的,我們必須尊敬主人。”他一邊煞有介事地說着,一邊拉着我一起跪在佛像面前,“阿彌陀佛。”

我突然想到之前在燈婆婆的屋子裏看到藏着的佛經時,溫必來也是如此一副萬分虔誠的樣子,想不到他竟然是一個如此信佛敬佛之人。我随着他在前屋跪拜了一會兒,接着溫必來又一個人在前屋閉着眼念了好一會兒,等他許久後進裏屋時,我已經睡下了,他和我閑聊了幾句,便也停住了嘴,此時,我睡在地上,而溫必來在對面睡在幹草上。

前夜我睡得還算安穩,到了後半夜,我便覺得不對勁。

這感覺好像有人在我身邊不斷地撓我,抓得我全身直發癢。我閉着眼在身上胡亂拍打一番,也沒摸到什麽東西,便又翻個身繼續睡去,只是才過了一會兒,那人又開始在我身上撓來撓去,惹得我滿心煩躁。我猛然睜開眼,眼前正站着一個黑影,迷糊間只覺得他有些熟悉,那黑影見我醒了,便沖着我一笑,白晃晃的牙齒一閃,在黑夜裏莫名覺得有些詭異。

“溫必來你個神經病,大半夜不睡覺抓我幹嗎,滾去睡覺!”我沒好氣地罵道。我翻過身,背對着不去理他,抱着胳膊,眯着眼繼續睡覺,卻突然間發現面前的草鋪上,溫必來正張牙舞爪地趴在草上睡得正香,細微的鼾聲蕩在寺廟裏間。

這家夥真能睡!我心裏迷迷糊糊地嘟囔着。然後瞬間瞪大了眼睛。

不對!剛剛的黑影不是溫必來!

我猛然反應過來,“嘭”的一聲坐起。可是四周卻異常安靜,只有我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和溫必來微弱的打呼聲。月光透着窗戶射進來,銀晃晃的一片,我的身邊空空的一個人都沒有。一股寒意在我心底油然而生,接着腳上再一次傳來有人撓癢的感覺,我連忙縮起腳站起身,再三确定身邊并沒有什麽黑影。

難道是我的錯覺?也許只是地上的小石頭硌着難受,壓根就沒什麽黑影?可撓癢在我身上的感覺,又分明是軟綿綿的物體,肯定不是小石頭那生硬的玩意。

我越想越不對勁,牆孔菩薩前,三根冒煙的樹枝已經燒盡,躺在草上的溫必來翻了個身,手指抓着胳膊,搭在上面的腿朝着前面空踹了好幾下。

“萬濟生,別鬧我啊!”他嘟囔着,“癢死了,別抓我啊!”我一驚,看着溫必來身旁空空無人,連忙沖上前拍打他腦袋。

“醒醒!溫必來不要睡覺了!”

“萬濟生,叫你大半夜不要鬧騰了!”

眼看溫必來就要沖着我一拳擊來,我連忙閃躲跟着一個巴掌把他按在身下。溫必來急了,硬是和我打了起來,可最後,他還是被我制住,乖乖地被壓在地上。我們連忙起身找了幾根又大又幹的樹枝集成把,然後點燃對着裏屋裏細細一照,檢查一番,這不照還好,一照簡直是要了我們的命!

天啊!這哪裏是什麽無人的寺廟?分明就是一個蜘蛛窩啊!

之前我躺的地上,一小群蜘蛛正慢慢爬着,而溫必來躺着的草堆上,更是蜘蛛的集會點,他拿着火把将草堆一挑開,下面便是密密麻麻的小蜘蛛迅速穿梭而過。這一幕看得我頭皮發麻,溫必來更是惡心地跳到一旁窗口,可窗口的情況似乎也好不到哪裏去,溫必來筆直地站在窗口,不敢動絲毫以免碰到窗臺。我才發現一只只或大或小的蜘蛛正趴在灰色的蜘蛛網上,半吊着的蜘蛛網挂在窗框中,溫必來咬着嘴唇站在窗戶旁一動不動,殊不知正有另一只蜘蛛吊着一根絲從屋頂慢慢而下懸在他腦袋之上。

原來撓我們癢的罪魁禍首就是這一堆蜘蛛,黑影什麽的真是幻覺。我全身一個激靈抖起,溫必來跟着我一起沖出裏屋,外間的寺廟與裏間一樣,早就被蜘蛛占了巢。大半夜我倆擠在路邊樹下,等到清晨才繼續前行。前面村口正好有一井口,溫必來解開之前老丹頭送的包袱拿出兩個饅頭,我從樹上折了兩片大葉子圍成圈接好兩杯井水,一邊喝着一杯,一邊遞給溫必來另一杯,此時身後正好來了一對年輕夫妻,拎着桶也準備打水。

“讓讓,謝謝啊。”包着白頭巾的男人對我彎了彎腰,我和溫必來連忙往旁邊坐了點,無意間聽到這夫妻的對話。

“聽說村口阿婆家的小孫子得了怪病,眼珠子漲得老大,都要突出來了。”女人一邊調整桶的位置,一邊對男人說。壓着井水把子的男人點點頭,然後小聲地說:“是啊,還是從後頭那個太安村傳過來的。”他說着擡手擦了把汗,“太造孽了。”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竟然讓小孩子們遭這種罪。”女人扶着桶的手突然一松,她連忙雙手合十,合眼一低頭,緊跟着輕聲說,“阿彌陀佛。”溫必來撞了撞我胳膊,我也跟着皺了皺眉。

“欸,對了。”女人忽然又擡起頭看向男人,“我聽說太安村來了個神仙醫生,把小孩子們的眼睛都治好了,要不等下咱回家路過阿婆家的時候告訴她一聲,讓她也快帶小孫子去看看?”女人說着挪開裝滿水的桶,又推過去一個空桶,“總拖着,不是辦法。”末了女人又搖搖頭感嘆一句,原本壓着水的男人突然松開手。

“哎呀你可千萬別亂幹事啊!”男人雙手朝着女人拼命顫抖,像是要壓下女人說的話般,着急地說,“你那是不知道啊,這所謂神仙醫生一開始是治好了小孩子的眼睛,可還沒多久,就是當晚,那些小孩子的眼睛,全部漲得比白天還要吓人!全部都爆膿流血,還不只是眼睛呢,就連鼻子耳朵,也跟着流血嘞。”男人說得聲情并茂,女人的臉吓得蒼白,男人頓了頓,接着又壓低了聲,然後小心翼翼地說,“聽說,阿婆孫子的眼睛,也是太安村給傳染過來的。”

男人說得很是隐蔽,溫必來聽着聽着就下意識地探過了身,女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給了男人一個眼神,拎着水拉着男人的胳膊就低頭走遠,溫必來撇嘴不滿地哼了哼,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跟着無奈地聳聳肩。

“奇怪,太安村的小孩子明明就被我們和老丹頭治好了,怎麽又犯病了?”溫必來不解地問道。我也不知曉地搖搖頭。

“要不,我們回去看看?”溫必來說着,接着站起身,将包袱打個結背好,剛想走,又改口了,“不對。”他突然又頓住,想了想,然後說,“我們可以直接去那對夫妻說的阿婆家看看,看看到底是什麽毛病害的,怎麽治好了又壞了呢?”

溫必來說罷拉着我就要走,我本來是不想去的,可是看到溫必來這麽興奮的樣子,再加上我也确實好奇到底是什麽原因竟然會讓本該痊愈的小孩子們都莫名加重了病情。想了想,我還是點點頭,跟着溫必來往村口走去。

豈料我們到阿婆家門口時,正好撲了個空。阿婆已經帶着孫子離開家裏,到外頭去求醫了。無奈之下,我們只得往太安村走去,老丹頭正站在村口等我們,他愁眉苦臉的,看見我們後,連忙獻上一個大大的笑容,只是這笑很奇怪,嘴角雖盡力扯開一個弧度,可眉頭卻還是緊鎖的。

“你們終于來啦。”他好像料到我們一定會回來一樣,“你們肯定也知道發生什麽了。我想了整整一個晚上,也沒想出哪裏出了問題,分明我的藥是好的,之前小孩兒們也都是醫好了的。”老丹頭說着說着嘆了口氣,懊惱地低下頭。我皺着眉頭不知說什麽安慰他好,倒是溫必來難得理智地先開口,說:“老丹頭,你帶我們去見見那些小孩子。”

老王家的二丫娃子正睡得香,眼睛卻睜得老大,眼珠突出了大半,淡黃色還帶着不少血絲。老丹頭站在最前頭,他愣是看了許久也沒看出個名堂,最後,他幹脆伸手去抓二丫娃子的手腕,試圖把脈,豈料二丫娃子被這一動,“哇”地大哭了起來。守在門外的嬸子連忙沖了進來,她一把抱起二丫娃子安撫着,二丫娃子的小腦袋露在被子外面,這一哭,脖子便伸得老長,露出上面兩個黑點。

“阿嬸!”我連忙叫住抱着二丫娃子的嬸子,“這黑點是哪裏來的?”

嬸子一愣:“什麽黑點?”她疑惑地搖搖頭,我連忙指給她看小孩兒的脖子處。

“哦,這個啊。”嬸子随口說道,“昨晚才出現的,被什麽蟲子咬的吧?”嬸子不确定地說,然後突然又警惕地看着我,“這個有什麽問題嗎?”

我連忙搖搖頭,身後溫必來還是一臉迷惑,倒是老丹頭瞬間瞪大了眼,丢給了我一個眼神。我知道他肯定知曉了,二丫脖子上的這兩個小黑點哪裏是什麽蟲子咬的痕跡,分明是不好了的跡象。

老丹頭再将二丫的眼皮輕輕下扒,二丫順勢一翻眼珠,眼底下一粒一粒黑色的小點兒立刻暴露在外頭,老丹頭的臉色更沉重了,我也被吓到了。

“這是——”我一愣。

“天啊!”老丹頭跟着搖搖頭,“這黑點是什麽東西?”他不可思議地看着二丫娃子的眼睛。我想了好一會兒,才想出一個可能性。

“我覺得像蟲卵。”我道。老丹頭連忙打斷我的話。

“蟲卵?怎麽可能?小孩兒眼睛裏怎麽可能長出蟲卵,之前分明是沒有的。”老丹頭說着,頓了頓,“怎麽可能呢?”他反複說了好幾遍,一臉不信。

倒是溫必來突然搶過話,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怎麽不可能?”他一臉正經地說,“如果吃壞了東西,或者是手上沾到了髒東西,再往眼睛裏擦擦摸摸的,就有可能了。”

溫必來的話像是一雙手,一下子打開了我和老丹頭腦子裏的開關,一旁聽着我們說話的嬸子大吃一驚,不斷地說太安村一向平安祥和,東西一向幹淨,她照顧這二丫娃子也很仔細的,從來不會讓她手碰到什麽髒東西,就更別說現在生病的時期了,肯定是萬分小心的。“你們莫瞎推斷,怎麽可能是蟲卵啊?”嬸子緊張地拼命捏着手,“蟲卵這玩意怎麽會跑到小孩兒眼珠子裏頭去啊。”

我再細細看了眼二丫娃子,扒了扒她的眼皮,她眼底的黑點密密麻麻,仔細看着,竟然是會動的。

“如果沒猜錯,這些黑粒确實是蟲卵,而這病叫盲鬼借眼。”走到屋外,我和老丹頭、溫必來解釋道,“一些瞎子死後不願再做瞎子,它們會來到凡間尋找眼睛,嬰兒一般都是它們下手的對象。”我說着,然後又想了想,“當然,瞎子也不會亂找任何一個嬰兒下手的,一般是有人要請願,以繁雜的儀式将嬰兒‘奉獻’給瞎子,讓瞎子幫忙達成心願。”

“那就是有人拿這些小孩兒的眼睛和死了的瞎子做交換啦?”溫必來問。我點點頭,算是默認,這下溫必來和丹頭青便急了,他們抱着手焦急地問:“那怎麽辦?怎麽解決?”

我連忙回答:“解決倒不難,先要小孩兒們暫停敷藥,然後讓家人帶着小孩兒一起去寺廟拜藥王,拜個三天三夜,誠心誠意,要藥王保住小孩兒們的眼睛,就完事了。”

我說得簡明扼要,溫必來卻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連忙搖搖頭說:“這靠譜嗎?怎麽聽着越發覺得迷信?”

“溫必來,你竟然不信我?”我假裝生氣,溫必來還是沒退讓,倒是老丹頭出來打圓場,拉開溫必來。

“要不我們就聽萬濟生一次,反正現在也沒其他法子,不如聽他的話試試呢?!”老丹頭勸着溫必來,溫必來想了想總算是點點頭。他們倆帶着整村人去山上的寺廟祭拜,而我則因為肚子痛留在了村子裏。

一隊人浩浩蕩蕩地帶着生病的小孩兒們去上山祭拜,平日裏還是嘈雜的村子一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其實,我不是肚子痛,而是我需要一個借口,可以待在這暫時無人的村子裏,找到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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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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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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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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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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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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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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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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