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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是一種共生關系,他很可能跟這個戲班子有着很長時間的合作,說不定有好幾年。”
“我們這麽假設:徐二毛早就認識這個戲班,可能也早就認識那個被他拐騙的女孩,對她被拐到戲班或被賣到戲班的事情了如指掌。早幾年,他可能對這個女孩沒什麽興趣,或許這個女孩還沒長大,或許那時他還沒有起這個壞心眼。可是有一天,他突發奇想,他對這個女孩說了一番話:你還記得你家鄉嗎?我還記得你剛來時說的一口山東話。”
“女孩可能已經早就忘了家鄉,對家鄉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她在戲班子裏是肯定沒有好日子過的。戲班子買孩子,不是為了做善事,而是為了讓戲班子能夠開下去。所以他們會買來長相漂亮,身段漂亮的男孩女孩,從小就買來,然後帶着孩子遠走,遠離家鄉。天長日久,孩子不再記得父母,也不再記得家鄉,連家鄉話也不會說,他們就走不掉了。”
“女孩小時候要幫着幹活,每天還要練功,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戲班子裏除了能上臺唱的那些角兒之外,更多的連個角兒都混不上,紅不起來,日子就更難過。所以有的戲班也會做些拉皮條的生意。”
“女孩的人生就是這樣。她小時候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幹活,每日挨打受累,也未必能填飽肚子。等她長大,等待她的可能就是出賣身體的日子。在這樣的生活下,她難免懷念起父母來,雖然她可能都未必記得。但她會把希望都寄托在父母身上,好像她仍是那個小女孩,只要找回家就能接續之前的人生。”
“這時徐二毛能輕易把她騙回去就不難想像了。”
“徐二毛真的打算幫她找父母嗎?我看未必。”
代教授深沉的說。
“我們再來看徐二毛的娘。她是個樸實的農村婦女,還有一個兒子。我們這麽看,徐二毛的爹一年也回來不了幾次,而他每次拿回來的錢真的夠這一對母子開銷嗎?顯然是不夠的。徐二毛家是有地的,所以種地的是誰呢?只能是徐二毛的娘。她一整年都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種地幹活,結果丈夫領回來個嬌滴滴只會唱曲的小老婆。”
代教授掐個蘭花指,來了個漂亮的亮相,一手托腮,兩腳錯步,仰首望月!底下轟堂大笑。
“你們說,這大老婆能饒了徐二毛的爹嗎?能饒了那小老婆嗎?”
“在這一點上,我們沒有太多實據。徐家是個普通的農家,除了堂屋就是竈間,而徐二毛說從來沒見過他小媽進堂屋,讓我們假設一下這個女孩住在哪兒?”
秦青想:廚房?也就是住在竈間裏?
一個男生舉手說,“老師,是柴房!”
代教授好奇的指着他說,“你答!”
“想也知道啊,竈間有吃的啊!大老婆能讓小老婆住在有米缸面缸,房梁上還吊着臘肉的地方嗎?”男生一攤手,反問得理直氣壯。
代教授笑道:“有道理。嗯,同學你知道的很多嘛。”
底下又笑,那男生被幾人拍頭摸腦袋,呼撸了一頭亂毛。
“我們再看,徐二毛的娘都要下地幹活,小老婆會不用嗎?”
底下學生齊聲答道:“不會!”
“所以——”代教授說,“在我們假設這個女孩不會挨打受欺負的前提下,她從戲班裏跑出來,日子并沒有變得更好。”他突然一頓,先問底下的學生:“有誰沒幹活農活的舉手!”
稀稀拉拉有七八個人舉了手,代教授遺憾的說:“那你們可能無法理解,我建議秋收時,你們跟同學回老家體驗一下。幹農活是非常、非常、非常辛苦的!”
“事實上,這個女孩的處境可能變得更糟了。因為在戲班裏,她有很多很多同類;但在徐家屯,她是唯一的一個異類。”
“而團體裏的異類的日子,是非常難熬的。”
走在學校的林蔭路上,秦青有些沉默。
“怎麽了?怎麽沒精打采的?”司雨寒問她。
“沒什麽。”秦青看了眼手裏的書,覺得這門課實讓人不能理解,“學校搞什麽?這個課有意義嗎?”
剛開學才兩星期,有很多課都還不熟悉,秦青多數是到上課前才看課表找是什麽課,結果就發現可能是因為這學期的課安排的比較多,課表分單雙周,這周是雙周,所以今天下午的課跟上周不一樣!
坑死爹了。
秦青跟司雨寒說的時候她也不知道,“什麽?不是去視聽教室嗎?”
不是。
這個課也很奇葩,教材是學校自己編的,名字很直觀大氣,就叫《杉譽歷史》。
秦青的學校就叫杉譽大學,所以這個課是講本校歷史的。
………………………………
所以秦青還帶了《徐家屯民俗初考》,打算到時可以幹點別的也不浪費時間。
他們上課的地方在北校區,因為聽說這門課是新開的,拿他們二年級來練練手,效果好的話再推行到全校,培養本校學生的榮譽心和歸屬感。
走進北校區,路上的人就變少了,因為這一片大部分改成了學生宿舍,沒有教室,現在上課時間當然沒人。
遠遠的看到施教授從一個樓裏出來,秦青猶豫要不要去打招呼,一猶豫,施教授就走遠了。
……教授的身體真硬朗,肯定沒有關節炎。
“你看那個,就是那個上吊的教授的樓。”司雨寒突然戳戳她。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好奇就跑過去了。
這樓是個二層小樓,繞着它走了一圈,秦青發現這個樓還挺特別的。不是指它一樓的窗戶都封上了,而是在它背面的屋頂上,還有個突出的小屋檐,讓人一眼就看出那裏應該有個小閣樓。而在另一面,則好像牆面上有什麽東西給扒掉了。整個樓看起來真的還是推倒重建比較好。
“可能也不好推。”出來後,她跟司雨寒聊怎麽不推了那個廢樓,司雨寒說,“它一邊是路,另一邊有個樓是緊貼着它建的,推這個樓可能會傷了那個樓吧。”
“……這樓蓋的真奇葩。”秦青說了句。
在《杉譽歷史》這門課上,開小差的人不要太多,秦青坐下前掃了一眼,發現一坐下就拿出手機的人不在少數,還有女生帶手工來做,桌子上擺得琳琅滿目,引起一陣陣可愛的驚呼。
教這個課的是個女老師,她一上來就說:“我是搞行政的,這門課還沒找到合适的教授,我先來帶帶你們。”
大家就更喪氣了,底下嗡嗡聲直響。
女老師挺了解情況的,直接給他們開了幻燈片,“發給你們的書都帶了吧?翻開第一頁。”
再不想上課,大家還是聽話的翻開了書。課本做的挺好看的,很多全彩頁,這下看書的人多了。
女老師說:“其實我們杉譽的歷史非常悠久,最早在北洋軍閥時期就已經建立了,不過當時只是一所書院,而且改過非常多的名字。當時辦學校是個很冒險的事,為了獲取支持,我們學校習慣四處求人提字和命名。”女老師也挺诙諧,“比如段家上臺了,我們捧着黃金過去,求段家人給寫副字,起個名;過一陣又換了一家上臺,我們就把段家寫的名字給摘下來,再去找這一家給起名。”
秦青和大家一起笑起來。
女老師笑着說,“在當時,這樣總被冠以趨炎附勢、牆頭草之名,但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我們學校的領導人當時是充滿智慧的,他們保存了革命的火種!才有今天的杉譽大學!”
大家都很懂,于是此處應有掌聲。
此時屏幕上開始一幀幀的換照片,都是老校舍的舊照片,拍照時都有相應的提詞、橫幅、剪彩人和嘉賓,背後則是一幢幢建築物。這時一張照片引起大家的轟叫,因為那明顯挂着日本國旗,而背後的建築是個很像日本漫畫裏的學校教學樓,樓頂中央挂着個鐘,中間那個戴圓眼鏡剪小胡子明顯比旁邊人低一頭的也很像日本人。
“卧艹!當時的校長真夠牛X的啊!”一個男生嘀咕了句,“真是忍人所不能忍!”
“我們學校當時有很多歸國的留學生教授,他們在國外學習了先進的文化知識,聽到祖國的一聲號令,就抛下一切,千裏迢迢的趕了回來,有很多人都是本地或附近的鄉村,他們的家鄉、老家或父母輩在這裏紮根,他們就回來建設家鄉。”
“為了吸引他們,也是為了讓教授們能夠更好的,學校裏的很多建築都吸收了教授們的意見。”
這時,另一張漂亮的照片吸引了全教室的目光。
那是一幢漂亮極了的具有英國風情的紅磚樓,它有二層樓,樓頂帶一個小閣樓的小窗。門廊、臺階和窗戶都是白色的,東側則有一個漂亮的環狀大陽臺,綠色的長春藤纏繞在陽臺柱上,白紗的窗簾随着微風輕輕揚起。
小樓外是一望無際的草地,遠處能看到一排新植的松樹。
“太美了!這都可以直接演莎士比亞了!”秦青和司雨寒興奮的緊緊握住雙手!
“這肯定是個英國留學回來的教授!”
大家忍不住議論紛紛。
“咱們學校現在的教學樓要有這麽漂亮就好了!”
“太羨慕那時的人了!”
說這話的人挨白眼了,“SB吧你?”
那人也發現說錯話了,讪讪的道:“說說而已……”
直到下課,秦青對學校的歷史記得最鮮明的就是那幢小樓,實在是太浪漫了。
再次路過那幢二層樓時,秦青突然覺得有點眼熟。
她狐疑的盯着那樓看,突然轉到被扒掉牆皮的那一側去。
“你幹嘛啊?”司雨寒追過來。
“這就是照片裏的那幢英國風的別墅!”秦青指着樓叫,“這裏!被扒掉的是陽臺!”
司雨寒一愣,覺得這麽一說,真是越看越像了。
秦青翻課本找到這個樓當時的照片,轉到正面,肯定道:“就是這個樓。你看,雖然窗戶都釘起來了,門也被拆了,但窗戶數是對的,而且是對稱式的建築模式。”英式建築最明顯的特點。
司雨寒也過來看,果然,站在樓正面看得就更清楚了,以門為中心,所有的窗戶都是對稱的。
看着這幢面目全非的樓,司雨寒冒出來一句:“……暴殄天物啊。”
☆、第 10 章 教誨與啓迪
再次來到代教授的教室,明亮的窗戶和白紗的窗戶讓秦青找到了一絲熟悉感。不知夢境中是不是身随心動,下一秒她就換到了窗前的座位。
玻璃擦得極幹淨,窗戶是那種巧克力式的一塊塊玻璃拼成的,最上方是扇形的玻璃,有着奇妙的圖案,秦青勉強才認出其中兩扇是岳母刺字和鑿壁偷光。
……沒想到圖案是中式的,莫明有種土洋結合的感覺。
在她走神時,代教授好像一直在準備課程沒有開始上課,當她回神看向講臺後,代教授清了清喉嚨,說:“好,讓我們接着講着上一次的講。”
“小老婆做為村莊裏的異類,她的生活環境一定是非常封閉的。在戲班的時候,她可以跟人一起唱曲,一起彈琵琶。但在村莊裏,一個良家婦女是不會放聲唱歌的,所以她只能在幹活時偷偷唱。以前被打着罵着才學會的技藝,現在給了她心靈上的安慰。她是不是會後悔?後悔不該逃出戲班?可她也不敢回去,逃出戲班的人回去後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好一點的會被賣掉,壞一點的可能會當場打死,就為了給戲班裏其他的人一個警告。”
“在這樣的環境中,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徐二毛的爹說的可以送她回家鄉。當她知道這不過是他吹的牛之後……”
“她死了,她的死考問着活下來的人的心靈。這世上能心安理得害死人還能睡得着的人是少數,大部分的人都會心懷愧疚,他們會反問自己:是不是我做的事逼死了她?”
“所以徐二毛的父母才會看到家中的鬼,相信這是來向他們索命的小老婆。徐二毛做了一個不知所謂的夢,他的爹就能填了家中的井。你們知道一口井對一戶農家來說是多麽重要的嗎?首先你家中要有水脈,之後還要請人來打井,我記得這個價格在十年前就要八塊憲大洋了,還要包吃住,前請後禮加起來至少要攢兩年的錢才夠打一口井的,還要是好年景才能攢得下來。現在不知有沒有再漲價。所以,你們可以看出徐二毛的爹有多害怕,怕到之後帶着小老婆的牌位去替她找家鄉。”
秦青發現了,代教授雖然研究這個,但他本質上不是相信鬼的存在的,他是個唯物主義者。
知道這個讓她有點失望,但也不算太失望,因為能上代教授的課,對她來說已經值了。
代教授講完這些,就讓底下的學生自己想一想。他說:“大家要有自己的想法。我剛才講的是我的想法,你們的想法是什麽呢?不可以把別人的想法當成自己的,這樣是最危險的事,因為最後你會發現自己變成一個沒有思想的人。我認為沒有什麽比這個更恐怖了。好了,大家可以讨論一下。”然後他就走下講臺在教室裏轉圈。
他很快就來到了秦青面前。
秦青震驚的放下托腮的手,她一直以為夢境的世界中,她只是一個旁觀者!是不可能跟這個世界的人直接對話的!可是現在代教授明顯就是來找她的!
等等……
秦青想到了一個可能……
代教授似乎有些緊張和害羞,這在他身上很不可思議。他站在秦青面前,看她要站起來還趕緊擺手,“坐着,坐着說。怎麽樣?能聽懂嗎?”
“能!”秦青趕緊點頭。
此時坐在她前面的人似乎消失了,多出一張椅子,秦青立刻請代教授坐下。不然代教授站着她坐着,她真是坐不住啊!
代教授對這個椅子端詳了一下,好像不太敢坐,坐下時還覺得很有意思。
秦青想了一下,多出來的椅子是她教室裏那種鋼木椅,黃色的三合板椅面,灰色的鋼鐵椅子腿。
代教授期待的望着她,好像很希望她能說出點什麽,不管是什麽,只要是關于他上課的反饋。
秦青想了一下,還是很誠實的說了自己的難題。她先講了曾經在容榕身上體會到了奇妙體驗,還有在自己家床上醒來後的猜測,之後她本身的變化,還有她在軍訓時看到了教官身邊已經死去的軍犬。
最後,是她對民俗感興趣的原因。她是想從這裏頭找到可供她參考的東西,但她剛剛發現教授竟然是不信這個的。至于徐二毛的這個故事,她不認為全是徐二毛父母的臆想,但那個小老婆是不是真的要報仇她就不知道了。
代教授從頭到尾都聽得非常認真,聽到最後,他笑了起來,安慰她道:“嗯,我也不是不信,你看,我只能對我見過的、知道的、體會過的事發表意見。所以我的意見并不是真理,不是就對你身上的事下了定論了。你自己的事,只有你自己知道的最清楚。”
“而且……”他回憶了一下,失笑道:“而且,現在嘛……”他沒有說完,只是笑着搖了搖頭,然後長長的嘆了口氣。
“我可以給你出個主意。”代教授俏皮的挑了挑眉,靠過來說,“你看,你不是為難嗎?那你可以不再使用這個能力。”
“存在即合理。”他打斷了秦青的話,“不要懷疑自己,如果這條路注定只能你一個人獨行,那就更要堅定信念,信念才是一個人的脊梁,只要信念不滅,人就還有一股正氣。”
秦青細細體會着他的話。
代教授繼續說:“不要輕易給自己下論斷,不要簡單的用非黑即白的理論來評判自己。事物是在不斷的發展變化中成長的。這麽說吧,就算一開始在你身上出現的不是好東西,那你也可以讓它有正面的發展。”
“比如那個教官的那條狗。”代教授啓發秦青。
秦青懂了,“您是說用它做好事?”
代教授伸手在唇邊一豎,“如果你看到美,就宣揚它;如果你看到惡,就避開它;如果你手中握劍,那劍應斬惡;如果你要替人指引方向,記得永遠指向東方,因為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一片白光漸漸淹沒了代教授——
秦青醒來後,已經是周末了。她正好想借着這兩天去學校資料室找點東西,這次她找的不算保密資料,但實習生還是不知道,還是那個保管鑰匙的人替她找的。
“你們這些學生啊,怎麽總找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理由是現成的,“因為我們新開了個課叫《杉譽歷史》,所以就想看看那個時代的教授們,如果有照片的話。”
“那時都是合照多,單人照少。”那個啊了聲,“正好,這裏有98年重印的,有資料記檔的都在這裏了!”
說着就遞給她厚厚的四五本16開的精裝書,“都給你吧,這是98年香港回歸時做的,說是想吸引香港留學生……”
秦青抱着這些大部頭找了張桌子,找出最早一本開始翻,然後竟然在第二頁就看到了。
那是一個微微發紅的半身照,如果不是下方寫着【代玉書】,她根本就認不出來!因為那照片上的人只有二三十歲!
他梳着大背頭,戴着圓型的眼鏡,濃眉大眼,穿着三件套的西裝,一手插在馬夾袋中,側身站着,對着鏡頭在微笑,似乎很開心。
秦青抱着書把這一頁給印了下來,然後在自己的書上抄下了代教授給她的那段話。
【如果你看到美,就宣揚它;如果你看到惡,就避開它;如果你手中握劍,那劍應斬惡;如果你要替人指引方向,記得永遠指向東方,因為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再次去上施教授的課,是因為她覺得應該對施教授彙報一下,因為她的疑惑已經解開了,她對民俗的興趣……那個……課業太忙,她大概不會來蹭課了。只是可惜施教授替她開了條子,她還是來說一聲的好。
施教授還記得她,看到她時哦了聲,不等秦青艱難措辭,他就回身說:“你等等,我找出來些東西。”然後遞給她一個紙袋,她拿出來一看,是一些複印件,她正糊塗着,一眼看到第一行的題目和下方的題字:
【徐家屯民俗初考——代玉書】
全是真筆!
秦青的呼吸都不穩了,緊緊抱着就像誰要跟她搶一樣,再也說不出一句她不想學了。看來以後施教授的課還是要常來!
施教授的神情十分複雜,好像他并不為把這個給她而開心,但他還是拿出來了,而且一看就是新印出來的,還裝訂的很好。
“你看的那本書呢,沒有別的資料,這個是以前筆者自己寫的筆記,你拿去做參考吧。”他說完,忍不住又添了一句,“多看看,認真看。”
“是,教授,我一定認真看。”秦青堅定的說。
施教授拿起皮包和課件,走之前又停下來,轉過身對秦青說,“如果有什麽問題,可以再來問我,這上面有我的電話,我給你寫上了。有什麽看不懂的都能問我。”
秦青此時明白了些什麽,她再看那手稿。手稿應該是寫在稿紙上的,考慮到代教授的年代,這些稿紙應該已經保存了很多年,掃描件上都能看到稿紙邊緣破碎的痕跡。可如果已經放了三四十年,那它們保存得相當不錯了。
施教授……是當年坐在那個教室裏的男生之一嗎?
施教授慢慢的走在校園中,認識的人紛紛跟他打招呼,他客氣的笑着,不停的回禮。他的孩子曾經覺得他很沒有架子,太不像個教授了。
“爸,你別總是彎腰行嗎?”
“爸,別人沒沖你笑,你先沖人家笑,那是你學生啊!”
“爸!你這樣哪像個教授啊!”
施教授卻總是改不掉這個習慣。
“施教授!施教授!”一個學校行政辦公室的人遠遠的就喊他,沖他招手。施教授一看他,卻趕緊加快腳步!但無奈還是比不過年輕人,被追上了。
“施教授!你停一停!施教授!”那人哭笑不得,“施教授,那個東二樓……”
施教授像個老小孩一樣甩開他的手邁大步跑了。
那人愣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然後趕緊繼續追!
“施教授!你等等!這次不是扒樓!真不是扒樓!!”
好不容易追上了,施教授一副“你休想騙我”的表情讓那人無奈極了,只能慢慢勸:“施教授,學校考慮了你的意見,我們的意思是呢,可以對東二樓進行一下修複。”
“怎麽修?修複完幹什麽?”施教授虎着臉問。
那人說:“就照它原來的樣子修,修好後打算給建築美術系的當一個陳列室。”所以才打算修成原本的模樣,也算是複古了。
施教授愣住了,像不相信有這種好事。
秦青算是明白為什麽施教授跟她說看不懂可以給他打電話,因為代教授寫嗨了以後會在文中夾雜德文!她用網翻翻出來的根本不對頭,而且代教授的花體字寫的真美!她猶豫要不要麻煩施教授,還是等晚上做夢後去找代教授?
她也真是得天獨厚呵呵呵呵~
但從這天起,她竟然再也夢不到代教授了!
代教授,你為什麽不來了?難道是徐二毛的故事講完了?她心中的疑惑也解開的緣故?
回憶了下,她夢到代教授的契機是她想當面問這個教授《民俗初考》的事,現在她有資料了,施教授也願意提供幫助,代教授就功成身退了?
這很有可能。
秦青突然懂了。
代教授想教導學生,所以在學生迫切的希望得到他的教導後,他就出現了。
山子想念教官,所以才出現在教官身邊。
容榕當然不可能是想念她。她從容榕的性格猜,容榕極有可能是想向她炫耀秦城有多愛她,他們的愛有多堅貞才把她拉過去的!
她現在的确不怎麽迫切的需要代教授的教導,只是想省去麻煩,代教授洞察了她的動機不純,于是就不搭理她了。
秦青沮喪的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還有容榕啊……你還真是……雖然基本上目的也達到了……
☆、第 11 章 先人與今人
“你這是打算學德語?夠用功啊。”司雨寒見秦青這幾天出來進去都帶着個小本本記滿單詞,頭都不擡的拿手機查單詞查意思,絞盡腦汁的翻譯,還問她這裏這麽翻意思對不對,把司雨寒也問得頭大。
秦青內牛滿面……
她也不想啊,代教授學富五車,故事後面跟着就是分析,勾引得她不要不要的,就是裏面有大段大段的德文。她倒是能問施教授,可她連單詞都不會讀,難道一個一個給施教授拼?那也不能把人家老教授當在線翻譯使啊。思來想去,靠人不如靠已,還是她自己弄懂,再結合前後文猜上一猜,大概能明白個八九不離十。再有不懂的問題集中一下再去問施教授,這也像個學習的樣子。
所以她現在就跟德文死磕了。什麽?你說《徐家屯民俗初考》有一千三百多篇?風太大她聽不清!
再走過那幢面目全非的小樓時,已經有工人在施工了。秦青過去問,怕學校是看這樓實在太破終于打算拆了,幸好工人說這是在修複,門、窗、牆,還有屋裏,全都要修。
窗戶上釘的木板已經拆掉了,露出斑駁不堪的內裏。白色的窗框支離破碎,漆也掉光了,玻璃也全都被敲的粉碎。站在外面看那些窗戶,就像老人幹涸的眼眶。
秦青唏噓一陣就離開了,走出不遠就看到施教授站在遠處望向這邊,他的心情也很複雜吧。
再看到這幢樓被打開,施無為是恐懼的。
他到現在都還清楚的記得,最後見到代先生的那天。
那天,他坐在臺上,坐在人群中,他沒有勇氣離開人群,走到代先生身邊去。
代先生瘦了很多,身形佝偻,身上穿着寬大的不合身的舊衣服,他拖着手铐和腳鐐,緩緩挪上去,鐵鎖拖在地上的聲音像刀子一樣刮在施無為的心上。
他站在那裏,就像上課時一樣。他站在前面,學生們坐在下面。今天他也站着,聽他的學生宣判他的罪狀。
代玉書出身貧農,本應是偉大的無産階級的一員,但他在幼年時就脫離了無産階級,投入了資本主義的懷抱!
他受到資本主義的資助,前往資本主義國家學習他們的主義!成為他們堅定的支持者!在他回國後,傳播資本主義的毒!污染廣大的無産階級接班人!罪大惡極!罪證确鑿!是人民的敵人!幸好!有我們的戰友看穿了他的險惡面目!向我們的組織揭發了他的醜惡罪行!他從頭到腳都是資本主義的流毒!罪人代老狗!你認不認罪?
代先生似乎有些茫然,有些不解。他思考了很長時間的措辭,平靜緩慢的說:“我離家時虛歲十歲,周歲不過八歲而已。但我是家裏最大的男孩,家裏孩子多,我想讓父母減輕負擔就離開了。我打定主意,哪怕餓死也不回去,因為只要我少吃一口,我的父母兄弟就能多吃一口。”
“我流浪了三年。那個年代風雨飄搖,沒多少人家肯請人,因為自己家都吃不飽。我找不到工,只能做乞丐。”
代先生仿佛又回到了課堂,他上課時大家都不會走神。教室裏非常、非常安靜,只有代先生的聲音在回響。
“徐家油坊撿回了我,少掌櫃給了我一口飯吃。我當時是真心實意要賣身給他家。但少掌櫃沒有接受,他讓我跟他的妻子、兒子一起吃飯,讓我跟他的兒子一起上學。少掌櫃的兒子回家接掌油坊,我卻因為成績好,被少掌櫃送到了縣城、進京城、上大學……”
代先生的聲音非常輕,柔軟又多情。施無為知道,代先生一直都非常感激油坊的少掌櫃,他是真心愛戴他們的。
“之後更是支持我去留學,一直到我失去他們的音信,我每年都能收到他們給我寄的錢。”
代先生堅定的說,“我在快餓死的時候,因為想着要吃一口飯再死,想着家鄉的父母親人,才能活下來;當我在求學時,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國外,都因為有着一股救中國,救人民的信念才能堅持下去;當我回國,也是憑着這股信念。”
“君子,寧折不彎。”
“你想讓我否認我受過徐家油坊的恩慧,否認他們待我的真情厚意,否認求學的初衷,否認我一直以來的信念?僅僅為了求一條生命?”
代先生灑然一笑,“代某,從不懼死。若愛惜性命,為茍活于世而污心,那代某又為什麽出國留學?又為何回來?”
代先生當晚就自盡了。
校長被關在女廁所裏,因為他曾經收了日本人的錢替日本人蓋校舍也被定為漢奸。施無為去給校長送飯時,說了代先生的死訊。校長哭笑一夜,第二天就認罪了,被送到了市監獄服刑,還成了那裏的優秀犯人,最擅長給送來的人做思想工作,但也因為如此,平反時,這個監獄的人活下來的最多,他們最後都得到了善終。
施無為走了三十年,當他回來時,還是已經退休的老校長替他關說,讓他能進這所學校。老校長知道他的心結,因為當初代先生受苦時他沒有站出來,他就折磨了自己的良心三十年。老校長勸他:“小施啊,你要明白啊,這世上啊,就兩種人。一種是比你強的,一種是比你弱的。你抵得過比你弱的,卻要在比你強的人面前低頭。這不丢人。”
施無為:“……代先生死了。”
老校長一笑,“死了就強嗎?不,死是逃避。老代是君子,君子……太清高,心不沾塵。讓他在糞裏滾一圈,比殺了他更讓他難受。他不能接受自己所為之付出一切的世界來否定他,所以他寧可拒絕去看這個世界。但如果他能活到現在呢?你覺得他會不喜歡現在這個世界嗎?”
施無為不知道該說什麽,但他想代先生是會喜歡的吧……
老校長眯着眼睛說:“早知道他會有這一天,我就該早早的把他毒啞,再剁了他的手,那些人拿他沒轍,他也不必把自己難為死,至少現在啊……他還能住在那座小樓裏……”
施無為不敢走近去看那幢小樓,他逃走了。他也是個弱者,心靈的弱有時比肉體的弱更讓人沮喪。他曾在那日後無數次的想,他不敢去救代先生,甚至連句話也不敢替他說,到底是為什麽?無他,怕死而已。
他和老校長不同,老校長不怕死,他只是要留着命去做事而已。如果真有那一日,老校長在鍘刀落下前,只會和代先生一樣朗聲大笑!
他能做到嗎……
施無為看看自己衰老的雙手,苦笑搖頭。他能在生命結束前,得到答案嗎?
秦青走過花壇時,看到一個老先生拄着拐杖獨自坐在花壇邊,茫然的看着周圍路過的學生。他看起來真的很老了,至少有八十歲了。
她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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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