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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妖邪之物不該殺嗎?”半晌後,道長忽然問,“他方才欲殺了你,你這時還替他說話?”

“我沒有替他說話。”柳乾因甩了甩手上的血,覺得很疼,疼得心驚,“我只是覺得,他可憐。”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你不去追問緣由,就直接殺了他——”

“年輕人,”長孫無果說着,将頭轉向柳乾因,“無論妖鬼,兇煞,淪落至此,皆有自己的理由。若你去問詢這些緣由,便會動恻隐之心,便會無法下手。若不下手,他們一時逃脫,繼續為禍人間,是誰之過?”

“将他們變成這種存在的,又是誰之過?”柳乾因道,“根源并不在此!”

“他或許有他該讨的債,我不反駁。”長孫無果道,“可那些無辜被他所殺所傷之人,債向誰去讨?他固然值得悲憫,可誰去悲憫被他害死的人?”

“道長……”

“所以我從不去問前塵舊事。與我無關,我也不會動心。”長孫無果冷冷道,“我只看當下,看他當下所作所為是否罪有應得。若是,就不會留情。”

他每說一句,道骨的掙紮便弱了一分。說到這裏,道骨已經不再掙紮。他顯然已經任命,只等着桃木劍穿心,便立即魂飛魄散。

長孫無果知道他已經沒了求生欲,便松開手,繼續扯着他的衣服。剛剛拉開他的衣領時,卻忽然聽到柳乾因嘆了口氣。

“道長,你撒謊了。”

“你說什麽?”

“你還是動了心的。”柳乾因道,“否則以你的修為,你想殺那時候就會殺了。可你只是把他封在了那個鼎裏面。”

他這樣說,長孫無果竟一下子頓住了。道骨也微微一愣,有些吃驚地看着他,可他卻回避了道骨的視線。

三個人就這沉默着。過了一會後,長孫無果忽然眼神一狠,握緊桃木劍就朝着道骨的心髒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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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骨卻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看着長孫無果,用力搖了搖頭。

“我……沒有殺無辜的人……”他低聲說。

長孫無果閉上了眼睛。柳乾因知道,道長已經徹底下不去手了。

果然,停頓片刻後,道長站了起來,起手拔出了插在道骨胸口的劍。

“小軍爺啊,我的确有些恻隐之心,大約是因為我老了,心沒那麽狠。”他轉頭道,“但我以為,對他動心的人,是你吧?”

柳乾因并未回應。道骨坐了起來。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也沒有作聲。

但柳乾因卻喊了他一聲。

“你幾次三番來找我,到底為了什麽?”他問。

道骨勉強笑了一下:“為了吸你的精氣。”

柳乾因咳了一聲。這番話讓他忍不住想到了別的地方,但他馬上抑制住自己再想下去。

“為什麽?”

“還陽。”長孫無果忽然道,“他想還陽,重修人身。”

“為何是我?”

“因為……”道骨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下去,“我只跟你有些接觸,沒有見過其他人。”

三人又陷入了沉默。道骨搖晃着站了起來,腳步有些踉跄。他走了一下,一時不穩,竟然一下子朝旁邊倒去,結果不小心撞在了柳乾因身上。

柳乾因扶住了他,發現這和尚喝了兩口自己的血,已經有些血色,身體也不那麽僵硬,便暗暗有些吃驚。

可這時,長孫無果卻忽然轉身,持劍指向道骨,劍刃抵在了他眉心上。

“你當真沒有害過人?”他低聲問,“你怎麽可能沒害過人?那些村民不是被你殺死的嗎?”

“這世上事,有因有果,不是我一人可以為之。”道骨平靜道,“我是被他們放出去欲殺人,可在我殺他們之前,這些人已經因為瘟疫而變成了毒屍,不是活人了。”

“你先前并未說過。”

“我說過的,道長,只是那時沒人會信。”道骨笑道,“活人和活死人,你究竟會信誰?”

長孫無果不說話了。

幾十年前,他受一些幸存的村民委托,來除掉這個到處作惡的和尚。那時候血氣方剛,根本不聽這妖僧說些什麽,不過是想将他封印。而如今光陰流逝,那些人早已不複存在,這時候反而沉下心來,聽聽這個和尚在說什麽。

他知道道骨可憐,卻深信不疑他是害人之物。現在既知道他不是,更覺得慘淡,實在難以言語。

道骨那時并未完全煉成,那些人操控他,原是想為自己開拓疆土,必要時讓他殺一些百姓,然後他們在出面“剿滅”兇屍,裝神弄鬼,招攬教衆。他昔時不過是個雲游戲方,行俠仗義的小和尚,被如此對待,一股怨氣不散,村民不曾殺,卻回來殺了許多紅衣教徒,他們無法控制他,才不得已逃離了此處。

“其實那些所謂的幸存村民,都是他們假扮的,目的是讓你除掉我,不留什麽後患。”道骨對長孫無果說,“可惜你也被蒙在鼓裏,并不知悉。”

然而這世上事,許多皆是因果。該來的躲不掉,做了虧心事的,也早晚會償還。

“不過,”長孫無果忽然想起一事,指了指柳乾因,“你當真要害他嗎?”

道骨看了看柳乾因,見他也在盯着自己,便轉過了頭。

“我想害你的話,第一次見你就可以了,何必放你回來,大費周折。”他輕聲道,“我不過……是想要點你的精氣。”

柳乾因下意識地捂住了他的嘴。道骨不解地看着他,他哪裏知道,柳乾因又想到別的地方去了。

長孫無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道骨,最後嘆了口氣。

“罷了,和尚,我可以放過你。”他對道骨說,“我信你的話,你可以跟在這軍爺身邊。我會想想法子,讓你恢複如常的。”

“我……還能得人身嗎?”

“得人身難。不過,混跡人間,或許不難。只不過……”

“什麽?”

“你既然算是毒人,牙齒必然有毒,如今你咬了他,就合該為他解毒。”道長說,“不過我想,或許你這輩子,都離不開這位小軍爺了。”

道骨對後面一句有些不解。不過柳乾因卻咳嗽了兩聲,裝作沒有多想的樣子。

這時道骨才忽然注意到他的手,立刻抓住他的手腕查看他的傷勢。

他想道歉,但柳乾因搖了搖頭,示意他什麽也不用多說。

“大師,你咬傷了我,多少補償一下吧。”柳乾因笑道,“你有辦法解毒吧?我不會變成毒屍吧?”

道骨挑起了眉毛。

*********

柳乾因也沒有想到,自己就這樣同一個和尚,和一個道長做了朋友。

說是朋友,但其實長孫無果就是在監視道骨。他并不信任這個和尚,卻也沒有再下手去殺他。

道骨則安分守己地待在柳乾因身邊。他每日運功,去采花草,為柳乾因解毒,也會讨他一口精氣供養自己。

“真是個精明的和尚。”長孫無果冷哼,“說着不想傷他,性命攸關之時還不是故意咬傷他。你這麽做,不就是為了讓我有所顧忌,以此為籌碼換你一命。”

“道長啊,凡事看得太透,倒也沒意思了。”道骨笑道,“如今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嗯?”

“不,如今我們是朋友了。”

“少自作多情。即便殺了你,我也有法子為他解毒。”長孫無果道,“別顯得與我太近親。”

柳乾因正喝着茶。喝了兩口之後,他放下茶杯,轉頭盯着道骨看。

“你看什麽呢?”道骨問。

“沒什麽。”

的确,柳乾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麽。

只是隐約覺得,當初決定去山裏走走,似乎不是個錯誤的選擇。

甚至還頗有收獲。

他不讨厭這個和尚。或者不如說,把他留下來。未必是件壞事。

“那麽接下來,該想一些其他的事了。”道長說着,又給自己倒了一些茶。

“什麽事?”

“你說呢?”

道骨聞言,忽然笑了。

他的眉間染上了一股陰鸷。

“你說紅衣教?”他笑道,“不急,總有一日,他們會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一個都跑不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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