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老爺!老爺!大事不好了, 小姐被扣在紅妝社了!”
寶貝女兒入夜不歸,此刻派出去的人有了消息,卻非好消息。王禦史愁上心頭,怪乎今晚烏鴉在門前飛過,果不是好兆頭!
只是……知禮到底做了何事,為何會被扣押在紅妝社?
紅妝社乃景陽殿下一手建立, 莫不是知禮得罪了殿下?算算時候, 今日紅妝社社慶,大好的喜慶日子, 鬧什麽呢。
顧不得多想, 他披好外袍直接出門。
軟轎停在紅妝社門口, 恰好與另外一頂轎子碰頭,穆家主一身錦衣從轎子裏走出來,見了王禦史,不禁暗道:難不成三郎和王家小姐有了私情?
知子莫若父, 惦記着心事, 穆家主朝王禦史點頭示意,兩人客客氣氣打了招呼,并肩登門。
紅妝社內,侍衛執刀而立。
在場衆人皆屏住呼吸, 不敢冒頭。
陡然邁進門檻, 王禦史和穆家主一看屋內架勢,指尖顫了顫,再看坐在高位面色寒涼的姜槐, 一顆心差點驚得飛出來:“大将軍怎在此?”
姜槐捧茶輕笑:“是啊,王禦史,穆家主,連累二位入夜趕來。”
王禦史進門第一眼看到的是高高在上氣質冷然的姜槐,第二眼看到的便是自家寶貝女兒那雙哭紅了的淚眼。他心疼道:“敢問大将軍,小女犯了何錯要受此屈辱?”
王知禮嘴裏塞了抹布,支支吾吾朝親爹求救。
姜槐淡笑一聲:“令千金膽子委實大了些,想嫁給本将軍直何必使些不入流的手段?穆三公子也是,既對我家妹妹有意,怎也不見前來求娶,下藥什麽的,實在有損穆家清正家風。”
短短兩句話,聽得王穆二人冷汗直流。
王禦史難以置信道:“不可能……知禮平時雖然刁蠻任性,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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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主當即跨步來到穆三身前,揚手就是一巴掌:“孽子!”
老禦醫眉眼不擡:“太輕了。”
穆家主嘴角一抽。
“老夫很想問一句,令郎從哪得來的灼心散?烈火灼心,害慘了将軍啊。”
“灼心散?!”穆家主面上血色盡失,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還請将軍息怒,犬子莽撞無知,要打要罰,是生是死,全聽将軍一句話!”
“我不想要他命,當然,穆家主若要管教兒子,姜槐不攔着便是。”
“多謝将軍高擡貴手。”穆家主轉身吩咐小厮拿了木棍,他顫抖着手:“三郎,你莫要怪為父心狠。”
穆三公子登時吓傻了,爹這是要大義滅親嗎?
他渾身力道都被侍衛卸去,還沒想好如何求情,就見一道殘影從眼前劃過。
大堂之上,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入耳,姜槐漫不經心吹口熱茶,茶香四溢。
暗夜,刺耳的驚嚎聲震徹屋瓦,驚得門前古樹飛鳥逃竄。
骨頭斷裂的同時,木棍也跟着分成兩截。
用一條腿換一條命,這是身為父親唯一能做的了。
穆家主身子踉跄着,不去聽兒子越來越弱的哀呼聲,更不敢多想,他恭敬俯身:“從今天起,穆淵被驅逐家門,不再是我穆家子。将軍意下如何?”
姜槐眼皮輕擡:“可。”
禹州城穆家自此如臂斷指,四子僅餘其三。穆家給出的交代幹脆利落,穆家主以鐵血手段免去一場家門風波。
王禦史顫顫巍巍立在那:“将軍…将軍……”
“禦史大人有何話說?”
王禦史合上眼眸,感受到姜槐話裏話外的威勢,一股恐懼裹挾心間。他動動嘴唇,眼淚先流下來:“從…從今天起,知禮幽閉家門,再不與人來往……”
“三年。”姜槐道:“我要她三年不得邁出家門一步,不得與他人說半個字。”
“将軍!”王禦史懇求道:“這太狠了……”
姜槐起身,沒再看他,甚至沒再看堂上任何人:“阿瓷,咱們回家。”
雲瓷乖順地将手遞到她掌心:“好,阿兄累了,我也累了。”
走出兩步雲瓷回眸朝西蟬笑了笑,西蟬大着膽子回她一個大大的笑臉。
青敖有心說話,總找不對時機。
王禦史癱倒在地,痛罵女兒:“讨債鬼,你這個讨債鬼啊!”
今夜姜槐處事看似寬宏,細細一想,便知其用心狠辣。
大禹崇慕風流俊雅,腿有殘疾豈能入仕為官?明着廢了一條腿,實則徹底斷了穆淵官途。且他被逐出家門,禹州城有姜槐在,為着活命他還得遠避此間,背井離鄉,想想就不會好過。
男兒在意仕途,女子呢?
王知禮幽閉家門的消息一經傳揚開,馮家父子明言退婚,此事是女方失徳在先,于情于理馮家都站得穩。
三年幽閉,生逼着活人當啞巴,鈍刀子割肉,一刀更比一刀疼。
年輕的大将軍行事老辣,可見一斑。
一沒動手,二沒要命,甚至今夜之事,出了紅妝社大門,誰都不會提起。
但就是這樣的态度,令人心驚。
灼心散的威力衆人都從老禦醫那知道了,眼睜睜看着姜槐如何咬牙硬熬,可知他心性手腕——對自己都能狠得下心的人,能指望他對旁人仁慈?
不怒不火,誅人誅心。
只要姜槐活一日,穆淵和王小姐就得在恐懼中掙紮一日。
日複一日,永無寧日。
踏進将軍府大門,姜槐整個身子軟下來,依偎在雲瓷懷裏,涼風乍起,一口血水吐出來,吓煞旁人。
管家提燈而來:“将軍?将軍受傷了?!”
姜槐站起身,搖搖頭,神色倦然:“我無事。”
她捏了捏雲瓷掌心,暖暖笑開:“阿瓷,真得無事。這口血吐出來,反而對我身體有益。”
雲瓷只靜靜看她:“阿兄不會有事的,對嗎?”
“對。”姜槐擡眸,聲色裏多了分莊重:“都退下吧,夜深,且去歇息。”
“是,将軍。”
管家領着人告退,姜槐懶洋洋地窩在雲瓷懷裏,有那麽片刻不想動彈,太累了。
她心神損耗過度,能撐到回府已然要到極限。
雲瓷羞紅着臉,鎮定道:“阿兄走不動了麽?”
姜槐眯着眼睛:“是啊,容我靠會。”
“好。”
長夜漫漫,長風吹過,星星害羞地躲進雲層,月亮偶爾輕眨眼睛,姜槐氣息微沉,這個懷抱太溫暖了。
“阿兄?”雲瓷微微抿唇,手攔腰穿過,将人抱在懷裏。
姜槐掙紮着動了動眼皮,到底沒能醒來,唇邊溢出一聲輕喚:“阿瓷……”
“我在的,阿兄。”
不顧身後念兒驚詫的目光,雲瓷抱着人直奔主院。
推開門,輕手輕腳的将人平放在軟榻,雲瓷緊繃的那根弦慢慢松開。今夜,誰又不累呢?
若無阿兄特意從皇上那讨來的金令,若阿兄不是将軍,僅僅是個平民小子,今夜……如何收場?
雲瓷坐在榻前,目光落在姜槐俊美如玉的臉龐,第一次切實感受到,強大是何等重要。
因為強大,阿兄根本不需多說,坐在那,一道眼神,穆家主就不得不親手廢掉兒子。王禦史再心疼女兒,也唯有捏着鼻子認了。
雲瓷指腹悄無聲息落在她眉間,喃喃自語:“阿兄太輕了,也太瘦了,沒來由看得人心疼。阿兄放過了那些人,可我不想放過。穆三和王知禮害你如此,阿兄,我忍不了。”
清涼柔軟的吻落在姜槐額頭,雲瓷含笑凝視着她:“阿兄生得這麽美,卻是我一個人的。旁人敢對你動心思……”
她眸色幽深,唇角微勾,掩飾過瞬息而過的殺意,終究嘆口氣:“我雖不能容,偏偏阿兄願我溫和純粹,我願為阿兄放下屠刀與人為善,阿兄在我身邊,我願一輩子做個溫善無争的小姑娘。”
十指交纏,雲瓷目光眷戀:“我願為阿兄披荊斬棘,願為你做很多事。姜槐,我喜歡你。我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你了。”
所以,你要為我顧全己身,再有下次……再有下次……
雲瓷笑意凝滞,眼底染就一抹涼薄:“如果注定沾滿鮮血才能震懾魍魉,阿兄,我不懼手握屠刀。我見不得你受苦,聽不得你喊疼……你知道麽?”
軟榻之上,姜槐緊閉雙眼,膚白貌美,唇色餘一抹水光,雲瓷怔怔瞧了很久,轉身離去。
一夜,漫長。
薄夜被光驅散開,天地清明。
将軍府寧靜祥和,下人走路都要墊起腳尖,無他,這座府邸的主人此時仍在沉睡。
昨夜心力交瘁,撐着精神料理完穆王兩家的事,姜槐終是累了,回來後,來不及沐浴,沾榻便入夢。
雲瓷坐在榻前,一夜未眠。
天亮,她動了動脖子,伸手為阿兄掖好被角,起身倒杯茶。
今日,她不想去社裏。
料想社裏那些同袍也不願見她。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雲瓷是姜槐妹妹,阿兄昨夜出手料理穆王兩家,她從那些人眼裏看到了深深忌憚。
可笑。
就昨夜種種,若阿兄不是二品延西大将軍,若她手無金令,她們斷無全身而退的可能。
阿兄這些年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護她,而雲瓷,實在太無能了。
口口聲聲喊着不要阿兄費心,卻連護好自己的本事都沒有。灼心散傷身,萬幸阿兄身子骨打熬的好,方沒留下隐患。
雲瓷望着榻上之人笑了笑,看了眼窗外照進來的日光,滿心疼惜往後廚走去。
姜槐是被餓醒的。
醒來,淡香味飄在鼻尖,她眼睛一亮,喊了聲:“阿瓷。”
雲瓷衣袖翩飛地走過來:“阿兄,好點沒?”
看她一臉緊張,姜槐失笑:“本來就沒什麽,太累了而已。”
她看向雲瓷手裏端着的滋補湯,耍賴不想動。
雲瓷盯着她看了會,猶豫道:“我來伺候阿兄洗漱?”
姜槐揚唇:“好啊。”
須臾。
姜槐問道:“阿瓷的手,抖什麽?”
雲瓷小臉微燙:“哪有,阿兄不要亂講。”
“亂講麽?”姜槐握着她的小手,秀眉微挑:“沒抖?”
“太緊張了嘛~”雲瓷羞瞪她一眼:“阿兄還要不要人伺候了?”
“好好好,我不說話總行吧?”
“阿兄最好不要說話。”
漱口、刷牙,從頭到尾姜槐如稚子般老老實實配合,雲瓷道:“好了,阿兄可以用飯了。”
“不想動。”
姜槐疲倦地合上眼:“阿瓷喂我吧。”
“好啊。”雲瓷沖她溫溫柔柔的笑。
一碗湯喝完,胃裏暖融融的,姜槐心滿意足地伸伸懶腰,薄被落下,純白衣帶松松垮垮挂在腰間,雲瓷慌忙低頭。
卻在下一刻被人用指勾起下巴。
“辛苦了,阿瓷。”
雲瓷仰頭看她,倉皇倒退兩步,後背險些硌到桌角:“不辛苦…阿兄,我…我先走了!”
“哎?阿瓷,阿瓷別走啊,我話還沒說完呢。”
“不聽了!阿兄快起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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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