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姜槐攏了攏微散的衣衫, 顧自去沐浴。
昨夜一劑灼心散,隐約讓她感知到欲。烈火灼心,很奇妙的感覺,不反感。可若說喜歡,也沒有多喜歡。
沐浴過後,姜槐着了白袍踏入書房, 翹着二郎腿翻看圖冊。
情愛之事, 看起來有些寡淡,絲毫沒有昨夜那般美好。
其實她該感謝穆三, 感謝他不惜花重金買來灼心散, 陰差陽錯為她打開一扇全新的大門。
丢開圖冊, 姜槐從書架取了近日要補的課程。
她還沒忘了要教導雲瓷之事。
十月份的天,冷意侵入禹州城,大街小巷來來往往的人,身子弱的已經裹好棉服, 走出門去, 穿什麽的都有。甚至昨兒個雨花巷東門家的小瘋子,穿着春衫就往外跑。
當然了,那是瘋子,不能和正常人比。
天兒冷是冷, 倒不至凍死人。雲瓷吃過早飯帶上念兒往紅妝社走。
今天又是開講日。
雲先生授課名聲打響, 慕名旁聽的越來越多,大學堂人滿為患。
如今所有人都曉得她與姜槐的關系,奉承者有, 傾慕者有,人間冷暖,百态盡入眼簾,雲瓷一笑了之。
紅妝社在私底下被人稱作‘小朝堂’,不是沒道理。而今社裏那些人見到雲瓷,都會下意識生出一股敬畏,實在是那夜雲瓷手持金令橫眉冷指的模樣太過深入人心。
雲瓷站在三尺高臺,想着阿兄被皇帝請去參加宮宴,嘆口氣,捏了捏眉心,隔着三面屏風,繼續以冷漠的調子開講。
授課結束,上前搭讪的士子很多,一衆年輕人裏,混着個身穿錦衣的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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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瓷溫聲道:“勞駕,讓讓。”
男人反應片刻,意識到擋了女先生去路,讪讪退開,待到想起時,人已經不見蹤影。他怔在那,喃喃自語:“像,太像了。”
“小姐,今天旁聽的人好多啊,大學堂快裝不下了。”念兒在旁叽叽喳喳說着話,雲瓷有一搭沒一搭應着。
“咦?小姐,你怎麽停下了?”
“念兒,你看對面那人,是不是阿兄?”
念兒擡眸去看,回道:“是啊,那的确是公子啊,奇怪,怎麽公子和別的女人拉拉扯扯呢?”
雲瓷眼睛微眯:“那女人你認識嗎?”
念兒搖頭,感受到身邊不斷蔓延地冷氣壓,暗道:這是醋了?吃醋就吃醋,別管那女人是誰,上啊小姐,打她!
雲先生在紅妝社教書育人,斯文人不會打人。她邁着優雅步調,趕在女子拉扯姜槐衣袖前,問道:“這位小姐,做什麽呢?”
“阿瓷?”姜槐見了她宛如見到救星,湊到她身邊,低聲道:“阿瓷,快帶我走。”
“……”
女子不客氣地在雲瓷臉上逡巡而過,嬌笑道:“槐槐,這人誰啊,你家娘子?”
雲瓷冷淡的面色生出些許紅潤,醋意散去,小媳婦似的扯扯姜槐衣角:“阿兄,這位姐姐如何稱呼?”
姜槐不想介紹兩人認識,附耳道:“阿瓷不要理她。好了,我原本來接你的,現在你快把我接走吧。”
女子谄媚一笑:“槐槐啊,你這話說得太傷人心了吧?”
姜槐不客氣道:“別喊我槐槐。還有,你有心嗎?”
雲瓷從沒見過她這般,像老鼠見了貓,又忽然豎起一身尖刺。熟稔裏帶着銳利,銳利中充滿親近。日頭西斜,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問:“阿兄,那人找你做什麽?”
姜槐從牙縫裏蹦出兩個字:“借錢!”
“借多少?”
“十萬。”
“這麽多?她借咱家那麽多錢做什麽?”
姜槐一嘆:“你可知回城這段時日她管我借了多少?”
她伸出三根手指,痛心疾首道:“三萬兩!一個大子都沒還過!她還有臉獅子大張口借十萬?那是借嗎?那是搶!”
雲瓷肆意笑了起來:“阿兄,我竟不知你骨子裏也會吝啬呀,那位姐姐生得貌美,別是你從哪兒招來的桃花債吧?”
“桃花債?”姜槐悚然一驚:“不要亂講,我和她清清白白的借貸關系。”
雲瓷勾着她小拇指:“那她做什麽生意的?”
“海外生意。遇到海嘯,能活着回來算運氣好。對了,她在禹州城住的房子還是我送的。”
雲瓷倏忽淺笑:“阿兄對外人可沒這麽大方。”
姜槐帶着人往路邊酒館坐下,要了兩盞桃花酒,遞給雲瓷一盞:“她是東域人,有件異寶得她相助才弄到手。我欣賞她骨子裏的直爽,她想和我做朋友,只她這人……太好顏色。”
好色?雲瓷不知想到什麽就想笑:“是呀,像阿兄這般不好顏色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被她打趣,姜槐只是輕笑:“還讓我怎麽好顏色?家裏已經有阿瓷了,阿瓷豈不是最好的顏色?”
雲瓷羞低了頭,慢飲桃花酒,清咳一聲:“阿兄,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不要動不動誇女孩子好看。”
“沒有。”姜槐擡眸:“長得好看也不能說嗎?”
“不能。”雲瓷唇齒沾了桃花酒香,笑起來眉梢帶着兩分嬌軟妩媚,她癡癡道:“在阿兄面前,無人敢稱顏色好。”
“知道,反正我在你眼裏心裏,沒有哪處不好。”姜槐起身将人扶起,嘆道:“怎麽一盞酒就醉了,平時不都要三盞麽?”
細雨綿綿,長街被雨水打濕。她拿手指戳了戳小醉鬼臉頰,問:“能不能走?”
“阿兄……”
“什麽?”
“阿兄……”
姜槐莞爾:“小醉鬼。”
此情此景,不由地使人想起當年舊事。
那時候的阿瓷,軟軟小小一只,趕上換牙,那麽小就知道好看與不好看,為保持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愣憋了半月不肯大笑,不肯說話。便是說,也只軟軟喊聲‘阿兄’,聽得人心都要化了。
後來她問小姑娘:“憋了半月不理阿兄,滋味如何?”
小姑娘抽抽噎噎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煩死了!難過,要阿兄抱抱才能好……”
“傻姑娘。”從往事清醒過來,她眉眼彎彎,“人越大,怎麽酒量越淺了?”
撐開油紙傘,彎下身子招呼雲瓷:“上來。”
雲瓷害羞地趴在她背上,笑容無賴:“阿兄,你沒聽過一句話麽?酒不醉人人自醉,你要不要這麽遲鈍啊~”
“遲鈍什麽?”
姜槐背着她穿過微冷的長街,腳踩在濕淋淋的石板,一身錦衣,沾染妹妹身上的氤氲冷香,她道:“阿瓷,我最近好像明白了許多事。”
“什麽?”
雲瓷懶洋洋枕在她肩膀,耳邊傳來阿兄清朗澄澈的聲音:“情愛之事。”
“比如呢?”
“不告訴你。”
“什麽嘛,阿兄故意吊人胃口。說嘛,說嘛~”
姜槐被她摟着脖頸,被小姑娘唇齒漫開的點點酒香包圍,她笑:“等我完全懂了再告訴你不遲。”
“阿兄眼下懂情了麽?有沒有心上人呢?”
“糊裏糊塗,一知半解而已,至于心上人,我天天陪着你這個小無賴,哪有什麽心上人?”
雲瓷眼裏浸着笑,得意道:“阿兄,我有心上人哦~”
姜槐暗暗磨牙:“好啦好啦,知道,知道,你幾乎每天都要和我說三遍,累不累?”
“阿兄,是在吃醋麽?”小姑娘輕咬她耳朵,由衷贊道:“阿兄真了不起,竟會吃醋了呢。”
耳朵尖帶了點點濕意,忽略過心底快速飛過的那抹異樣,姜槐平心靜氣道:“阿瓷,我可是天才啊。世上之事只有不想懂,真要學的話,阿兄我也是很厲害的。”
“姜槐,我來教你好不好?”
“教什麽?”姜槐胳膊微微上擡,雲瓷猝不及防地急急抱緊她,感受到後背綿軟,她壞笑道:“阿瓷身材還不錯嘛。”
雲瓷面頰微紅,怒道:“什麽叫做還,明明好極了!”
“哼。”姜槐不理她。
小姑娘何等聰明,立時識破她藏在唇齒的小心思,眸光柔軟地看向姜槐無可挑剔的側臉,小聲道:“阿兄,你怎麽變壞了?”
“有嗎?”姜槐不承認。
“有。”雲瓷輕輕在她臉頰落下一吻,“阿兄,其實有些話不用藏着掖着說的,比如阿兄其實想誇我,怎麽誇都可以,不需要臉紅。”
“臉紅?誰臉紅了?”姜槐死不承認。
“随阿兄怎麽說了,但凡阿兄不是瞎子,早晚會看到我的美。”說着,雲瓷望了眼飄着小雨的長街:“阿兄,如果這條街一直沒有盡頭,你覺得怎樣?”
“一直沒有盡頭……”姜槐眨眨眼:“會累吧。”
“為何?”
少年面如冠玉,促狹地彎了唇角:“阿瓷雖然身子輕盈,但一直背着,是人都會累啊……”
雲瓷羞惱地用手捏她臉,佯怒:“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說。”
姜槐笑容明媚,不介意被她欺負。目光順着長街延伸,有細雨打濕她柔軟而長的發尾,清澈的眼睛一瞬漫開璀璨笑意。
直等到雲瓷等得不耐煩了,她誠懇道:“背着阿瓷,不管走多久都會覺得很幸福。阿瓷,就是我的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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