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等阿兄想明白, 再來見我吧。
走在回府的路上,姜槐腦海不斷冒出這句話。阿瓷共問了兩個問題:知道怎麽要嗎?知道她想要什麽嗎?
将小姑娘送回柳府,晨光熹微,年輕的将軍走在飄落細雨的長街,雨滴打濕了她額前碎發。
姜槐反複回味着離開鸾山谷底時的畫面,離別前阿瓷做了什麽呢?她伸出手細心的為她整斂衣領, 浸在眉眼的溫柔, 含蓄而體貼。
月白長袍在風雨裏鼓動,越發襯得姜槐身子骨單薄, 猶如閑庭漫步, 不急不緩, 再擡頭,已經回到家門口。
門口停着鸾駕,姜槐淬在眉梢的柔情凝成冰,管家急急忙忙迎出來:“将軍!貴妃娘娘來了!”
那個女人……
姜槐吐出一口郁氣, 面無表情邁進門。
正堂, 人間風雅的四字燙金牌匾下,宣貴妃一身織錦裙衫,發間碧色簪子發出溫潤碎光,她的手邊放着一杯沏好的熱茶, 袅袅茶香升騰而起, 唇角微揚,歲月靜好。
姜槐視而不見。
她強忍着惡心俯身道:“臣,見過貴妃娘娘。”
宣貴妃笑容生動, 手指屈起散漫開口:“大将軍貴人事忙,今日眉梢隐有春意,莫非,和哪家小娘子幽會來着?”
這話旁人聽不得,管家領着衆人不露聲色地退出去,左右侍候的宮女也跟着退到門外,姜槐隐忍的嘲諷再也壓不住,低聲道:“輕浮。”
“将軍也知輕浮二字如何寫?”宣貴妃不怒不惱地盯着掌心紋路,“姜槐,你與本宮,一定要如此說話麽?本宮究竟哪裏得罪了你?”
“或許貴妃不知,有種人,生來便惹人厭惡吧。”姜槐無意與她周旋,一股煩躁不斷地從心頭攀升:“貴妃若無其他事,便回宮吧,恕臣……”
“當然有要事。”宣貴妃從袖口取出一卷明黃聖旨:“姜槐,如今你可是奉旨教授本宮武藝,怎的,你還想抗旨不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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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被丢到茶桌,茶水從杯蓋濺出來,姜槐眼觀鼻鼻觀心:“不敢。”
“那就是了。”瞥了眼她被雨水打濕的衣袍,宣陵皺眉:“速去更衣,本宮在此處等你。”
姜槐巴不得離她遠遠的,轉身便走。
這冷傲的态度再次驚得宣陵秀眉挑起,她的五指緩緩聚起,廣袖一揮,直将茶杯掃落在地。
宣貴妃脾氣大是出了名的,而她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姜槐無禮,實在教人匪夷所思。
今上卻不知怎麽想的,後妃與權臣來往過密,他竟不覺忌憚,隐隐地,更有股暗中成全的意味。
姜槐一身玄衣,腰束純白綢帶,眼神冷厲,遠遠看着,不像要授人武藝,反而有種千裏奔喪的漠然。
宣貴妃氣得喉嚨一梗,也不管外面細雨霏霏,擡腿出門。
将軍府建造之初是按照一品侯府的規格打造,不等姜槐帶路她徑直推開一扇門,寬敞明亮的風雨堂,十八般兵器齊齊列在兵器架,想也沒想選了一把未開鋒的長劍,看向姜槐:“來,你我切磋一二。”
姜槐眼簾微動,身形忽動,空手奪白刃。
有那麽幾次她甚至想直接了斷這女人性命,卻在每次沖動狂躁時,理智壓上心頭迫她收手。
宣貴妃風儀極好,哪怕朝中已有重臣斥她為妖妃,但再是罵得不可開交,那些人也不得不承認,她有恃寵而驕的資格。
優雅,從容,妖冶,豔麗,嚣張,薄情。
人世間所有溢美、所有極端的詞彙堆在她身上,猶不覺過分。
世人看到了美,隔着那層美貌皮相,姜槐惡心地血氣翻湧,她幹脆閉上眼,也因此錯過宣陵一瞬寵溺的眼神。
“真是個小孩子。”宣貴妃蓮步輕移,手指撫上她的假喉結:“姜槐,你還想殺了本宮不成?莫非…就因着本宮知曉了你的秘密?堂堂二品延西大将軍竟是女兒身,說出去誰肯信?”
“貴妃娘娘不覺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麽?”
“我只恨知道的太少了。”宣貴妃唇邊噙着一抹冷傲:“姜槐,你到底是誰!”
姜槐睜開眼,只要她稍微用力,就能捏斷這女人的腕骨,細滑的觸感在她指腹傳來,她厭惡地閃動着眸子:“問我是誰,你想死麽?”
“你敢殺我嗎?”宣陵嗤笑道:“從進門到現在,你共有十二次滅口良機,可你都做了什麽?姜槐啊姜槐,你不會是,不敢動我吧?”
咔嚓!一聲脆響!
宣陵唇邊溢出淡淡悶哼,她的手無力垂落,眼神複雜的看着姜槐,咬牙切齒道:“你竟真敢?!”
“貴妃若再對微臣動手動腳,便不是斷一只手那麽簡單了。”姜槐眉目生倦:“我讨厭你,你以後要想活命,不要刻意出現在我面前了。”她緩緩轉身:“宣貴妃,人,還是惜命為好。”
“所以,你承認你是女兒身了?”
“不承認。”姜槐冷淡的捉了她骨節完好的手:“貴妃無需百般試探,你若不信,剝了微臣衣裳便是。”
“呵。”宣陵冷笑:“你以為本宮不敢?”她的手微微用力,拉扯開姜槐系在腰間的純白色綢帶!
姜槐好整以暇的望着她,挑釁勾唇:“煩請繼續。”
“你!”宣陵狠狠剜她一眼,負氣出門。
一只腳踏出門檻,她身形一頓:“姜槐,男子生成你這般相貌,本宮是萬萬不信的,你最好不要露出破綻,否則……我教你後悔今日舉動!”
“微臣,恕不遠送。”
衣衫半解,姜槐盯着自己的雪色裏衣,有片刻怔神,她快速系好衣帶,長長的嘆了口氣:“真是孽緣。”
懷裏空蕩蕩的,以往這時候她還能抱抱阿瓷緩解郁悶,想了想,她走出門道:“去把小姐送來的貓抱過來。”
日上三竿,雲瓷望着窗外已經有些時辰了。
她的唇邊噙着笑,少女懷春,酸得柳如岸都想提劍往将軍府和姜槐打一架了。
瞧瞧,就猜到妹妹清晨不見人影八成是被人拐跑了。可惡的姜槐,不僅拐他妹妹的人,還把心一并偷走了!
他糾結着眉頭,擡腿走過去,用食指小心地戳了戳某位傻姑娘:“喂,收斂着點吧,被爹爹看到可就藏不住了。”
雲瓷含笑:“我本來就沒想過藏啊。”
柳如岸徹底無語,不顧形象地翻了翻白眼,末了又舍不得走,巴巴地挨着妹妹坐下:“阿瓷。”
“嗯?”
“阿瓷,哥問你個事啊,你不準藏私哦。”柳如岸鬼鬼祟祟壓低着聲音生怕被人聽到:“阿瓷,喜歡一個人什麽感覺啊?你和姜槐,發展到什麽地步了?”
雲瓷微愣,怎麽也沒想到再正經不過的大哥會問這樣的問題。她瞧了眼柳如岸挂在眉梢的意動神色,暗道:大哥這是想娶妻了?
問別的她或許還要考慮考慮要不要說,但問姜槐,雲瓷這會巴不得有人來和她提姜槐。少女懷春,哪能一個人歡喜?于是她果斷的拉着嫡親兄長,一起分享這段甜蜜的感情。
左右大哥是親大哥,一不會笑話她,二嘛,男人應該比較了解男人吧?
她暗自期待柳如岸能夠為她出謀劃策。
柳如岸支楞着耳朵,越聽心裏越酸,好嘛,這該死的甜美!
和妹妹比起來,他怎麽活得這麽苦?不僅要操持家業,身邊連個體貼細致的女孩子都沒有。
前八年他忙着找妹妹,如今妹妹找到了,不僅找到了,心裏還藏了人,反觀他……除了變得更富有,其他的想想還真沒有!
“大哥,你說姜槐有沒有聽懂我的言外之意啊?”雲瓷羞紅着臉:“聽懂的話,那他會不會來提親啊?”
柳如岸心裏一陣憋悶,苦着臉道:“應該能聽懂吧,哎呀!你們怎麽這麽暧.昧!阿瓷,不好這樣的~”
“可不這樣,他怎能開竅?”雲瓷小聲道:“況且阿兄如今好多了,你是不知,他以前根本不懂這些,純粹媚眼抛給瞎子看……”
“什麽?”柳如岸震驚道:“那你豈不是暗戀得很苦?”
一句話,說得小姑娘羞惱別開臉:“也沒有啊,阿兄已經對我很好了~是我貪求,想要更好。”
柳如岸目瞪口呆:“妹妹,你到底喜歡了什麽人啊?男人,哪有見了你這等美色不動心的?他……他有沒有對你做過什麽?”
雲瓷委屈道:“他哪會對我做什麽?向來是我欺負他……”
“什麽?!”
“哎呀大哥,你反應不要這麽大嘛~”
柳如岸結結巴巴道:“我反應、我反應能不大嗎?阿瓷,姜槐他……他……”
“他什麽?”
“他不會不行吧?!”
噌地一下,小姑娘臉色漲紅,整個人快要燒起來:“大哥你在胡亂說什麽?再這樣我可要趕你走了!”
“別……”
柳如岸撓頭道:“我實在無法理解啊,我家妹妹生得貌美如仙,他若心裏有你,哪能忍住不對你動手動腳?即便他心裏沒你,總該有身為男人的本能吧,你們到底怎麽回事?你們有沒有……”
他壓低喉嚨,雲瓷耳朵紅得滴血,小幅度地點點頭。
這下換成純情少男柳如岸不好意思了,他也紅着臉,小聲道:“我能問下什麽感覺嗎?”
“大哥!”雲瓷嗔惱地瞪他眼:“說正經的呢!”
“哦哦!”見她再逗就真得惱了,柳如岸摸着下巴道:“不應該啊……”
兄妹兩人不知不覺都以一種鬼鬼祟祟的姿态聚頭商量着:“世上的确有種人天生對這等事冷淡無感,保不齊姜槐就是這種人呢。”
柳如岸同情的看着妹妹:“若真如此,妹妹就要受累了。”
不僅要教人動情,還要誘人動欲,這都什麽事嘛!
雲瓷紅着臉道:“阿兄說過,他懂得。”
“懂什麽?”對上妹妹略帶威脅的眼神,柳如岸一拍腦門,“哦哦,知道了。他既然懂的話,那就更不正常了。”
“這有什麽不正常?”雲瓷白他一眼:“難道如狼似虎才叫正常?那分明是魯莽好嘛,阿兄斯文儒雅,大哥你不好把他想成那樣子的。”
“好好好。”柳如岸愁禿了頭:“可他一直正人君子下去,哪會明白對妹妹的心意?你說過他心裏有你,可萬一他意識不到那是男女之情,反以為是兄妹之情,又該怎麽辦?”
“而且,你剛才也說了,他骨子裏離經叛道根本不在意男女大防……”越說他越郁悶,繼續撓頭:“這相當棘手呀!他根本不是正常男人嘛!”
雲瓷眸子涼涼地瞧着他,柳如岸手一哆嗦,趕緊賠笑:“沒有沒有,我沒有诋毀他的意思。我是為你發愁嘛~”
“大哥,能做的我都做了,我還能怎麽辦啊?”雲瓷煩惱地托腮嘆氣:“他若想不明白,不來提親怎麽辦?”
“不來?”柳如岸長眉一挑:“他都和你那樣了怎好意思不來?我柳家嫡小姐的便宜是那麽好占的嗎?”
“大哥想做什麽?”
柳如岸嘿嘿一笑:“想要姜槐徹底開竅,這就需要妹妹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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