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愛你是真, 其餘都是假。

縱身飛出循花院,姜槐心裏反反複複回蕩這句話。腦子裏滿了小姑娘身影,想到阿瓷羞低着頭問她那話的樣子,她腿腳發軟,險些鬧出不必要的響動。

柳府護院提着燈籠盡職盡責守夜巡邏,疑神疑鬼的再次扭頭:“誰, 誰在那裏?”

長風寂靜, 哪還有人?

姜槐身影變幻從陰影處遁走,直到回到自己那座小院, 她開心地笑了起來。

揉揉微紅的臉, 洗漱過後慵懶地躺在軟榻, 她的小姑娘啊,無論與她做什麽,說什麽,夜深人靜時都值得百般回味。

姜槐眯起眼望着天青色紗帳, 輾轉入夢, 去尋她最愛的小姑娘。

直到一覺醒來,皎潔的月色從窗外照進來,她嘆息一聲:為何還未天亮?

天亮,阿瓷就能來她這兒共進早餐了。

姜槐睡不着, 以往親近都是阿瓷主動而她默默享受, 如今倒置過來她卻也從中得到更極致的體驗。

她自幼學什麽東西,看一遍就會,萬般聰明, 唯獨在情愛之事磕磕絆絆渾如沒有七情六欲的木頭。

如今木頭在小姑娘悉心澆灌下開出花來,她終從冷漠孤清的雲端體會到人間情愛的溫暖。

有些事容不得細想,食髓知味,竟想再來一次。

她懊惱地用衣袖遮住臉,片刻,起身僅着裏衣便往外走。

時值十月末,天微寒,姜槐手腕輕抖,長劍出鞘,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因為你,愛上這個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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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牆之隔的柳府,雲瓷輕嘆着從夢境醒來。

秀麗的眉毛擰着少女湧上心頭的愁索,但知情滋味,免不得回味再三。既回味,難逃被情愛籠罩。

她羞惱地坐起身,手捏着被角,喃喃道:“都怪你啊姜槐,亂說什麽呢?攪得我心湖難平,入夢是你,睜眼…也想見你。”

熱戀的滋味歡喜而難熬,相思入骨,生生熬得人只能咬牙承受。

柔情女兒家,那個柔字纏在心尖千回百轉,溫柔給你,愛恨貪嗔癡,除卻恨,其餘的都給你。越沉浸,越細膩,越難抽身。

愛你生世不悔,貪你柔情缱绻,嗔你輕易撩撥,癡你迷你,放不下你。

她開始慶幸姜槐是女子,若是男兒,怎會給她如此美妙的感受?

這就是和女孩子談情說愛的感覺啊。

她滿意地不得了,起身執了棋譜,再無困意。

棋道山競道之戰,為她自己,為了姜槐,為了她們能笑傲蒼穹攜手并肩,她不能退,也退無可退。棋聖之位,她勢在必得!

直到天邊暗色被驅散,直到雲瓷憑着一股心力連破十二道棋局,天光漸亮,旭日緩升,她歡快地放下手裏棋子,沐浴過後,破天荒的在挑選衣服這件小事上犯了難。

念兒将銅盆端出去,回來時見小姐仍盯着衣裙發呆,她道:“小姐是不知道該穿哪件嗎?”

雲瓷點頭。

“左邊那件雪色裙衫極襯小姐膚色,淡雅出塵,很漂亮啊。”

“是嗎?”雲瓷看了念兒一眼。

阿兄品味極高,念兒喜歡的,她定然看不到眼裏,于是她放心地拾起月白色長裙往屏風走去,仔細想想,戀愛中的少女哪有素日一身白裳的道理?當然是怎樣明媚怎樣打扮啊。

她并無魅惑阿兄之意,可她喜歡看阿兄眼裏一瞬迸發的驚豔與驚喜。

那稍縱即逝的小情緒,極其舒适的熨帖了她的虛榮心。

有哪個女子不喜歡得到心上人無聲而抑制不住的誇贊?雲瓷也是女孩子,且是心思細膩的女孩子。

有情人的互動往來,許是一道眼神,或者指尖輕觸一下指尖,都能在彼此心海泛起漣漪。

這大概就是情愛的純潔與美好之處,矜持而真情流露的本能反應。

念兒被她這番操作看呆了,倒吸一口氣,暗道:小姐這是幾個意思?她撓撓頭,臨出門時看着小姐一身明豔氣派的打扮,心裏哼了哼,頓時悟了:好嘛,拿她當排除項!小姐這招也太損了吧!

柳如岸拒了木家公子表白後,一心撲在振興家業上,他早早起床,收拾妥當後往外走,竟不想與盛裝而來的雲瓷碰頭。

他極少見妹妹起這般早,訝異道:“阿瓷怎的這麽早就要出門?”

他看念兒,念兒也不知怎麽回事。

雲瓷笑道:“去見我阿兄。”

柳如岸當場震驚:“這麽早?”

此時柳府下人睡眼惺忪地剛從床上爬起來,誰能想到他們的小主子已經迫不及待要往外跑。

雲瓷氣定神閑道:“是啊,想見她了。”

柳如岸被妹妹酸得牙疼,他下意識捂着腮幫子,唯恐再問下去妹妹直接塞他一罐子糖,擺擺手,無奈道:“藤蘿街不算太近,正好,我送你去。”

說完這話他差點咬了舌頭,直想扇自己一巴掌——哪有把妹妹親手送給外人的?且不說姜槐與妹妹情誼甚篤私定終生,就兩人還未成婚,他上趕着給将軍府送人,也太作賤柳家這座世家豪門了。

他擺起作為兄長的威嚴:“藤蘿街距離咱家這麽遠,一定要去嗎?”

“不用大哥送,阿兄就在隔壁,出門拐個彎就到。”

“……”出門拐個彎兒?

柳如岸懵了:“你說大将軍住在咱家隔壁?他…他什麽時候搬過來的?”

雲瓷急着見姜槐,長話短說道:“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搬過來的。”

“……”柳如岸小心地觑了妹妹一眼:他剛才是被嫌棄了嗎?

他的心好痛,這讨人厭的姜槐,觊觎他家妹妹都不帶商量的,說做鄰居就做鄰居啊!有權有勢了不起嗎?

大清早他被打擊地體無完膚,沒再吱聲揮袖出門,他決定了,他要賺好多好多錢,等哪天看姜槐不順眼,用錢砸懵他!

人走後,念兒驚聲道:“小姐沒開玩笑吧?公子就在隔壁?他就是那個怪人?”

雲瓷溫溫柔柔掀唇:“騙你作甚?”擡腿,繼續歡快地踏出門。

走了沒幾步來到那扇門前,至此,她才領會到和阿兄做鄰居的妙處。

就這樣極近的距離,想來,拐個彎就到了。

她此刻心裏洋溢着歡喜,真得很難去想象有朝一日嫁給阿兄,醒來就能看到她睡到身側時,會是何等的感動狂喜。

這越發堅定了她嫁給姜槐的念頭。

念兒作勢敲門,手沒碰到門,門便開了。

門被打開,看着滿身錦繡俊逸潇灑的少年郎,她險些被那張臉迷得頭暈目眩——公子打扮地如此風騷,是鐵了心要把小姐迷得找不着北麽?

見到心心念念的某人,雲瓷當真有些目眩神離。

她看着姜槐,紅唇微動,話到了唇邊卻說不出來。一瞬間她想到無數贊美之詞,驚覺與眼前人比起來,都不夠好。

姜槐自動忽視過念兒,執了雲瓷的手,溫聲道:“好看嗎?”

“好看極了。”

“喜歡嗎?”

“喜歡極了。”

“……”念兒總算明白為何大公子見到小姐就忍不住牙酸的毛病了,這會她也酸,大清早,還沒用飯呢就先塞把糖,真得好嗎?

姜槐覺得很好,雲瓷覺得也很好,雲瓷勾着她的小拇指,與她慢悠悠并肩走着:“那我呢?我今天好看嗎?”

“好看。”姜槐湊近她:“好看極了,也喜歡極了。”

雲瓷矜持一笑,迷得姜槐再看不到其他——秀麗山水,朗朗長風,天地萬物,在她眼裏,唯有這鮮活貌美的小姑娘。

她喉嚨微動,問道:“餓了嗎?”

“餓了。”

“走得動嗎?”

兩人心靈相通,雲瓷眨眼便明白她的意圖,看向念兒。

念兒麻溜地躲遠,悔不當初:今兒個她就不該跟來!

姜槐眉眼彎彎,笑意根本遮不住:“你故意支走念兒是要我抱你走嗎?”

雲瓷在她掌心輕劃,秀眉輕挑:“你故意問我走得動嗎,難道不是想趁機抱我?”

“那你要不要我抱?”

“要啊~只要你一人抱~”

話音未落,她的身子被姜槐攔腰抱起。

熱戀中的兩人,變着花樣玩着心知肚明的小情趣,守禮,卻也不守禮,一嗔一笑,眼中所見即心中唯一。

“我重不重?”

“不重。”姜槐笑道:“再來兩個你都不重。”

“一個你都招架不住了,再來兩個……”雲瓷漫聲道:“我怕你消受不起。”

她的嗓音不經意地染了魅意,姜槐心裏癢癢的,脫口而出:“心裏一個你,眼裏一個你,懷裏再抱着一個你,正好,三個你,消受得起。”

“貧嘴。”雲瓷羞得埋在她懷裏:“抱夠了沒有?”

姜槐步子一頓,反問道:“心上之人,怎麽能說抱夠呢?”

“那我換個說法。”雲瓷眼裏閃爍着細碎明光:“我想嘗嘗阿兄的廚藝,你要不要放我下來?”

“不讓抱了嗎?”

“對~”

姜槐遺憾的将人放下來:“為何突然不讓抱了?”

“因為餓了啊~”雲瓷整斂衣領,眸光璀璨,她指了指天邊一輪紅日,問道:“懂了嗎?”

姜槐點頭:“懂了。”

雲瓷愛極了和她之間的默契:“那你說說我方才什麽意思?”

姜槐牽了她的手繼續往前走:“阿瓷生性矜持卻為我反複破例,我應節制守禮不可欺負你太過,致你羞惱失态,壞了品性高潔。”

她側頭道:“自尊、自愛、自重,阿瓷,我曉得。”

“你當然曉得。”

雲瓷被她那番話暖得心坎直冒熱氣,她輕輕揚唇:“這些道理都是你教我的,你怎會不知?”兩只手慢慢的十指緊扣,她溫聲道:“姜槐,吃過這頓飯我不會再來見你了。”

“我懂。阿瓷并非耽于情愛之人,我……”

“錯了。”

小姑娘笑得天真爛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和你更好厮守,我要名,要利,其實都是為了完完整整得到你。在你心裏,在世人口裏,你姜槐的一生一世,哪怕一根頭發絲都是我的。”

“我不是不想見你,姜槐,我是耽于情愛的人,所以不管前路有多少座高山,我都會一一攀登過去,你等我好不好?”

“吃過這頓飯,你便離我遠遠的,在我贏下棋道山之前,不要出現在我面前。這樣,為了見你,為了愛你,我會拼盡全力披荊斬棘!”

“我會帶着對你的愛,成為四海之內最年輕的棋聖。姜槐……可以嗎?”

“可以。”還未分別,便已相思。姜槐忍下那些淚意,揚起燦爛的笑:“阿瓷為我無怨無悔,我為阿瓷珍重己身。待你成為棋聖,聲震四海九州,我就來柳府提親好不好?”

雲瓷莞爾:“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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