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個閑人

姜有盧本出身寒門,他父親早亡,被母親含辛茹苦拉扯大,後來和小商之女華青菀一見鐘情,成親之後,是華家資助他寒窗苦讀。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姜有盧高中狀元,身份跟着水漲船高,他入京當了個六品官,華氏也搖身一變成為了官夫人。

一年後,華氏誕下一子,取名姜修時,小兩口日子過得也算和和美美。

姜幸是在正月出生的,她十個月大的時候,華氏帶她回鄉省親,卻在途中遇上大雪壓路,傾塌而下的雪驚了馬車,馬車橫沖直撞,最後跌落山崖。姜有盧接到消息慌慌張張來尋妻女,卻只找到了幾個殘破的木片,妻女屍骨無存。

多年之後,姜有盧卻是在皇宮之內尋回了女兒。然而皇帝壽宴之事已經屬于前塵了,人們早已不時時提起,而姜幸回府,也已經過了兩年的時光……

五月風濃,空氣中彌漫着百花甜膩的香氣,青草茵茵,白雲卷卷,安陽城難得來這樣的好天氣。

人們都誇魏國公府太夫人福運綿延,是個祥瑞之人。安陽明明接連幾日陰雲細雨,愁雲慘淡,卻在她壽辰之日突然放晴。

魏國公府景家和姜府有姻親關系在,兩年前,魏國公的嫡女景三姑娘嫁給了吏部尚書姜有盧的嫡長子姜修時,兩府便一直修好,時常走動,因此太夫人做壽這樣的大事,姜府自然會去拜賀。

姜幸早早便起了,讓紅綢打開窗子放進一陣花香後,才起身去洗漱,回來時沾着一絲水汽,看着站在床頭發愁的兩個丫頭。

姜幸回府兩年,身邊只有紅綢和紫絹是一直跟着她的,兩個丫頭一個沉穩一個活潑,很是護主忠心,姜幸自然待她們也不差。

紅綢在床上擺了幾件衣裳,犯愁地嘀咕着:“讓元娘穿哪件好呢……哪件都好。”

紫絹接着她的話,搖頭:“也哪件都不好。”

看兩個丫頭低頭犯難的樣子,姜幸無聲笑了笑,悄悄走過去,玉指輕擡,指了指中間緋色雙織暗花對襟輕紗裳那套,在紅綢耳邊輕聲道:“我穿這個。”

“啊!”姜幸冷不防地在她耳邊說話,将丫頭紅綢吓得不輕,看清楚是誰後她拍了拍胸脯,嗔怪地看了一眼故作不知的元娘:“元娘,要吓壞奴婢了!”

次次逗她,次次是一樣的反應,姜幸笑得雙眼都彎成了月牙。

紫絹還在糾結衣裳的事:“不行不行,這身太豔了,被老夫人看到,又要說我們元娘不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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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幸媚眼一瞟,卻已是不在意地自己親手穿上了,外裳一上身,上面的繡花像活起來一樣,卻還是絲毫壓不住姜幸的嬌豔。

短短兩年時間,她出落地越發妩媚動人,雙燕眉黛墨輕勾一筆,杏眼氤氲,笑意從眼梢裏流出都是勾人的媚态。

“就穿這個,好看嗎?”姜幸穿戴好後,在兩個丫頭面前轉了個圈,下身裙擺像春花綻放一般,眼前滿是絢麗的色彩。

兩個丫頭下意識點點頭。

等反應過來,姜幸已經推開房門,踏出錦繡閣了。

兩個丫頭緊跟其後,都沒有再說什麽,元娘喜歡豔色,也适合豔色,穿着不搭的衣服赴宴也不太好吧。

到了老夫人的壽安堂,裏面還有些冷清,姜幸是到的最早的,老夫人方氏身邊的大丫頭彩月一挑簾看到元娘來了,嘴角微不可聞地扯了扯,才揚聲跟屋裏的人道:“元娘過來啦!”

今日是魏國公府太夫人的壽辰,姜幸要先來壽安堂請安,在這裏用完早膳,再随母親到國公府上賀壽。

她一踏進門檻,就看到頭戴黑色牡丹鏽紋抹額的方氏坐在羅漢床上,一見她進來,臉色頓時就垮了下去,仿佛見到了什麽煞星似的。

她重重拍了拍身前的案幾。

“你還知道今兒是什麽日子嗎?國公府上多少有頭有臉的世家貴族,你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就穿這個去,是要讓旁人都以為咱們姜府女子輕浮不堪嗎?”方氏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姜幸,她身後的紅綢和紫絹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果然二字。

姜幸卻當做聽不到一般,兩只手放在腰側彎了彎身:“祖母安好。”

方氏是姜有盧的母親,出身小門小戶,眼皮子比誰都淺,面皮子比誰都薄,現在她成為三品大員的嫡親老母了,卻依舊是井底裏的見識,然而自己毫無自覺。

姜幸回府之後,方氏就哪哪都看不上她,覺得她的身份有辱自己那寶貝兒子的清譽,更有辱姜氏門楣,恨不得把姜幸重新塞回她娘肚子裏才好。

不是姜幸不收斂偏要知難而上,是之前寧國公府擺宴,姜幸因為穿得太豔被罵過一次,那次便穿得素淡,卻又被方氏說她要去奔喪!總之只要是她姜幸做的,方氏就看不上眼,橫豎都是錯,所以她也懶得畏畏縮縮處處避着了。

見姜幸對她的教訓置若罔聞的模樣,方氏仿佛一個拳頭砸在棉花上,沒聽到響,登時臉色又沉下三分,不等她繼續出言申饬,又有兩個人挑簾進來了。

進來的是一個穿着雍容華貴的婦人和一個十四歲大的女子。

姜有盧在華氏死了之後娶了一個繼妻,身份貴重,是晉王的愛女鸾陽郡主李芸環,兩人生了一兒一女,女兒今年十四,只比姜幸小兩歲。姜幸沒回府之前,她一直是姜府最寵愛的嫡女,被姜家人捧在手心裏,視若珍寶。

兩人還有個幼子,只有六歲,前段時間被接到晉王府玩耍了,如今不在府上。

方氏一看到兩人進來,态度馬上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去了。

“二娘來啦,快,到祖母這來!”方氏和姜嫣招手。

姜嫣看了一眼母親,得到準許後才跑過去,爬到羅漢床上,一個微小的舉動讓方氏眼中閃過一抹不快,但她很快就恢複了笑臉,拉着姜嫣的手話起家常。

姜幸柳葉眉一挑,看了看姜嫣的穿着,和她除了樣式有些不同,不也是緋色輕紗裳嗎?

她緊了緊眉頭,一副可憐可惜的模樣走到羅漢床邊,指了指姜嫣的衣服:“二妹妹,你同我一起去換件衣裳吧,祖母剛訓斥完我,說這衣裳顏色太豔,不太端莊,去魏國公府恐怕會丢臉。”

方氏一怔,還不等姜嫣說什麽,就瞪着眼睛看向姜幸:“你說什麽?二娘怎麽能跟你一樣,你自己是什麽身份不清楚嗎?別忘了你是在哪出來的——”

“母親!”李芸環趕緊走過來,眼中閃過一抹嫌惡,顯然也看不過方氏的為人,“這話在咱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要是讓有心人聽去,到外面編排,我們姜府不是更沒有臉面了!”

她勸道,言語之間卻是絲毫沒為姜幸考慮,只是顧及姜府的名聲罷了,她甚至都沒看一眼姜幸。

方氏悻悻地住了嘴,雖然面色有些不快,可也知道李芸環并不是危言聳聽。

姜幸在尚書府兩年,最先看透的就是方氏的捧高踩低和兩幅面孔。鸾陽郡主是晉王最疼愛的女兒,權高位重,有他們的幫扶,姜有盧才能在官場上這樣順風順水,方氏忍着“媳婦越過婆婆”那抹不快,也能熱臉相迎。可是對姜幸,卻是從羞辱中尋找快感。

畢竟,她一個村婦形象,也就只能從姜幸面前擡起頭來了。

過了一會兒就上了早膳,姜幸坐在桌旁,時不時看一眼門外,卻什麽都沒看到,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還是方氏先問起:“老大和老大媳婦呢,不過來用飯嗎?”

李芸環放下銀筷,用手帕輕輕按着嘴角擦了擦嘴,才慢條斯理地回答道:“他們在自己房裏用過了,正做出府的準備,還有壽禮要點清,一會兒再過來。”

方氏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姜幸扒着飯,将頭壓得低低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府中兩年時光,她與姜修時見面次數卻屈指可數,讓她不得不猜測自己這個親哥哥是在躲着她。

姜有盧将她帶回姜府,給了她嫡女該有的一切,盡管京城中從未減少過流言蜚語,而她也時常因此躲在錦繡閣,可她還是覺得,姜有盧或許已經做得很好了。

可是這種好,在李芸環的不聞不問,姜嫣的敵視嘲笑,方氏的刻薄辱罵,大哥的刻意躲避下,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她安然度過了兩年,性命猶在,卻沒感受到半點親情,半點被人疼寵的滋味。

只不過她回來,也不是想要什麽寵愛的,而是為了查明真相……

用過早膳不久,姜修時便攜景氏過來了,景氏名喚惜朝,模樣溫婉,是那種大家閨秀的長相,看起來倒是像一板一眼的姜修時會喜歡的。

兩人給方氏和李芸環行禮,姜幸感覺到姜修時瞟了她一眼,又将視線移到別處,好像多看她一眼就會渾身不自在一樣。

姜嫣從羅漢床上跳下去,跑過去拉着他的手撒嬌:“大哥,說好了等你休沐要帶我去玩的,可是你都推辭幾次了,大哥怎麽能說話不算數?”

大盛男女之防沒有前朝那麽嚴格,加上當今又是女子為皇,大盛對女子便沒有諸多束縛了——不過那也只僅限于貴族之中。

姜修時平時面冷嚴肅,但對妹妹很是疼愛,此時被姜嫣鬧得有些無奈,就摸了摸她的頭:“大哥也想應允你,可是即便是休沐,大哥也不是時時有空的。”

“那總有空閑的時候嘛,大哥自從娶了大嫂,就越來越不喜歡陪我玩了……”姜嫣長相小巧可愛,即便是這樣胡攪蠻纏的撒嬌,也并不讓人厭煩。

可是姜幸卻知道姜嫣私底下并不是這樣的,每當這種時候,她都覺得姜嫣的一舉一動都是在做給她看。

景氏搖了搖頭,笑道:“怎麽連我也怪上了……”

姜修時也啞然失笑:“這話都是從哪學來的,千萬別拿出去說,姑娘家家的,說出去讓人笑話。”

李芸環笑着看他們,臉色也很是溫和,半晌後才道:“嫣兒,別鬧你大哥了。”又轉頭看着姜修時,“這樣吧,下次休沐,大郎和大郎媳婦陪我去趟安靈寺,将那些沒用的應酬推了吧,那附近的丁香園花開正濃,你們幾個小輩游游園,放松一下也挺好的。”

她說到這,就起身跟方氏告退:“時辰不早了,母親,我們得走了。”

剛才說的事,絲毫沒有提到姜幸。

一路跟着出府,姜幸就看到兄妹兩個說說笑笑地走在前面,唯有景氏偶爾會回頭看看她,似乎都替她感覺到了尴尬。

臨上馬車的時候,姜幸走到姜修時身後,喊了一聲:“大哥。”

姜幸很少喊他,因此聲音有些僵硬。

姜修時脊背一僵,回頭看了看她,臉上沒有一絲笑模樣:“有什麽事?”

兩年前,姜幸一聲“大哥”沒有得到回應,從此之後,她就再也不想用那種卑微的姿态去喚他了。

姜幸眉頭輕蹙,聲音卻咄咄逼人:“大哥不想帶我去安靈寺游游園嗎?我不說,大哥就真的不會想起我?還是大哥心裏只有一個妹妹,半分都想不起我這個半道撿來的人呢?”

如果有看的小天使吱個聲呀,十方真的好涼(點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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