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二分明月

檀香閣內,香火的味道缥缥缈缈,隔絕了外面的燥熱,裏面昏暗一片,隐逸涼爽。

房中靜谧安詳,一張方木案兩邊,對坐着兩個婦人,寺中的小沙彌調好茶後彎了彎身,轉身出去了,臨走時還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站在軒窗旁的男子身着月白長袍,身形修長,一只手背在身後,頗有幾分儒雅之氣。

恰好這時,半開的窗子下落了一只蝴蝶,他扇動眼睫,低眉看了看,嘴角彎起一抹柔和的笑,伸出手指按在了蝴蝶的翅膀上——狠狠碾了碾。

又轉過頭,溫和地看着坐在楠木方案左邊的那個婦人:“姨母,聽說表哥要當父親了,那姨夫一定也很高興吧。”

李芸環端起茶杯,在杯沿處抿了抿,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掩了掩嘴角後,才低眉道:“自然是高興的。”

語氣聽不出起伏。

謝柏松開手,掏出懷中的手帕擦去手指上的粉痕,漫步走了過去,在兩人旁邊坐下。

“表嫂這胎,能坐住嗎?”他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手指在桌案上敲着,一旁的母親秦氏臉色微變,看到對面的李芸環神色明顯不快,急忙瞪了自己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子一眼。

李芸環的不快卻稍縱即逝,她笑了笑,給自己杯裏又添了熱水:“魏國公府也緊張着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呢,從娘家調過來不少人,哪裏還有我出手的地兒,只要景氏自己不折騰,當然能順利誕下麟兒了。”

謝柏沒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彎了彎唇角,秦氏見這話題就此打住了,便開始說正事:“郡主要說那事,何必來這裏說,在府上不也是可以的嗎?”

“姜府人多眼雜,不如這裏清靜,至于毅南侯府,總是要避嫌,這麽不堪的事,最好不要發生在你們毅南侯府吧。”李芸環吹了吹熱茶,邊道。

秦氏卻沒聽懂這話,聞言有些訝然:“只是尋常議親,如何不能在府上說了,為何要避嫌?”

李芸環擡眉看她:“誰告訴你只是尋常議親了?”

被這雙幽暗的雙眸一盯,秦氏都覺得頭皮發麻,她轉頭看了看謝柏,順便躲開這道視線:“不是柏兒說看上了你們姜府元娘,要娶過門當妻子嗎?”

“母親,”謝柏打斷她,手裏漫不經心地倒弄着茶杯蓋,“後面這句話,可不是孩兒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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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秦氏徹底懵了,琢磨不清自己孩子的想法,也弄不懂郡主的意思。

李芸環輕笑一聲,看着秦氏天真的模樣覺得很有趣:“那個賤人的女兒,怎麽配嫁到毅南侯府做正妻,你真是一點也不了解你們四郎啊。”

秦氏向後一靠,有些怔然地看了看兩人,心裏泛出絲絲害怕,卻還是硬着頭皮笑了笑,低頭将放涼了的茶一口飲盡。

季琅有些狼狽地從姜幸那裏跑開了,等遠離了她的視線之後,他苦惱地拍了拍自己的嘴,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居然會說出誇姜元娘好看的話。

可是腦海中卻又不知不覺浮現出姜幸笑趴在窗子旁,那番毫不顧忌的模樣……

“小叔,你摘的櫻桃呢?”

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季琅回過神來,按了按嘴角,把莫名其妙揚起的笑意拂去,他看着前面走過來的季衡宇。

說起櫻桃,他嘴裏又泛起酸了,啧了一聲,他邁步走過去:“太酸了!根本不能吃,我摘了一兜捧,又都給扔了。”

季衡宇不信:“小叔不會是騙我的吧,你要是懶得給我摘,我自己去也行。”

季琅看他真要去,急忙拉住他袖子:“你看我衣服都髒了,是給你摘來着,沒騙你。剛才我就嘗了一口,現在嘴裏還麻的呢。”

季衡宇看他說的煞有介事,雖然還有些将信将疑,但也沒再質疑了,他端起胳膊蹭了蹭下巴:“可是我就是想吃安靈寺的櫻桃……對了,我記得北邊那個鳳臨閣後面還有棵櫻桃樹,要不咱們去摘那個?”

話音剛落,季琅卻臉色一變,眉頭緊緊皺起,眼裏滿是嫌惡:“要去你去,我不去。”

季衡宇一愣。

“不是?你非要自己摘櫻桃吃嗎?咱們府上要什麽沒有……回去再吃不也一樣?”季琅嘟囔一句。

季衡宇一看他剛才還好好的,現在突然這麽抵觸,細細一想,就反應過來是自己說錯話了,他抽了抽嘴角,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叔,那件事,你還沒忘呢?去鳳臨閣後面摘櫻桃,不進去都不行?”

季琅不知想起了什麽,臉色很不好。

“我要是能忘記,你現在已經有小嬸嬸了知道嗎?”他作勢踢了季衡宇一腳,也沒真踹,看季衡宇跳開,他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我累了,我要去睡覺。”

季衡宇看他向相反的方向走了,眼裏閃過一抹擔憂,老實說,他心裏真的挺為這個“小叔”着急的,都已經十九了,女人碰都沒碰過,就是因為小的時候那次“意外”。

那還是在季琅六歲大的時候,也是在安靈寺,他和大哥帶着這個比他們兩個小出好幾歲的“幺叔”玩,玩什麽不好偏要玩捉迷藏。

結果季琅找人的時候,不小心闖進了鳳臨閣,那個地方比較偏僻,又因為荒廢了許久,安靈寺的僧人也不曾在那把守,季琅看着鳳臨閣門虛掩着,以為有人藏在那,就興沖沖地跑了進去。

結果,卻見到一男一女赤條條地抱在一起在地上滾,口中還溢出不堪入耳的呻/吟聲,偏偏那女人季琅還認識,是個京中某世家的貴婦,那畫面沖擊力有多大,對于一個六歲孩童是難以估量的。

污了眼睛不說,季琅回府後就高燒不退,生了一場病,之後他便所有女子都碰不得,稍微接近他一點就犯惡心。

為了治他這個病,景彥打算破罐子破摔,直接帶他去了青樓裏,可是就算是最美的頭牌,季琅也絲毫不心動。

但是景彥的以毒攻毒之法到底是起了點效果,也許是在青樓裏看得打情罵俏看多了,他也不再将那些男女□□當做洪水猛獸,只是依舊過不了最後那關——死活碰不了女人。

這件事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人知道,京中的人們還不知,他們口中橫行霸道纨绔風流的小侯爺,其實心裏純得真真的,連姑娘的小手都沒碰過。

不過季琅跟季衡宇說過,謝家四娘,是芸芸衆生裏最特別的那個,雖然他不知道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麽事,只知道自己這個小叔唯一只待她不同,經常尋機會套近乎。

但是這次很不同尋常,謝四娘明明就在安靈寺,小叔怎麽半分都沒提起她呢?

季衡宇搞不清楚,可是為了小叔未來的幸福,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為小叔克服心裏障礙做出點什麽,畢竟,他最疼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叔了。

季衡宇摸着頭鑽回了房裏。

姜修時被趕走之後,便再也沒有人來打擾姜幸了,她也不敢出去逛丁香園,就怕遇上不想遇見的人,再生出許多事端來。

就這樣,一直待到晚上還相安無事,姜幸吃了小沙彌送來的齋飯,坐在床邊看了會兒書,卻覺得腦袋發沉,困倦地睜不開眼。

她合上書,歪在床邊睡着了。

她做了個夢,夢裏有一條大蟒蛇追着她,吐着紅信子,張開血盆大口将她給活吞了,姜幸吓得大叫,卻怎麽也叫不出來,黑暗中她猛然睜開了雙眼,發覺額頭上已經大汗淋漓。

可是很快她就發現不對了,她并沒有在床上,也沒有在屋裏,似乎有人将她扛在肩膀上,身子還罩了一個麻袋,她什麽都看不清楚,嘴裏也被塞上了布條,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她被人綁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瞬間,她又想到兩年前差點命喪黃泉時的恐懼,好像被籠罩在深不見底的深淵裏一般,有一種窒息的絕望感。她猛地踢腿掙紮想要逃脫,因為動作很突然,那人一下沒抱緊,姜幸整個人摔到了地上。

可是雙手雙腳被繩子束縛着,她根本動彈不得,外面那人一下抓住她雙腿,将她狠狠拖了回來,姜幸知道自己跑不掉,只好發出更大的聲音,企圖讓人發現這裏,她急得眼淚嘩嘩落,可是很快,她的後腦便迎來重重一擊。

那人打得有些偏,姜幸吃痛,眼淚逼出眼眶,卻并沒有暈過去。但她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出聲了,若是再掙紮,那人肯定還會打她,直到将她打暈,到時候真的面臨什麽危險,她連應付都沒辦法,是被殺死還是被羞辱,都會神不知鬼不覺!

姜幸忍着哭聲,真的什麽聲音都沒再出,那人以為她被打暈了,又重新将她扛起來,這次腳步加快了許多……

季琅睡了一下午,晚飯也沒吃,臨到半夜卻突然醒過來,肚子裏空空如也,餓得他再難以入睡。

輾轉反側半天,他煩躁地坐起身,穿上鞋子下地,打算去安靈寺燒火做飯的廚房裏偷點東西吃。絲毫不覺得自己行事不妥的小侯爺摸着黑去偷東西,結果在安靈寺裏轉悠半天卻迷了路,不僅廚房沒找到,連自己的住處也回不去了。

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聲呻/吟。

身子立馬僵住,他定在那處,以為自己又倒黴地碰上了那事,可是再仔細一聽,他又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像是喚醒了他許久以前的記憶。

月黑風高殺人夜……

季琅陡然轉身,就看到距離自己不遠處,一個黑影在扛着什麽東西走,然後那東西又掉到了地上,黑影一番折騰。

安靈寺是佛門聖地,可是只要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壞人做事是不會挑聖地不聖地的,就算是和尚遍地走的地方,不是也發生了偷情媾合的事嗎?

所以季琅并不奇怪自己在這時發現了一樁隐秘。

經常有人對他說,做人應該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不要總是多管閑事沒事找事……

于是,季琅追了上去。

季琅:我雖然別扭一點,但我其實很可愛!

小天使們快來評論砸我呀,讓我這個冷評體質感受一下人間溫暖好不好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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