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三娘,今日我回來的事,千萬別告訴別人。”到了樓上,姜幸拉着秋十三娘走到角落裏,小心翼翼地叮囑她,眼裏滿是謹慎。

十三娘只管點頭,看她的眼神既心疼又不舍——兩人見面的機會不多,她又要避嫌,怕給姜幸惹來麻煩,所以想她的時候從來都忍着,今天,恐怕也不會有什麽兩人相處的時間。

姜幸看了她一眼,松開她的手,轉身走向拐角,拐角裏還有一個長廊,最裏面那間,就是她和季琅約定的地方。

昨日離開安靈寺之前,姜幸還給季琅鲛珠的時候,其實手裏還帶了一張字條,上面說的便是今日在漾春樓相約這件事……

至于季琅會不會來,實際上她是沒有把握的,但想着就這樣來賭一把,若是季琅不來,她也沒有什麽損失。

姜幸站在門前,兩只手輕搭在門上,竟然有些緊張,事到臨頭了才知道自己是病急亂投醫了,這件事做得有多魯莽。他來了是成功了一半,可最難的卻是另一半。

門輕輕開了一個縫,映入眼簾的是金色的牡丹屏風,屏風後面有個來回走動的人影,看起來很着急。

姜幸打開了房門,故意發出了聲音,伴随着“吱吖”一聲,屏風後面的人似是被驚動了,以迅雷之勢跑到凳子旁邊端坐下去,然後動作也放慢了。

姜幸愣了一下,回過神後掩嘴輕笑一聲,她邁着盈盈蓮步,繞過屏風,看到季琅正悠閑地坐在桌子旁喝着茶,臉上沒什麽表情,不動如山。

餘光瞥到人影,他也沒擡眼,還是那副泰然自若氣定神閑的模樣,一只胳膊搭在桌上,手裏磨搓着茶杯蓋。

姜幸走過去,兩手疊在身側,行了一禮:“讓小侯爺久等了。”

有求于人,她自然要态度恭敬點,便收起身上豎起的刺,姿态放得很低。

季琅“嗯”了一聲,雲淡風輕道:“本侯也剛到,何況今日來這只是尋樂子的,見你是順便。”

姜幸耳邊恍惚響起十三娘的話:“小侯爺大清早就來了!”

嘴邊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姜幸正低着頭,卻感覺眼前一暗,前面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擋住了光。

季琅不知何時站到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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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侯想看看你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竟然敢把本侯約到這裏見面……姜元娘,你是忘了,自己現在已經是官家女了嗎?”前面那句還帶了點事不關己的嘲諷語氣,說到後面那句時,季琅自己似乎火起,竟是全然教訓的語氣了。

姜幸定定地看着突然發火的季琅,再左右看了看整間屋子,尤其看到床上被翻得有些亂的錦被,她立時便知道是季琅誤會了。

“小侯爺……”

姜幸剛要張口解釋,季琅卻不給她機會,他轉過身,沖她随意地擺了擺手:“看來那晚你還是沒明白本侯的意思,本侯雖然救了你,對你……也……那種情況下……難免有冒犯你的地方,可是也只是情勢所迫,望你能知道這其中的區別。”

姜幸很明白這其中的區別,但季琅說這話時語氣怎麽會這麽心虛呢?

殊不知某人眼前出現的是一個光潔如雪白瓷兒一般的美背。

“小侯爺……”姜幸跟上前一步。

“今日來,是想着有些事,本侯說明白些為好,本侯救下你,非是待你特別,而你最好也不要産生什麽幻想。”季琅斬釘截鐵。

“小侯爺……”

“不要以為找機會接近本侯,本侯就會被你的貌美所惑,一點也不會!本侯可不是景二那般的人,不會喜歡你,也更不會娶你為妻!”

他揚手說了最後一句話,房間裏便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之中,半晌後他轉過身,微微蹙着眉:“你怎麽不說話?”

“我……”姜幸頓了一下,擡眼去看季琅,心裏倍感疲憊,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小侯爺可是讓我說話了?”

“你說呀。”

好無辜的語氣!

姜幸心裏梗了一下,随後轉身走到桌子旁,拎着裙擺坐了下去,伸出手為他滿了一杯茶,玉手輕推,再看向他,此時無聲勝有聲。

季琅會意了,默默撩開衣擺坐到對面,臉色沉着。

姜幸這才開口。

“小侯爺多慮了,挾恩相報的事,元娘半分也為想過,”姜幸給自己倒了一杯,低着眉,聲音突然有些低落,“雖是出聲漾春樓,元娘也不是沒有廉恥。”

季琅神色疏忽一僵,桌底下的手指蜷了蜷。

她昂起頭,臉上綻開一抹笑:“小侯爺放心,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元娘,元娘就算再傻,也懂小侯爺的意思,是萬不會舍去顏面去招惹的。”

季琅張了張嘴,突然覺得心裏一空,嘴裏發幹,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你今日要本侯來,是什麽意思?”

姜幸偏頭看了看屏風,似是透過屏風看到了外面的東西:“漾春樓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場所,卻又不僅僅是這樣,京城裏許多不為人知的隐秘,都是在這裏傳開的。”

季琅皺起眉頭:“你想要說什麽?”

“小侯爺幫了元娘兩次,元娘不敢有奢求,只是現在走投無路,元娘有個不情之請,想來想去,好像只有小侯爺能幫我了,而且,元娘不會讓小侯爺白白幫我。”姜幸眉中猶豫之色甚濃,卻還是硬着頭皮将這句話說出來了。

季琅松開眉頭,眼中卻一暗:“原是有求于我……”微微帶了些落寞,聲音太小,姜幸沒聽清。

“你想要本侯幫你什麽?”他擡頭看向她,這次态度卻疏離許多,眼中也帶了一分認真和謹慎。

姜幸卻覺得有希望,眼中頓時映出一抹光,雙手抓緊了桌邊,身子前傾,急道:“小侯爺可否幫我打聽一下臨陽華家?”

“華家?”季琅脫口而出。

“對!臨陽的華氏,是一個茶商,原來在臨陽名聲很大的!”

季琅舔了舔牙尖,向後一靠,雙手抱臂,饒有興趣地看了看她:“若是我沒記錯,這是你外祖家吧?”

姜幸神色一頓,眼中滿是訝然,卻點了點頭:“是。”

“既是你外祖家,來求我有些不對吧,華家如何,應是你父親最了解。”季琅笑着看她。

姜幸卻神色一黯:“父親說外祖家經營的茶園敗落後,就在臨陽銷聲匿跡了,他派去了不少人去查探消息,可最後都石沉大海。”

季琅挑了挑眉:“本侯未必比你父親能查出得更多。”

“只是,”姜幸低下頭,有些話難以啓齒,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和季琅說明白,畢竟以兩人現在的關系,她還沒辦法和盤托出,“只是我不死心,想要從別人口中,聽一聽這件事的始末。”

季琅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從胳膊上點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本侯懂了,你是不相信你父親。”

姜幸沒說話,臉上卻是默認的神情。她的确不相信姜有盧,不論他在她面前是多麽祥和溫柔。華氏死了一年,他就娶了鸾陽郡主,這沒辦法不讓她多想。

凳子向後一挪,季琅已經站起身來:“本侯對你的家事沒興趣,不過,若是查一查就能讓你心安,我也不在乎動用這點人力。”

姜幸原本有些失望,聽見他的轉折,臉上盈滿喜色,欣喜地仰起頭看他,卻不防季琅一個彎身,那張帶了點玩世不恭的俊逸臉龐近在咫尺,把姜幸的話都吓了回去。

她睜圓了眼,看他在自己面前笑了笑,說道:“但是,你說了不會白白讓我幫,本侯雖然不缺什麽,也想聽聽你帶來什麽籌碼。”

姜幸的臉猶如火燒,手中也發了汗,她急急低下頭,看着桌面上穩穩當當放着的茶杯,眼睛眨了眨,穩下心神,道:“前面元娘說過了,漾春樓藏着許多隐秘,這其中……當然也包括武敬侯府的。”

季琅一聽“武敬侯府”四個字,眉鋒高聳,剛收起玩笑的神色,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頓紛亂嘈雜的聲音。

“季琅這小子,來玩居然不叫我!要不是我看到門口停着的馬車,都不知道他竟然背着我來這了!”

“世子爺,您這是做什麽呀?小侯爺沒在這,沒在這!”

後面是秋十三娘阻攔的聲音,可是擋不住一下一下的撞門聲,季琅忽地臉色大變,三步并作兩步繞過屏風跑了出去,過了兩息,季琅又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到近處将将收住腳步,左右一看,看到個窗戶就要打開往下跳。

“小侯爺那是三樓!”

季琅的腳又悻悻收了回來。

外面景彥的聲音已經近在咫尺,姜幸看季琅火急火燎的模樣,心裏忍不住疑惑,論慌張,明顯是她姜幸更應該着急吧……

季琅回頭看着姜幸,眉目中含着糾結之色,也不知想到了什麽,他一個箭步沖上來,二話不說,攔腰抱起了姜幸。

姜幸一個騰空,下意識抱緊他的脖子,反應過來之後卻是震驚地看着季琅,趕緊伸手推他:“小侯爺!小侯爺做什麽?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

季琅認她捶打,仿若沒聽見,他健步流星地沖到床前,跟着她一起跳上了床,一時間也顧不上她,粗魯地放下她之後就去将床簾打開,嘴裏念叨着:“不能讓景二看到,千萬不能讓景二看到!”

門“桄榔”一聲被撞開,與此同時,季琅撲身趴到了床上,姜幸吓得躲到一旁,季琅還不放過,拉着她一齊躺下,深處手指在嘴邊狠狠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姜幸趕緊閉上了嘴。

景彥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本想着這最後一間房,裏面肯定有人在了,可是屏風後面非但沒有人,床那邊還圍地密密實實的。

他收住腳步,尴尬地摸了摸頭。

屋裏的應該不是季琅,他是肯定不會做到這一步的,他連摸姑娘小手都不敢!

景彥趕緊哈腰,不論他身份多麽貴重,別人不敢跟他叫板,打擾了人家的好事,他總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那什麽……公子莫要見怪莫要見怪!本世子認錯人了!”

裏面“嗖”一下飛出個枕頭,正砸到景彥身上。

這時候秋十三娘也追上來了,趕緊将景彥拉了出去,一邊看向安靜的架子床,一邊皺起眉頭。

出了房門,景彥被拉着走出去數步,突然停住,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裏拿着的枕頭,問十三娘:“裏面是哪家少爺公子?”

十三娘打哈哈:“什麽哪家?就是尋常人家的,京裏叫不上名號,來樓裏開開葷而已。”

景彥收回眼神,又看了看枕頭,然後随手将它而扔了,沉着臉下了樓。

房裏,正大眼瞪小眼。

簾子遮住了光,裏面甚是幽暗,可還是能看清人的模樣,門關上的聲音已經傳來很久了,兩人卻都沒什麽動靜,都是定定地看着對方。

好似有什麽東西在血液裏游走,看不見又摸不着,讓人心癢難耐。

屋裏彌漫着一股清香,似是為了掩蓋什麽,旖旎之風如繞枝之藤,緊緊地纏在心上。季琅的手還握着姜幸的胳膊,也不知是誰更熱,那裏的體溫燙得吓人,明明該灼得他放手,他卻始終不放。

“小侯爺……”姜幸終是忍受不了這般氣氛了,她輕輕出聲,卻帶了幾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誘人之意。

季琅閉了閉眼,心知自己闖了大禍了。

是他言辭鑿鑿,也是他惹出這樣容易令人誤會的事,這時候該說什麽好呢?

“姜元娘,你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和本侯說好了……”季琅有氣無力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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