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從翠安居出來的時候,姜幸臉上陰雲密布,一絲笑意也沒有。

在景氏那裏聽到的東西太過讓人震動,讓她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心上籠罩着驚懼,腳下也如臨深淵,快要入夜的風漸涼了,吹得她脊背發寒。

走路的時候,姜幸沒看到前面的坑窪,冷不丁被拌了一下,紫絹急忙從後面上前将她拉住,面上滿是不解之色——之前元娘和景氏關在屋子裏說了什麽她根本不知道,出來就看到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裏忍不住擔憂。

姜幸握住紫絹的手,腦中似乎有什麽一閃而過,她瞪圓了眼睛,手上猛得用力。

“紫絹,去年正月,咱們府上是不是有個丫鬟投了井?”

既然特意問到了這件事,紫絹知道元娘絕不是臨時起意,一定有別的用意,沉思着想了想,點點頭回道:“是廚房裏的一個燒火丫頭。”

姜幸得到肯定,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最終輕輕地舒出一口氣。

一般世家貴族的後院裏都會有幾個冤魂,也許是這樣的事情太多了,起初姜幸并未怎麽留意,因為那燒火丫頭死得毫無聲息,前後也并未發生什麽重大的事。

現在想來,并不是沒發生重大的事,只是姜幸沒有将兩件事聯系到一起——平熙十七年九月,她歸府,十二月初,是景氏小産,失去了她第一個孩子,而平熙十八年的年正月,就是這個燒火丫頭的意外身亡。

當時她之所以沒注意到,是因為景氏小産之後,李芸環嚴令徹查此事,府中下人但凡失職有錯的,都被她罰了個遍,在衆人眼中,這件事已經處置得很好了,加上上門來的大夫都有提到過,是景氏自己的身體問題。

在那之後的一個小小燒火丫頭的死亡,誰會想到和景氏有關呢?

就在剛才,景氏告訴姜幸,那個丫頭的死和景氏有說不清的關系。李芸環雖然懲治了一幹下人,又查明了事情原委,景氏卻并未全然相信,她讓雨葉暗中打聽,将平時能接觸到她起居和膳食的人一個個都查探了個遍,最後鎖定了這個小小的燒火丫頭。

因為在她小産之前,吃過的只有一碗羹湯和安胎藥,安胎藥是大哥房裏的人負責,肯定是幹淨的,唯一有蹊跷的便是那碗羹湯,大夫已經說過湯沒問題,景氏只是想圖個心安,才在這上糾纏不休。

但是雨葉剛和那丫鬟有過一次接觸,之後就聽到了她投井而死的消息,跟她同住的丫鬟都說她今日來很是心神不寧,犯了許多小錯,像是心裏有鬼的樣子。

不論是景氏還是姜幸都心知肚明,一個小小的姜府下人,與景氏沒有過任何接觸的燒火丫頭,和她無冤無仇,不可能自己主張要去害她。

她背後一定有人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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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幸聽完景氏說的話後,只覺得脊背發涼,從頭到腳都像被凍住一般。如果被傷害的人自己,她或許還能找到理由,她是姜府的污點,有人看她礙眼,要除去她,都能說的通,可景氏卻毫無理由。

起碼在她眼裏,方氏和李氏待景氏都很和氣,她大哥更不用說,至于姜有盧,他連內院都不怎麽進,景氏對姜家來說,也是與魏國公府緊密相連的媒介,她不好,對姜府絕沒有任何好處。

為什麽這樣的人,還是要有人害她呢?

姜幸想不明白,怎麽都理解不了,或者是這兩年來,有些事,根本就是她看錯了,事實并不是她想的那般?

“元娘……元娘!”

姜幸猛地回頭,看到紫絹一臉焦急地拉扯她:“元娘,前面!”

“是大姐姐!你這是……從翠安居過來的,大姐姐也如看大嫂了嗎?”

姜幸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到姜嫣甜甜的聲音,方才她想事情入神了,竟然都沒發現夾道遇上了這幾個人。

白衣飄飄遺世獨立的謝莞柔被姜嫣輕挽着,旁邊立的是每日在她噩夢中滋擾的謝柏。

姜幸頓住腳步,手停在胸前,将三人看了一圈,才低頭招呼:“四表哥,四表姐。”

“幸娘是剛從大嫂那裏出來嗎?”

眼神故意躲着那人,他卻還硬是要上前來大山,姜幸忍着心中不悅,輕輕點了點頭,卻沒說話。

謝柏握着折扇,看着眼前人如小貓一般害怕自己,心中想要逗弄的那份心思就越發活躍,天色漸沉,人影看起來都霧蒙蒙的,謝柏四處打量一下,突然踏進一步。

姜幸一驚,下意識後退,緊緊拉着紫絹的手,眼中閃過一抹驚惶。

“怎麽,幸娘怕我?”謝柏挑着眼梢,含着促狹之色,語氣聽着讓人不舒服。

誰知道謝柏不等她回答,扇着扇子漫步走到她身側,看了看清池水面,用十分輕蔑的語氣,在她身側輕聲道:“幸娘以前見過的男人多了,怎麽還會怕表哥我,還是你其實……知道些別的東西?”

姜幸張大了眼睛,臉色煞白,一股混雜着殺意的冰寒之氣将她的四肢百骸都浸透了。

她知道謝柏說的是什麽。

“四表哥和大姐姐說什麽悄悄話呢,怎麽不讓我們聽呀?”

姜嫣拉着謝莞柔湊過來,後者卻是全然淡漠的神色,謝柏笑着轉身,拿着扇子敲了姜嫣頭頂一下:“小孩子問那麽多做什麽?”

“表哥這話才是說不清呢,”姜嫣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擡眼看着姜幸,“大姐姐說是不是?”

她站在這裏,幾乎就是眼前三個人的消遣。

姜幸除了有點怕謝柏,更忍受不了的是姜嫣的這副态度,還維持的好臉頓時就沒有了:“二娘說話還是注意一些,讓別人聽見,怕是又要出去傳我閑話。”

“大姐姐,你別生氣,我沒有那個意思……”姜嫣聲音漸低,嘴角卻總是噙着一抹笑。

“既然沒有那個意思,還是多管管自己的嘴,”姜幸頓了一下,轉身對着謝柏彎了彎身,“還有四表哥也一樣。”

小貓突然變成初生的小牛犢了,謝柏臉上的笑容更深,他剛要說話,張了張口卻沒出聲,目光瞥到不遠處另一條來路上的人,立馬換了臉色。

他收起折扇,抱拳對來人行了一禮:“姨夫。”

三人轉身,才看到姜有盧一身官服,負手而立,臉上沒有別的神色,也不知方才的話他聽到了幾分。

“父親。”

“姨夫。”

姜幸微微擡眼去看他,心中有些疑惑,那條路是前院到李氏的晴茗居的必經之路,在她印象中,姜有盧這麽早就回內院實是有點出人意料。

他淺淺地點了點頭,視線在他們幾個人裏轉了一圈,最後落到謝柏頭上:“子翎雖是在這散心,課業也萬不可松懈。”

“姨夫教導的是。”謝柏低頭應下。

簡單的兩句話,姜有盧又轉過了頭,沖姜幸招了招手:“元娘要回去吧,還有一段順路,為父跟你說兩句話。”

姜幸愣了愣,一瞬間以為姜有盧是聽到了他們之前的對話,所以才出面替她解圍,可是再一想,父親根本沒有必要這麽做。

那他是真有話跟她說?

“是。”姜幸帶着紫絹,滿懷心事的跟着姜有盧,将幾個人抛之身後,走了幾步遠,上了抄手游廊,姜有盧便吩咐紫絹不要跟得太近。

華燈初上,月上高樓,空氣中浮動的風涼涼的。

姜有盧開門見山:“姜謝兩府的事,想必你也聽到些風聲了,為父想聽聽你的意思。”

姜幸擡頭:“父親……是怎麽意思?”

“你想不想嫁給謝四郎?”

父親這麽問她,是不是說她還有周旋的餘地?肯問她意願,是不是說明姜有盧尊重她的想法?

姜幸心如擂鼓,悄悄低下頭,看了半晌自己的腳尖,良久後搖了搖頭:“父親,我不想。”

突然停住腳步,姜有盧偏頭看着她,末了點了點頭:“行了,我知道了。”

他指了指前面的岔路:“你回去吧。”其他的話卻沒有多提,姜幸提着心,弄不清父親的想法,剛要再問清楚一些,卻見他先轉身走了,是晴茗居的方向。

姜有盧的态度給姜幸眼前又蒙上了一層疑雲,她快步回了錦繡閣,将門緊緊關上,把今日得來的信息全都在腦中梳理一遍,卻越來越煩亂。

讓她沒想到的是,謝家兩兄妹第二日就離開了,并未在府上長住,甚至也沒找她麻煩,姜幸終于睡了幾日好覺。

五日之約來臨,姜幸從早上起身之後便一直有些緊張,她隐隐約約覺得,季琅一定能查出一些她不知道的東西。

出府之前,姜幸去方氏那裏請安,李氏突然說起了給方氏辦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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