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出口氣

魏國公府和姜府原本是要結這門親的,可是最終這姜元娘卻被皇上賜給了季琅,京中傳的那些流言蜚語到底是捕風捉影還是确有其事,誰也說不清楚,唯獨可以确定的是景彥和季琅這兩個就差穿一條褲子的人有些尴尬。

可是眼前的氣氛,又好像不止尴尬這麽簡單。

季琅在馬上,沒辦法借力,那把弓僵持在空中,絲毫不動,對方臉上全是笑意,手上的勁可是實打實的。

就是不給他。

衆目睽睽之下,季琅心中也蹿起了幾分火氣。

“你是來喝喜酒的?”話音從他牙縫裏擠出,那後半句話沒說出來,人也能聽明白。

你是來喝喜酒的還是來搗亂的?

景彥将手擡高一些,沒說話,還是示意他拿弓。季府宴請的賓客察覺出不對勁了,紛紛開始議論起來,這裏頭,就只有季琅明白景彥的意思,他低頭看了看那把弓。

外面遲遲不見動靜,轎子裏的人也疑惑起來,姜幸端坐着,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只好伸出手在轎壁上篤篤敲了兩聲。

“外面怎麽了?”

過了一會兒,那頭傳來紫絹壓低嗓音的聲音,貼着轎壁回道:“景世子給小侯爺遞弓,但是又不放手……”

姜幸聞言怔了怔,心像是落不到實處一樣高高懸着,景世子和季琅一樣,不是什麽循規蹈矩的人,行事随心所欲沒什麽顧忌,她知道他對她有意,那日在漾春樓裏,他也毫無掩飾。

但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還是在這樣的衆人眼前,她當然不希望再掀起無謂的風波。

姜幸攥着手指,開始心慌起來,卻突然聽到外面一聲驚呼,不止是紫絹的,還有其他很多人,可是聽着也不像發生了什麽壞事,反而像嘆服。

“小侯爺把弓搶過來了!”紫絹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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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琅低頭看了一眼,手牢牢地攥在弓背上,忽然按着馬背從上面翻了下來,飛身落地後正好落在景彥身後,弓順勢套到了他頭上。季琅向後撤,弓弦眼見着就要勒到景彥脖子,他急忙脫身,向下剛鑽出來,就被季琅用掌一推,退出去好幾步遠。

動作不過發生在一眨眼之間,在場的衆人都因為弓又回到了季琅的手裏而忍不住喝彩,只有少數人知道他們兩個算是過了好幾招了,而這一招一式絕不是什麽小打小鬧。

臺階上的季清平神色動了動。

景彥扶着胸後退幾步,雖然臉色不悅,卻不是落敗的羞憤,他也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掃了掃身上的衣服,他清楚一口氣,好像心服口服似得,沖季琅彎了彎身。

“自然是來喝小叔的喜酒的。”卻是回答他剛才的問話。

季琅哼了一生聲,也沒把他暗地裏較的勁放在心上,覺得他鬧這一出也夠了,反正在皇上頒下聖旨的時候這件事就已經塵埃落定,他又不能改變什麽。

季琅心裏這麽想,轉身射那三箭的時候用了十足的力氣,嗖嗖嗖三聲,衆人愣是一眨眼看不到箭落到了何處。

喜樂再次吹奏起來,喜娘強作鎮定,恢複笑臉開始唱詞,婚禮才繼續下去。

轎子落地,姜幸這才舒了口氣,放下心去,她感覺到有人撩開了轎門,昏暗的轎子裏射入一道光線,低了低頭,蓋頭下面出現一只掌紋清晰的手。

那只手手指修長,紋路分明,十三娘說這樣的人操心少,一生裏都會順遂平安,姜幸擡起手,搭了上去,随即被緊緊一握,好像攥住了她的心一樣。

她彎身走了出去。

仿佛踏入了另一片天地,雖然還是前路不明,心裏卻是莫名的踏實,身邊的人緊緊握着她的手,輕輕地扶着她的胳膊。

“咳!”那人咳嗽一聲,随後傳過來被咳嗽聲掩蓋的提醒,“臺階。”

“咳!門檻。”

“咳!下臺階了。”

紅蓋頭下的姜幸忍不住浮上笑意,忽然感覺身邊的人仿佛一個偷了糖的孩子,故作掩飾,心虛不已,明明已經被人琢磨地透徹了。

他就是很好,卻總喜歡藏着?

姜幸被帶到廳堂裏,唱詞的人高聲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景彥在旁邊看着,眼睛裏全是幽幽的不甘之色,人生最大的苦,大概就是看着心心念念的人跟別人拜堂。

更難過的是,拜堂的人還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兄弟”。

新人送入洞房,他眼裏的光也熄滅了。

大婚一天都是繁文缛節,等到坐上柔軟的大床的時候,姜幸覺得自己的身子都要散架了,原本饑腸辘辘的肚子,這會恨不得敲起鑼打起鼓來。

她在床上一模,摸到了一顆花生。

季琅踏進新房門也松了口氣,方才把姜幸從轎子裏帶出來,他的身子就一直是緊繃的,也不知是什麽了,從手心裏傳來的溫熱感好像能燒起他的血液,這種感覺他真的甚少體會過。

渾身都熱!

如今終于要完事了,剩下最後幾步,一會兒就能出去喝酒,喝酒這種事,他熟悉,只想趕緊用烈酒澆滅心裏那些莫名的躁動。

轉眼一看,坐到床邊的人,手悄悄從床褥上爬,摸到個花生,藏到袖子裏了。

季琅怔了怔,忍不住揚起眉頭,唇角也微微彎起,頓時覺得好笑。

更好笑的是,那丫頭又把手疊放到雙膝上,然後趁人不注意,将手伸到了蓋頭下。

季琅聽到一聲細微的花生殼裂開的聲音。

他拿着秤杆,抱着手臂,覺得那丫頭應該吃完嘴裏的花生了,才一口氣把蓋頭挑開。

喜娘正在門前吩咐下人其他的事,還沒到掀蓋頭的時間呢,姜幸也是因為等着唱詞才敢那麽大膽,這下眼前亮光一現,她下意識擡頭,眼中滿是驚詫,泅水雙瞳眨呀眨,季琅本是一臉笑意,看見這張臉,卻霎時愣住了。

兩廂對視,靜谧無聲。

連反應過來的喜娘都不忍打破這幅美好的畫面。

浪蕩不羁的纨绔子掀起新嫁娘的紅蓋頭,被其嬌麗柔媚的容姿所吸引,呆立在那的畫面。

秤杆咣當一聲落了地,将衆人神思拉扯回來,季琅驚了一跳,趕緊吸氣蹭鼻子,眼神四處亂看。

“秤杆呢?我的秤杆呢?”

“在你腳下啊小侯爺。”

“哦……接下來呢?”

“我還沒說要接蓋頭呢小侯爺!”

“啊?那再蓋回去?”

這段對話處處透露着慌亂,喜娘一時都愣住了,沒想到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霸王小侯爺竟然這麽沉不住氣,“撲哧”一聲輕笑,将兩人的對話打斷,姜幸掩着嘴,實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季琅臉上一燒,回頭看她,氣急敗壞,互相傷害:“床上的花生還好吃嗎?”

姜幸掩嘴的手一頓,擡頭望去,眼裏藏着局促和羞赧:“你——”

這一聲直喊到季琅心裏了,好像被什麽東西掐,難受得緊,他趕緊轉過頭,看着旁邊的丫鬟手上托着合卺酒,兩下搶了過來。

一個塞到懵懂不知的姜幸手裏,一個自己拿着,繞過她的胳膊把酒杯送到嘴邊,閉着眼睛頓頓幹了,然後擦了擦嘴,甩着袖子走了出去:“我去前院了!”

留下姜幸一人茫然地眨着大眼睛,端着酒杯看門口。

季琅逃也似地跑出來,在房外的大梨樹下,手撐着身子喘了好幾口氣,他第一次成親,鬼知道成親居然會這麽狼狽,身上又躁又熱的,難不成是風寒還沒好嗎?

他揉着胸口,詫異地走回了前院。

拜天地的時候已是黃昏,現在外面都大黑了,武敬侯府張燈結彩,酒席上觥籌交錯,賓客眼尖的,看到季琅進來,紛紛端着酒杯湧上前去。

這些年來他在京城裏“作威作福”,狐朋狗友倒是不少,他大婚,那些人自是起哄的多,看他來了都開始灌酒。

季衡宇是季家三個男丁裏唯一一個成過親的,小叔酒量是好,可也禁不得這麽灌,大婚之夜喝醉了可還行?他擋在季琅身前,把酒杯往旁邊那推,連連說:“你們都別搗亂!一人敬一杯得了呗!”

實在不行的,季衡宇都替他喝了,也是給自己小叔操碎了心,結果一圈轉完了,本以為替他擋過了一劫,景彥最後一個端着酒杯走上來了。

“這杯酒三叔得喝吧?”

季衡宇看了一下季琅,不說話了,這杯酒他總不好擋吧……

季琅舔了下唇,走過去一把攬過景彥的肩膀,壓低着聲音說:“景彥,你看,現在木已成舟了,剛才外邊你不是給我下了個馬威嗎?咱這事就算過去,以後你還是我侄子,我還是你叔,怎麽樣?”

景彥斜着眼看他,怎麽以前沒發現這人這麽臭不要臉呢!

他擡了擡酒杯:“沒怎麽,就是敬你一杯酒,喝不喝?”

“就一杯?”

“就一杯。”

“那幹了!”季琅送來他,将酒杯互相一碰,仰起頭全喝了,又倒扣了酒杯,裏面一滴不剩。

景彥果然不再糾纏他,退到後面去了,連季衡宇都覺得他這麽好說話實在有些反常。但是緊接着就有別人圍上來,開始新一輪的敬酒。

過了半晌,季琅的身子已經搖晃了,他喝得盡興,幾乎來者不拒,季衡宇擋也擋不住,他一看這麽不行,尋了個空當,把季琅從酒席上拽了出來。

“小叔,你別喝了,再喝該躺地了!”

季琅推他的手,混不在意:“沒事,今兒高興。”

說話都有些含糊不清。季衡宇搶過他酒杯,藏在自己身後:“你一會兒還要洞房呢,喝成這樣,人小娘子都扯不動你!”

季琅一愣,停下去搶酒杯的手,咽了口吐沫:“誰說我要洞房了,今天就喝酒。”

季衡宇還沒反應過來,就看他蹭了把臉,眼中醉意淡去不少,然後沖他揮了揮手:“那什麽,二郎,你先幫我擋一擋,我去如廁。”

說完,他腳步虛浮地走了出去,混入茫茫夜色中,季衡宇摸了摸頭,唇角不自覺得揚起一抹笑意,拿着他搶過來的酒杯回到酒席上。

可是他站在旁邊看了許久,竟然不見景彥的影子。

新房裏,姜幸餓得前胸貼後背,又不好意思說,好在綠荷看出她的窘迫,出去給她準備吃食了。姜幸怕綠荷初來乍到嘴上不利索惹了侯府人嫌,就讓向來處事周到的紫絹去幫她。

剩下的兩個丫鬟去點嫁妝,屋裏就只剩姜幸一人。

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姜幸才發覺新房所在的醉方居——也就是季琅平時住的地方非常清靜,也不見有服侍他的人在。

她站起身,在裏面掃視了幾眼,正悠閑地看着的時候,突然聽到窗戶那裏傳來“篤篤”的聲音,姜幸吓了一跳,轉身靠在梳妝臺上,眼裏滿是驚恐。

“姜元娘,你在裏面嗎?”

聽這聲音甚是熟悉,姜幸恍然想起,這是景彥的聲音。

但她沒有應聲。

“我知道你在裏面,”景彥靠着窗沿,抱着臂看天,眼中映着稀疏的斑斑星光,卻盡是落寞,“我只是想和你說聲對不起。”

“那時候說要救你于水火,最後我卻食言了,不管怎麽樣,錯都在我。”

姜幸提着心,聽他在外面啞聲說着話,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麽瞞天過海進到這裏來的,可是不知不覺地,竟然聽了進去。

景彥停了一下,腦中忽然映出某日皇宮大殿之上,有人輕擡皓腕,在衆人眼中翩翩起舞,就那一眼而已,從此卻烙印在心上揮之不去。

“元娘,也許你不肯相信,但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吱呀”一聲,窗被輕推。

柳樹後的人影晃了一下,匆匆轉過身離開了。

姜幸看着窗外的景彥,眼中含笑,一字一句,虔誠且堅定的,對他說道:“景世子,你有一日,會遇上真正的心上人的。”

景彥燃起的心忽然就熄滅了,他攥着手心,強顏歡笑:“你說的對。”

他轉身向陰影裏走了幾步,又回頭去看她:“嫁給季琅,你可滿意?”

姜幸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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