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一夜無眠

夏夜清風浮,檐下燈影斜,紅彤彤的光亮把人臉上印記遮蓋了,季琅看着景彥,足足正了半晌,然後轉過頭去看季衡宇。

季衡宇趕緊撇清關系:“不是我!我可沒告訴他你說就算死從安靈寺上跳下去都不會娶姜元娘!”

他解釋的話倒是順溜,只是一出口就露餡了,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氣得季琅一口氣梗上來,腦中頓時就發昏。

早知道就不把話說得這麽死,現在臉都沒處放了。

然而他還不忘扶住景彥的肩膀,認真且嚴肅的盯着他的雙眼,問他。

“你剛說的話,是那丫頭自己說的?”

他最關心的還是這個。

景彥看他叫得倒是親,心裏頓時不高興了,拂開他的手,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別問我,自己問她去。”

被“好兄弟”嫌棄,季琅也沒生氣,不僅沒生氣,連之前的恩怨也全消了,他放下心來,自己沒有辦錯事,也不是自作多情。至于是不是心悅他,這種事他得自己親口去問她去,他現在還不想借景彥之口聽到了呢。

季琅放下手,回頭給狗侄子比了個手勢:“我醉了,都看不清路,還想吐,得回去睡覺了,屋裏的客人你和大郎看着辦吧。”

季衡宇舔了下唇,張着口看着眼前說瞎話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啞口無言。

結果季琅剛要走,景彥就把他拉住了:“不行,我想了想,今天你非得陪我喝酒。”

他嘴角一扯,臉上的憂郁散去,好像終于變成了那個潇灑張揚無拘無束的景世子,一邊說着一邊把季琅往屋裏扯。

季衡宇看着拉扯的兩人,搖了搖頭,最後決定不管他們了,轉身回了屋子。

武敬侯府的宴席到很晚才散去,大部分賓客只是喝個喜酒意思意思,恭賀完了,慢慢就離場了。偏偏有個不甘心的人扯着季琅不讓走,一幹人幹翻了好幾壇子千年醉,最後喝得東倒西歪才罷休。

季琅清醒過來的時候,府上的人已稀稀寥寥,看起來已進午夜了,最後留下來的幾個人一個個都醉得不省人事,還有打呼嚕說夢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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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起來的時候踩到個柔軟的東西,下面“哎呦”一聲,似乎是景彥的叫聲,他也沒管,腳步一深一淺地走了出去。

夜風微涼,他略微清醒了許多,不禁有些懊惱,本來打算安撫安撫景彥,喝一小杯就回去的,沒想到最後還是被他套路了,一直喝個沒完,竟然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新房可是還有個人等他呢。

季琅不由得有些心急,加快了腳步。回醉方居的路上正路過一個小湖,他走到半路停下了,擡起胳膊嗅了嗅,果然一身酒氣,于是他沒直接回新房,而是先去偏院換了一身幹淨的行頭才過去。

看到新房的燈還亮着,季琅心中微動,腳步輕快起來,卻看到門口坐着兩個人,似乎還在低語着什麽。

“聽說前院酒席早就散去了,小侯爺怎麽還不過來?”

“興許是有什麽事耽擱了……”

“什麽事能比大婚之喜還重要?小侯爺這樣,以後對我們元娘能好嗎?”

“你別這麽大聲,讓元娘聽到了該怎麽想?”

季琅貼着牆壁,眼睛眯了眯,聽出了這應該是跟着姜幸過來的兩個丫鬟。

聲音低下去後,他躊躇許久,最後摸了摸頭,轉身離開,身影一晃,忽然在黑夜中消失不見。片刻之後,新房裏的窗戶被輕輕推開,一只腳踏了進來,随後是一整個人。

大婚之日回房像個賊一樣從窗戶裏偷溜進去,京城裏也算獨一份吧。

季琅站在新房裏,輕手輕腳地将懷裏抱着的大花瓶放回原位,眼睛在房間裏一掃,就看到床上躺着個人,她雙腳還踏在地上,應該是坐着坐着睡過去了,姿勢很不舒服。

季琅慢慢走過去,在半拉下的幔帳後面看到了那張小臉,她的臉貼着紅豔的被褥,手裏還攥着一顆咬了一半的大棗,臉上印了兩個花生的印子,小小一只縮在那裏,讓人看了就心裏一軟。

季琅臉上浮現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他蹲下去,将幔帳挑開,忍不住趁她睡覺的時候多看幾眼,好像只有這種時候,他才能肆無忌憚地看着她。

景彥曾問他,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姜元娘的。

他夜裏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個黑夜。

好像從見她第一面起,他就在心裏留存了每一個屬于她的記憶,他越不承認,卻偏偏在意,嬌豔欲滴,妩媚天成,就算是死犟眼子的他,也忍不住為她的容姿臣服。

可是真正吸引他的,卻是那副空殼子裏的東西。

季琅是在遇見姜幸的很久之後才反應過來,竹林裏那次見面,她以鲛珠做禮,真正感謝他的,卻是最初的那次相救。可是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意一樣,她知道他想努力撇清關系,所以她沒有選擇說出口。

她常常顫顫巍巍地邁出一步又退後一小步,一面勇敢地向前闖,一面又害怕。

沒有人比姜幸自己更能看清自己,旁人諸多的嘲諷和輕視,她一一清楚,而這種看清,某種程度上和季琅何其相像……

他唯獨比她幸運的是,自己身邊有許多人支撐着,而她從始至終已有一個人獨行。

空蕩的房間裏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季琅轉過眼,看到她還放在地上的雙腿,輕輕地抱起姜幸的腳,幫她把鞋子脫了,然後放到床上。

扯過後面的被子,從下到上給她蓋上,手放到她身前的時候,突然看到一雙亮亮的雙眼正看着自己。

季琅吓得一松手,一把将被子扔出去,向後退了一步。

“你什麽時候醒的?”

姜幸坐起身,上下掃視了一眼,見他已經将喜服脫了,換上了一身幹淨的直裰,頭上的發帶卻還是紅豔豔的。

已不知外頭是什麽時辰,只是看着天還未亮,想着是他喝完酒回來了。

“剛醒……”姜幸揉了揉眼睛,聲音粘糯,她想了想,雙腿放到床下,坐在床頭問他,“小侯爺要沐浴更衣嗎?”

這聲音聽着酥軟,着實讓人沒辦法冷靜,季琅雖然某方面還略顯青澀,但好歹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哪見識過這等場面。

姜幸早已經脫下喜服,臉上的妝容也褪去,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紅衫。

桌上的紅燭還在燒着,屋裏別處的燈滅了,映着各處都是紅彤彤的,将人臉上的緋紅遮去不少。季琅握着拳頭咳嗽一聲,忽然覺得腦中發昏,那淡去的酒意又沖上來了,頓時感覺一陣悶熱。

他搖晃着走到床邊,褪下鞋子,慢吞吞地爬了上去:“不洗了,本侯累了。”

其實已經洗過了。

姜幸也沒戳破,淡淡嗯了一聲,卻沒躺回去,而是踩着鞋子走下了床。

剛給自己蓋上杯子的季琅有些愣怔,他看了看姜幸的背影,忍不住出聲問道:“你做什麽去?”

就看着她身子僵了一下,良久後才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有些羞澀,手輕輕按在肚子上:“剛是被餓醒了……”

季琅撐着身子坐起來,想起剛進來的時候桌子上擺着飯菜和點心的,就問她:“你沒吃嗎?”

姜幸搖了搖頭:“原本想等着小侯爺回來一起吃的。”

“你等我做什麽?”季琅皺了皺眉,從床上走下去,一邊越過她身子一邊道:“以後想吃就吃,不用管我!”

他撩開水晶簾,做到桌子旁,手拿了筷子:“坐下吃吧,正好我也有些餓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飯菜。

姜幸也跟着坐過去,眼神向下瞥,握着筷子吃了幾口,心裏卻七上八下,本來剛回新房喝合卺酒的時候,季琅的模樣慌張無措,現在卻跟以往沒什麽不同了。

她第一次成親,以前在樓裏,那些姐姐們哪裏經歷過婚事,大婚頭一晚,也沒有人過來教她該怎麽做,洞房洞房,怎麽開始洞起來呢?

姜幸正低頭吃着,眼前卻突然出現一個酒杯,她擡頭,就看到季琅揚着嘴角,一邊倒上酒一邊問她:“你看起來好像很怕我?”

“沒有!”姜幸急忙搖頭。

酒杯漫上了,他端起自己那杯跟對面那個碰了碰:“你今天很不一樣,居然敢和鸾陽郡主直接叫板了。”

看他喝酒的模樣和口氣,似乎把自己當成了他外面那些酒肉朋友,姜幸怔怔地喝了一小口,被辣得放下,眼裏浸出淚花:“小侯爺也是,姜府的大門被拆下,父親的臉都黑了。”

“你父親氣着了,你怎麽那麽高興?”

姜幸暈暈乎乎的,聞言輕笑一聲:“只是看着有趣……”

季琅瞧着有些不對勁,就看姜幸又喝了一大口,辣得“哈”一聲,然後自己滿上,學着他剛才的樣子碰了下酒杯:“以後,還要仰仗小侯爺,繼續……”

繼續什麽,她想了半天,想不出一個适合的詞,季琅喝酒本是想沒話找話說,結果一看她這個樣子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也不管她醉醺醺的話,忙按住她的手:“你不會喝酒?”

漾春樓裏的姑娘哪有不會喝酒的?可是轉念一想,這丫頭又不一樣,被十三娘保護得很好,不會酒也很正常。

姜幸拂開季琅的手,撐着桌子站起來,邁着小步子,慢吞吞地走到季琅跟前,雙手交疊,一邊彎身一邊拱手:“以後,還要仰仗小侯爺,繼續保護我!”

她一彎身,本來就迷迷糊糊的她沒控制好身子,一頭紮進了季琅懷裏,季琅趕緊抱住她,發現她還在往懷裏鑽。

結果弄得季琅哭笑不得,他只好扔下這一桌飯菜,把姜幸攔腰抱起,重新擱到了床上。

幾步的距離,她便閉上眼睛睡着了,忙活了一整天,她應該也很累了,現在借着酒意沾枕頭就着,季琅喝了滿肚子酒,這會卻越來越清醒。

“不該喝酒的。”他看了她半晌,搖頭嘆了一句,脫下鞋翻身上了床,耳邊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他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手指一下一下地點着,看起來十分焦躁。

他轉過頭,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臉,心上像有數十只小狗爪子在撓,他伸出手,剛碰上她的被子,那丫頭咕哝一聲,拱了拱身子,伸手抱住了他。

抱住還不夠,下巴還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似乎很舒服的樣子。

房裏一聲幽幽長嘆,久久不曾散去。

第二日清晨,紫絹算好了時辰,想着要叫元娘起身,她跟紅綢一臉不悅地到房門口,剛要敲門進去,門卻被推開了。

季琅伸着懶腰走出來,把兩人吓了一大跳。

“小侯爺?”

她們守了一夜,沒聽見季琅回來的聲音啊。

季琅心想哪能讓你們知道,一邊冷哼一聲一邊讓開半個身子:“進去服侍你們元娘起來吧……”

他說完,感覺不對,又重新說了一遍:“進去服侍夫人起來吧。”

紫絹和紅綢聽見這稱呼的變化,許久沒有反應過來,元娘也不能叫元娘了,要叫夫人了,還是煊赫的武敬侯府的侯夫人,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她了吧。

而這個小侯爺,看起來也是很關心她們元娘的。

“哎!”紅綢應了一聲,拉着紫絹走了進去。

季琅看着兩人神色地轉變,心裏也放下心來,昨夜這兩人還滿口嫌棄他呢……

他揉了揉眼睛,晃了晃頭,雖然一夜沒睡,但也不覺得很沒精神。他走到偏房,自己打水洗了臉,以前這些都是清風做的,現在他成了婚,那小子也不好再進內院,他身邊又沒有其他女人服侍,只好自己親力親為。

姜幸被扯着身子叫起來,腦中還昏昏沉沉的,一聽時辰寅時已過,立馬清醒過來,今日還要敬茶認親進宮謝恩,哪個都是耽擱不得的,忙頂着暈乎的腦袋起身梳妝。

用過早飯,馬上就要去見太夫人了,這侯府裏疑點重重,姜幸總覺得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麽簡單,但是她對太夫人楚氏的印象很好。

去福祿堂的路上,季琅臉色晦暗,也不知在想着什麽,眉頭輕輕皺起,一副糾結不安的神色。

到了福祿堂,姜幸一眼就看到首位上端坐的人,還是一如既往的英姿飒爽,屋裏還有別的人,看她進來,都齊刷刷地看向她。

季琅率先走過去,跪到地上,給楚氏磕了個頭,姜幸急忙也走過去,周媽媽這時遞上茶,一臉慈祥笑意。

“幸娘給母親敬茶。”姜幸脊背僵直,有些緊張地說出這句話,手裏托着茶杯。

楚氏抿唇笑了笑,瞥着季琅的臉,就看他好笑地看着局促不安的姜幸,連敬茶都忘了。

“咳咳。”

“哦……孩兒給母親敬茶!”季琅回過神,趕緊亡羊補牢。

“嗯,好在你還記得為娘我。”楚氏點了點頭,接過茶喝了,又看向姜幸,“以後在府上就當做自己家一樣,不用拘束,這裏沒有苛刻的人。”

她聲音溫和,讓人聽着心裏舒服,姜幸應聲站起身,外頭卻匆匆走進來一個人。

那人身穿官服,手裏端着官帽,形容整潔,一絲不茍,雖是滿身書生氣,又有一股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傲之氣,看起來也不茍言笑。

他匆匆走過來,看了季琅一眼,又對楚氏彎了彎身:“祖母。”

這就該是死去的武敬侯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季家大郎了,跟那個猴兒一樣的季衡宇是堂兄弟,也是季琅的侄子。

正想着,那人轉過身,對姜幸也彎了彎身,很是一本正經地叫了一聲“三嬸”。

看起來比她要大七八歲,如此稱呼着實讓她沒反應過來,緊接着外面又跑進來一個人:“小叔!小嬸嬸!宮裏又賜下東西了,還來了一輛馬車,說是接你們進宮謝恩去!”

今天早了一點點,換新地圖開始要一點點揭開男主的咪咪啦。

代表你們期待!

我真臭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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