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逢春(捉蟲)
“這是什麽?”
季琅看着眼前明晃晃的白色物件,方才板正的臉色漸漸褪去,神情有些茫然。
對面的人将擋臉的物件拿開一些,露出自己的笑顏,明亮的雙眸裏像倒映着星光,她偏着頭,抖了抖手裏的東西:“小侯爺不是想要這個嗎?剛才在宮裏,那個手帕我要回來了,現在這個全當做賠禮。”
全當做賠禮?季琅皺了皺眉,一把扯下那枚白色帕子,翻開在掌心裏看了看,挑了挑眉:“這上面沒花樣。”
原來那個可是繡着鴛鴦的。
“啊?”姜幸錯愕地應了一聲,彎身湊過去,确實只是一張幹淨的普通帕子,上面什麽也沒有,但她也沒想到季琅會如此糾結啊。
竟連這個也要計較。
“那小侯爺先還我吧——”姜幸說完便伸手去拿,臉上也并未有生氣的臉色,只是想着再換一條,卻見季琅飛快地将手縮了回去,然後故作正經地把手帕塞回到胸前的衣服裏。
“送出來的東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他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句話。
姜幸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又被她吞了回去:“那小侯爺就留着吧。”反正她也不擅長繡花,自己是肯定做不出堪比十三娘送給她的那枚手帕了。
心裏想着這事總算過去了,她一邊拖着疲憊的身子一邊往裏走,到了梳妝臺前,把頭上戴着的繁重首飾摘下。
季琅一看她要卸妝,急忙從後面跑過來,伸手按住她拿着首飾的手:“一會要祭祖,你先別摘下來——”
他話說到剩最後一個字時突然頓住,恰巧姜幸正扭頭看他,兩人一前一後,近在咫尺,他溫熱的手心覆在她手背上,指尖上微微汗濕,肌膚想碰觸時一點點細微的變化,她都能感覺得到,而且十分清晰。
姜幸要放下手,卻被季琅忽得握住了,姜幸想轉過身,另一只手卻被季琅按在梳妝臺上,将她的整個身子包圍住。
她恍惚一下:“小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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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琅微眯着雙眼,喉嚨裏傳出的聲音低沉暗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麽,就是不想放開她。
慢慢低下頭,他挨着她又近了幾分,濕熱的呼吸噴薄而出又互相糾纏,落到她耳邊。
“你衣服上,用了什麽香料?”每一個字說出之間都帶了一絲停頓,似乎在故意擾亂她的心神,姜幸下意識瑟縮一下,下巴挨上自己肩膀,低着頭。
聲音緩緩從喉嚨中溢出來:“只是尋常的制沉香……”
“沉香,”季琅淺淺動了動眉,眼睛慢慢閉上,手上的力道卻越來越大,“不止。”
兩字落在耳畔,吐氣如蘭。
姜幸好像怎麽也躲不過去,也不知為何,他要用這樣親近的姿勢說着這麽平常的話,周身的溫度驟然升高,熱到她有些喘不過氣來,氣息便微亂了。
靜谧偏雅的內室,窗外浮動的清風将水晶簾吹地發出輕響,漫落的珠子好像都散在了心上。
姜幸輕咬了唇,忽地回頭去看季琅,才發現兩人的距離近乎沒有,而那人雙眼暗沉,似是沉浸在無盡無止的夢境中了。
她心中微動,紅唇輕啓:“口脂上,大概是丁香……”
季琅當然嗅出來了,卻偏偏鬼使神差地湊了上去:“我不信。”
他手上用力,将懷中的人又摟緊了幾分,把按在梳妝臺上的手環至她腰身上,緊緊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懷抱裏。姜幸動彈不得,想要躲,季琅卻忽然低下頭,印上她柔軟的紅唇,想要将她吞噬一般,一下一下地汲取着她所有殘留的氣息。
越閃躲越深入,越推拒越攻陷。
直到姜幸覺得自己沒辦法呼吸的時候,季琅終于放開了她,粗重的呼吸聲在空蕩的內室中慢慢輕響,落在她的額頭,每一下都似撞擊在心上。
季琅貼着她額頭,輕舒一口氣:“看來的确是丁香。”
那一口口脂,都被他吃了。
姜幸迷迷蒙蒙的,眼前影子都有些不太真實,方才那般親昵的動作,她從未經歷過,讓心又痛又癢,又難以自持。
最主要的是,她竟不知季琅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一面,就像……就像她偷偷見過的,那些尋歡時,情難自禁的男子……
“小侯爺,”姜幸動了動身子,想要轉過身正對季琅,卻發現他還是沒松開自己,“小侯爺?”
“別動。”
季琅在她耳後低聲斥了一聲,是命令的語氣。
姜幸激靈一下,便乖乖聽話不動了,直到她身子骨都覺得有些僵硬的時候,季琅忽然松開懷抱她的手。
她轉身,見他面色如常,唇角依舊是往日般張揚的笑,眉頭輕佻,仿似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怎地口脂和身上還弄了不一樣的香味?”
除了他臉上的烈焰紅唇。
親吻過她的痕跡是磨滅不去的。
姜幸好像知道季琅的小心思了,這是自己做過事的事自己還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才裝傻嗎?
她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口脂是侯府的,熏了香料的衣裳是我在家裏帶過來的。”自然不一樣。
季琅抿了下唇,似乎在回味什麽,小聲嘟囔道:“以後,府上要多采買些口脂。”
剛說完,就聽到有人敲門,原來是未時快要到了,楚氏讓人過來喊他們去祠堂。
季琅轉身要走,被姜幸叫住,她嘴上漫着笑意,在呆立的季琅身前,伸手從他胸口裏掏出了那枚手帕,然後掂起腳仔細擦拭了他的嘴。
“要是被娘看到了,該罵我狐媚惑人了。”
季琅這才驚覺自己嘴上留下了什麽東西,怪不得那香味經久不散呢。
“娘可不會說這樣的話,”季琅任她擦拭,為了配合她,身子還向前傾了傾,“何況咱們現在是夫妻,惑惑我又怎麽了?”
……
姜幸頓住動作,驚愕地看着季琅,真想象不出這話能從他口中說出來。
真是難得!
季琅卻急忙轉過身,順便将手帕搶了回來重新塞回去,背對着她匆匆出了門:“別讓娘等了。”
到頭來,最後還是會現他欲蓋彌彰的原形,姜幸摸了摸嘴唇,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祠堂在武敬侯府的西面,兩人過去的時候,楚氏已經在了。季府的祠堂很大,裏面在白日裏也昏暗,點了許多燈,姜幸一進去,看到上面一排排的牌位便覺得頭皮發麻,季家百年侯府,季氏在他們這支,幾乎人人都是從戰場上拼下來的功績,光耀門楣的同時,灑在戰場上的鮮血也不計其數。
實際上,泗泠損失的兩個季家人,已是傷了這一脈的筋骨,世家大族到如今,府中不過寥寥數人,也不禁讓人唏噓。
再加上還有那麽多人覺得季琅身份不夠,要是侯位不歸回到大房這一支上,季家早晚會被他敗在手裏。
這也是為什麽季琅已十九,還未曾言過幾次婚事的原因。
身為季家新婦,姜幸是第一個祭拜季家先祖的人,她跪在軟墊上,看着那些牌位不自覺地就心如明鏡,虔誠叩頭。
待祭完祖,楚氏也跪在地上,默然地磕了三個響頭,起身時三個男人都去扶,臉上神色晦暗,楚氏卻制止他們,轉身看着姜幸,然後從袖口裏掏出一個方帕,露出了一截金釵:“這支金釵,只會交至當家人的新婦手上,一代一代,從未斷過,現在,我将它交給你了。”
姜幸有些愣怔,她不知金釵的重量,只是看楚氏如此真誠,正要接過的時候,卻看到季琅變了臉色,出聲制止:“娘!”
姜幸的手倏地便瑟縮回去。
季琅看了一眼旁邊的大夫人景氏,只見她眼圈紅紅,眼睛緊緊盯着手帕包裹的那支金釵。
當年老武敬侯季乘風擊敗塔塔,解決燕王通敵案後回朝,因為身體舊疾,便将侯位傳給了大兒子季珞,這金釵,曾是景氏的東西。
後來季珞身死,景氏成了他的未亡人,侯位重新回到了季乘風身上,那時,也沒人将金釵收回。
直到季乘風臨死之前,去求皇上把侯位傳給他這個最小的兒子。
“娘,這是大嫂的。”季琅聲音擲地有聲,有一種難言的固執在裏面,旁邊的季清平和季衡宇都皺起眉頭,神色複雜地看着他,景氏聽見這句話才回過神來,以手按了按眼角,笑着走過來,接過楚氏手裏的金釵,親自放到姜幸手上。
“如今,該是交到你手上。”
她溫柔道。
好像姜幸遇見的所有景家人,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親和力,讓她身心都忍不住放下防備。
季琅還要說什麽,楚氏這次終于開口了。
“你現在是武敬侯,不把這個給你媳婦,給誰?”
他一怔,忽地不說話了,只是神色還在糾結。
旁邊的卓氏一看場合有些僵持,忙過來打圓場:“就是就是,總不能給我吧,小叔這麽着急,這釵也不是給你的,是給小嬸嬸的,你替她拒絕可不行。”
她長着一張讨巧的圓臉,活潑可人,走過去按住姜幸的手,眼中絲毫沒有城府:“小嬸嬸,你收好了,回頭我去找你,好好看看這枚金釵,不然我都沒的機會飽眼福。”
季衡宇抱着臂輕哼一聲:“沒見過世面的婦人。”
卓氏扭頭:“我是沒見過嘛!”
這一來,将凝固的氣氛緩和不少,季琅也不再說什麽,姜幸聽來聽去,最終把金釵手下了,卻總覺得沉甸甸的。季琅的神情,讓她覺得心頭分外不舒服,難不成他覺得,自己沒資格以侯夫人的身份拿這支傳世的金釵?
姜幸滿懷心事地跟着衆人走出祠堂,将心中的不快甩去,可季琅方才的态度,讓她覺得如鲠在喉。
回到福祿堂又認了親,除了景氏和卓氏她已經熟悉,姜幸又格外注意了一下二夫人葉氏。她比景氏要小上幾歲,可是看起來比景氏還要蒼老,葉氏話很少,臉上不見什麽笑意,和那個跳脫的季衡宇簡直南轅北轍,一點也不像能養出這樣兒子的人。
聽說她吃齋念佛心靜如水,幾乎是半個佛門中人了,和姜幸說話時也是淡淡的,好像沒什麽能讓她充滿生氣。
除此之外,季家也沒有其他人了,季清平還未娶親,只有季衡宇有個性子活潑的卓氏,一家人關系倒也簡單。用過飯後,季琅被季衡宇拉扯走了,姜幸也沒心情等他,自己回了醉方居,沐浴過後,她心亂如麻地躺在床上,将那枚金釵擱到枕頭底下,又翻來覆去地拿出來看了好幾眼。
門被推動的聲音将她從沉思中帶回,她急忙将金釵重新塞回枕頭底下,佯裝熟睡地閉上了眼。
之後腳步聲越來越近,姜幸感覺眼前被人擋住了光,然後那人坐了下來,似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幸娘?”
“幸幸?”
“咳咳……夫人?娘子?”
“明明是我一夜沒睡,怎麽這麽早就睡着了?”他嘟囔一句。
之後是書頁翻動的聲音,那人有些急躁,翻得也很快,嘴上輕罵一句,自言自語道:“二郎真是什麽都有,這種東西也敢塞給我,還讓我回去仔細看……我看,看個屁!”
雖然一直在罵,可也沒把書放下,姜幸偷偷睜開眼,凝神看了看,臉一下就紅了!
看到什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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