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撐腰

季琅将避火圖擱在膝頭上,一只手在嘴唇上蹭來蹭去,一只手撩着衣領,身體裏的小火苗竄來竄去,攪得他眼花缭亂。

他本是最憎惡這種事,平時連想都想不得,季衡宇給他的這本不是第一本了,以前的都被他不知丢到什麽角落裏,只是今日這個,他一翻開,眼裏心裏晃過的都是那人的臉。

房中燭火快要燒盡,燭芯發出細微的噼啪聲響。

季琅回過頭,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人,目光緊緊盯着她嬌豔的紅唇,忽然就想起午後那個深吻,心中某處倏地一疼,疼得撩人。

再向下蔓延,便是光潔的下巴,薄衫覆在鎖骨上若隐若現,季琅下意識伸出手去,臨到要觸碰到她的肌膚時又頓住了,季琅皺着眉,臉上好一番掙紮,最後勾了勾手指,兩只手上前将她的錦被向上蓋了蓋。

哎……

“看你睡得那麽香,我是不好意思把你弄醒了。”季琅哼了一聲,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小得只有自己能聽見,他輕輕拍了拍姜幸的身子,像哄孩子似得,然後打了個呵欠,将蠟燭吹滅後翻身上了床。

屋內徹底靜下來了。

聽到了旁邊傳來的綿淺呼吸聲後,姜幸睜開了雙眼,明亮的眼珠微微閃動,一眨不眨地看着頂上承塵。

心中燃起的所有火,最終只要一想起祠堂裏季琅的态度,好像都能瞬間被澆滅。

姜幸轉過身,背對着季琅,從枕頭底下掏出那枚金釵,借着月色反複看了半晌,不知不覺陷入了夢鄉。

第二日清晨,姜幸是被紫絹晃醒的,她睜開惺忪睡眼,從床側坐起身,身上“咣當”掉下個東西,她低頭一看,才剛清醒過來,心情驟然就不好了。

她将金釵遞給紫絹:“鎖到個匣子裏吧,別讓我看到它。”

聽見這語氣,紫絹微微一怔,可是卻什麽都沒問,應下後便拿着金釵出去了。

季琅不在床上,姜幸洗漱完之後,提着裙子走出去,在門口看到季琅正在院中射箭。

他一身玄色常服,衣擺系到腰帶上,手腕處手袖紮緊,看起來幹淨利落。他射箭的時候很安靜,側臉堅毅冷硬,一點也不似平時的他,随着他臂膀向後拉伸,姜幸也忍不住屏氣凝神,想要看看季琅跟太子殿下比起來,誰更勝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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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利箭飛射而出之後,竟然從箭靶頂上擦過,完全沒中靶!姜幸肩膀一歪,頓時心中洩氣,想起京裏的人對這個小侯爺的評價,那是文不成武不就,不學無術胸無點墨,簡直一無是處。

只是每次這麽一想,她又覺得哪裏不對,就她平日裏與季琅的幾次相處,莫名覺得這個人并不是旁人傳言的那般平庸。

起碼華氏的事,她之前做了那麽多努力都沒查探出什麽,交給季琅之後,沒幾天她就知道始末了。

季琅射完箭,神色并不窘迫,好像習以為常似得,他蹭了下鼻子,走過去将箭拾起來,一回身便看到姜幸遠遠的站在門口。

他拿着弓箭跑過去,到了跟前,精神飛揚地看着她道:“你終于醒了,收拾收拾,咱們一會兒還要去姜府。”

今天是三朝回門,姜幸還沒笨到将這件事給忘了,雖然她一點都不想回去。

季琅一邊拿起箭,将上面的東西摘下去,一邊仿佛猜透她心思似得,娓娓道:“我知道你不想回去,但是你如今已經嫁給我了,是武敬侯府的侯夫人,是當家主母……咳,雖然這個還差點,但是不妨礙你挺起胸膛,不論是姜家還是誰,都沒人敢欺負你了,你也別給我丢面子,小爺這輩子在外面從沒受過氣。”

姜幸聽他霸氣豪爽的話,心中安定不少,只是視線一直黏在那支箭身上,連季琅承認她身份的話都沒在意,而是睜大了雙眼,指着季琅手裏的東西。

“小侯爺莫非是在射這個小桂圓?”

那根利箭上剛好穿過了一個拇指大小的桂圓。

季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過來,見怪不怪地指了指遠處的箭靶:“總是射那東西多沒勁,總之肯定能中靶心,別的東西就不一樣了,速度力度不同,都不一定能射中。”

姜幸沒玩過弓箭,聽得雲裏霧裏,哪裏知道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繞,只知道自己剛才是錯怪季琅了。

最初她都沒在意箭靶上還放了個桂圓,季琅卻射中了,足矣證明他的箭術絕不是外面所說的那般不堪。

季琅将弓遞給姜幸:“我去換身衣服,你把這個放到房裏的箭架上。”

姜幸下意識接過,卻沒想到弓身那麽重,胳膊愣是被稱地向下一沉,季琅趕緊接住,重新拿回自己手裏,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你是不是也得練練?”

姜幸趕緊将頭搖得像撥浪鼓。

季琅一邊撩袍子進去一邊跟她說道:“身子骨這麽弱可不行,老了都是病,回頭你跟侄媳婦請教請教,她可沒你這麽嬌氣。”

姜幸瞪着眼睛,看了看自己手臂和身子,即便是在漾春樓裏,十三娘也沒讓她做過什麽粗活,再說了,樓裏的姑娘哪有練一身腱子肉的。女子嬌氣一點,不是很正常的事?

他又怎麽知道卓氏私下裏是不是也嬌氣了!

悶了一肚子氣,等季琅換完衣服,兩人就去了福祿堂給楚氏請安,去的還早,只有大夫人景氏在那。

姜幸有些不敢看景氏,她總覺得是自己搶了景氏金釵,況且對于景氏來說,這枚金釵裏面所蘊含的東西也不止是當家主母的權威和身份,裏面必定還藏着許多她和季珞的回憶。

“三弟妹,”姜幸想躲,可終是沒躲過,剛要起身走的時候,景氏将她叫住了,她回頭,便看到景氏站起身,走了過來,“一會兒你回門的時候,要是看到朝娘,能不能幫我遞個東西?”

姜幸一怔,轉身将東西接下,似乎是一個藥方,不等她問,景氏就道:“朝娘有身子後孕吐總也不好,我那個弟弟弟妹着急,我這剛好有個治療孕吐的藥方,還要勞煩你帶過去一趟。”

景氏說話和聲細語,讓人聽了心裏舒服,而且很難拒絕,她收起藥方,沖景氏笑了笑:“大嫂放心,這個我會交到大嫂……大嫂手上的。”

她說至一半愣了,才反應過來兩邊竟然都是景家人當她的大嫂,而且還差着輩分,這種感覺真是很奇妙,說完,景氏和楚氏也跟着笑了。

“安陽城就這麽大,這種事也是時有發生的。”楚氏有些無奈地說了一句。

話音剛落,去準備回門帶的東西的季琅就過來了:“幸娘,走吧,早去早回,回來咱們還能去街上逛逛。”

楚氏啐了一口:“你別将幸娘帶壞了,除了尋常的酒樓,那也不許去,尤其是賭場那種地方!”

“知道。”季琅哼哼唧唧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跟楚氏和景氏告完退,就帶着姜幸出去了。

人走之後,楚氏看着敞開的大門,忍不住幽幽嘆一口氣。

“娶了幸娘,三弟的性子怎麽看也有所收斂了,娘也不用太過擔心。”

楚氏卻搖了搖頭,眼中憂色不減:“我從沒擔心過琅兒的性情,他是什麽樣的孩子,我很清楚,外面那些他闖禍留下的爛攤子,若不是有人招惹他,根本也不會發生。”

“我只是擔心這孩子隐蔽鋒芒,時日久了,心中苦悶無處發洩,會活得越來越不快活。”

景氏何嘗不是看着季琅長大的,楚氏說的話,她也很清楚,聞言也嘆了一聲。

“怎麽一個侯爺的位子,他就坐不穩呢,這家裏,誰曾言過一句嫌棄。”

“府中再怎麽一派祥和,外面的話音卻是堵不住的,”楚氏疲累地掐了掐眉心,閉上眼睛,“但願幸娘這孩子能改變他吧,早晚有一天他會知道,只是躲避,什麽也改變不了。”

景氏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良久之後,楚氏突然睜開了眼睛,看着景氏:“我總覺得,琅兒的事,大郎已經知道了。這些年為了琅兒,他也做了很多犧牲,不靠蔭恩就能走到六部這個位子,他也埋頭吃了不少苦,要說他心裏沒有不解和怨怼,我是不信的,但這兩年,我總覺得他也開始為琅兒的将來考慮了,也不再執着一個侯位。”

景氏沉思良久,才慢慢回答:“大郎心思沉,有時候我也不知道他想的是什麽,只不過,這孩子跟他爹一樣,計謀算盡卻心性至純,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他心裏清楚。”

“嗯……”楚氏臉上露出欣慰之色,長長出了一口氣。

到了姜府門前,季琅從馬車上跳下去,轉身去接姜幸,姜幸提着裙子,不肯下去:“小侯爺放一個轎凳吧!”

那麽高,她身上的打扮又不方便。

季琅昂着頭,臉上滿是笑意,一手去拽她的胳膊:“沒事,你就往下跳,我接着你還不行嗎?”

姜幸欲哭無淚,明明就有轎凳,為什麽就不放一下?旁邊的長安笑意深深,手裏拿着缰繩看着自家小侯爺,心想小侯爺又使壞了。

眼前人仿佛是故意如此,姜幸無奈,只好将心一橫,緊緊抓着季琅的手,向下一跳。

季琅順勢摟住她的腰,穩穩當當地将她接住了,還借着力轉了圈,将她放到地上:“怎麽樣,我說沒事吧。”

姜幸的心吓得砰砰跳,可是方才被抱住的時候,又感覺很刺激,她拍了拍胸脯,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半含諷刺的聲音。

“大姐姐和姐夫感情真好啊,只是……這是在姜府門口,似乎不太好吧。”

姜幸身子一僵,轉過頭,發現姜嫣不知何時正站在門口,臉上似笑非笑,眼中滿是嫌棄。

還不等她說什麽,忽然感覺肩膀上一緊,季琅手掌摟着她肩膀,将她往懷裏帶了帶,一副大爺樣走過去:“姜二娘還未成親,有些事情可能不太懂,但是你早晚有一日能懂的,別太着急。”

姜嫣一怔,眼睛頓時瞪大了:“大姐夫是什麽意思。”

姜幸窩在季琅懷裏,愣是擡不起頭來,她哪能比得過季琅的手勁?就聽頭頂的季琅慢慢悠悠指着懷裏的人道:“你大姐姐,是我的夫人,我呢,是你大姐姐夫君,夫君抱夫人,天經地義,輪得着你來管,嗯?”

來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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