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拔除

季琅在密室裏看了一天的書,出來時擡頭一看天空,已是月明星稀,夜涼如水。

近來發生了許多事,閑适不見,身後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妖魔鬼怪追趕着,讓他沒辦法停歇。

他關上碎玉軒的大門,轉身隐入茫茫夜色中,本以為回到醉方居的時候,姜幸已經睡着了,沒想到裏面的燈還亮着。他呼了口氣,在暗夜中,感覺一日的倦怠都被撫平了。

院中當值的紅綢坐在小杌子上打瞌睡,夜裏風涼,她肩上披了件鬥篷,時不時縱縱鼻子,睡得頗香。

以往,丫鬟當值時是不會坐在院子裏的,她坐在這裏更像是等着給誰通風報信,季琅唇角一勾,也沒叫醒她,撩着袍子一躍而進,看到外廳倒是黑漆漆的。他放慢步子,順着亮光的地方一步一步走過去,隔着水晶簾,隐隐約約的,她看到姜幸趴在書桌上,似乎在艱難地寫着什麽。

撩開水晶簾的時候難免弄出了聲音,姜幸以為是紅綢,頭也沒擡,埋在堆書卷裏。

“怎麽了?是小侯爺回來了嗎?”

季琅沒說話,而是滿臉好奇地走過去,靠近之後,才發現姜幸似乎是在抄寫什麽東西,東扭西歪的字在紙張上面像蛛蛛爬似的,他忍不住輕笑出聲。

“你這寫的是什麽?”他伸出手指着其中一字

“媽呀——”姜幸吓了一跳,毛筆咣當一下掉到了紙面上,墨點散得四處都是,她邊拍胸脯邊擡頭,一看到是季琅,急忙慌張地站起身,趴到書桌上,将她寫的那些東西用身子蓋住。

“小侯爺進屋怎地也不出聲,吓死我了!”

季琅摸着下巴,好笑地看着她:“我還想問你,你怎麽跟防賊一樣防我,這是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呢?”

姜幸抱着桌子,雙手把散落在書桌上亂七八糟的紙都扒到自己懷裏:“沒……沒什麽……就是随便寫寫!”

季琅看她欲蓋彌彰的模樣越發感覺好笑,繞過書桌走到她跟前,伸出手從她腰間掐了一下。禁不住魔掌撓癢癢,姜幸只能狼狽地扭動着身子躲避,季琅就趁這個空當從她身下抽出一張寫滿字的紙。

盯着看了兩眼,季琅滿是驚奇地嘆了一句:“雖然寫得是醜了點,但比你上次塞我小紙條可好看多了!練字而已,為什麽不能讓我知道?”

說的是姜幸送他鲛珠的時候,手帕裏包着的那張道謝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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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幸聽他說字醜,便踮着腳伸手夠,袖子順着潔白的兩臂滑下,在空中揮來揮去,季琅故意逗她,從左邊移到右邊,右邊移到左邊,就是不讓她碰上一星半點。

夠了半天,姜幸惱羞成怒,索性不夠了,轉身背對他:“我不要了,小侯爺那麽喜歡,留着吧!”

季琅沒想她這麽快就生氣了,急忙湊近她,從她肩上探過頭去。

“怎麽生氣了?”

姜幸轉到另一邊,季琅追過去。

“別生氣了,我就是想逗逗你,真比上次好看多了,你晚上不睡,都是幹這個呢吧。”

姜幸轉過身,剛張了張口要說話,就看到季琅揚顏一笑,拉着她胳膊帶到身前,雙臂環過她腰身,一手按在桌角上,一手拿起筆。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季琅在她耳邊道。

“你想練字,我教你,身邊有個這麽好的先生,怎麽只埋頭苦練,都不想着請教請教我?”

周身被他的氣息籠罩,成日浸泡在書房裏的他除了青草香就是墨香,姜幸縮了縮身子,讓耳朵躲過他說話時吐出的熱氣。

“告訴你,你必又要嘲笑我……”她嘟囔一句,手上卻從善如流地接住他遞過來的毛筆。

鋪開一張紙,随意翻開旁邊的一本書,季琅眼裏滿是笑意,握着她的手,從紙上揮毫潑墨,一舉一動間豪邁又大氣。

可惜……想象得不錯,現實卻很冷酷。手把手教寫字終究還是挺困難的,兩人合力完成的一副字,也不比姜幸自己寫得有多好看。

季琅有些懊惱。

“肯定是這個姿勢不對,而且你的頭有點擋着我了,我看不到寫出的字什麽樣。”他企圖解釋,卻解釋得含糊不清。

姜幸尋思着,自己也沒讓他抱着自己手把手教啊……

扭過頭去卻笑眼看他,眼尾彎彎:“這樣寫形俱而神不俱,自然不好看,你不如手寫一冊,讓我臨摹,總比我憑空想象要好。”

季琅挑了挑眉:“幹嘛非要我的,我書房裏還有許多名家的字帖,給你用正好。”

“那是因為,小侯爺寫的字好看啊,那真是,筆走龍蛇、力透紙背、入木三分、鐵畫銀鈎、顏筋……”

“行行行!”季琅打斷她,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從哪學來這麽多詞的?”

姜幸低了低頭:“我托十三娘送來幾本書來看。”

季琅忽然隐去笑意,他沉着臉想了想,姜幸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就看他擡了擡下巴,認真道:“明日我叫清風把前院碎玉軒的東西挪到這裏來,我就在這裏看書了,書房裏的書籍你都可翻閱,不會的,直接問我,怎麽樣?”

好像很是詩情畫意。

姜幸心頭倒是樂意,也省的季琅兩頭跑,他經常要看書看到半夜,來回太不方便,有時索性就直接宿在碎玉軒了。

“我看書的時候,就給你置個書桌,你在一旁練字,我不停,你也不許偷懶。”

他又添了一句,姜幸擡頭一看,便看到季琅不懷好意地看着她,好像拉一個人“寒窗苦讀”才是他最終目的一樣。

“好倒是好,只是……”姜幸歪着頭,眼睛向上看去,不知想到了什麽,說話有些遲疑。

“只是什麽?”

“只是,萬一小侯爺只顧着看我,不看書了,耽誤你考取功名,那我豈不是罪過大了?”她靈眸一動,眼中帶着一絲俏皮。

季琅頓了一下,突然壓下身子,将她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天地裏:“你覺得,本侯會被你迷住?”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感覺脊背覆上一只手,聲音立馬就頓住了,喉嚨一陣緊縮,好像有人掐着一樣,然後背上那手又慢慢向下,一路滑到他腰間。

季琅喘了口氣,兩臂的力氣消去大半,差點壓到姜幸身上。

“小侯爺身上也有癢癢肉……”姜幸環着他,隐在他懷裏偷笑。

卻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眨眼間已經被季琅攔腰抱起,然而變故發生地突然,他腿上一軟,在書桌旁踉跄一下,差點連人帶自己一起摔出去。

姜幸趕緊抱緊他脖頸,等他穩住身形了,滿眼訝然地看着他。

季琅眨了眨眼睛,抱着她匆匆走進了卧房,腳步快得像是逃跑似的。

“明日還是在書房裏放個簾子吧!”

——

方氏被抓到京兆尹府的大牢之後,只一口咬定是他人誣告,拒不承認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可面對呈上來的證據,又無法解釋清楚。方氏雖然出身低微,一生經歷的事可謂不少,但自從兒子高中之後就順風順水,哪見識過刑訊的場面。

何況又心裏有鬼,能守着不認罪就已經很不錯了。

姜有盧去京兆尹走的那一趟并未見到方氏,回府之後和李氏商讨,兩人交流過後,一致認為應該推個替罪羊出去,買兇/殺人這種事可大可小,因為真正動手的并非本人,要經手的人越多,越有可乘之機,到時候一口咬定這是方氏身邊下人揣測主子意圖自作主張,那些确鑿的證據一下就可以指向別人。

可是姜有盧沒想到的是,第二日早朝之時,季清平和張枝進聯名上書,指出一樁刑部私自釋放囚犯,培養死士的大案,季清平更是不惜陛下降罪,大書刑部渎職之行。

其間牽扯了許多名門大族。

大盛曾盛行過招買山匪大盜等亡命之徒,私下豢養成死士為自己所用,多行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後來先皇登基,決心改變這一切,嚴查此事,殺了一大批人才沒有人敢繼續頂風作案。

山匪盜賊不容易大肆招攬了,有有人将視線放到了已經被捉拿到監獄裏的死刑犯身上,一來不用他們費心尋人,二來,只要和刑部疏通好各個關節,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兩人從牢裏“偷”出來,且屢試不爽。

這種事,真能做到欺上瞞下,其實也不容易,季清平雖未染指,但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

陛下未必也不知道。

只是揭發,也要選個好時候。

這次因着方氏的事,張枝進從呈上來的證據中找到一封和刑部獄官私下勾結的手書,那獄官第一時間被控制住,經過審訊,他終是扛不住招了,遞交上一個名冊,裏面盡是同他有過交易的人,姓甚名誰,為誰辦事,都寫得清清楚楚,想逃脫關系也不容易。

張枝進第一時間找到暫代刑部尚書的季清平商議,在早朝上将所查之事和名冊交給陛下,陛下震怒,下令徹查此事,凡是涉及此事的人,一律不得放過。

因為又跟刑部有關,所以他們不能插手,李庭玉讓齊秀戎和張枝進聯手調查,太子親自督辦,不見流血不罷休。

而那名單裏,姜有盧的妻子李芸環之名,赫然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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