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二哥

名單梆啷一下砸到季琅頭上,他都來不及揉腦袋,直接就跪下了,邊跪下還邊扒拉季清平,給他使眼色。

“怎麽回事?不是說好了不告訴娘的嗎?”

“是不是你說漏嘴了?”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一旁的姜幸看着太夫人越來越黑的臉色,心想季大郎怎麽也不會擠眉弄眼回答季琅的,兩人在底下更惹人生氣,就趕緊錯步走過去,到太夫人身邊,給她順氣:“娘,不論發什麽了什麽,兩位爺肯定都不是有心瞞着您的,您不要為了這種事生氣,傷了身子,誰來為侯府主持大局?”

季琅在底下很誇張地挑了挑眉毛。

“幸娘,你坐下,有些事你不知道,我放開侯府讓他們管着才不久,這兩個兔崽子是越發無法無天了,連這種事都敢瞞着我!”太夫人到底因為姜幸說的話而緩和了幾分,只是也沒完全消氣,而且那客氣都是對着她的,對底下跪着的兩個就完全沒好氣,“這能瞞得住嗎?要等到他活生生地站到我面前,用那個我十幾年都沒見到的陌生面孔喊我娘,我才能知道嗎?啊?”

那個“他”,指的當然是季珏,季珏是太夫人十月懷胎生下的親生兒子,他死了,她比誰都難過,他突然活過來了,這其中的矛盾和苦澀,又有誰能比得過她?她幾乎是在盛怒中喊出這句話,聲嘶力竭的同時還含着一絲哭腔,她是真的傷心了。

季清平忙擡頭,竟連他眼中都出現了慌亂:“祖母,當時我和小叔還不清楚那個人就是二叔,或許只是名字相同罷了……”

“你閉嘴!”太夫人打斷他,握着椅子上的扶手,好一會兒才平息了呼吸,姜幸伸手給她順着氣,知道自己再勸解怕是會适得其反了,只能不吭聲,“大郎,你在這個家裏是最穩重的,我最放心你,沒想到你也這麽渾,要不是陛下将名單送到府上,我還要被蒙在鼓裏到什麽時候?現在泗泠使團不出五日就要到達安陽,你們甚至讓我,讓老二媳婦,一點準備都沒有。”

季琅飛快地看了一眼季清平,他沒想到,竟然是陛下将名單送到娘的面前,他之前一直被刑部和華家的事絆住,沒時間去問名單的事,現今知道陛下如此重視,基本可以确定,那個名單上的“季珏”就是他們侯府的二爺。

“大郎,确定了?”他終于收起玩笑的神色認真起來,緊着眉頭看着他。

“老三,你就不要裝了。”太夫人真是看夠了季琅忽悠人的模樣,冷冷地說了一句,誰知這次她确實是錯怪了季琅。

“不是,娘,我是真的不知道,名單的事我清楚,但是确定是二哥,我可不知道!”季琅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太夫人哪裏還有空分辨他話說的真假,她扶着額頭,對季琅擺了擺手,良久之後才嘆了口氣,好像所有包袱都放下那般,底下跪着的兩個人也暗暗松了口氣,知道太夫人的火算是發洩完了,只有在她身邊的姜幸發現那一刻之後,太夫人好像一下老了很多。

“讓人去把二夫人叫過來吧,還有大夫人,二郎,都喊過來。”她平靜地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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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

“必須告訴他們!”太夫人的神色又尖利起來,“過不了兩天,使團就要進京了,你們瞞着二郎,以他的性子,還不知道要作出什麽事來,這件事你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季清平頓了頓,并未因為太夫人的責罵而羞惱,姜幸看得出,知道太夫人不會因為這件事氣出病來後,大郎就一直很冷靜,他冷靜地分析利害關系,趨利避害,冷靜地思考哪一種辦法最好。

“要怎麽跟他們說?如今二叔的情況,怕是他們都無法接受。”季清平抛出了問題,不帶一絲刻意隐瞞地看着太夫人。事情要知無不言,但是怎麽說,怎麽開口,怎麽讓他們接受,又是另外的問題。

季琅卻和姜幸的神色都一樣,茫然地互相看了看,眼前兩人說的事明顯是他們都不知道的,陛下那邊确定了季珏的身世,說明她肯定得到了有關季珏在泗泠的一切消息。

“你別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太夫人啪了下桌子,把跟姜幸擠眉弄眼的季琅吓得一激靈,“你說說,該怎麽告訴你二嫂和二郎。”

季琅是真笑了:“娘,我現在真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雖然二哥跟着泗泠使團回來,是有些讓人措手不及,可終歸也是一件好事,對于二嫂還有二郎來說,只有高興更多,直說就是了,有什麽顧及也都放到腦後,二哥肯定能自己安撫他們的!”

太夫人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雙手搭在她的九頭蛇杖上:“你真不知情?”

“不知道,您怎麽就不信!”季琅自顧自站起來,坐到一旁翹着二郎腿,好像生氣似得不看他們。

但他其實心裏清楚,既然娘和大郎都感覺棘手,就說明二哥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季清平還乖乖地在地上跪着,他知道季琅說的是真的,也是他瞞着消息,沒有及時把自己查到的東西告訴他,見屋中安靜下來,他才幽幽開口道:“二叔當初遇上風暴,卻大難不死,被泗泠的漁民救起,在海岸一帶生活了兩年,後來被泗泠皇室帶走,在一個王爺手底下當護衛。”

季琅翹着亂晃的腳停下,他扭過身子看着季清平:“為什麽不回來?”

“失憶了。”

“失憶了?”

姜幸眯了眯眼,這是最符合邏輯的故事走向,她卻覺得不那麽真實。

“嗯,那邊查到的消息說,二叔被救起來後只能記住自己的姓名,剩下的一概不知。”

季琅斂眉想了想,腦中不知在思慮着什麽,良久之後他才冒出一句:“然後呢?”

這次說話的卻不是季清平,太夫人開口了:“然後,老二被一戶人家相中了,在那邊娶妻生子,過着平平靜靜的生活,突然有一天,他找回了記憶,記起自己是武敬侯府的二爺,恰巧泗泠使團要進京為陛下賀壽,于是合情合理的,他就跟随使團回來,出現在了使團名單上。”

季琅并不是很驚訝,或者說,知道二哥有可能在泗泠活着之後,他想過無數種可能,這當然是其中一種,就算他沒有失憶,可能也會組建一個新的家庭。

若是這樣,或許太夫人和大郎神情也不會這麽凝重。

“娶了誰?”季琅的聲音出奇地冷靜。

太夫人嘆息一聲,閉上的眼睛緩緩睜開:“聽說是泗泠皇族的一個公主,封號玉姫,這次來盛和親的,是她的幺妹,姮姬。”

“所以才會出現在使團之中嗎……”季琅輕聲嘀咕一句,屋內又陷入沉寂之中,短短的幾句話,将季家二爺在泗泠的軌跡說得清楚,可是姜幸總覺得這個結果非常窒息。

季珏娶了敵國的公主,這樣的故事她只在話本裏聽到過,但即便那人不是公主,沒有這樣特殊的身份,遠在安陽為他守了那麽多年寡的二夫人又将以何自居呢?

而造成這般結果的原因,是季珏的失憶,他不記得前塵往事,別人怪不得他。

季琅忽然從椅子上竄起來,把衆人吓一跳,就聽他輕松道:“事到如今,瞞是瞞不下去了,娘說的對,總不能等二哥到了府門口,再将實情講出來。”

“知道要告訴,關鍵是怎麽告訴!”太夫人沒好氣地戳了戳九頭蛇杖。

“還怎麽告訴,用嘴告訴呗,別看二嫂柔柔弱弱,她可是府上最能頂得住事的人,她明白該怎麽做,反倒是二郎那小子不好辦,就交給我。”季琅拍拍衣服,好像說完就要動作,臨到門口時候忽然轉過頭。

“陛下有說她是什麽意思嗎?”

那一刻,屋裏的空氣一下凝固了,姜幸發覺,似乎這個問題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太夫人沖季琅擺了擺手:“讓二郎千萬不要鬧事。”

末了又補了一句:“尤其是老二回來之後。”

季琅愣神片刻,才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說完就撩袍子離開了,姜幸看了看剩下的兩人,對季琅把自己丢在這裏有些不滿,可是轉過頭一想,現在自己也算是季家人了,季琅把她留下,或許是讓她安撫安撫太夫人,她剛要張口,就看到季琅去而複返。

“幸娘,走啊!”

看樣子還是她沒有眼力價了,她扭過頭看了看太夫人,就見她對她勉強笑了笑:“二郎夫婦那邊,就要靠你們兩個了,瑛兒有了身子,不論是她還是二郎,太過鬧騰,對孩子都不好。”

姜幸倒是把這一茬忘了,之前去秋獵前,剛剛傳出卓氏有孕的消息。

姜幸匆匆繞過季清平離開了,等到福祿堂的門關上,太夫人才又坐正了身子,對底下跪着的人皺了皺眉頭,說道:“我知道你處事自有自己的一套,可是侯府是個大家,你不必事事都攬在身上,而且,祖母和你二嬸娘也沒有那麽脆弱,什麽事都經不起。”倒是沒說季衡宇,因為他确實很難辦。

季清平跪在那裏,脊背挺着筆直,就算別人視線不落在他身上時,他也沒有片刻松懈,太夫人發完話,他才搖了搖頭:“我沒想到陛下會把使團名單親自送到府上。”

“看似是在提醒咱們侯府,現在大盛和泗泠已經不是敵人,兩國正在商量開放海禁和互市的事,季珏娶了誰陛下不再追究,相反的,侯府要禮遇泗泠皇族之人,不可因為私情而傷了兩國的情誼。”他絮絮說着,擡頭看了一眼太夫人,卻發現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祖母?祖母?”

“嗯?”太夫人驚了一下,視線落到季清平身上,臉色卻有些疲倦,“說到哪了?”

季清平頓了一瞬,又搖了搖頭:“祖母不要再擔心這件事了,交給我吧。”他徑直起身,也沒要太夫人的準許,跟季琅一樣,對于跪罰這樣的事,都是他們想跪才跪,而不是太夫人強迫似得。

“我去和二嬸娘說,祖母還是休息休息吧。”

他說完,轉身出去了,臉上的神色卻并未完全放松,祖母看起來好像平穩了心神,一步一步為之後謀劃,但其實心裏也是在意的吧,或許,那種讓之身心疲倦的感情裏,還夾雜着一絲不該有的情緒。

一種名為失望的東西。

來啦!

二哥要來了,大家覺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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