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情根
“你領受不起?”
兩人一前一後,是也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姜幸卻聽到清河郡主似乎是笑了一下,那笑聲裏,竟帶了些勾人的妩媚。
“你當初說要娶我之時,可不曾說過‘承受不起’這四個字,怎麽,你是想當作沒說過這句話嗎?”
姜幸撫着胸口,心撲通撲通地跳,她怎麽也沒想到,在魏國公府的偏僻小院裏,叫她聽到了自家武敬侯府的隐秘,而且還是事關那個不茍言笑的季大郎的!
怎麽在清河郡主嘴裏,大郎變成了那種毀諾變心狼心狗肺的東西?
季清平似乎是嘆了口氣,只是依舊還是背對着清河郡主,他放輕聲音,語氣柔和平穩:“郡主那時還小,只是臣一時失言罷了。”
“我的心意,可是你一句一時失言就可以打發的嗎?”清河郡主早已沒了往日的沉穩,此時便做小女兒樣,眼睛說紅就紅,聲音裏夾雜了一絲哭腔,連貓在草叢後面的姜幸都感覺到了她的傷心難過,心想季大郎也太心狠了,女兒家的怎麽能用這種話敷衍呢!
誰知道季大郎的話馬上就否定了姜幸的猜測。
“要臣給郡主複述一遍當時的情形嗎?”季清平終于轉身,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清河郡主,眸中是一潭死水,仿佛什麽都無法撼動他分毫。
看到清河郡主只是眼神堅定地看着他,他壓低了嗓音繼續道:“初時郡主只有八歲,臣于成王府赴宴,誤入蓮花池,在一棵梧桐樹下遇見了大哭不止的郡主,郡主見到臣便不讓臣走,一定要臣允諾帶你走。”
清河一雙秋水瞳透徹幹淨,一絲神色變化都沒有,季清平說到一半頓了頓,眉頭微不可聞地皺了一下,又繼續道:“臣當時為了快些離開,只說了一句‘待你長大就帶你走’,并非什麽承諾,也無關嫁娶,只是郡主當時……太纏人而已。”
他說完,忽然發現清河的嘴角隐隐顫動,似乎在忍耐着什麽,他快速轉過頭去,準備離開了,誰知道袖子卻被人一扯。
回頭去看,清河郡主正用手拉着他袖口,透過衣料握住了他的掌心,季清平腳步頓住了。
“要帶我走,意思不就是會娶我?就算是個半大的孩子,誰說過什麽話也會記住的。”
“那郡主到底要怎樣?”季清平看了看兩人拉扯的手,在擡眼時,聲音已是冷了三分。
清河郡主感覺到了他神色的變化,下意識松開手,向後退了兩步,回過神來後,她立馬咬了咬牙,又上前直視他:“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喜歡我?只要稍微有一點,剩下那些,只要我努努力就夠了!”
“沒有。”季清平連猶豫都沒有猶豫,毫不留情地打斷了清河郡主的表白。
要是尋常女孩,被這麽無情地拒絕,一定早就哭着跑開了,但清河卻只是扁了扁唇,腳像生根了一般,在地上動也不懂,她低頭哽咽,将淚意都憋了回去,仰頭時又是明朗堅定的臉。
“我知道,但是我不會放棄的,除非你已有意中人,跟她拜過堂成過親了再說罷!”
季清平動了動嘴,似乎是要說什麽,可一看到清河眼角那顆還沒來得及擦拭的淚珠,所有的話又都吞回肚子裏去,眼前的人,從那麽大的孩子追着自己追成了大姑娘,姣姣動人已成天人之姿,任性的模樣卻好像沒有什麽改變。
她像一棵卻掙紮就捆得人越緊的藤,不留一絲力氣讓人呼吸。
“為什麽一定是我?”
“嗯?”
季清平站直了身子,正對着清河郡主,又重複了一遍:“為什麽一定是我?”
清河怔了怔,回答他:“這也要原因嗎?”
季清平點了點頭,眉毛微微一蹙,眼中有什麽滋擾着他,揮之不去:“你當時還是個孩子……你現在也還是個孩子。”
他轉身走了,這次沒有再被誰絆住,清河郡主思考着他那句話,久久都沒回過神來,等意識到的時候,季清平早就不見了影子。她有些煩躁地跺了跺腳,像錯失了心愛首飾的小女孩,幾乎都讓姜幸忘了,前不久才在陛下壽宴上侃侃而談的,也是這個清河郡主。
她維持着那個俯身的動作已經很久,久到脖子和腰都僵硬了,清河郡主不離開,她也不敢擡頭。
她無意偷聽別人的談話,這地方原本是她先到的,只是在那種氛圍下她要是打斷兩人,怕是情景會更尴尬。等清河郡主走了,就當這事完全沒發生過好了,姜幸心裏默默想着,眼見着清河郡主要走近拱門離開,卻突然聽到後面傳來的聲音。
“在哪呢在哪呢?芊芊!芊芊!”
清河郡主急忙停下腳步,警惕地看向身後,就看到季琅伴着一個丫頭慌裏慌張地跑過來,兩人把她當空氣似得,穿着桃紅色襦裙的丫頭給季琅指路,然後扒着草叢走過去,緊張地扶起裏面坐在石凳上的人,嘴裏還吧啦吧啦說着什麽,清河郡主一句都沒聽見。
她就覺得轟一聲,大腦裏面像燒着了似得。
姜幸幹笑着直起身,連一臉擔憂的季琅過來詢問她都不顧,只是一瘸一瘸地跳過去,趕緊給清河郡主賠禮:“郡主,我不是有意要偷聽的,剛才……”
“咳咳咳!”清河郡主突然在她面前咳嗽起來,将後面那些話都遮蓋住了,她一邊順着胸口一邊給姜幸擺手,還給她使眼色,眼睛直個往季琅那裏瞥,模樣滑稽極了。
姜幸趕忙閉嘴,知道清河郡主這是要面,不想讓季琅聽見。
季琅卻在狀态外,他擔心姜幸的腳,看不管不顧地蹦過來就有點不悅,見清河郡主咳嗽又擋到姜幸身前,皺着眉一臉嫌棄地看着她:“郡主是染了風寒了?染了風寒可不能對着人咳嗽!”
感情他是怕姜幸被傳染!
清河郡主一陣臉熱,也不咳了,正了正臉色,将手背過身去,俨然又是她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伸出頭看了看姜幸,沒搭理季琅的話:“幸娘有空,可以來成王府上做客,當初也是多虧了父王才有今日的,父王也甚是挂念你呢。”
那話聽着,怎麽都感覺像是威脅,姜幸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讪笑着往季琅身後躲了躲。
要是去了成王府,被她滅口了怎麽辦!
“誰去你們王府,不去不去!跟你父王說,那點小小的恩情不要總是放在心上,多顯心眼小啊。”季琅擺擺手,言語之間,對成王一點尊敬也沒有,依季琅的為人,要麽是關系好到不需要顧及,要麽是關系差到不用給臉。
應該是前者。
清河郡主笑了笑:“那改日,我來你們府上做客!”
她說完,轉過身走了,讓季琅一時有點愣怔,他還以為清河會耍嘴皮子給他反駁回來呢。
“什麽時候改性了……”季琅嘀咕一句,轉身來看了看姜幸,又蹲下身去,說着就要脫她鞋,“摔成什麽樣了,我看看。”
“哎?”姜幸趕緊收回腳,身子失去平衡了,雙手趕緊按住他肩膀,“不用了,回家再說吧,你在這脫我鞋襪算怎麽回事啊……”
季琅擡頭怪笑着看他:“呵,還挺懂事。”
“啪”,姜幸打了一下他。
季琅笑着受了這一下,也沒把剛才清河郡主在這裏當回事,他起身撸了撸袖子,伸出手來:“我給你抱回去?”
姜幸心裏想那感情是好,就怕第二日武敬侯府的閑話又要傳得滿京城都是了,現在是她和季琅過得越好,魏國公府的地位就越尴尬,景彥的存在就越尴尬。
還是低調點好。
“你背着我吧!”
“也行!”季琅倒是沒反駁,很是爽快地答應了,他轉過身彎下腰,兩手在身後勾了勾,“上來吧。”
正好紫絹也回來了,姜幸招呼兩個丫頭跟着,自己趴到了季琅肩膀上,摟着他的脖子小聲道:“找個人少的地方出去,別驚動別人了,國公夫人那裏我差紫絹去說過了。”
季琅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事,随意嗐了一聲,邁開步子穩穩當當地向前走:“不用特意說一聲,這種宴席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結果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前面火急火燎地走過來幾個人,後面的都是小厮打扮,四個人擡了一個步攆,為首的那個是許久都未曾見過的景彥。
是姜幸許久都未曾見過的景彥。
好像瘦了不少,臉上沒有從前那樣張揚了。
姜幸只是匆匆一瞥,因為她發覺身下的季琅似乎有些不高興。
“剛才紅綢來找我說你摔倒傷了腳的時候,可能被景二聽到了。”季琅卻是給姜幸解釋。
果然景彥走到兩人身前,只是面色不改地讓人把步攆放下來。
“走不了的話坐這個出去吧,你背着她,讓人看到不好。”
不知道為什麽,姜幸總覺得之前在流水席上發生的事,景彥已經知道了。
季琅語氣不快:“我背着幸娘是天經地義,你來送攆卻是不該。”
姜幸伸手拍了拍季琅肩膀,讓他說話不要那麽不近人情。
景彥神色有些錯愕,他看了看姜幸,又看了看季琅,最終恍然大悟地笑了笑,伸腳踢了季琅膝蓋一下:“我是真為你好,沒半點私心!”
季琅哪裏肯信,還是半信半疑地看着景彥,不論他是不是賊心不死,涉及到自己女人,那是半點也馬虎不得!
季琅把背上的姜幸向上提了提,離景彥又遠了些。
景彥看他這幅如臨大敵的模樣,蹭了蹭下巴,伸手一揮,小厮們扛着步攆又離開了,他走過去,嘆了口氣,伸手在季琅胸前拍了拍:“你放心,君子不奪人所好,我永遠幹不出你怕我幹的事!”
說“君子不奪人所好”的時候,姜幸總覺得景彥咬牙切齒的,而季琅臉色也很怪。
景彥指着前路:“從側門走吧你,虧我叫你一聲小叔,真是肚量比誰都小。”
季琅瞥了他一眼,自知理虧,罵罵咧咧地離開了,誰知道剛走出一步,景彥又叫住了他們。
“我母親……要是有哪裏做的不對,我在這裏替她道歉,她也是為了我。”
季琅不明所以,背上的姜幸卻是“嗯”了一聲。
景彥果然還是知道流水席上的事。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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