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 瑤草祭已經結束,街上的燈火也快燃盡,夜已更三,懸挂與樹梢月色也因少了奪目的燈火變的更加清冷寂寞。

迷蒙的月色之下,蘭陵的白衣上也浸染了霜色,帶着微涼的夜露寒氣,更添了幾分清冷寂寞。大貓原先站在桌案上幾乎都快睡去,聽到這推門的聲音才驀然驚醒。看見是蘭陵回來,它一張貓臉硬生生的露出笑容,看起來十分滑稽古怪:“殿下,您還是進去看看那個臭丫頭吧。”

蘭陵此時正提了袖傾茶,聞言低頭去看大貓:“她怎麽了,幻術還沒解除?”

“……不是。”大貓甩了甩尾巴,又跳到他邊上,眼睛滿懷深意的看着蘭陵:“她見你太久沒回來,有些着急,估計現在還沒睡。殿下是不是需要過去給他看一眼,證明你無事?”

蘭陵看了看盞中淺碧色的茶水,失語片刻,最後還是向晏遲魚屋裏走去。

晏遲魚沒有熄燈,屋裏卻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響,蘭陵敲了敲門,淡聲開口:“晏姑娘。”

“姑娘”兩字未落,原先虛掩着的房門就被他直接敲開了。晏遲魚背對着房門趴在桌案上,一手垂落。一手枕着腦袋。前頭的燈還沒熄滅,窗戶也半開着,冷風把她額前的發吹的微揚,燭火猶自噼裏啪啦的作響。

蘭陵停頓一會,然後擡手将她前頭的窗戶關上。

大貓已經從後頭跟過來,看見晏遲魚已經睡了,愣了愣:“剛剛還醒着呢,現在已經睡着了?”

蘭陵上前幾步,瞧了瞧她安靜和眸的模樣,眼中卻是波瀾無痕,他泰然的伸了手,又從容的将晏遲魚橫抱起來,放與床榻上,最後又替她掩好被子。哪怕是這樣橫抱起她,他這一套動作也依然十分的行雲流水,沒有半點遲疑。

大貓從後面跟過了的時候,恰好看見了蘭陵将晏遲魚抱起的場景,它呆了好一段時間,最後終于反映回來,才歪了歪腦袋問道:“殿下,剛剛是遇上了什麽人,她還被下了幻術?”

蘭陵把晏遲魚放在床上之後,便在一邊支着下颔,兀自看着晏遲魚,仿佛沒有聽見大貓的聲音。

見他并不回答,大貓不死心,又走近了幾步,重新換了一種問法:“那個人是誰,我認識嗎?”

蘭陵還是沒有回答,依舊撐着頤看着晏遲魚。她的臉色許是被風吹的有些蒼白,因為年紀還小,相貌還沒長開,平日裏總是端着一副沉靜模樣,看似堅強,許多事情強撐着完成,她本身并沒有那麽大的能力。

所以蘭陵到挺好奇,在晏遲魚沒遇上他之前,這一副靈氣四溢修為又淺的模樣,到底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如今她眼睛合着,就這樣毫無防備的安靜睡下,才多了幾分小姑娘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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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貓見蘭陵一直沒有回答它的話,反倒是一直看着晏遲魚猶豫片刻,終究是忍不住了:“……殿下您不覺得自己太關注她了嗎?”

蘭陵面色不變,這才淡淡的側頭看了它一眼,放下支着頤的手,聲音寡淡的反問:“有嗎?”

大貓點頭,覺得自己有理有據:“否則你找陣圖帶着她就算了,以安那幾個老道的心,為什麽瑤草祭都要帶着。”

蘭陵看了它一眼,覺得大貓這個問題尤其的傻:“若是你能化作人形,自然會讓你帶着她去。”語畢,他站了起來,也不管身後的大貓,直接推門而出。

蘭陵說的似乎在理,大貓噎了噎,找不到一個反駁的理由,半天沒說出一個話來。

……

晏遲魚發現自己穿的好好的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着實愣了好一會。她清楚的記得,昨日她越想越覺得不大對勁,在床上又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便重新起來穿戴好打算等蘭陵回來。只是外頭夜色已深,睡意昏沉,她沒撐住,最後還是睡過去了。

至于如今會為什麽會穿着好好的躺上去,只需要稍微一想就能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再看藥與早餐都已放在床頭,都還泛着熱氣,想來剛剛端來不久,她懷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的心情,把早飯吃了過了一會又喝了藥,再壓了壓褶皺的袖口,深吸了一口氣推門出來。

未曾想她一出來,便看見蘭就坐在欄杆上,寬袖幾乎要落到地上,目光落在桃花林上,側臉的弧度美好。紛落的桃花,空曠的院落。畫面安靜的能構成一副靜止的畫,畫中之人優雅寂靜的如同九天皓月,清冷寂寥的又如同昆侖積雪。

想不到一出門就遇見了,晏遲魚忽然有些遲疑,這樣突然看見他莫名的有些不大好意思,遂靜靜的伫立在原地,并未上前。然而蘭陵卻好像早就注意到她,微微側過臉,視線遙遙的就定在她身上,眼神看起來倒是依舊平靜的看不出什麽情緒。

既然被發現了,晏遲魚摸了摸鼻子,只得出來:“早上好。”

蘭陵看了看快要爬到半空的太陽:“嗯,早。”

晏遲魚咳嗽一聲,又摸了摸鼻子,小聲道:“昨天謝謝你。”晏遲魚講得含糊,也不知的謝蘭陵帶自己去看瑤草祭,還是另一件事。

蘭陵依舊看着她,似乎嘆了一口氣:“你不需要這樣等我。”

晏遲魚想“诶”一聲,又快速的反映過來,用咳嗽掩飾尴尬:“……我那時候你這麽久沒回來,怕會出什麽事情,實在是有些睡不着,不留神就坐了這麽久。”

“……我不會有事。”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聲音柔和了一些:“況且,你也不需要道歉。”

晏遲魚靜默半晌,覺得這話題再接下去自己真的要回不出話了,便生硬的移開話題,幹咳道:“咳,你在這裏看花嗎?”

蘭陵“嗯”了一聲,又沒說話了。

晏遲魚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麽,這場面到真的尴尬的可以,正打算找個理由遁走,他卻忽然開口了:“昨日吹了太久的風,你得傷寒了?”

晏遲魚沒明白蘭陵此言何意,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沒有啊。”

蘭陵面不改色,道:“方才見你一直咳嗽,正打算要不要再給你加幾味藥。”

晏遲魚失語片刻,硬生生把咳嗽忍了回去,幹笑一聲。

蘭陵看了她一眼,眼神看起來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罷了。”

晏遲魚終于想到一個言之有物的事情:“對了,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走?”

蘭陵想了一會:“再過幾日吧,你如今受了傷,此地離中原遙遠,怕是一時無法承擔瞬行之術。”

晏遲魚“哦”了一聲,正打算在一片沉寂之前先找個借口走了,蘭陵卻忽然問了她一件事情:“你可給你師父寫信了?”

晏遲魚愣了愣,不理解他為何會忽然提及此事,腳步頓了頓:“……沒有。”蘭陵說的信,便是南葉真人吩咐過的,晏遲魚一直覺得此事上有愧與他,自然不願意乖乖聽話寫信,是故這幾日一封信都沒有送出去。

不料,他卻平靜道:“今日便寫一封吧。”

晏遲魚沒反應過來,過一會才驚訝的看着他,毫不掩飾的吃驚:“真要寫?!”那時候她只以為蘭陵那句話是給她一個提醒,沒想到如今聽來,他真的打算讓自己寫信。雖然這一路并沒有什麽只得注意的事情,他的确不需要特意隐瞞,不過任何人都不會願意自己的行動暴露在別人眼裏,然而他卻平平靜靜的讓自己給師父報信,知道他向來對什麽事情都不甚所謂,不過這次的淡然處之,實在讓晏遲魚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她正想着,蘭陵已經移開目光,重新落回桃花林中,聲音平靜道:“這樣他才能放心,我也少些麻煩。”過了一會,他又主動解釋:“并非只有陣圖,其餘事項還有不少,即便一時無法信任,便讓一切放在他們眼底,也能讓他們安心一些。”

晏遲魚想道一事,剛剛張了張口“诶”了一聲,出了聲之後又覺得此事自己不應該問,便折在口中,可是氛圍太過安靜,剛剛那一聲太過突兀,她幹脆直接問了:“還需要什麽?”

蘭陵直接問:“你想去?”

晏遲魚對蘭陵話題跳轉表示一下子沒有轉過彎,沒反應過來:“……诶?”

蘭陵繼續道:“即便不是你,南葉真人想必也會找借口,尋幾個人與我一道,與其別人,還不如是你。”

與其別人,還不是你。

晏遲魚聽的臉莫名的一紅,明明知道他這話并沒有其他意思,可總是覺得心底一顫,像有什麽青澀又溫暖的東西蔓延開來,她有點不敢去看他,把目光也放在那片桃花林上,結結巴巴道:“我,我可能幫不上什麽忙。”

蘭陵搖頭:“那些地方太過兇險,我一人過去便好,你不需要冒險。”

晏遲魚愣了片刻,心中恍然。若是其他人與他同行,定要跟着蘭陵過去才能算作不辱使命,這倒會突生了事端。至于自己能呆在外面等他回來,他也能省事不少,的确自己是最好的人選。但是想清楚這一點,晏遲魚卻莫名的有些沮喪。

許是她臉上的表情太過明顯,蘭陵像是發現了她的小心思,聲音溫和了一些:“不過此番在石洞上,也要多謝你。”複又微微蹙眉:“只是你那壓制的術法太過兇險,自損十之八九,以後萬不可這樣了。”

晏遲魚點點頭,這翻話聽起來像是關心的話,讓她覺得心中一軟:“……好。”

……

說完之後,晏遲魚就回了房開始給師父寫信,可是途中并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她叼着筆想了好一會,理清了思路,從下雨寫到破廟寫到被黃沙掩埋的城市再寫到那個密室最後寫到瑤草祭,寫了整整三大頁的蠅頭小字,寫完還拿給蘭陵過了一眼。

蘭陵結過那幾頁的信,沉默的翻完,神色複雜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拿起筆,将前頭的破廟與後頭的瑤草祭去掉了大半,然後再還給她:“……這樣就好,你寫的太長了。”

晏遲魚信裏大片的景致描寫,硬生生的把情報寫成了游記,還外帶風土人情。

晏遲魚接過來翻看了幾下,發現蘭陵把那些所謂的細節都删去了,她抵着下巴:“不是這樣寫嗎,我見師兄寫給師父的信都是這樣。”

蘭陵放下筆,自然而然的問:“遲宛姑娘?”

“是溯秦師兄。”晏遲魚回憶起過去的事情,笑的眉眼彎彎:“說來,師兄很是喜歡志怪故事,過去總是與我嘆息為何他遇不上一個機靈可人的狐貍姑娘。”

蘭陵看了她一眼,又快速的收回目光:“你們感情到不錯。”

晏遲魚點點頭:“師兄風趣人也好,大家都喜歡他。”

她說的無意,蘭陵聽完卻有些沉默,繼而若有所思的看向那片桃林,桃花紛紛灑灑的飄散如雨,飛過牆外,隐約能聽見悠揚的歌聲傳來,是從未聽過的調子,歌聲軟糯飄渺,唱詞倒是十分熟悉,居然還湊巧的應和了她剛剛說的話。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有狐綏綏,在彼淇側。心之憂矣,之子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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