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五七回』鳳九

? 這是一個北逖與大梁共治的互市,漢人、沽玥氏人與逖國邊民混居着。因為快要過年,市界上人頭湧湧,嘈雜聲一片。

露天的熟食攤上煮着一鍋新殺的驢肉,大冷天的濃濃熱氣蒸騰,飄香四溢,吸引來一群買肉的顧客,在攤子前圍了滿滿一圈。

“老板,給來二斤!”

“好咧,咱這可是家養的好驢,八角茴香熬了一天一夜,咬在嘴裏就能化!”

蕪姜抱着膝蓋蹲在地上,聽那案板子剁得噔噔響,眼睛就不由自主往上瞟。她的臉用炭粉抹黑了,長發在頭頂紮了揪揪,其餘亂蓬蓬地散下來。身上穿着從王煥包裹裏扒出來的灰布大襖,因為走了太久的路,衣擺上擦了污漬,看起來就像個小乞丐。

已經在這裏蹲了兩天,對面就是逖國的駐軍營房,門口告示欄下貼着她與蕭孑的畫像,一珠嫣紅小痣點在眉尖尤為耀眼,卻沒有人把她認出來。她亦下不定主意走過去。

蕭孑雖說親眼見到母妃落棺,然而空口無憑,他每次信誓旦旦的話,最後不是被這個人戳破,就是被那個人揭穿,相信他很是需要一番勇氣。但母妃的镯子卻是真真切切落在了慕容煜的手裏,顯見慕容煜是确實見過母妃的。

這兩個家夥一樣壞,她其實一個也不想交道,但兩相權衡之下,還是慕容煜略微單純和好對付些。蕪姜一想起那天晚上蕭孑侵進自己花叢的青筋盤旋,整個人就好像從骨頭裏泛水兒,回憶一遍,心就荒蕪虛空一回……真是一點兒也不能回想。

“娘,我要抱。”一雙好看的小鞋子在眼前停住,聽見女娃兒奶聲奶氣的嗔喚。

“好,囡囡走不動了,娘抱你。”少婦寵愛的回音俯下來,那好看的小鞋子便離了地。

蕪姜不由擡頭看,只見一對夫婦并排而行,婦人懷裏兜着個女娃兒,并不十分富裕,一家三口卻其樂融融。她忍不住想起了阿耶阿娘,郝邬族人也過新年,第一次過年的時候,阿耶阿娘可歡喜了,那是他們頭一回擁有一個玲珑嬌粉的女兒,把蕪姜當成個寶貝,沒有甚麽錢,卻牽着她去榷場上扯了一身新衣裳。大晚上牽到族人聚會的篝火下,把九歲的拓烈看得眼睛一亮。

但是那些美好都已杳渺,就像進了一個死胡同,自從那黃沙漫天的曠野下把蕭孑遇見,她這八年來一切的平靜都被瓦解了。現在的她,人生就只剩下一個執念,要把母妃的屍身安葬。然後是生是死,是江湖任我行,還是魂歸黃泉去,從此她都解脫了。

哎,只怪當年太小太不懂,若是叫老太監一把火燒了宮殿,何用這樣煩惱呢。蕪姜惆悵地想。

小女娃兒也扒在娘親的肩頭看蕪姜,看兩眼又轉頭看看告示欄,忽然把手中的一包點心朝她扔過來。但奈何力氣太小,啪嗒一下落在了路中央,隔着油紙冒着袅袅熱氣。

女娃兒沖蕪姜遺憾地嘟嘟嘴兒。

小孩子的眼睛真是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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蕪姜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不曉得哪個把她撞了一下,她發麻的腿驀地一晃,栽去了旁邊一個賣羊糞的攤子上,被罵羊糞的罵了幾嘴。她就忽然起身,向那包點心走了過去。

“他媽走路長點眼睛,看不見老子在賣貨?”

“對不住。”

正要穿過路中間,卻聽耳畔傳來熟悉的人聲,竟看到昊焱牽着一匹馬穿過人群迎面走過來。高壯的身軀裹着左衽的黑灰大襖,墨發披肩,頭戴額飾,做着胡人打扮。看見對面有間不起眼的小鋪,門前飄一面小帆,上用隸書描一“鳳”字,他微頓了一頓,回頭掃一圈周圍,便低頭走了進去。

他們竟然也在這附近,蕪姜心口怦怦跳,連忙彎腰閃避。

“沙——”來不及伸手撿點心,卻已被一匹棗紅大馬踩在了蹄子下。聽見頭頂上方傳來低斥:“不要命了,擋在路中間做甚麽?”

渾醇的嗓音,并不十分正統的漢話,帶着軍人的威嚴。蕪姜心神一凜,頓地擡起頭來。只見一名三十來歲的逖國将官高坐在馬上,正眯着眼睛審視自己。

逖國人普遍眉高目深,看人的時候總是帶着點陰森,蕪姜正猶豫要不要幹脆豁出去求見慕容煜,怎生得目光一側,竟看見慕容煜捂着臉,滿面陰郁地從一輛黑烏鴉毛馬車上走下來,看上去很頹喪的樣子。

那即将出口的話下意識就收了聲,立時改用胡語指着驢肉攤子說:“軍爺行行好,賞兩塊熟肉吃!”

“哼,死叫花子,你也配吃熟肉,滾開!”那軍爺不耐煩,手舞鞭子在蕪姜的肩上重重一抽,輕蔑地騎馬走了。

嘶——

抽得可真是狠啊,隔着粗糙的厚棉襖,蕪姜的骨頭都哆了一嗦。

~~~*~~~

這是臨時下榻的驿館,就設在互市對面的駐軍營房旁。慕容煜着一襲殷紅刺花圓領袍,肩搭素白貂皮披風,一瘸一拐地走着路,滿身都是扈氣。

那突兀的顏色比對,使他的美貌在人群中尤為醒目。周圍的人頻頻看過來,他猜疑他們是否在嘲諷自己的瘸腿,忽然轉頭陰涼地瞪過去,吓得衆人立時各個避開眼神。

他這才得意地冷哼一聲。

長得像個詩人的管家戰戰兢兢地随在身邊,邊走邊彙報:“王府裏外的賬都盤過一遍,把能賣的都賣掉,再填了欠下鳳凰閣的虧空,主上還剩下這個數。若然節省些,倒是夠和蕪姜小公主生兩個世子,安定地過個十年八年。”他說着,伸出五根指頭,頓了一下,又摁回去兩根。

這些年皇上對主上不管不顧,主上又偏偏愛燒錢,買毒裁衣置首飾擺闊場,在外頭可沒少賒欠債務。

慕容煜蹙着眉頭:“盤賬做甚麽?鳳凰閣莫非催本王還債不成?”

管家臉很綠,這陣子吃麻辣綠頭蒼蠅都吃出後遺症了,壓低聲音應道:“大皇子頻頻對主上這樣,當真沒半點親情味道。左右如今燕姬已在他手上,足夠他向梁皇讨三座城,主上不如把蕪姜找回來,一起尋個避世之處隐居好了。”

呵,原來那天晚上和小妞在馬車裏說的話,都被這群家夥聽了去。慕容煜很生氣,還覺得很沒臉面,他活到現年二十一歲,還從沒對哪個女人表過白……如果那也能算表白的話。

女人這種無聊的生物。

“噗——”一揚鐵手,打上管家的頭:“閉嘴,那個移情別戀的小妞,她母妃若果然在我們手上,皇兄又豈會這般盛怒?現下姓李的不知把屍身藏去哪兒,找不出來本王和皇兄都得連坐,不将她剮骨淩遲便罷,幾時說要與她避世?”

他說着又懊喪起來,幾次三番竹籃打水,父皇的耐心已幾近磨滅,這次再不成功,大皇兄便等同于被打入冷宮,真正沒了翻身的機會。

一習冷風拂面,慕容煜摸了摸被風幹的臉頰,叫管家即刻去給自己燒水蒸香。

“诶诶。”管家連聲應着,掃了眼對面的“鳳”字:“那……主上可要将阿青阿白贖回來?這大冷天的,再挂在鳥籠子裏沒人買,怕是過不幾天就要被凍死。”

慕容煜一瘸一拐地走兩步,只覺得身邊有什麽氣息甚是熟悉,忽然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并沒有人在看自己。他便諷蔑地勾唇,摸了摸肩上的貂毛:“她二個給了你什麽好處?你的嘴,還是你的臉?”

一雙狐貍眸子像能把人隐秘洞穿,管家兩片書生的嘴唇被盯得發麻,哪裏還敢繼續說話。也是,主上把那兩個賣了,方才買回來脖子上這玩意,現下去哪裏拿錢贖?只得亦步亦趨地跟進門去。

蕪姜靠得那麽近,聽得脊背都涼了——

“傻子,你想要的什麽,難道不能向本王開口嗎?”

八卦谷裏的話還在耳畔呢,一轉身就是“剮骨淩遲”,慕容煜這混蛋幾時竟也學會了撒謊。

移情別戀個鬼啊,她什麽時候喜歡過他了,幸虧慢了一步去找他。

腳下的雪水隔着洞開的裹布滲進腳趾,蕪姜低頭看了看凍僵的趾頭,忽然便有些後知後覺的窘。想起那天晚上把匕首抵在蕭孑的胸口,說出的一堆傷他剜他的狠話,硬生生把他氣得一口水沒喝、一口飯沒吃,大半夜帶着手下幾十個将士出走。

沒想到竟是真的冤枉他了……可是現下要拿到母妃的屍身,卻非得要跟着他不行。

“客官您慢走。”身後傳來夥計的送客聲,蕪姜回頭看,看到昊焱從那不起眼的鋪子裏走了出來。似乎胸前多了一包銀子,脹鼓鼓的,在攤子上買了幾包花生米,一大塊熟肉和幾只燒雞幾壺酒,漠然穿出了人群。

出手可真大方吶,蕭孑那落魄的窮鬼還能拿得出這麽多錢。

蕪姜目下一掃,看見剛才那個打自己的逖國軍爺正在路邊屋棚下吃酒,周圍人很多,遮擋着他的視線,她就繞過去把他的馬解了下來。旁人都以為她是馬童,并不管她,她擰巴擰巴,忽而就一骨碌晃沒了影子。

~~~*~~~*~~~

“迂!”昊焱回到山坳下的時候,天都差不多黑透了。

将士們正在火堆旁烤火,看見他來便給他扔了個烤紅薯。他接住咬了一口,從懷裏掏出一紙黃箋遞給蕭孑:“将軍,給光耀妻兒的撫恤辦妥了,一千倆。鳳凰閣原本只收五十倆傭金,待看見是将軍的銀票,硬生生又加了五十倆,真他媽訛人。”

卷一身寒意,滿面仆仆風塵。

蕭孑正在包紮肩臂上的傷口,聞言嘶着牙低應一聲:“無妨,路上可有聽到甚麽風聲,或是被誰人發現?”

那言語藏深意,冷長的鳳眸不自覺往進山的路口掃了一眼。

真是啊,男人若愛上女人是件多麽遭罪的事。

昊焱很有些為難的樣子:“倒是沒發現什麽動靜,只是看到了慕容七……捂着臉從馬車上走下來,臉色不太好看,說要把府上的家當都賣了。”

“吓,準是那小妞打的,那小辣椒一生氣就愛掌人臉。要說女人也真他媽現實,天下間兩個美男子都被她迷了心,她自然擇有錢有勢的那個去了。若将軍還和從前一樣威風,不定她還能舍得下分手!”黑熊忿忿然插着嘴。不理解,将軍明明就是惦記蕪姜,幹嘛不幹脆殺回去把那小妞擄回來。

話音還未落,腦門上就被蓋了一掌,徐英打他:“黑熊你他媽不說話會死麽?”

蕭孑只是不應,轉頭問昊焱:“把家當賣了做甚麽?”

“還不是賣了養小公主,說是要帶她去避世隐居,還打算生兩個小世子。不過也确定了燕姬不在他手上,将軍不須擔心,只怕過不了幾天謊言就被戳破,那妞早晚得和他鬧掰,還得再回來找将軍。”互市上吵鬧,昊焱聽得時有時無,便只揀着确切聽清了的話說。

明知不該,怎生還是忍不住幻想蕪姜與慕容煜歡好的一幕。哼,蕭孑目中掠過一絲陰光:“始亂終棄的丫頭,待把她母妃安葬,欠她的還了,再回來老子也不屑要她!”

說着将一根柴火擲進火堆裏,咕嚕嚕倒下半壺燒酒。

火苗子孳孳作響,那細條兒的柴火頃刻便化為紅蒙焰火,映着他忽明忽暗的俊逸臉龐。

将軍從來只迷打戰,對權勢與天下并無興趣,要打天下也只是為了證明給那小妞看,現下被美人負情抛棄,也難怪這般蕭條。

弟兄們都很尴尬,連忙岔開話題道:“咳,那鳳凰閣也真他媽夠狠,寄個一千倆銀票,竟收去一百兩傭金,放紅利的都沒他這般黑。”

“可不是。聽說閣主叫鳳九,不知道什麽來路,也就是這幾年才忽然冒出頭的。拽得二五八萬,江湖朝廷的都不拒,給錢他就辦事。”

蕭孑撩開玄色鑲金藤紋袍擺站起來,眉宇間漾着不屑:“管他甚麽來頭,若是沒有鳳凰閣,老子這些銀子還愁化不出去。都吃着,吃完了就上路,趁除夕防患松懈之夜,便是你我殺出雁門關之時。”

“是!”大家都知道他爹是個貪官,當面吃糠咽菜,背後金山銀山,這些年邊關的夥食就沒少得他家接濟。一時各個都默默的,并不予戳破。

問昊焱都帶回來什麽吃的。

昊焱這才想起馬背上的一大包東西。怎麽一回頭,竟然已經在身邊,打開來一看,裏面少了兩包花生米,雞也少了兩把腿。便問身旁的黑熊:“狗日的,路上麻煩,統共就帶了這幾只雞,你一個人就吃了兩把腿!”

黑熊正在嚼花生米,張着嘴喊冤枉:“你他媽才吃雞腿了,老子連雞皮都沒吃!”

“沒吃,沒吃你嘴上這層油從哪裏來?”

“對啊,剛才大夥在說話的時候,你一個人悄摸摸在幹嘛?”

“噗——”黑熊一口花生米還沒咽下去,就被将士們撲上來胖揍了一頓。

“吱,”角落裏一只小耗子探了探頭,把暗影下的雞腿骨拖進了洞裏。

那骨頭掠過一雙秀足兒,破開的裹布露出凍紅的腳趾頭,微微一蠕,地上的水葫蘆又被順沒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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