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冤家路窄

石頭城是建康的軍事重地,琅琊王麾下兵馬大多也是要駐紮在此處的。

秦蘇被從牛車裏“請”出來,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石頭城的風光,便被塞進了一個臨時騰出來的廂房。

秦蘇坐在廂房裏,外面晉國皇帝與一幹朝臣正在犒賞北伐軍,時不時呼聲震破天際,窗格子都要顫幾顫。

對着銅鏡,解開頭上裹纏的白绫,被火燎過的頭發雖長長了寸許,但也只到她的肩頭。秦蘇揉揉頭發,淡定地看着自己那張開始換皮的臉,粉的新肉,黃的藥膏,白的死皮……各種顏色交織在巴掌大的臉上,一塊一塊欲脫未脫的皮,豈一個驚悚了得。

秦蘇趴到鏡子前面,看看新長出來的嫩肉,甚是滿意,手指扒了扒試圖将額頭最大一塊死皮給撕下來。

衛泱躲在窗戶底下,看着王凝将守門的軍士打發掉,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一路上,他可是聽說了,衆美于前不屑一顧的琅琊王竟然每日都會召見這名女子,還配香車寶馬随軍而行。

以琅琊王鳏居五年不曾續弦的高超審美情趣推測,能入他法眼的必定是位絕世美女,說不定比已故的琅琊王妃還要驚才絕豔。

可王凝不服了,在他看來,誰能敵得過他的阿檀姐,非要拉衛泱來看看這名女子廬山真面目。

衛泱看守門侍衛走光,王凝又遲遲不歸,按捺不住,便先爬窗而入,想窺個概貌,以解心中疑惑。

他這剛從窗戶爬進來,秦蘇便聽見響動,轉過身來,看向他。

衛泱一下僵了,一只腳還搭在窗臺上忘記收回,嘴唇開合了兩下一個字沒發出來,一雙眼盯着那塊耷拉下來遮住秦蘇一只眼睛的皮,于是一股陰寒之氣直沖腳底又竄上背脊。

秦蘇也有點呆。

素聞這晉地世家子弟多名流,文采斐然,姿容卓絕,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面前這人,雖然穿着男子的衣服,卻比女子還要柔美幾分,正合了那句“弱不勝衣”的形容,偏偏他又帶着一點男兒獨有的英氣,又為這張臉平添了幾分魅力。她從小便見過很多晉地文賦,皆是形容男子之美的,一篇比一篇美出新高度美出新境界,一個琅琊王也就罷了,這小美人,可當真的撩人得緊,讓人不由得母愛泛濫成災。

初來乍到,秦蘇自然要入鄉随俗。她用她不太聰明的腦袋瓜子使勁搜羅着恭維的話,一時也忘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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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凝歸來,便見衛泱挂在窗臺上的腳,忍不住問:“腿抽筋了?”

衛泱一點反應也無,他正待尋麽一個空隙,鑽進屋,便見一女子袅袅走來,身形婀娜,步态輕盈,只是臉被衛泱擋住,一時沒能看清,只聽得一把如黃莺出谷的清亮嗓音。

“……面若中秋之皓月,色如春曉之芳華。美人誠如斯,我見尤憐也。公子,貴姓?”秦蘇施施然擡手一禮,儀态端莊娴雅。

衛泱身形一顫,終于沒經受住摧殘,就地厥了過去。

衛泱一倒,秦蘇那張未及包紮的臉直直落入王凝眼簾。王凝一哆嗦,抓住衛泱衣擺的手陡然一松,腿腳微軟。畢竟是少年郎,哪裏見過這陣勢,可也畢竟是琅琊王氏的狂傲子弟,即便陡然看見這陣勢也只是軟了那麽一瞬,下一刻,他已經越窗而入,使出絕招,要擒拿這個不人不鬼吓暈了他兄弟的妖孽。

秦蘇雖然從小被秦臻不當女娃養,也會一點防身之術,但論拳腳功夫,自然是沒法跟這些男子比的。所以王凝攻,她便只能躲,躲不掉就只好用毒粉……

王凝畢竟沒有真正跟敵人交過手,自以為占了上風,難免掉以輕心,被這毒粉一灑,猝不及防之下,果然中着。眼前立刻朦胧不清,耳朵也嗡嗡作響,哪裏還辯得清秦蘇的方位。

秦蘇搬起凳子想給王凝最後一記,大的凳子舉不起來,便去搬梳妝臺前那只輕巧的圓凳,這剛将圓凳威武霸氣地舉過頭頂,一柄劍悄無聲息地抵上了她脖子。

用話本的話說,便是在她将砸未砸電光火石間,有人一腳踹開了廂房大門,人影一晃,寒光一閃,那劍便上了自己的脖子……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十分*。

秦蘇拿着凳子的手微微一僵,下一刻便梗着脖子将凳子規矩放好,甚至還下意識整了整淩亂的衣服,那柄劍也在她這一系列動作的刺激下從離脖子一寸遠直到貼上肉,秦蘇再也不敢動彈分毫。

“公子,這人要如何處置?”

此刻門口出現了幾個穿着鐵甲全副武裝的人,确乎這些都是軍人,可方才此人的稱呼讓秦蘇生出一點興致來,敢情這位快劍手是某人的家仆?

而此刻,那個被喚作“公子”的人已經走到她跟前,對上她那張臉時,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下一刻便恢複如常,很有派頭地審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還傷了人。”

秦蘇不急不緩回道:“在下邙山秦蘇。琅琊王将我安置在此,這兩人無故闖進我房間,還襲擊我,是以失手傷了人。”

“秦家堡的人?”這人似在問又似在自言自語。

那邊中了毒的王凝也似回過神來。顯然,秦家堡對他們而言都有點特殊意義。

“當年就是你們害得我阿姐身敗名裂?”王凝看不清,眼中卻露出了狂暴之色。

秦蘇有些郁結,雖然她早想到傳說中琅琊王妃勾結的秦地塢堡應該是他們秦家堡,畢竟琅琊王都殺上門要人了,可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某些人怕是會将琅琊王妃的死也算在他們頭上一份的。

若不是秦家堡一直深居秦地,估計琅琊王氏第一個就會派府兵來攻打它,以正清白順道報個仇。

“來人,帶王公子和衛公子下去。”

王凝氣急,“王沖,這裏沒你的事!你來搗什麽亂?”

咦,兩人都姓王?

秦蘇的眼睛迅速在兩人臉上掃了一遍,這劍拔弩張的,怎麽看這兩人都不太像是一家人。

王沖眼神冷漠地看了王凝一眼,“石頭城乃是軍事重地,你非軍旅之人,亦非殿下幕僚,這樣随意出入,本是大忌。”

“別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且不說殿下是我名正言順的姐夫,單說你太原王氏拿什麽跟我們琅琊王氏比?我朝開國,可有你祖上一點功績?竟然還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王沖臉色愈發冷了。

秦蘇猛地醒悟過來,太原王氏不正是王芝畫的母族嗎?難怪這柄劍能如此恰到好處地出現得這麽是時機,只要一個差池,她這個琅琊王帶回來的所謂美人便一命嗚呼了,自然也影響不到王芝畫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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