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司馬熠是帶着滿腔怒火拂袖而去的,可踏出沁水閣,那股怒火便像突然被人一下子給抽空。
他腳下一頓,回首望去,秦蘇站在玉蘭花樹下,白衣翩翩,長發袅袅,銀箔面具泛出一絲冷清。金将軍親昵地在她身上蠕動。
猶記得,曾幾何時,他從外面歸來,看見紫藤蘿下阿檀身上盤着的金黃小蛇,阿檀輕輕撫摸它,正如此刻的秦蘇一樣。只是,當阿檀看見自己,驚慌地将小蛇取下,放到地上,大概太過慌亂,小蛇有點摔疼了,揚起腦袋看她,阿檀眼裏便露出些許心疼。
司馬熠走過去,握住阿檀發冷的手,阿檀卻不敢看他的眼睛,像是她幹了什麽壞事,被人捉住。
“喜歡就養着吧。這王府夠大。”
他其實想說,不用在我面前掩飾自己,他更想說,他想看到那個完完全全真真實實的她。可這話,年少的他終究沒有說出口。
有些事情便是如此,時過境遷,回頭想來,只覺得幼稚可笑,可在當時當地,卻像是被魔咒禁锢了,始終掙脫不出來。
謝晟跟了司馬熠一路,沒聽他說一句話,直到進了煙波殿,看到那副阿檀戴着面具的畫像他他才啓口道:“你是故意将給她的面具做成那樣的吧?”
在司馬熠畫的阿檀的畫像中,這一副最特別,那是阿檀戴着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唇及下颌部分。之是北伐前那一夜畫的,當時,他在想,如果阿檀蒙了面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是否能認得。
謝晟在面具上用了一模一樣的镂空花紋,将那張臉修飾得極為精致,而這張臉無論氣質還是神韻竟然跟他畫中的阿檀顯出□□分的相似。
面對司馬熠的質問,謝晟卻答得很雲淡風氣,“我只是想看看秦姑娘有多像王妃。”臉爛了不好比較,用這個方法倒是有效得多。
司馬熠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喜是怒。又過了許久,他才問了第二句,“蛇是靠什麽辨別事物的?”
謝晟立即回道:“書上說是靠嗅覺。蛇的信子能捕捉到外界的氣味,既能辨別方向又能辨別實物。”
司馬熠面上出現了波動。金将軍從來沒有親近過阿檀以外的女人,連每日伺候它的阿茶都沒有。
他頹然坐在椅子上,扶着額頭,閉了眼,一副煩惱不堪的樣子,“讓寡人靜一靜。”
謝晟退出煙波殿,合上大門,讓侍衛不得放任何人進去,自己卻在廊下站了許久,突然之間,他竟有些同情司馬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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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夜裏,司馬熠一點睡意也無,在書房裏一直對着阿檀的畫像。
紛雜的記憶片段鋪天蓋地傾軋下來,偏偏在他試圖看清楚阿檀的臉時,都會被突然冒出來的行為詭異的秦蘇所替代,這就像龍卷風一樣讓他原本美好規整的記憶庫撕裂成碎片,當他要重新整合時,卻找不到齧合的斷口,有什麽東西在不知不覺中錯了位。最終導致大腦停止運轉,漿糊一般,什麽也理不出來。
子時剛過,聽見窗戶輕響,司馬熠擡眼看去,便見一身裙裝臉戴面具,頭發規整飄逸的秦蘇從窗臺上優雅地跳下來。
是的,就是“優雅”,連翻個窗戶都還刻意保持着那副大家閨秀的做派。明明白日裏見她時,都沒這般矜持。
燭光并不明亮,秦蘇似乎沒看到司馬熠,徑直走到那幅畫像前,駐足良久。那眼神,就像看着心中摯愛。
噗通、噗通……
鼓動着的心髒緊得發疼,司馬熠下意識地靠得近了一點,鼻腔裏便溢滿了秦蘇身上若有似無的香味,不是他最熟悉的冷梅香,比那要清幽要淡雅得多,生生将她那道不動的身影染上一種迷人的氣息。
大概是燈光太暗,亦或許是她想離畫像中的臉近一點,不一會兒,秦蘇搭了個凳子,爬上去,整了整衣服,攏了攏頭發,雙眼含情脈脈卻欲迎還羞地看着自己的畫像。
司馬熠覺得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仿佛時空突然穿越回到五年,他打獵歸來,手裏捧着白虎皮,阿檀從屋裏迎出來,低眉垂眸,不敢看他,而他的視線卻粘在她臉上不肯松開,幾日的小別生發出來的思念讓他心砰砰直跳,他眼巴巴地看着阿檀臉頰漫上紅雲,心裏跟裝滿蜜汁一樣甜膩。
他佯裝不在意地跟阿檀談一路上的見聞,惹得她終于擡了眼,清亮的瞳孔裏清晰映着自己的倒影,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被她全心全意愛着的……
司馬熠眼眶泛着騰騰熱氣,心裏雜亂如麻。
突然,秦蘇踮起腳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吧唧”一聲,親上了那副畫……
時空再度靜止了,萬籁俱靜中有什麽東西開始噼啪作響。司馬熠腦中的漿糊陡然變成了翻滾的岩漿,急于噴發,卻找不到出口。他用了很長時間才從眼前這一幕的震驚中恢複過來。
他突然意識到為什麽這幾日秦蘇都沒有來搗亂,那是因為,這個混蛋想要一副完美的形象站到這幅畫像前。
司馬熠忍不住又将秦蘇今晚的裝扮打量了一翻,他不得不承認,有了這把頭發,人的确有模有樣多了,今夜更是經過一翻精心修飾,連頭發都盤得都比白日裏好看,還很風騷地在發髻上插了一朵玉蘭花,面具的眉心還描了一朵梅花……
聽見口水啧啧聲,司馬熠終于沒忍住,一把拎住秦蘇的腰帶,想将人扒下來,秦蘇卻雙手扶着畫,不肯撒手。
司馬熠怕把阿檀最後畫的畫給弄壞了,只好任由她繼續親。
秦蘇親了足有一刻鐘才心滿意足地從凳子上爬下來。眼角眉梢全挂着甜蜜而得意的笑容,像是偷着了什麽寶貝似的。
司馬熠的臉已經黑得如鍋底一般。娘的,誰敢說這個好色之徒是他的阿檀,他要跟他拼命!
秦蘇轉身對上司馬熠的臉時,笑容都沒變動一下,司馬熠卻被那雙含笑的眼睛晃了一下眼,手下意識地伸出,想要撫一撫她的眉梢,可秦蘇卻跟沒看見人似的,繞過他,徑直往外走,再在司馬熠幽怨的視線下,選了一個優雅的姿勢翻窗而出……
司馬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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