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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筆底煙花》文集

作者:餘妻

文案

百字、千字古言小故事集合,定有那麽一篇讓你腦洞大開。

內容标簽:前世今生 懸疑推理 重生 因緣邂逅

搜索關鍵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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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窗》

十月,風起。

清寒雨露,繞進頸脖吹進心房,蘇良生緊了緊領口,額間的碎發被迎風吹亂。

她索性推開窗,天幕将将透出微光,投向來來往往的市井行人,是一塊塊極淡的虛影。

耳邊驟然響起炮竹聲,讓她不禁垂眸。

玉行新開,門外高挂兩盞紅燈籠,在細雨微蒙中格外打眼。蘇良生本就喜靜,正欲阖上窗時,看到個身着錦袍的男子。

“裏面請,裏面請……”男子井井有條的招呼着來人。

似幽潭的音嗓讓蘇良生兀的一頓,眯着眼望向男子,凜凜氣質天成,周身輪廓深邃。

心底荒謬的感覺似曾相識,眼眶不知為何發熱,連呼吸都變得疼痛起來,她張阖好幾次唇嘴,卻怎麽也說不出腦海深處萦繞千遍萬遍的幾個字。

“小姐,你怎麽了?”丫鬟上前攙扶。

蘇良生這才從異怪的感覺中抽離,扶着胸口,嘤嘤道,“……我好像認識他。”

“小姐你說什麽呢,樓下的玉行今日才開,你怎麽可能認識他。”丫鬟拐眼俯看男子,眸中閃爍一絲不滿。

也就不足一日,蘇良生便得知他的名字,任安。

***

風愈發大了,搖得窗棂嘩啦作響。

蘇良生的柔荑手托舉着個雕花奁,偶然翻到出來的東西,卻是那般熟悉,這感覺和初見任安時一樣。

輕輕啓開雕花奁,裏面躺着顆玲珑剔透的骰子,其上有極細的字,一面是蘇良生,一面是任安。

這麽多的日日夜夜中,她似乎也隐隐察覺,她失憶了。而這記憶正應和任安有關。

身周的人似乎都不願提及任安,她也躊躇過,是否該去打擾他。

那且從這扇窗,靜靜望着他罷。

從細雨微蒙到隆冬瑞雪,蘇良生就這麽望着他。

時而無趣,拿起把小剪,細細打磨起骰子,她想在隔着二人名字的白面中,鑲入一顆紅豆。

“任安,是你麽?”

蘇良生終于完成紅豆骰子,對着茫茫白雪的亮光,看到二人的名字,隔着顆紅豆,重疊到了一起。

***

大雪忽而傾倒落下,蘇良生立在玉行前,擡起的手久久不敢叩下。

她已有十來日未見到任安,她實在太想知道任安是否安好。

緊掩的門被吱呀打開,從內步出位神韻凜凜的男子,他見到蘇良生,哐當打落手中的玉石,震驚道,“蘇良生,是你。”

她怯懦的握緊手中骰子,試探道,“任安,我可認識你?”

男子點了點頭,領着蘇良生進入鋪子,幾步後複又搖搖頭,長嘆口氣,“我是任長,我只想替長兄完成他的遺願,才改作他名。”

銀的月,寂寥的夜,靈堂裏冥着隐綽的燭火。

任長對着冰冷的牌位緩緩跪下,言語中是難以掩飾的哀傷,“長兄,蘇良生沒死,你終于可以安心了。”

“任安……你是誰……”蘇良心只覺得心口疼的難受,眸中映着‘任安’二字的牌位時,眼淚無聲滑落,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是誰?”任長冷哼一聲,“你掉落懸崖,被他緊緊抱在懷中才得以幸存,到頭來,你問他是誰?”

任安,任安。

蘇良生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在最後一刻,将她摟入懷中。

渾身肌膚被碎石撕裂的痛,痛在他身,痛在她心。

懸崖那麽高,高到讓他粉身粹骨,高到讓她昏迷不醒。

蘇良生被府裏人救走時,還死死握着任安的手。一直到長睫微動,方松開了任安。

任安也在她醒來前一刻被移走,她醒來後第一句,竟是,“我是誰?”

翻江倒海的情緒湧上蘇良生心頭,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再不會知。

她的眸子忽而變得暗淡,身子也倏然倒下,手中緊緊握着骰子。緩緩将自己蜷縮在地,喃喃自語,

“我以為失憶這麽久,早已将你忘卻……為何,在人海中中看到與你相似的背影,心、還是被狠狠的一搐……”

她言,“……我好像認識他。”

☆、《若初·有雲》

透雨淅瀝荷塘,有楓橋聲泊,憩在安寧的夜,久久未肯離去。

折下帶刺的葉,她眉目感情,猶如夏夜秋波,沖着我漾開世間最荒涼的笑。

若初,我與她重遇,眼睑低垂,道了聲,“姑娘來自何方?天水邊寂寞安好。”

“若初,有雲遮眼,不安。”

似蒙着輕紗的音嗓,捉摸不透。

我再擡頭時,月明星稀。蒼穹似一塊洗淨了的藍黑色粗布,綴着閃光的碎金。微風浮起夜蟲鳴叫,順着荷塘之上薄薄青霧漫延至遠方。

***

我想過,遺忘會是什麽。

仙界一眼萬年,抛妻棄子,踏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若初,眉眼執愁,伸出白皙到可怕的臂膀,沒能握住墜落的我。泣血而歌,竭盡殘生。

之後的日子裏,沒有若初。我在正與邪的夾縫中喘息,每日都受着四肢百骸針紮游走之痛。我恨命運,夜雨狂奔,質問三界九天,“蒼天無眼!九天無情!只此一生,我不悟,我不服!”

漸漸的,疲乏,跪倒在雨中,寂寞哭泣。

有雨水混着淚水,滾滾滴落,在枯骨地上,冰冷荒蕪。

仿若神祗,尊臨世間。

冷眼,淡漠,“你怎敢斷定,你劫我?”

跪在金燦大殿正中的女子,瑟瑟發抖,單薄的衣衫被血水浸透,對眼我,雙眸淚花,“上仙,若初什麽都做不好,唯獨這一次,執迷不悟。”

可是,唯獨這一次,我想讓她退步,讓她恨我。

胸口似被什麽重擊,難受的很。再掃視大殿個個端立着的師尊,弟子,旁門…

視線濃黑的化不開,酸澀塞了滿口,所有的話語,仿佛都被倒流回胸口,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麽。

“上仙,我懷了你的孩子…”

有如停住了時間,凝住了世間萬物的對望裏,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震耳欲聾。

腦中突的空白一片,之前的種種情緒,或悲傷或歡喜,與濃烈的逃避羞愧…一下子,全都沒有了。

一種巨大而恐怖的力量攥緊了我,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強捂住胸口,猛然嗆出口鮮紅。

若初,我想帶她走。

從細雨微蒙到白雪熬頭,拼命捧住流逝的時間,卻原來,捧住了一汪清水。

天譴過來的時候,整個蒼穹陷入血色濃黑之中。雷雲翻滾,有孩子的啼哭聲驟然響起。我想快些去看看,方踏足的瞬間,踏入了九天溝壑…

我乃上仙!休想困住我!

一遍又一遍,每一次的掙紮,換來的是更深的墜落。

她才将将誕下孩子,踉踉跄跄跑出,趴在溝壑上方,使勁敲擊結界,哭泣到全身顫抖。

溫熱的血水,混合着肮髒的泥劃過眼眶,一滴一滴,落在她花開的衣裙上,綻出一朵朵凄美的花。

殷紅凄厲,猶若泣血。

透過愈來愈小的縫隙,我死死的看着那張,在瞬間便遙遠得猶若隔世的絕望容顏,眼中浮起深濃的蒼涼。

若初。

有雲遮眼。

在迷霄天裏,再喚一聲她的名字,今生今世,便是錯過了。

***

風從塘上來,帶着絲絲涼意。白霧漸散,像是夜晚悄然融化的素雪,暈染出滿天璀璨星屑。

傾掃不盡,撩人心魂。

我想,何來不安之說。好笑的撫上她柔軟黑發,不言不語。

“娘親,他就是我們的爹爹麽?”

清甜音嗓響起,軟糯的女孩,挽着與她相似的發,雙眸忽閃。

我說,“是啊…爹爹混賬,來晚了…”

我想過,死亡會是什麽。

既然生無可望,又與死去有何差別。或許,若初也是這麽想的。

忘川河邊,攜風裹雨,清眸點笑,相語:好巧,你也在這裏。

☆、《魚骨》

【題記:究竟怎麽做,才能讓你吃了我。】

南海之濱的夜,望不到邊際的藍藻掙紮。

我聽見凄偉的風,穿過我失血的經脈,撫上我血肉模糊的魚尾。

殘忍的漁夫将我活剝了層皮,丢棄在海岸,在黑夜裏嘤嘤恸哭。

“好漂亮的魚。”

他跨步下蹲,将我捧入掌心。望着我的的眼眸深沉透徹,恍惚間有種溫然流入我心底。

他說我還有救,将我養在了院落的池水中。也不知過去多久,我殘破的身子奇跡般痊愈,他也終于将我送回海中。

***

南海之濱,多了對夫妻。

寂夜燭火,殘羹冷炙,妻子苦笑着,臉上的落寞,好像床榻上的丈夫,承載了她全部的希望。

我便是那殘羹冷炙中的魚骨。

慘白的魚骨,殘留着最後一絲意識,瞪着骷髅大的眼,毫無生氣的望着他們。

暮色沉沉,有輕盈的落地點水聲,汵汵蕩漾而來。

忽而碗盤晃蕩,我被只夜貓含入嘴中,一路快跑,入了綠林深處。

高聳入雲的綠遮天蔽日,海濱有如此大的林子,我身為鲛魚生活千年,竟渾然不知。

分明夜已深,四圍流光溢彩,恍若不分晝夜。

我不知這野貓會将我帶去何處,帶去之處,就是它最後用餐地。

“呀唔——”

聲起。夜貓撞上了什麽東西,疼的将我掉落在地,它哧溜竄入林中消失,我半吊着骷髅眼,看到個采藥大夫。

大夫将我一把抓起,眸中閃爍萬分驚喜,“鲛魚!天啊,起死回生的最後一味藥,居然得來全不費工夫!”

***

鲛魚渾身帶有劇毒,取其骨以百草共同熬制,便能剔除其毒,提煉出來的藥丸,甚至能夠起死回生。

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聽族人說過。當初我還不相信,現下被藥杵一擊一擊磨碾,錐心透骨的疼讓我不得不信。

各式各樣的味道混雜而來,意識也愈發朦胧,沒有再冀望任何奇跡的發生,我被關入了火爐中……

三個時辰之後,我被煉成了一顆烏黑發亮的藥丸,将将被放置在碗中,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天還未亮,大夫大約聽出不詳,慌忙打開緊掩的門。

嘎吱聲響,妻子背着她的丈夫,猛然倒入院落中。

她跪在地上,用手去觸碰丈夫的臉,最後觸到他的唇邊,眼淚便泉湧般從自己眼眶中流下,她顫抖着音嗓,哀求道,“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的丈夫,他快死了……”

大夫不慌不忙,席地而坐,望着面色鐵青的男人,嘆了口氣,“這哪裏是将死之人,分明死了三日有餘。”

婦女不依不饒,死死拽着大夫極盡全力哀求。大夫應是被感動到,從衣袖中将我掏了出來,他若有所思,“鲛魚骨煉制的起死回生藥,僅此一顆,就是不知能否救活死去三日的人,我盡力一試罷。”

我忽然好開心,看着他蹙眉睜眼。

他萬分驚恐的望着我,拼盡全力想要抱緊我,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救我!我得的是不治之症……”

“因為,我是你多年前救活的鲛魚啊……”身子愈發疲憊,我費力的擡手,想再次抱緊他,“你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丈夫,我怎麽可以見死不救。”

莫可奈何,我的手倏然落地,眼角還挂着笑意的淚。

丈夫死後的三日裏,我天天都在想辦法,想着如何才能救活他,後來,我終于想到了,用我的魚骨。

☆、《時軸》

我是誰?

我這是在哪?

十月紅楓,放眼望去,浩瀚如波。我在溪水畔醒來,腦海中一片空白。有座平板石橋自腳底通往遠處,其下流淌清水淙淙。

垂眸望像溪水倒映中的自己,身着火紅幻紗衣裙,額間配着的朱砂色玉石襯得整張臉慘白,神情支離破碎。

我拼命去回憶,莫可奈何,什麽都不記得……

巨大而恐怖的空虛襲來,讓我趔趄後退,不敢再正眼自己倒影,落腳的瞬間踢到個木盒子。好奇之下,彎腰拾起,烏黑的發從側身傾斜,淌了一地。

輕啓,其內僅僅躺着三片被剪成蝴蝶模樣的紅楓葉,上面有娟秀字跡:

[你是火舞,你只有一天的記憶。]

我不禁往下翻閱:

[記住奎涯,你這輩子最愛的人。]

[奎涯出事了,前天離開後,至今未歸,去找到他。]

心緒一層一層緩緩壓上來,分明什麽都不記得了,疼痛尤為真實,巨大而恐怖的空虛包裹而來,我像是怕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搖搖晃晃踏上石橋,往林外走去。

***

可是,該去哪裏找奎涯,毫無頭緒。

慶幸,踏出林子未多久,便看到個賣字畫的鋪子。想着興許能探來些消息,徑直入內。

整好晨光入內,鋪老板懸挂着字畫準備開張,察覺身後來人回頭,對着我意味深長嘆氣輕笑,“火舞姑娘,又來了啊。”

看來我當真是叫火舞,心中一痛,道,“鋪老板有禮,我前來是打探一人。你可認識奎涯?”

“認得認得,你跟我過來。”鋪老板忽而變得不耐煩,繞到後方從低下推着的畫軸中取出一卷遞出,“拿去罷,他的畫像。”

意外的順利,我拿到奎涯的畫像,一文未花。

輕輕展開畫軸,上面的少年,鳳眼高鼻梁,微微上勾的嘴憑添幾分魅惑。

似曾相識的感覺讓我兩頰微熱,畫中人,确實與我關系匪淺。

有了畫像,我拿着它一路詢問。鬧事繁華,叫賣聲聲,來往馬車行人不斷,而無一人知曉畫中人。想到只有一天的記憶,愈發得慌亂,在快要被無助打敗時,終于在個茶樓,有人拍手想起,“在下兩年曾與奎公子有過一面之緣,他的家宅就在曲街盡頭。”

岚岚雨霧,蒙蒙如輕紗。

我緩步在幽長曲街,任憑雨水點點浸潤紅紗。青石板兩旁的拂瑾花常開不敗,□□盡頭,立着座極簡的院子,裏面毫無人跡。

院中雜草泛黃,有不少相同的蝴蝶紅楓靜靜停在上面,細雨微蒙中似是打翻了的彩墨。

我拿捏起其中一片:

[你還是找到這裏了,奎涯在後院。]

已沉的月色再次浮出,挂在天際雲頭,鋪灑白色光滿石路。

很美的紅楓林,由遠及近,我看到紅豔中立着位白衣公子,墨發在肩頭蜿蜒,黑眸中承載着世間最柔軟的溫旭煦,嘴角上揚,暖意沁人。

“奎涯,你是奎涯麽?”

他不語,白色雲袍寡淡得不可思議,訣別世間的空寂,微弱得好像馬上就要随風雨而逝。

我想伸手去觸碰,他卻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腦中一陣針刺疼痛。

我看到血光火海中,他向我許諾:待你長發及腰,娶你回家。

我真的好開心,抱着血肉模糊的他,含淚而笑:奎涯笨蛋,你若是死了,如何娶我?

他言:火舞,對不起。

而後,僵滞在半空的手狠狠落下。

奎涯離開後,我在他墳前幾度哭暈。反反複複的悲戚,直到哭出血淚睡去。複醒來後,我得了一個怪病,只能記住一天的事物。

奎涯,我不想忘記你。

縱使,這會讓我站在不死不休的彼岸。

我靜靜将手中的蝴蝶楓葉落下,落入已是堆積成丘的心碎中。

而後,淡漠的,從中重新挑選出三片:

[你是火舞,你只有一天的記憶。]

[記住奎涯,你這輩子最愛的人。]

[奎涯出事了,前天離開後,至今未歸,去找到他。]

原來,都已過去兩年,我已長發及腰。

不可以有破綻,要将長發剪去。

從明天起,再次活在還有他的世界中。

奎涯,火舞要找到你。

☆、《一個故事》

我不知道[青年報]是否會刊登我的文章,但還是想着一試,把我和她的故事寫出來,用小小的男女情愛故事,喚醒依舊沉溺于虛假安逸中的人。

我的生命中,曾經有過她,顧欽玖。

中華民國六年,偶有小戰事,手指□□的洋軍随意出沒在大街小巷。我清晰記得那天,學會識字沒多久的我,正讀到一場慘戰,門就在此刻被吱呀打開,父親寬大的衣襖下夾着個小小的人影。

隔着還算遠的距離,就看清她超然清秀的臉,以及神色游離的雙眼。我情不自禁走近了幾步,低頭看着她,“你是誰?來我家做什麽?”

父親回頭确認門的緊實,才将衣襖落下,“她叫顧欽玖,上海市長之女,因為某些原因,暫時托付給我這個故友照顧。祁暮,你今後要好好待她,她才六歲,不過是你一半大。”

小姑娘沒有說話,只是将神色盯上了我。忽而有一陣清風吹來,青絲飄漫,遮住如畫眉目。

初見顧欽玖,我以為她是認生才不和我說話,後來日子久了,她依舊不言不語,無喜無悲。

直到某天,我的一群玩伴來院中胡鬧,看到清嫩的顧欽玖,故意捉弄。捉弄過火,将她絆倒在地,再爬起來時,雙手掌心被嵌入石子,流出好大兩朵紅花。

她哭了,嚎啕大哭。

晚上父親回來時,直接狠狠扇了我兩巴掌,怒色大呼,“她的身份你是知道的!”

我實在不理解,欲哭無淚的瞪着父親,父親才告訴我真相:顧欽玖親眼見到母親被jian殺,與人疏離也是情理之中。

我的青梅竹馬是顧欽玖,至少有十五載的光陰,我和她看遍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日子安逸,她也漸漸有了笑容,只是,不曾開口說一個字。

她極少出門,只要是出門,就會拽着我的右手,漸漸的,變為拽着右衣袖。

時間久到讓我忘記她的身份,我攢了幾年的錢,在街上買了支翡翠金釵。我曾經在報刊上看過文章,用這樣的方式告白,叫做自由戀愛。

本是晴色極好的一天,誰知才走到半路,一道驚雷劈開蒼穹,雨頓時瓢潑而下。我聽到子彈的乒乒乓乓。

安靜的日子走到盡頭,場面失控,街上到處都是逃竄的人。我活到二十七歲,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突然加快步伐,沖過重重逆向人流,狂奔着去找她。

周圍的人自顧自逃命,我也越來越害怕。

慶幸驚喜,顧欽玖還在院子中。我顧不得那麽多,緊握着金釵的手試圖去抓她,“快逃!”

她害怕至極,還不忘握住金釵。

見她呆愣,我是着急過了頭,直接将她背到身上,猶如一片輕鴻,安慰着,“欽玖別怕,有我在。”

“祁……”她在我耳畔低聲。

我一愣,“欽玖,你說話了。再喊我一遍好嗎?”

她不再言語。

才出門的瞬間,沖進來一大群面目不善的人,活生生将顧欽玖從我背後抱走。多不得我一絲反應的時間。

他們帶走了她。

我狂奔在瓢潑大雨,彈雨血海,追了幾條幾條的街,都沒有追上黑色的汽車。

民國二十六年,上海淪陷,設立上海租界。

時隔五年,我娶了杉淑,談不上愛,只是有着相同的夢想。她問我為什麽執意去上海租界,我回答:滅了千萬分一可能的奇跡。

我和杉淑都有着雙重身份,明面上幫洋人做事,暗地裏展開共産工作,也因此很順利進入租界。

奇跡是什麽,就是在你萬般絕望時透進來的光亮。

再次見到顧欽玖是在公館舞臺。煞白的燈光,秀致的眉,杏子般的眼,烏黑挽發上帶着翡翠金釵,一套紅豔到刺眼的旗袍。

曼妙的姿态在她纖長身段間蔓開,似被三千紛擾纏繞,在指尖勾旋掙紮,忽而幹脆收扇,徑直走下舞臺,步步向我而來。

我震驚,握上身旁杉淑的手。

她輕呵一聲,眼底劃過微不可見的落寞,“這位将軍,公館可不是方便帶家室來的地方。”

引得哄堂大笑。

她趁着起哄,抛下一張小紙條,對着滿公館的男人笑言,“今晚本姑娘屬于誰,依舊老規矩,上臺玩游戲。”

多麽諷刺的變化,我很難受,簡直揪心。偷偷打開紙條,上面僅一句話,“你們的身份已被識破,後側有小門,你的夫人先逃。”

本能的反應,我信了顧欽玖,讓杉淑逃跑。

然而,杉淑才出門的瞬間,被暗地裏的子彈,直接穿過胸膛。

我活了下來,在荷塘邊埋杉淑骨灰時,顧欽玖悄悄出現在身後。

“祁暮。”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涼透心扉,卷起洶湧澎湃。

顧欽玖故意害死杉淑,還有臉來找我,我擡起手想打她,卻停滞在半空,哭不出的辛酸,冷冷回應,“你滾,肮髒的女人。”

她身子不穩,向後退了一步,“你不能侮辱我,我的身子髒了,可是我的心沒有。”

“你害死了杉淑!你還說你沒有!”

“……不是我,我沒料到他們會轉移兵力,候在小門……祁暮,信我……”

四目相視,是雙方都看不懂的複雜。

啪。

我将她推落,她仰面倒地,恰巧有塊尖石磕上後腦勺,鮮血就在瞬間暈染開來,緩緩流入荷塘清水中,盛開好大多紅花。

正如兒時盛開在掌心的豔麗。

三天後,我回到了組織。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秘密線人,顧欽玖的死去。

過了那麽多年,我終于讀懂了顧欽玖。她的母親慘死,市長父親最終屈服于日軍,而她并沒有,一直在偷偷給我們這些地下工作者提供情報。

她也一直知道我的行蹤,包括我的娶妻,包括我的來到租界。

她是真的想救活杉淑,奈何心機敵不過惡人。

是我誤會了她,至死都沒能原諒她,她死的時候,是該有多心寒……

我曾癡心于一場死生契闊的雲夢,夢裏吹拂着青梅竹馬的春風。忽有一日醒來,發現這場夢早已被血色渲染,卻還有那麽多人沉溺其中。

所以在故事的最後,我想質問所有看我故事的人,到底是誰,害死了顧欽玖?

☆、《泥人》

塞外戰事吃緊,一個小士兵匆匆從主營跑入側營。

營中靜靜坐着位眉眼溫軟的少年,他寬大的衣袖拖沓在案桌上,白藕臂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的閱着竹簡。

知有來人,也沒有擡眸,喉嚨間吐出如清泉洌洌之音,“他有心請我,就親自前來。”

小士兵不知如何是好的跪在地上,身後便響起盔甲落地的铿锵聲。

伴着這铿锵,帷幔被個高挺魁梧的男人一手扯下,安浔劍眉緊皺,很不耐煩,“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子謙,身為我的軍師,我的整個軍營都被包圍,你就這樣的态度!”

子謙慵懶的打過哈欠,閑庭散步立到安浔面前,竟嬌小的不及他半個大,擡頭冷眼,道,“你把我的東西打碎,怎麽賠我?”

所謂的東西,不過是兒時安浔送子謙的一個泥人,安浔掃眼案桌上碎裂的泥人,竟有些歉疚,“等這次戰勝,我再捏幾個給你。”

呵…他根本不懂。

子謙愈發覺得好笑,“不需要了,還是碎了的好。”

安浔也愈發生氣,危急關頭他的軍師鬧小孩子脾氣,遂徒手拽上他的衣襟,将他舉在空中,狠狠道,“我随時都可以殺了你。”

掙紮不得,子謙也不想掙紮,脖間被束縛的衣物勒出血紅,不緊不慢道,“安浔,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個道理,沒有我就沒有今天的你。”

是啊…他如何下的入手。

安浔的面上露出一絲柔軟,緩緩将子謙放回地上,不再說什麽。

轉身後,才抛下句話,“來我營中,我等你。”

***

軍營背水而紮,兩面環山,唯一的通路被胡人堵上。若是讓大部隊渡水,中途就會遭到襲擊。

子謙套上盔甲後,身子有些不負衆壓,他幹脆将泥人摔成碎片,收入囊中佩在身上,他也不知道這樣有何意義,好似個心結,告訴着他必須成功。

“安浔,我會在深夜帶着百人輕騎渡水,繞到胡人後方,彼時你收到煙霧信號,就率大軍突圍。”

子謙終還是替他謀策,安浔目送他離開後,整顆心都懸到半空。

子謙,只要你此次能平安歸來,安浔必上奏歸隐。這是初遇你至今,一直承諾你的事啊。

暗黃的天微亮,安浔守了一晚的白煙終于升起。

千人軍奔騰在戈壁,激起漫天飛沙。

待到沖入山谷,卻看到更多更多的胡人軍隊,黑壓壓的将他們包圍。

一派死寂,子謙卸下盔甲,緩緩從胡人軍隊中走出,立到了滿臉驚愕的安浔面前。

他忽而一笑,那般荒涼,“安大将軍,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胡人罷。”

馬背上的人怔怔搖頭,将長劍指向子謙,連話語都斷斷續續,“你、枉我真心待你,竟是個叛徒…”

叛徒,又如何?

子謙緩緩閉上了眼,任憑周遭厮殺,他再不想去看。

大軍慘敗,連安将軍的屍首都沒有找到。皇帝在得知噩耗後的次日,便封賞了安府。

離開皇城很遠的竹林,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安浔只是受了點皮外傷,卻已昏迷三日。子謙始終守在床榻邊,寸步不離,生怕一時的離開,就是今生不複相見。

為什麽,他就連睡着的時候都這般風姿凜凜。

子謙有些感傷,撫上安浔棱角分明的臉,“安浔,你鋒芒太盛,一旦戰勝而歸,就會危及到皇帝的地位。他連毒酒都準備好了,就等着你回去。”

床榻上的人隐隐有了些意識,倏然握住子謙的手,卻是用力至極。

子謙心頭一陣酸澀,眼眶微微發紅,“我怎麽可能去勾結胡人,我只是用最笨的辦法,說服了他們。我用我的命,換來了你的命,胡王說他本就贏定,除非我服下喪命散,他才願意放過你。”

抽泣聲響起來在雨中。

子謙溫涼的淚落到安浔唇角。

“安浔…三天的時間真的太短了…我若是死了,你會不會難受…對于你來說,我只是我,可對于我來說,你早已不是單純的你…”

“安浔…我好疼…只想快點結束這樣的疼…我真的好喜歡,兒時你送我的泥人…你說…上天造人,為何要分男女…”

☆、《一世溫涼》

溫涼對娘親的記憶的太少,六歲時問娘親:爹爹在哪?

娘親便在一個雪夜把她送到很遠很遠的枯林中。那時的她将将從宮中出來,身上連件裘襖都沒有,可憐臘月天站在寒風裏瑟瑟發抖,風雪來的時候,潑墨青絲瘋狂掙紮。

遠方崇雲朵朵,山岚寂靜,她跪倒在素雪中,等着娘親,等着被接回宮中。

可一天,兩天,三天……

娘親沒有來。

淚水凝成透亮的珠子,她忽然明白,她被遺棄了。

忽而巨大溫暖的感覺将她包圍,她只覺得眼前白茫一片,看不到任何物什,溫柔似水男嗓便響起在耳畔,“小不點,你打擾到我歇息了。”

溫涼翻轉身子,還是看不到任何人,她強忍住情緒,不停抹着臉上的淚,啜啜道,“對不起,溫涼這就離開……”

“離開?你會凍死的。”

這回溫涼看到身旁的枯樹在發光,聲音也兀起其內,她頗為驚訝,一步一趔趄,環抱上枝幹,“神仙,你是神仙麽?你會保護溫涼麽?”

休憩在樹中的零執神色微震,掩下眸中郁色,笑道,“只要你不遠離這片桃林,我就能保護你一輩子。”

絕望之中,哪怕素未相見之人的一句安慰,也讓溫涼止住哭泣,她不假思索,“一言為定。”

“神仙神仙,溫涼沒地方住。”

“好。”

話語落下,一座雖小卻精致的屋子赫然出現,她驚訝的一個時辰沒合上嘴。

“神仙神仙,溫涼沒東西吃。”

“好。”

溫涼複步入屋內,桌上竟擺着各式各樣的佳肴,絲毫不比宮中差。

“神仙神仙,溫涼好無聊。”

“你過來,我陪你說話。”

似有魔力的音嗓,溫涼依在枯枝下,從淵冰素雪到春暖花開。偶有片桃花瓣飄然落下,落入掌心,她欣喜萬分,“零執,是你麽?溫涼不想再喚你神仙,零執,你何時能出來見見溫涼呢?”

一時之間,四圍變得異常安靜,溫涼等了很久,沒等來回答。她略失落,卻依舊等了兩個時辰,熟悉的音嗓沒有想起,她無奈一笑,“好罷,神仙,溫涼無意冒犯。”

溫涼孤獨一人回到屋內後,桃林中倏然出現個身着火紅衣袍的男人,他靜靜的立着,望着,不言不語。

十年之中,溫涼但凡有什麽事,都會和零執說。他總是耐心傾聽,細心分析,溫柔解答。只不過,自始至終,溫涼都沒見過零執。

這也是莫可奈何之事,畢竟零執是神仙,決然處世千百年,怎麽會為區區一個小凡人,而現身。

“零執,我要離開桃林了,顧公子很愛我,我已答應嫁給他。”溫涼望着繁茂的花,莫名覺得它一點都不美。

樹內的人,微微垂眼,唇角輕抿,眉間冷寂,絕世雍華。半響,應聲,“去罷,你已不需要我的保護。”

他的話,讓她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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