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

也罷,男女授受不親。”

這下反激起迦蘭的興致,死拉活拽将如海拖到荷花池中的搖船上,又用妖術禁锢他的雙腿。

她托舉着下颔,水汪的眸子盯着他,“你逃不掉的,和我說說你的故事罷,說開心了,我便放你走。”

***

“吾,不行,這個故事不好,再講一個。”

迦蘭半躺在如海懷中撒嬌,他總是故作鎮定,然而撲通的心跳早已出賣了他,他思考片刻後又道,“迦蘭,我是凡人,總有天會離開你,若是還有來世,你還可以來找我。”

“什麽來世不來世,我只要此刻。”她忽然失了情緒,撇過了臉。

“迦蘭,天色快晴,我該走了。”

“不要……”

“迦蘭……”

幾番掙紮,如海還是放下了迦蘭,臨走許諾,“等我去拜別師父,便回來陪你。”

***

下山七日,愛上只妖。如海被師父點醒,方後怕妖怪的可怕之處。他回到池邊時,是下定決心收她的。

他幾乎一氣呵成,卻在最後一刻收了手,道了聲,“阿彌陀佛。”

九月飄雪,好似無數絨尾花,躺在地上的迦蘭已是不能再動彈,她僵笑,凄烈的音嗓劃破濃雲,“如海,你負了我,談什麽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佛不渡我!佛不渡我……” 迦蘭還想說些什麽,如海已走到她的身旁,将佛珠放在她的心口,“欠你的,如海這一世怕是不能還了,我不會收你,我也無顏再回佛門。”

迦蘭幾乎耗盡力氣,她太累了,無法站立起來,去阻止如海離開。她眼睜睜的看着他,縱身跳下懸崖,空留崖邊一池枯蓮。

淚眼迷離,痛心到無法呼吸。

如海,該花多久的時間來忘記你?

***

驟然光亮,年幼的儒海癡癡望着懸崖下的漆黑,無數個夜裏被同一個夢驚醒。

崖底深處有個人在等他,可是怎麽都想不起來。

奇怪,為什麽要哭呢?

那便跳下去罷……

儒海醒來的時候,看到眷戀已久的身影,他多想告訴她:迦蘭,我想起來了,我是如海,我回來了。

可她呢,一臉不安的看着他,淡淡道,“你是誰?怎麽從懸崖上掉下來的?”

短短七日,她早就忘了罷,可笑自己投胎轉世還記得她。

儒海傷好後便離開了谷底。

***

迦蘭看着摔得不輕的他,背過身不停抹淚。

這就是孽緣,就算是轉世投胎,他還從懸崖上摔下來找她,只可惜他早就不記得她了罷。

驀地聽到儒海醒來的聲音,她故作鎮定回頭,“你是誰?怎麽從懸崖上掉下來的?”

迦蘭不想提及過去,待儒海傷好後,就送他離開了谷底。

***

迦蘭,我是如海。

迦蘭又怎會不知你是如海,可是如海啊,你為何要再次離開她。她拼命翻倒着記憶,生怕遺漏了什麽。

“我的故事?”

雨打搖船,如海放棄逃走的想法,緩緩道,“我只是株優昙婆羅,在人界歷劫三千年,每一世不過二十五年。”

她想了想,“那不再好不過,我可以世世來找你,三千年,我可以陪你三千年。”

“迦蘭還是早些忘記我罷,否則便是生生世世的折磨了。”

她搖了搖頭,表示不願意,恍悟醒來時,手中僅剩下一行字的書信。

這漫山遍野的絨尾花何時才能謝盡,何時才能等到他歸來。

☆、《憑生禾念》

歲月千載悠悠,月明,燈影,漿聲。

攜一壺清酒,微醺在忘川河。

憑生懷抱着古琴,靜立在長河中的夜船上。

忽而清香襲來,白蓮第次開。少女身影翩翩,足尖落蓮,步步生花。

紗裙在暗夜畫出道白色幻影,萬千墨絲逆風飄飛,露出張毫無血色的臉。

她落到夜船,面對着深绾長袍,渙然一笑,“憑生,又見面了。”

忘川河上,從不缺乏陰陽相隔之人見面。這裏并非什麽好地方,入不了輪回的魂靈都困于此,每年中元,經陽界花燈指引,才得幸現身片刻。

憑生曾以為,人最大的痛苦莫過于失另一個人,可他百年後才明白,能讓人莫可奈何,痛不得已的,是看着另一個人,生的絕望,死的亦絕望。

他緩緩盤膝而坐,瑩白的指撥于琴絲,“禾念,你最喜歡此曲,我們伴着琴聲,談談過往,可好?”

***

憑生初遇禾念在一場亂鬥中,血花飛舞,她身着的白紗裙卻一塵不染。

邪魔根本傷不了她分毫,誤入魔手的憑生僥幸獲救。

只此一眼,再難忘卻。

他抛棄塵世中的顯赫,拜于禾念仙門下。

日久難免生情,遑論是有過救命之恩的人。

禾念觸犯了禁忌,她被關入天雷中前一刻,還默默念着:不悔。

整整九道雷,除去上仙,還沒人能挺過去。禾念本不怕皮肉苦,在看到憑生跪倒在大殿中時,感受到了無以複加的疼痛。

她哭喊着,“憑生,求求你,別看我…求求你,不要看到這樣的我…”

她明明能熬過去的,她始終堅信守得雲開見天。第九道雷霹靂聲起,她的雙瞳黯然無光,血污像詛咒的裂紋烙刻臉上,轟然倒下。

***

記憶如杯苦酒,袅袅音停,憑生将杯中酒撒入忘川河中。

他眼眶微紅,輕語撫她心,“禾念,放下吧。”

她的執念,害得兩人生離死別後糾纏了一百一十七年。

“憑生,你說人這輩子為何要眷戀另一個人?”她擡起手,使勁捂住自己的嘴,試圖止住眼淚,話語變得不清晰,“好難受…眼淚倒流進來了…”

他忽然笑了,身影愈來愈淡,“禾念,若還有來世,再來找我…”

她言,“好,我等着你,投胎轉世。”

第九道雷下來前,憑生驀地從殿中站起,對着蒼天,撕心裂肺狂喊,“放過她!我來挨最後一道雷!”

邀明月、話經年。長相憶、道心憐。

怎堪別、淚朱顏。望不及、影孤寒。

☆、《蒂生花》

河對岸長了棵千年菩提,由于位置偏僻,無人問津。

夏夜的蟲擾人心夢,我在塌上翻來覆去,愣是無法入眠,擡手抹上額頭,層層密汗。

心道一聲,罷了。撐坐起身,往夜幕長河行去。

我的陋室就位于這偏僻河岸,偶然一日興起劃船去了對岸,方發現繁盛的綠蓋之下,有一池活溪水。

這很好啊,從此以後,我就多了個沐浴處。

菩提樹下一方天地,拂瑾花大朵大朵盛開。我的眼前蒙着斑斓幻光,她的肌膚勝雪,慵懶的沉膩在溪水中,萬千黑絲在水面擴散,綴着紛紛拂瑾花瓣,好似幅寫意的畫。

女子忽而察覺到身後有人,兩條白藕臂震過水面,方圓地便下起花瓣雨。

待我再能看清的時候,已被逼靠到身後樹杆上。

她一身彩紗長裙迤地,衣擺仍落在淺岸的溪水中,随水飄蕩。

脖頸間的束縛感消失,她收下手,雙眸中的怒意也轉為難以言喻的情感,緩緩掰動唇瓣,我聽到溫柔似水的聲音,“沈航,是你。”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道,“你是誰?”

“阿菩。”她将裙擺從水中拖曳出來,曲膝坐下。見我無動于衷,複又拍拍手失意我坐下。

說實話我心跳極快,坐到她身旁時提着十足精神去聽她的話。

她言,“優昙婆羅,是蒂生花。生于菩提樹,困于菩提樹。花開枯萎,糾纏兩世,優昙很想抱緊菩提,可是不松開根蒂,如何相擁?轉世投胎或長或短,菩提說舍得,有舍才有得,自己卻在悠長歲月中遺忘了優昙。”

兜兜轉轉,我忽然想不起來為何在河岸邊安家。我緊了緊拳,竟亮出絲絲光亮,身後的菩提樹也随之開始搖曳不休,心底深處有個想法在萌芽,“我、是菩提樹?”

她打理着滴水長發,半響才回應我,“想起來了?我轉世而來尋你,你卻搬去對河安了家,等待着誰,又不知等着誰。”

“那你不來告訴我?”腦中愈發混沌,猶如悶熱讓人思維不清晰。

我似乎很怕阿菩轉世後忘記我,便給她承諾:阿菩,我早已有千年修為,随時可以化作人形。我會在原地等你,即便你忘記了,我還記得你。

可當我真看到阿菩從我根蒂上剝離,落入泥地消失的時候,心疼到生無可戀。

舍得,亦或舍不得,分不清了……

時光百年,日升日落,月滿星沉。

到了最後,我踏上一葉扁舟,劃船離開了島嶼。

我癱坐在地上,悵然若失。

她看見我失魂的模樣,笑出了聲,“我帶着記憶投胎轉世,你卻忘記了我。我不來告訴你,是為了給你點懲罰。”

我們從未從彼此的生命中真正消失過,夏夜蟲鳴,糾起我害怕的心,她忽而倒向我,埋入我的懷中。

她在我耳畔輕語,“這一世予你,共我飛花攜滿袖,也願你我三生三世的愛戀,永不退卻。”

☆、《炙顏》

她折下根桃枝,揮指着腳底下幾乎快失去氣息的男人。

分明是三伏天,山丘上桃花第次開,微風拂過,一片東一片西。

花落凡塵,掠過溪水,蘸着微涼貼上臉頰,散着淡淡清香。

“你是誰。”

***

壁外傳來混亂的騷動聲,噼啪聲漸響,空氣變得炙熱,滾滾而來的烏黑濃煙嗆得炙顏不斷咳嗽,焦臭的味道四溢彌漫。高溫烤着,額上的汗大滴大滴往下墜,驚駭中出于本能的拼命敲打牆壁,小小的身影一點點被濃煙掩住。

夜空裏忽然一聲驚雷驟響,将面前的牆壁生生劈出個大裂口。她吓得趔趄倒地,那雷火點燃了石牆,瞬間燃起熊熊橘色火焰。恐懼充斥,她站不起身,只是用雙臂撐着自己步步後退。

石門‘轟隆’打開,男子一襲青雲袍,邊角帶着火星,他咳嗽着,神色慌張,“炙顏,快逃。”

來的正是後羽,他是仙山師尊的大徒。

炙顏望着他身後,火光一片,使勁搖頭,“你瘋了,你瘋了,你知道你在做什麽?我是心甘情願受三界烈火的刑罰!”

“炙顏!”他狠力握上她的胳膊,眸中隐着怒火,“我是瘋了,只要你安然無恙,我什麽都可以不要。”

不要,炙顏要後羽變回從前的模樣……

她無力掙紮,雙手悄然握緊,上面滿是敲擊牆壁留下的血痕。

她這一生,沒什麽好運氣,身為桃妖卻被抛棄在仙山腳下,打小受着特別關心,稍有犯錯就被排斥為‘妖’。

幾年前遇到後羽,給她帶來冀光,也不知不覺淪陷進去。可被告知後羽已是半個仙身之後,她開始遠離他。明明心疼不忍時,發現他比她更深陷其中。

燃燒着的桃花瓣飄在整個仙山上空,滿山點點金燦。

炙顏挨了後羽一掌,越過幾裏地才停下,後背辣辣生疼,甫擡頭發現整個仙山快被火海吞沒,迷幻的光影将周遭照得通紅。

他為了她,走火入魔。

這太可怕,她必須要去阻止他,方踏步轉身的瞬間,整個人倏然倒下。

***

後羽懷抱着炙顏,她的臉,被三界烈火灼傷,他卻沒能及時趕來。他祈求着看似道士的人,“她被困在石室受着烈火刑罰,我卻沒能去救他。現如今她怨念在身,不得投胎轉世。”

“所以你求我,讓我替她更改記憶,還願後離開。”

他微微點頭,猶若失魂,“我想讓她,看到我去救她。”

道士似乎想到什麽,“還願我力所能及,不過她臉上的傷,即便投胎轉世,也去不掉了。”

***

幽幽空谷,數百年不曾有人踏足。四周太過安靜,唯有柴火噼啪。偶爾飄落的幾片桃花瓣混入茶葉中,同它們一起被爐火蒸烤。

火光映照着她,好看的弧度戛然而止,整個左半邊臉,血肉模糊,好似将将被烈火烤過。

“你的臉……”他愣怔了一下,終還是忍不住好奇。

她端起烤過的茶葉,放入沸水,不緊不慢,“很醜。是麽。”

☆、《落梅》

“淺心,決定如此?”老人面目猙獰,忽的哧口氣,從背後抽出把明晃晃的利劍。

“此意已決,無怨無悔。” 少女安靜點頭,目光落在膝上沉睡男子的長睫,

老人枯瞳掃向少女身後的血色狐尾,緩緩執劍,“竟願為一将死的凡人舍棄狐尾,淺心,即便你救活了他,他也将獲得新生再記不得你,何況我無法預知你割斷尾巴後會是何模樣。”

“動手罷……”

那日百裏紅梅盛開,猶若一場紛飛紅雪,淺心不知道斷尾後渾身筋骨會如盡斷般,疼得難以忍受,而後連跪的力氣都失去,趔趄撲倒在地,一寸一寸向前爬離他所在的地方。

轉眼七年。

對妖而言只不過是短暫的療傷,當淺心再次興沖沖從妖界出來尋他時,卻遭到一群修仙人的追殺。

當年就是因為這群人,讓他差點死去,害她失去狐尾,她恨不得将這群人碎屍萬段,而事實開了個很大的玩笑。

她看到日思夜想的他,手中拿着白拂塵,似隕落的仙人般望着她,只眼神中讀不到一絲一毫曾經的溫情。

他修仙了,因由千年狐妖續命,天資過人,短短七年時間,已是門派中鳳毛麟角人物。

一場厮殺再所難免,淺心是怎麽也下不去手。雪花在打鬥中悄悄落下,她也随着紛雪而落,憤恨的手卻狠狠握上欣長身影的腳腕,熟悉的眷戀襲遍全身,她想看清這個人,眼睫卻沾滿粒粒雪塵冰晶。終于,滾滾熱淚湧出。

若是将這些冰雪融化,是不是就能看清你?

七年前,決意救他時,就該放手。

放手……

任憑身子往下墜,墜入無底深淵,他依舊是他,白衫寡淡,一抹訣別世間的空寂,微弱得好像馬上就要随風雪而逝……

何為滄海桑田,凝着冰晶的眼淚從耳邊滑落,落入素雪,散開荒蕪的溫度。

她緩緩将傘打起,盈盈而笑,“小女子來晚,望公子不要怨恨小女子才好。”

紅梅映雪,大股大股盛開,他依稀斑駁的眉眼裏觀出風采神韻,“既然在下不顧一切救了你,何來怨恨你之說?”

☆、《青溪白石》

白石醒來的時候,黑穹挂着磨盤大的血月,昏黃黯淡中隐約透着淅瀝秋雨,帶着深秋凜凜涼意,從屋檐上墜落下來,滴落潤入深棕泥土。

無終的雨,他将她抱在懷中,喜極而泣,“我就知道你不會離開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瞪大了眼睛,些許不知所措,“青溪,我不過是同那些神仙打打架罷了,不至怕成這般吧。”

“我一手無寸鐵的書生,見到你被人擡着回來,怎能不怕。”青溪當真是怕得要死,候在白石的榻邊三天三夜沒合眼,好在她是骨妖,傷口自發愈合後終是醒了。青溪撥弄白石歪歪的發髻,修長手指在黑發中更加亮白。颔首看着她,面上滿是寵溺,又振振有詞,“今後,別再同那些神仙較勁。”

白石一邊思考着這嚴肅的提議一邊從青溪懷中掙脫,想她百年來也未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相反用自己的術法幫助過不少凡人,現在倒好,難得去求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如何讓青溪長生不老,卻反被追着打。

真真是豈有此理,愈發憋悶,便擡起纖細的腿在青石板上一蹬。墨黑色煙雲倏然缭繞,四下霎時寂靜的可怕。正對着白石,腐骨隐現,咯噔聲中竟緩緩重組成人形,逆着光亮,黑骨上血肉增生,片刻後,一個栩栩如生的仙人立在面前。

“臭神仙,去死吧——”

随着白石一聲喊叫,剛有人樣的神仙化作粉末,飄起入空,化為虛無,存在過的痕跡完全磨滅……

而後是青溪無奈之聲,“白石,別用自己的術法胡鬧。”

燈火微漾,光亮下的男人幹淨柔軟,良久的沉默,他緩緩開口,“你變了,不再那麽争強好勝。”

白石原本對着燈火頻頻點頭瞌睡,驀地驚醒,“男人皆善變,青溪,你也不例外。”

他慌忙擱下手中筆墨,轉身泡起熱氣騰騰的布巾遞給她,看着她陶醉在熱氣中,眼底劃過難以言喻的情感,柔聲道,“白石,嫁給我。”

這句話,她等的海枯石爛,淚水落入溫暖的布巾,怎麽都止不住。

他無奈想去搶奪,她卻怎麽都不願露臉,無奈之下将她一把摟入懷中,“答應我,今後不要再用那些恐怖的妖術,骷髅蠱術弄出一模一樣的人,太可怕,實在不像我的夫人。”

她使勁點頭,從今往後,青溪白石,相依相偎。

婚期愈是臨近,白石開始難以入眠。就如今夜,腦中異常混亂,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快入夏的天氣很悶熱,白石索性翻起身來,去竹林透透氣。

月光下她看到一個身姿纖細的少女,萬千發絲如黑色的瀑布般順着白衣淌下,又猶如銀河,灑在浩瀚白晝。襯着夏日夜晚的零星月光,整個身周飄旋着不真實的霧氣。

察覺到身後有人,少女慢慢回頭。

一根一根白骨盤旋在她發髻間,眉下是深邃望不到底的雙眸,仿佛把所有悲傷盡攬,精致的五官長在了一張生冷的臉上,驚泣天地。

可那張臉,分明是自己的。

白石深深吸氣,黑溜溜的眼珠盯着眼前的人,怎麽都移不開視線。

四目相視。

時間仿佛靜止,她們四周漸漸升起黑霧,愈來愈濃,将遠近吞為虛無,只剩下他們兩人彼此對立。

少女緩緩走向白石,伸出手從她頭頂撫過,“辛苦了……快回去罷……地下的腐骨,都在盼你歸來……”

惶恐中,白石感到身體疲憊乏力,生命在一點點流逝,漸漸的沒了呼吸,嗅覺,她看到自己,在一輪紅月中瓦解成一堆白骨……

☆、《石凄》

仙界時光,偶來得閑,我同上仙在水亭之上扯談。

上仙說,那時候仙妖間無清晰的界限,那時候身周的池子叫忘情池,及水而居位天瑰佳人,爾想天下男子無不傾心于她,她卻只心于一人。

她常揚言,“我石凄,今生今世,三生三世,非硯寒不嫁。”

我撫過眼前陳舊的古琴,沖着上仙笑笑道,“這硯寒是有多英俊,換做是我,才不會愚心至此。”

上仙并未直接回答我,枯枝般的手狠狠抓着花梨木椅背,驀地施法,一張清冷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目光淡漠又寂寥,臉上還帶着霜雪。高領皮氅,做工分明再粗糙不過,他穿着卻驚為天人。

我聽見上仙沙啞的音嗓,“青冥長天,月明迢迢,我以為萬年後仙與妖能化幹戈為玉帛,這兩人間的仙妖戀能有所結果,卻不想是如今的模樣,誓不兩立。”

身為仙人,我天生聰穎過人,是立間就恍悟上仙就是石凄,遂安慰道,“上仙莫傷心,遑論硯寒那妖怪是長眠在荷花池底,仍有機會見他。”

***

我被上仙狠狠修理了一番,她命我将古琴送入荷花池底,算是将功抵過。

懷抱古琴劃槳,陣陣花香撲鼻,偶然低頭,荷池中的人,容顏如昔,長發如墨。

這番模樣多久了?百年?千年?亦或萬年,比上仙更久更久。腦海中似有斛珠傾倒,水漸漸漫過雙眼,卻清晰看見位披着花蕊裘衣的少女,手指一根一根的撥動着琴弦。及遠處是位男子,同她和了一曲又一曲,忘卻時間……

他說,“終有一天,仙妖會是一家,我要正大光明迎娶你。”

她點了點頭,等着他,看着春生夏長,秋收冬藏;親人別離,相愛分手;華年逝去,昌榮衰落。

終是沒有等到,終是恨了,她将他打入忘情池,可他,絲毫沒有反抗,也再沒從池底起來。

次年,忘情池中莫名開出大片大片的荷花。

***

我依舊緊緊抱着古琴,任由身子緩緩沉入池底。

忘情水喝多了,反将記憶重新拾起。

我才是石凄,我何時把這些忘卻的?

在硯寒離開的日子裏,能夠留下的記憶少之又少,都不知不覺流淌在指掌間,已經記不清多少次哭倒在池邊,卻再也對他恨不起來絲分絲毫。

硯寒,再與你重逢那天,這寂寞的萬年,我只字不提。我漸漸害怕,那個曾經相愛到瘋狂的彼此,是否早已狠下心葬送這段感情。

酸澀的淚水倒流入眼,終于終于,在所有快樂壞死的前一刻,看到了荷花池底冰冷寡淡的身影。

☆、《柳菁菁》

圍城內有個廣為人知的秘密,柳府大小姐菁菁得了失心瘋,整日裏神神叨叨。

家財萬貫,許配給青梅竹馬的征南将軍,卻不料夫君新婚前夜征南,至今未歸。之後的事由衆人茶餘飯後拼湊而成,将軍戰死,菁菁發瘋,家中讓其改嫁,就将發瘋之事瞞了下來。

畢竟未拜過堂,怎麽算也是大家閨秀。可苦了我這媒婆子,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勸一個瘋子改嫁,為了五十兩銀子,快動動榆木腦袋。

柳菁菁被軟禁在後院竹林中,還未見到人就聽及一串串珠璃破碎的琴聲,卻是異常深沉的調子,悲涼的難以形容。

她的模樣颠覆我對瘋子的陳見,瑩白的手指彈撥一把蠶絲做弦的古琴,眼及我來到,嘴角噙起微微的笑。

我直入話題,“等一個不歸人,只會讓你越陷越深。”

她颔首表示贊同。

“何苦越陷越深,菁菁,不可自私的只為自己活!”

她眼神裏有一瞬光彩,很快又變得渙散,“你有愛過一個人嗎?就算是死也想和他在一起的感受,你有過嗎?”

我想我有過,很多年前,早已記不清。

菁菁或是被我的猶豫得意,嘴角的笑變得似笑非笑,那樣慢悠悠的貼過來,卻力度十足的捏住我的手腕,狠狠道,“滾!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我是來救你的!”我也不是什麽好脾氣之人,借着她腿腳出的松懈,将她反扣在地上,“柳菁菁,醒醒……”

我醒來的時候是躺在一張軟榻上,胸口處被裹上厚厚的白布條,滲着微微猩紅,腦中一片混亂。

一切都變得朦胧,依稀能察覺榻邊是個大夫,戰戰兢兢解釋着什麽,“小姐被尖竹刺穿的地方,僅離胸口一寸,日後即便康複,也是隐患無窮啊。”

而後,是父親的責罵聲,“混賬,混賬,你們一個個是怎麽看小姐的,怎麽會讓她獨自一人摔倒在竹林裏!”

胸口再疼,也不及心中的疼,有眼淚流出,我依舊喃喃自語,“越陷越深……”

圍城內有個廣為人知的秘密,柳府大小姐菁菁得了失心瘋,整日裏神神叨叨。

最近可有聽說,她一個人發瘋摔倒在竹林裏,受了重傷。

☆、《月拂》

我遇到昶見,是因為琉栀,他們二人的故事裏,本不該有我。

位列仙班之外,會的也只是些騙人的小術法,然我并不氣餒。再過不久便是涅槃大會,我需趕緊擒住幾只妖怪,好讓自己在大會上有言談的內容。

一路都随着噬魔,忽而的頓步,環顧四周,竟是入了陣法。沉積突如其來,風細細,身旁長草動,一篇醒目的蕭瑟。

“救救他——”身後突然響起女子的聲音。

林叢沙沙作響,我感知了一下是凡人,收回掌中凝聚的靈力。

“救救昶見。” 如同星辰碎裂的音色,在這麽不合時宜的氛圍下,變得蒼白動人。她容顏憔悴,身上氣息極不穩定,應是病入膏肓,一手扶着胸口,眼神萬般希冀,“昶見被妖怪捉走了,姑娘,你是神仙對不對,救救他,要什麽樣的代價都可以。”

我想,她所言的妖怪就是噬魔了,順道救人的事,遂點頭答應。

***

萬籁俱寂下,昶見黯色的身影動了動,在我不可意思的眼神下緩緩爬了起來。

極是艱難,甚至連挪動指尖都要顫抖才能完成,但他卻一直沒有放棄,一寸一寸,将長劍深紮入土,攀扶起身。

對着噬魔笑言,“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麽,有本事沖我來。”

我終于知道自己有多沒用,連稍微得道的凡人布下的結界都突破不了,躲在保護殼下,緊緊握着雙手,努力睜大的雙眼變得濕潤,看着憑生素未相見的男人,我做到如厮地步,無可抑制的心悸起來。

求求你,求求你活下去,昶見,我還要回報你……

他的氣息微弱的好像馬上就要随風而逝一般,散亂的黑發在空中狂舞,驀然擡頭,雙眸透出震懾人心的凜威,毀天滅地的氣息自腳底泛出,白光炸現,四圍淪為白晝。

再能夠看到時,我被昶見橫抱在懷中,邁步在煙雲缭繞中,輕薄卻透不進來光,将我的整顆心吞噬殆盡。

三天後,我跳下了誅仙臺。

為了昶見,我成了一無是處的凡人。

***

春去秋來,我如願以償伴在昶見身旁,給他繡了塊祥雲帕子,好似初見他時的煙雲缭繞。

日子久了,我才漸漸得知,琉栀身患很重的病,昶見誤入噬魔所在地,是為了尋找天噬果救她。

奈何偏偏被我撞見。

琉栀時日不多,在一個夜晚将我留住。

“月拂,我真的好幸運,在為數不多的日子裏交上你這樣的友人。答應我,在我死後,好好陪伴昶見。” 琉栀嘤嘤細語,側靠在極簡的床榻上,分明深秋,汗水浸濕的黑發貼在她滲白玉臉上,“昶見他有時候太孩童脾性,不懂得照顧自己,總會做一些偏激的事,你一定要包容他。”

我就這麽聽着,心口莫名酸疼。

她說,“昶見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只是不太善于表達……”

別說了……別說了……

……說的我,算什麽……

我沒能聽下去,破門而出。

詭異雲蠕動着遮掩勾月,昏黃黯淡中隐約透着淅瀝秋雨。雨水帶着深秋凜凜涼意,從屋檐上墜落下來,滴落潤入深棕泥土。

無意識中,到了昶見的屋前,透過門縫,隐隐約約看到他,映在燭火下凄涼的臉。

悉悉索索,昶見擺弄着面前的熬藥罐子,忽而揭蓋,不慎被燙到手。待再次拾起蓋子時,襯上一塊帕子。

是我花了幾月,針紮十指完成的心血。

如此的被糟蹋。

漸漸的,身子萬般沉重,滑落在地,強遏制哭泣,劇烈的抽呵冰涼空氣,口口刺痛鮮活跳動的心。

我想,如果用自己最後的仙根,救活琉栀,昶見會因此,在心中留一餘位置給我麽?

我的昶見,月拂二字,多年後,你還會記得麽?

那個曾經為你跳下誅仙臺,為你魂飛魄散的月拂。

☆、《蘇挽兒》

青城顯達,蘇家有女名挽兒,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為人八面玲珑又不失大家閨秀之氣韻。

衆人皆以為她能尋得個好人家,奈何半月前不慎墜落池塘,再被從鬼門關救回,已是個癡傻女。蘇老爺尋遍青城名醫,得來相同定論:傻了!

傻了,不僅僅是傻了,還有些瘋瘋癫癫,好端端一個女兒,終日裏蓬頭垢面。蘇老爺端坐在堂屋裏,雙手猛拍腿骨,那悔恨之意,猶如潮水般能将他淹沒。

不月前,蘇老爺逼着蘇挽兒嫁給誠公子,想着圖個門當戶對,風光嫁女,竟未料到蘇挽兒和一商販來往甚密,早已到了私定終身的地步。

蘇挽兒出事前,那混小子來找過她。二人一同落水,定是想去陰界為伴。蘇挽兒被及時趕到的家丁救起,無人去管景然,待意識到少救一個人時,芥黃衣袍的少年無處可尋。

愈想,愈發來氣。蘇老爺吹着自己的胡子,心中默念:別再讓我見到景然!

青石板上踏足聲,來人身姿翩翩,鎏金邊廣袖腕于皓臂,肌若凝脂,氣若幽蘭,嬌媚入豔,似女三分。

他凝滞,眸中劃過微不可見的驚恐,恭敬道,“蘇老爺,在下景然,求見蘇挽兒。”

當真是想什麽來什麽,蘇老爺擺手,沒好氣道,“你果真沒死,你給我滾出蘇府,蘇挽兒都是被你害的。”

“解鈴還須系鈴人。”景然表情溫柔,平靜下來後透着幾分淡然,向前一步道,“若再如現狀,誠公子還會娶她?”

蘇老爺猛拍桌,半響,吐出兩個字,“罷了!”

***

哈哈的一陣笑把景然吓了一跳,屋內能照影的物什均被蓋上布,他看到半躺在軟榻上的尚未醒來的女子,自頭上垂下的兩條緞帶,在窗棱漏風中輕輕飄揚,頸前靜靜躺着一只金絲通靈寶玉,平添了一份淡雅之氣 。

他頓了頓,嘴角有點抽搐,“蘇、蘇挽兒,醒醒,別睡了。”

睡意濃濃,依稀聽到萬般熟悉的音嗓在呼喚自己,蘇挽兒緩緩睜眼,霎時,愣怔在了當下。看着亦瞠目的景然,結結巴巴,“你、 你、你……”

“我我我。”景然故意應和,拿起妝臺上的梳子,替她打理起墨發,舉手之間意外的熟練,“我才是蘇挽兒,你沒看出來?”

落手,一支銀簪挽住烏黑的秀發,盤成精致的柳葉簪,再掐一朵玉蘭別上,顯得清新典雅至極。她看着他,眼角滲出晶瑩。

“真是沒想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