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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垂眸望着她時,眼底匿着似海深情,“中原的矮桃樹,高不過半丈。我已想好,今後在府中種上此樹,你可以改行做桃花酒。”
***
前往南蠻戰場的杏花酒家,已有數天不招待往來人了。
枉昔這幾日眉頭跳的厲害,在給小桃枝澆過水後,毅然決定前往遠方的戰場。
三年來腥風血雨,唯獨這次,她隐隐約約覺得不安。
濕熱的空氣帶着股血腥味,河畔沙石間散落着幾個面目猙獰的人頭。
不是蠻人,而是中原軍。
枉昔胸中一陣抽搐,加快了步伐,往黑紅深處奔去。
然而迎來的,是屍橫遍野,被撕裂的中原旗幟,在烈風中瘋狂掙紮。
不可能…會輸…
三月的天怎麽會那麽冷,她的步伐愈來愈慢,愈來愈沉重。
——憶宸,快告訴我,你不在這裏。
她一個又一個的翻找着他,直到紗裙被鮮血染得通紅,還是沒能找到他。
劇烈的疼痛感在腦中湧起,心底的恐慌真實到無以複加。
找不到他,哪裏都沒有他。她渾身開始抽搐,視線也被蒙上生命的紅。
“憶宸——你在哪——”
“憶宸——你在哪——”
她幾乎是滾爬在屍地上,撕裂的音嗓一遍又一遍在雨聲中響起。
記憶中,有個人愛她至深。
枉昔拖沓着被鮮血浸潤的衣裙,猶若失魂的一步一頓走回酒館。
殷紅的血,一頭牽着他,一頭牽着她,在細雨微蒙中,望不到開始,望不到結束。
杏花林中的桃樹,像是系載着憶宸,花瓣粉粉凋零落下,怎麽都停不住。
她努力的張阖嘴,卻怎麽也發不出聲,痛苦良久之後,喉間發出枯朽的一聲,“啊……”
——憶宸,娶我回家。
☆、《頭七》
我想紅嬰。
巫蚬道人屋內。
“公子,何所求?”長相有些異怪的老人幽幽開口。
嫣紅的屋,游絲般的燭火,寒冷滲透每個角落。我能聽到隐隐約約傳來的成百上千的哀嚎與哭泣,聲音很低很雜,充斥着每寸空氣,近在身邊卻又不知何處傳來。
我鼓起勇氣,“并無他求,明日便是頭七,我想再見紅嬰一面。”
老人悉悉索索從身後拿出個紙梯,遞到我手上,“五兩七錢,一分不少。”
我從衣兜掏出幾個碎銀子給他,接過紙梯後心緒略不安寧。亡魂不能太過眷戀陽界,這些道理我還是懂的。待再見到紅嬰最後一面,我便去喝孟婆湯。
***
我的紅嬰,是巫山靈女。
身為靈女,她自小就被警語不得與外族人通婚,可事與願違,她與我這個外族人愛得死去活來。
屋內視線昏暗,似乎盤旋的光在彙聚,衣着紅豔的少女,身影漸漸浮現,她微微瘦削的好看眉眼含笑,眸中倒映着我慘白的衣袍。
我想去觸碰她的臉,惶然,擦身而過。
尴尬一笑,“紅嬰,能再見到你,簡直如做夢一般。”
“穆朽,我好想你……”
她根本碰不到我,還煞有介事的順着我的臉撫摸。她的雙眸通紅,分明是強忍着淚意的瞪眼,引得我心口一陣酸疼。
終究是已死之人,我只能勸她放下,“我還記得初次見你的情景,那般傲氣淩人,我還是喜歡當時的你。”
“你讓我如何變回當年,穆朽啊,我們之間沒有未來了,你知道麽……”她忽而咳嗽幾聲,淚珠也因此落了下來,“我真的好恨,恨我是巫山靈女。”
我又何嘗不恨?
可我不能表現出來,緊緊握着的拳,悲憤到摳出絲絲鮮血。
深吸口氣,倒抽入喉,“我甘願喝下毒酒,換來你巫山寧和的餘生,不要辜負我,好好活下去。”
她的淚水滑了下來,還未落地便消失的無影無蹤,“穆朽……求求你,放下罷……我都死了将近六年……”
六年……
我仿佛又看到紅嬰,一把奪過我手中的毒酒,就那麽灌入自己喉中,她仰天大笑,笑的撕心裂肺。
“放他走!否則我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巫山靈女……哈哈哈……”
原來,那已是六年前的事。
“多少次了?”我有些落空,看着她愈來愈淡的身影,連自己的視線都變得模糊起來。
然而她已微弱的不能言語,将最後的笑容,留在四散而開的紅色星光中。
淚眼迷離,我忽然好痛苦,一人永生孤寂的痛苦。
我的紅嬰,我好想你……
☆、《旁觀》
我出生在天龍門,天賦異禀,七歲便屠了敵族。見微知著,門派中從上到下的人都尊我為下一代掌門。
然這些我都不在意,唯一在乎的,是夏荨,我的同胞妹妹,願以性命護之。
子夜,黑穹綴着兩顆殘星,天竺葵開了一地,自我腳下一路蔓延至假山。透過縫隙,隐隐約約能看到兩個身影。
“多謝幫我演戲,這些是你的報酬,餘下尾款,待今夜過後一起給你。”是夏荨的聲音。
我忍不住好奇湊近,見到她從長長水袖中遞出張銀票。胭脂粉黛,誇張的淩虛髻梳在她頭上很适宜,猶若天仙下凡。
身旁的男人正是她近幾日好上的,竟接過銀票,鞠了個躬道,“快些去地牢罷。”
***
這是我被白蛇抓來大理寺前的記憶。
我實在記憶不清如何被抓來,只記得那晚,偷偷跟在夏荨和她的相好身後去了地牢。見到被囚禁在地牢七年的白蛇,并非是條蛇,而是個全身被血浸染的男人。
他應是天天都受着折磨,醬紫衣袍破爛不堪,鮮紅的血跡緩緩從唇邊溢出,全身都在顫抖的看着夏荨,被身旁人擁入懷中,纏綿悱恻。
“夏荨……”
伴着白蛇的低喃,四下響起鐵鎖盡斷之聲,深紮入土的青銅劍飛入他手中,毀天滅地的紅光從地牢劈來,我的意識随即陷入黑暗。
複醒來時,我被關在陰暗的牢中。
塔閣二十八重,其內空心,無數間小房密密麻麻鱗次栉比地排列在四圍,一層又一層延伸至頂,而正上方為一孔洞,有光亮照入,在這昏暗的塔閣內,形成光束,堪堪照亮正中的地壇。
冰冷潮濕的味道絲絲縷縷竄入鼻中,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去殺了天龍掌門。” 凜冽的男嗓。
哐當。長劍擲落聲。
我借着昏黃的燭火擡頭望去,白蛇的下巴精致蕭冷,薄薄的唇角勾起,膚色略顯蒼白。我只覺得可笑,回應道,“你逃出地牢,長老很快就會來捉你。自己能力不足,還妄想着我出手。”
“哦?是麽?”
“當……”
我的話語嘎然而止,白蛇竟從身後拽出夏荨,狠狠一轉反扣入懷,右手握着的青銅劍已橫上她的脖子,是立間細細的刀口滲出鮮血。
“這樣呢?”他的聲音變得蠱惑。
“放開她!”放開她,唯獨不可以傷害她。天龍門和大理寺素來不和,曾經以為争鬥離我很遠,不知不覺間也被卷入其中。“我說了,放開她……”雙手凝氣,狠狠震起地上的長劍往白蛇刺去。
死寂的塔樓忽響起尖刃鑽磨空氣的刺耳聲,随後是‘咔嚓’碎裂脆響,幾乎是在一息之間,飛起的長劍化為粉末,飄起入空,化為虛無,存在過的痕跡完全磨滅……
……連他的衣角都沒有夠到,我驚恐,無力支撐後重重落地。
“長兄,不許背叛天龍門……”夏荨艱難開口,側眸望着我時,竟透出隐隐光彩,忽而擡頭,盯着白蛇下颔,“有本事,殺了我。”
“你以為我不敢?”塔樓中斷斷續續的哭喊聲将白蛇緊握長劍的聲音掩蓋,他啞聲,“我給了你七年的時間,在地牢中等你,等你回心轉意帶我走。”
夏荨哧笑一聲,雙手就這麽握上脖頸間的長劍,瞬時鮮血順着長劍流下,“我從一開始接近你,就是為騙得你來天龍門,然後借機囚禁你,折磨你,殺了你。”
我忽而将夏荨近幾年的怪異行為拼湊,原是她将白蛇騙來天龍門!惶恐萬分,拼命敲打鐵門。
聲聲哐當,焦急萬分。
終于,白蛇落下手中青銅劍,甩袖,淩空踏步,從塔樓正中離開,留下已是滿面熱淚的夏荨。
“長兄……我好難受……”
珠璃破碎之音。我透過牢籠,顫抖着撫上她的臉。她帶着血的手,猛然鉗制我的手,用來掩住臉,哭得極盡全力,“為什麽……為什麽他七年來,甘願為了我,在地牢中受盡折磨,他、明明是可以逃出來的……”
“那晚我看到的是一場戲,你故意激怒白蛇,實則是為了讓他反抗,讓他逃出地牢。”我愣怔。
掌心後的人,顫顫點頭,“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起初只是為了騙得他的真心,好讓他因我受罰關入地牢,可是看着他甘願為我受苦的模樣,我才發現自己也深陷其中。我愛他,我不想再看到他為我受苦……若是只有恨,才能讓他不那麽悲痛,我願意違背自己的心……我不該後悔,是麽?”
我竟無言以為。
“不該後悔的、不該後悔的……可現在,怎麽連站立起來的力氣都沒了……他終是,恨透我了罷……”
有光亮從頂傾斜下來,撕扯在夏荨血淚模糊的面上,凄涼的不可意思。
【他滄桑道盡,江湖算盡,繁華弑盡,為她隐忍七年,卻換得深困江湖,孤寂一生】
☆、《舞裳》
寒冰滲膚,少女躺在白衣懷中,微微瘦削的眉眼一片釋然,“師父,裳兒好疼,裳兒只想快點死去……求求你,別哭好嗎……裳兒……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師父……”
舞裳兒從沒想過自己也會穿越,只不過她不像小說主人公那般順利,偏偏魂穿到了個暗無天日的囚牢裏。就在快被渴死的前一刻,巨聲驚雷劈開了石室,她将将看到素白長袍在罡風中獵獵,便一頭載倒在地。
醒來後,舞裳兒同白衣不停解釋,她并非原來的舞裳,而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舞裳兒,而那逸塵若仙的男子,自始至終看着蒙蒙雨霧順着瓦檐落下,末了,淡淡道,“說夠了?說夠了就去歇息。”
這一歇就是個把月,好在對原本的世界沒什麽眷戀,裳兒就試着接受全新的身份。不知不驚,多番觀察後竟發現自己生活在結界中,除去白衣師父能自由進出,連只白色的兔子也出不去。
平時不說話也就罷了,圍出的一方天地,無人來過,根本就是軟禁!裳兒愈發來氣,撿起顆石子朝結界砸去,或那子兒還未來得及夠到結界,憑空炸開的金光已将她震到三尺開外。
“疼疼疼疼……”裳兒委屈的揉着自己,環顧四周幾乎全全化灰的樹木,不禁倒抽冷氣。
“誰也別想傷害她。”清冷的音嗓變得僵硬,他将裳兒護在身後,似座高挺的山,無論如何都坍塌不下來。
“師父,他們是誰,為何要來取我性命?”裳兒想站立起來,雙腿一陣巨疼,動彈不得。
回答她的是那群面目猙獰的人,“妖孽,廢你全身經脈還能重生!還有你重雲,背叛師父和這妖孽茍且于此,今日,便圓了你們雙宿雙飛的願望!”
裳兒一輩子沒見過這麽激烈的打鬥,她是多麽想盡綿薄之力去幫助師父,無奈随着結界的一點點碎裂,她周身的疼痛愈來愈真實,最後連握起石子的時間都不夠,在漫天金光的仙氣碎片中,成了筋脈盡斷的廢人。
心緒一層一層緩緩壓上來,這運命明明不是她的,裳兒躺在重雲懷中的時候卻尤為真實,她幾乎能看到在經脈盡斷的日子裏,是何如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呼喚着千百年後的自己,不遠萬裏千山來與他相會。
“殘存的下來的裳兒,最後一絲一塊的我,都來到你的身邊。” 她面色釋然,“師父,裳兒好疼,裳兒只想快點死去……求求你,別哭好嗎……裳兒……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師父……”
——血花開敗,思念滴血,千年後的我,只想快點回來,快點告訴你,我還活着。
☆、《之初》
衣上傳來拖曳的感覺,她知道那雙血手仍跟着她,跟着她……
無助的哭喊聲似是在腦中響起,她幾近崩潰的趴在地上捂住雙耳,卻發現仰面跌入了無底深淵……
詭異雲蠕動着遮掩黃月,昏黃黯淡中隐約透着淅瀝秋雨。雨水帶着深秋凜凜涼意,從屋檐上墜落下來,滴落潤入深棕泥土。
“師父!”
少女驚慌無助的細語響起,她側靠着極簡的床柱,被汗水浸濕的黑發貼在滲白玉臉上。
黑暗中繁雲長靴踩在垂落的枯葉上,‘吱呀’聲驟響,平添幾分空寂。
“之初?”
被喚作之初的少女推門而出,環抱住面前的白衣青年,他唇角勾了勾,卻是不帶任何情緒道,“又夢到那些東西了?”
她點點頭,乖巧接過師父手中殷虹的藥丸,一口氣吞了下去,“近日裏徒兒腦中愈發昏沉,胸口似是有股灼熱的氣息。”言至此,愣了一下,“徒兒相信師父,師父是九天藥仙,肯定能治好徒兒的病。”
“我的藥不過是補補氣血,無念無想,才是你當務之急。”
無念無想?
打自出娘胎就是個廢人,若不是遇見了師父,治好了她的雙腿,至今怕是個路邊乞讨的,怎麽可能無念無想?
之初緩緩将未化的藥丸取出,悉心放入雕花奁。也就一月前,她無意中發現這些藥丸是由師父的鮮血凝成,便不再服用。
腦中愈發混亂,胸口燒熱難忍,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掌心一片殷紅。自從停止服藥起,日日都在咳血,自己的身子唯自己再明白不過,她的時間所剩不多。生命漸漸流失時候,愈發後悔先前浪費的點點滴滴,若是還有來世,她仍願意不顧一切同他一起。
可身上愈來愈濃的魔氣,還是被他發現了。
白色仙氣化作星雲長劍直直沖破門扉,穿透之初瘦弱的身軀,頃刻間她看到自己猶如破碎的琉璃,五髒六腑潰爛成星星碎碎。
模糊中高冷的身影,白袍在罡風中獵獵作響,亓雲依舊冰封着臉,“既然你不死不滅,我就生生世世親手殺了你。”
“呵……殺我?那這些算什麽!”她将雕花奁狠狠擲地,“你以為你的血能遏制住我的魔血?”
他不語。
“亓雲你真傻,你以為讓我轉世投胎就能忘記一切?我是魔,再怎麽輪回都是魔,我忘不掉,前世你是如何将斬仙刺斷了我雙腿,今世的我,只是想再給你一個機會罷了……”
“救你……”身周濃郁的仙氣漸淡,一把潇冷的長劍赫然出現手中,他雙目赤紅,“不許離開我的掌控。”
“怎?廢我一雙腿還不夠?無論如何都不願面對自己的心嗎…恥辱嗎……愛上我……”之初努力的開口說着話,卻不停的吐血,由一開始的殷紅變為大口大口的黝黑。雙腿也失去仙氣的支撐,無力倒下,落入亓雲僵硬的懷中。
傷一次就夠了,怎麽這麽傻的再給他一次機會,心死了,留下軀殼有何用?是魔又如何,她不喜殺戮,殺戮卻總找上她,将她一次次逼上絕路。
古樹散開繁盛的枝幹,怪異的抽不出新綠,之初靜靜站立在樹下,神色茫然空洞。身體裏魔血一點一點蘇醒,她也再不願意走出妖界,整日整日躲在黑暗腥臭的地方,仰望抹黑的天空,指尖刺進掌心,流下黑色液體。
驀地,她輕笑,“你将我逼上絕路,現在何必又來找我?我若是要去覆六界,逆九天,又與你何幹?”
她落寞的身影映在一汪清水中,他癡癡的看着觸不及的她,“欠你的,都還你,明明前世是我殺了你,可這錯骨焚身之痛,盡全在我身。一世我已還不起,遑論生生世世,既然注定不能在一起,就請讓這六界不再有我。之初,珍重。”
還有,我愛你。
海平線鑲上金色光芒,從天盡處漫延而來,風過猶如巨網舒展撒開,晨光如網,撒到他身上,他雙肘用力,一寸一寸爬向深海……
斬仙的傷不可小觑,他将自己的筋骨給了她,從今往後,他可以帶着她,看遍六界九天。
☆、《心悅君兮》
紅塵阡陌,繁華落寞,一半煙,一半雲。仰望是月朗星稀,俯眺百裏皆是銀裝素裹,九重天就如一片幻海,空靈又寂寥地懸浮在皚皚雪山上百年千年。世人常說,去的了九重天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仙人,另一種是死人。
月光下白袍的青年身姿俊挺,就站在天涯邊上的雲海中,他輕輕合上手中十二骨折扇,對着身旁還未及腰高的女童許諾,“徒兒,待你學會愈流術,師父便領你下雪山,去尋你的哥哥。”
“好師父,一言為定。”女童烏黑的眸子閃爍光芒,然而她內心并非執意去尋找模糊記憶中的哥哥,卻是為找到更多更多的借口,讓這天上掉下來的神仙師父多陪陪她。
愈流術其實只是個簡單的結界,讓自身避免嚴寒的侵襲,看似不難的術法,小徒兒學了整整十年,或許她是故意不好好學,師父是自始至終耐心的教導。
從言傳到身教,小徒兒愈發得寸進尺,如今的她只差點沒将這故作鎮定的師父推倒。
“徒兒,我們下雪山。”
十年光陰,女童已是個落落大方的少女,她對突如其來的下雪山絲毫不覺喜悅,自失憶以來就居住在這九重天,要離開這屬于她與師父的二人世界,不想接受也不願接受。
而又不得不接受……
她用愈流術保護着自己,安靜的跟在師父背後,行走在藍底銀峰間。
綿延白雪,兩個人影一前一後走着。她看着師父的背影,傲然節骨,帶着一抹隔絕塵世的孤寂,仿佛在這逆世中已孤身行走千年,令人心疼又不敢接近。心中一陣疼痛,幾聲劇烈的咳嗽之後,嫣紅的血抑制不住從唇邊溢出,她驚呼師父。
這被喚作師父的男人只打開了手中的折扇,用其擋住涼薄的唇,“我殺不了你,卻能讓你自行走出九重天,魂飛魄散。”
她從未見過師父這般,驚惶中想去靠近他,不慎踉跄跪倒在白雪中,滴落的嫣紅滲雪,她帶着顫抖,“就因我是妖王的後代,就趕盡殺絕?我早就想起來了,可我仍舊不能自拔的愛着你,師父,當真一點點情義都不給徒兒嗎?這十年的點點滴滴,就算不及男女之情,也不至……”
她的話止于此,他如死水的雙眼告訴了她一切,就連身周的愈流,也只是囚禁的法術,多麽可笑到可憐,花十年學來的東西,竟将自己陷于死地。
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她知道她快死了,“倘若我只是個普通人,還……能當……你的徒兒……麽……”
他不語。
“也好……”她緩緩閉上了雙眼,原本跪倒的身子,狠狠摔入素雪中,濺起漫天猩白。
☆、【第一篇】
【第一篇】
杞人家境平庸,全家老小希望全全寄于他一人身,而于他,除去考功名再無其他出路。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從素雪三千到烈日炎炎,他不再過問家計,一心只讀聖賢書。
然,他并不是個讀書的料子,別人花一月就能背出來的書,他花去一年都沒能記住。家中壓力大,心下煩悶,加之不停歇的蟬鳴幹擾,他索性擲下筆墨去寺廟散心。
巧遇高僧出關,上前訴苦,“淨空法師,為何我的人生如此不順?”
“順可不順,不順亦可順,無外乎施主自身罷了。”
“法師所言我不懂,我只求能換個人生。”
“那便如你所願。”淨空法師從衣囊中掏出五張符紙遞出,“允你五次變成想變人生。”
杞人初是不信,第一張符紙玩笑用之,“那倒是好,不如變成無拘無束的流浪人。”
一語畢,杞人竟真是變為路邊乞讨人,驚異之餘是欣喜,終于不用為家中壓力所迫。
然沒過幾日,苦于食不果腹,動用第二張符紙變為流浪貓,原因是可以進入他人家中偷食。
如此的日子終還是沒能長久,他前前後後變成流浪貓愛吃的水中魚,變成游魚的天敵鸬鹚。
直至剩下最後一張符咒,他才發現鸬鹚也為人利用,慎重考慮之下覺意變成一只無憂無慮的夏蟬。
杞人如願了,再不用煩惱了,他自由自在飛翔,飛到曾經的家想再看眼家人,将将落窗的瞬間,一只巨大的手拍上了他,拍死了他…
“該死的蟬,莫再來擾我讀書,來年便要上京趕考,全家人的希望可都寄于我一人身。”
作者有話要說: 杞人兜兜轉轉,最後變成了最初厭惡的蟬,不正應了淨空法師的那句話(此話是餘妻去寺廟修行時,某法師對餘妻說的),故事的最後杞人變成了蟬,回到自己家中,被另一個自己一巴掌打死了,心滅身滅,留下的自己已經不是自己。
☆、【第二篇】
【第二篇】
蘇一一酷愛花卉,遍植于庭。
其家財勢力甚微,唯其夫君可望,竟也是個秀才。
君秀才身子骨弱,每每挑燈至人定便覺耳目暈眩。
正月二十八,薄霜鋪地,君秀才裹着晨曦微露,三拱手拜別妻小赴京趕考,此一路他要經過鄉試會試殿試,只為求得一小小清水縣官。
“我本是一寡婦帶女,此生幸再遇良人,不求富貴名達,日子平淡,白水亦甜。”
“一一,今生今世,如若不能盡我所能給你最好,心有不甘。”
此一別,千山萬水,燭火剪相思,盼之盼歸。
此一別,萬水千山,一封報喪信,再無歸期。
蘇一一最終選擇了堅強活下去,多年後的某個臘月二十八,其女嘆之堅忍,蘇一一輕落手中傘,穿過滿天滿地盛開的紅花,有晶瑩細雪朦胧遠近,輕攏慢撚道:
“當年若不是遇到君秀才,我怕是早已自盡。他雖只陪我度過短短一載,卻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片段。後來,他為我打一扇窗,走了。”
“什麽窗?”小女不解。
“一扇能給我生命中照入光亮的窗。”蘇一一垂眸看着庭中常開不敗的紅花,心底漾開暖意,“他的名字,叫君子蘭。”
作者有話要說: 蘇一一是被前夫抛棄,帶着女兒生活,她本來生活灰暗,卻在這個時候遇到了君秀才,君秀才帶着她走出人生灰霾後死去,其實并不是死去,君秀才就是君子蘭所化,或許是一場報恩,蘇一一最後也明白了。
☆、【第三篇】
【第三篇】
九州城外,口口相傳存在食夢蠱,可吞去心中苦痛,使人如獲新生。
洛莊主一生經商,風裏來雨裏去打拼得現今局面,殊不料月前遭奸人所害,一着不慎全府家産充官,就連愛妻也在他獲釋歸來後不知去向。
心無可依,身無可去,洛莊主決意去尋食夢蠱。
便及城外,落眼之處是顆歪脖子樹,黝黑身影被更黑的鬥篷深深包裹,傳言中的食夢蠱散亂坐于地,音嗓空洞,“十六經商,吾便吞去你十六歲至今的記憶,吞夢之後猶如失憶,可有下定決心?”
洛莊主須臾過腦愛妻,卻還是點頭應允。
“洛迂,你該醒了。”
耳旁呼喚,洛莊主愣愣醒來,無知覺間便有淚水滑下臉頰,“如此,便是我十六年前,選擇從商的結局。”
食夢蠱緩緩點頭道,“既已看到,還會後悔選擇平庸一生的路?”
“不了…多謝…”
落下這句,洛莊主搖搖晃晃離去,待人影行遠,歪樹後側走出一婦人,對食夢蠱道,“其實并非是看到另一條路的結局,你果真把他十六歲後的記憶吞食去。我的夫君遭人陷害被官兵抓走,我一度以為他必死無疑,身無可戀才來找你,好在我在最後一刻後悔了,比起痛苦,更可怕的是忘記痛苦。”
食夢蠱身影細細顫抖,他摘下鬥篷,露出洪荒容顏,淚流滿面,“愛妻,你信麽,我和食夢蠱的靈魂對調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總在糾結這個決定對不對,你不去選擇,誰又能知道呢?洛莊主人生失意,就想着抹去過去,代價就是最後自己變成了食夢蠱。故事裏除去這一點,還有就是洛莊主的夫人,她選擇了記住痛苦,何嘗不是比洛莊主更理智。
☆、【第四篇】
【第四篇】
五國長公主素來嚣張跋扈,年二十有三未嫁,宮中人皆嘆,未料次年春嫁于一寒門學士。太史令受命記錄此一段事跡,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而無從下筆。
終于,多日後親自登門詢問驸馬。道明來意後淺淺落座,甚是恭敬道,“驸馬,可否談談一生所為?”
“我這一生沒做過什麽大事,長公主愛上敵國将軍,我便花了九年替她出謀劃策。”男子黯色的長袍右衽立領,腰間系着純黑的腰帶,上面用銀線勾勒出精致的紋案,略一擡手,緩緩斟茶自飲。
太史令心下震驚,一為長公主愛敵國将軍的傳言屬實,二為驸馬的九年隐忍,進一步追問,“那如今的……”
“如今,我終是等到她愛上我的這一天。”
太史令連連驚嘆,拜別驸馬一日後心中驚嘆絲毫未減,遂又登門找到長公主,于同樣的圈椅上試探問道,“長公主,可否談談一生所為?”
“我這一生沒做過什麽大事,愛上敵國将軍,便花去九年想盡辦法想與他厮守。”女子額間配着的豔紅玉石,裙擺垂至腳裸,整個人透着冷豔與鋒芒。
“那如今的……”
“如今我終于敢說出此中緣由。試想,若不是我在皇兄面前執意九年,要嫁與敵國将軍,皇兄又怎會突然同意我嫁與一寒門學士。這一場計劃耗費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九年,瞞住了所有人,幸好最終結局不負所望。”
作者有話要說: 純粹的愛情故事。長公主一開始就愛着男主,她瞞住所有人,假裝愛着敵國将軍,執着九年突然放下,皇帝也立馬同意他嫁給寒門男主。比起嫁給敵國将軍,嫁給寒門更能讓人接受。給你一個壞的選擇你不接受,給你一個更壞的,只能二者擇一,你就答應先前的壞選擇。
☆、【第五篇】
【第五篇】
京城私塾甚多,唯茶先生之塾最為別致,取位精妙,恰得四季溫泉引入內堂,竹敲入木炭銅爐。
炙餅、碾末、取火、煮茶、酌茶,一步步于指尖行雲流水。
茶先生無論上課或是下課,皆執一杯清茶,曾有弟子戲言,“先生若是哪天茶水離了手,怕是會消失的。”
“所言不虛。”茶先生眯了眯眼,嘴角突然勾出一抹笑意來。
無心之言,卻讓這個弟子上了心,他愈發覺得茶先生是院中那一股溫泉所化。
翻閱古籍,四處求道論證,似是有所獲,卻然而無所獲。
尋覓不得,反見茶先生花去更多時間照料溫泉,弟子索性沒了讀書心思。
某日夜晚,弟子提燈沿着小路尋溫泉發源地,連夜挑出三五個麻袋土,直接堵上水流。
橫腰攔截,不出一日功夫,次日傍晚竹敲停,茶止。
茶先生心疑之際,瞥眼瞧見身後窺探着的小弟子,發問道,“下課已久,不歸家?”
“先生無需生疑,溫泉之源已被我堵上。”弟子看是入了魔,面上露出期待神情,“先生沒了茶,會消失嗎?”
“這…真是莫可奈何…”茶先生黝黑若潭的雙眸映着身影愈來愈淡的弟子,緩緩長嘆口氣,惋惜道,“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我若是告訴你們,你們是溫泉水所化,你們就無法以正常心态活着。我若是不告訴你們,你們就一次次自找死路…”
終究,黑眸中映着的身影徹底消失,無處可尋。
作者有話要說: 不作死就不會死。有些事情本來沒那麽重要,偏偏放不下,最後心肌梗塞的卻是自己。
☆、【第六篇】
【第六篇】
漢三十三年冬,景毅駐北域十年整。
北域于北,一年中大多為白雪覆蓋。極少盼得雪停日,景毅漫于長街,見一形容枯槁乞讨老婦,來來回回似是尋着什麽,遂上前關切。
“些天極寒,阿婆為何獨自一人于此?”
“老妪的東西丢了……”老婦的背有點佝偻,一方很大的布巾包住她的頭和半個身子。
“或告予晚輩,晚輩幫阿婆一同尋找此物?”
“老妪的兒丢了……老妪要找到他……”
屋內燭火跳動,景毅斂下十年來的鋒芒,對床榻之上年邁的生母輕言,“為國離家十年,已經久到無顏再回來見娘親。如若不是當年在北域遇到那位阿婆,怕是至今仍未歸家。別離真是可怕至極的東西,就連至親之情,都能變得如此生疏冷漠。”
“世人皆言我生兒如此,風光無限,竟無一人知曉其中辛苦。娘親別無他求,無非是讓你多陪陪我。”
“孩兒不孝。天微亮,孩兒先行離開片刻。”
落下這句,景毅阖門而出,獨留下搖曳燭火。空落落的屋子,床榻之上的老婦忽而從側方抽出布巾,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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