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十八篇: (4)

來了氣,“不行,你還是當人比較好。”可是這個緣由,我當時說不上來,總覺得南藤必須當人,而且必須是男人。

這樣的感情沉澱在我的十三歲,他的十五歲。

我最終因為身份特殊,搬離了北平前往上海。

清楚記得離開北平的夜晚,我和佩蘭抱頭痛哭,我恨自己是皇帝妃子的孩子,清朝沒了,什麽都沒了,劉箜青,從今以後是沒有南藤的箜青。

【七】

和南藤久別重逢的一晚,我們談了很多很多的話,包括兒時,包括分別的八年,包括依舊迷茫的未來。

窗外紛紛靜落的雪,染白了整個南京城,深深掩埋光怪陸離,唯剩下一片純淨。

談及未來的時候,我和南藤許諾,會繼續寫《櫻花抄落》,直到給它一個完滿的結局。

次日天微亮,我捏着信函離開,仿佛一切又重新開始。

一個月後,我和南藤的征文被同時刊登,只不過剛好在同一頁上,一個正面一個反面,透着陽光,能看到名字重合在一起。

我對着這一頁愣神很久,佩蘭的一句,“小姐,墨水行今天關門了。”

一句話,将我從萬般憧憬中拉回神來,放下手中報紙,淡淡道,“哦,那明日再去買吧。”

片刻,佩蘭沒有離開的意思,我察覺到她的異樣,轉過身看着她,“可是有什麽事?”

相視無語,她略顯蒼白的面容裏浮出一絲痛色,“佩蘭從今往後怕是不能陪着小姐了……”

“什麽?為什麽?”我有些難以置信。

“老爺和夫人都讓我瞞着你,可是我實在是忍不住……”這也是我喜歡佩蘭的原因之一,什麽話都不會憋在心裏,沒有心機。她頓了頓,緩緩道,“當初離開上海到南京,就是為了逃出中國……老爺已經把一切辦妥,明早啓程……佩蘭,沒資格去。”

逃出中國,假的吧。

中國已經那麽大,逃出中國,那就真是人海茫茫,溺死海中。

【八】

我深知,這以後的将來,我和南藤不可能一起走過。

次日天未亮我就去報刊社找他,得到的消息卻是他更早就動身,為一場□□。

似乎一生之中都在錯過,我撥開一重又一重的人牆去找他,可遠近都是衣着相似的青年,怎麽都找不到他。

人流逆着向我洶湧,将我一次又一次後推,踉踉跄跄,愈來愈累,愈來愈絕望。

忽而有人遏制我的臂膀,驚喜中轉身,卻看到爹爹一張板着的臉,“走,出國。”

直到踏上巨船,我都沒看到南藤,多年來的絕望此刻無以複加的襲來,讓我站立不穩。

佩蘭一路扶着我,最終還是松開了手,含淚退到陸地上,萬般不舍,“小姐,保重,保重了。”

“告訴南藤,這一次不要等我了,今生永別。”

人的一生,有些痛是不能,有些痛卻是不能不。這一條錯誤的路,我和南藤在上面耗費太多年,久到不知如何逃脫,深深禁锢彼此。

或許遺忘才是最好的選擇,從今往後各自都會愈來愈好。

可眼淚卻不能,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顫抖着取下脖子間的懷表,扔給佩蘭,“替我把這個信物,還給南藤。”

再見了,永別了。

【尾】

時間真是世上最神奇的東西,會将年輕氣盛的美好一一磨平棱角。

離開中國後的幾年,我學會了寫電報,也陸陸續續給南藤寫過幾封信,從他口中得知,原來佩蘭一直愛着他,只是她的愛比誰都深沉,若不是有次喝醉了酒,怕是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

我曾玩笑般說,不如你兩結婚算了。

他只回我三個字:不可能。

不可能,正如我和南藤,除非奇跡誕生,再也不可能。

事情的發展也正如我預料,不知是哪天起的,我就聯系不上南藤了,從開始的不死心到絕望,到茫然,到釋然。

一切的一切,好比昙花一謝一場空。

十年之後,我懷抱着第一本小說回國,北平有記者對我的生平感興趣,特地要舉辦場簽售會。

我因為回來的早,抽空去了趟四合院,果不其然,裏面早已無人居住,空空蕩蕩。唯獨巷口的櫻花樹,依舊茂密如煙霞,令我禁不住慢下步伐,希冀着或許轉過角會遇到他,卻只是換來一次又一次的失落。

再也沒可能了吧,畢竟離開的太久,太久。

腦中的印象停留在四合院,面前的書已堆得有人高,我輕輕嘆口氣,“後面的排好隊,不要急。”

“我不急,一點都不急。”偶然的音嗓。

我并未擡頭,眼角能看到是個黑色的身影,他伸手從衣兜裏掏了掏,拽出一只懷表,就這麽按到我書寫的筆尖。

上面的分針和秒針,停留在我離開的那天。

他音嗓含笑,“幸好你寫的書,名字是《櫻花抄落》。”

——世上的奇跡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偏偏就被我們撞上了一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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