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5)

眉笑得更加粲然,她轉過身走到鏡子面前,對着鏡子左顧右盼地端詳着自己。關野信站在她身後,不由自主地癡癡看着她,只覺仲春的滿城繁花,都比不上她梨頰微渦的笑靥一粲;滿城春光,都不如她顧盼生輝的眸光一閃……

試穿了那套龍鳳喜褂後,舒眉心滿意足地回到更衣室換回了自己的藍旗袍。然後以價格太貴的理由,謝絕了老板娘力薦她訂制同款喜服的建議,和關野信雙雙離開了店鋪。

在小巷的另一家裁縫鋪裏,他們和店主進行了詳細溝通後,初步決定與其合作訂制幾十套校服。面料采用最尋常的棉布,款式選了中式袍褂,價格最終也以一個雙方都滿意的價格定下了。

當舒眉與店主談論起一些細節上的問題時,關野信以找廁所為由中途離開了一下。她不知道,他獨自一人又返回了雲裳裁縫鋪。

見到關野信去而複返,老板娘馬上就明白了,笑眯眯地問:“先生,你還是打算為小姐訂一套龍鳳喜褂是吧?”

同樣的龍鳳喜褂雖然鋪子裏就有現成的,但那只是為客人提供試裝的樣品,不出售的。而且也沒有新娘子會買這種被人穿過的樣品。一生一次的大喜日子,她們都要穿上一身量身訂制的大紅喜服,從頭到腳簇新潔淨。這是做女人做得最極致最風光的一天,怎麽可能穿被別人試過無數次沾有不潔氣息的衣物呢?

關野信用力地點頭:“是的。訂一套同款喜服,訂金我這就付給你。”

“先生你真是識貨,訂一套這樣的喜服雖然貴,可是一分錢一分貨,光是衣服上的繡活就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對了,先生和小姐的大喜日子訂在什麽時候啊?”

“呃……”關野信臉一紅,答得含混:“這個……暫時還沒有确訂下來了。”

“佳期未定的話,那先生最好是往後多拖些日子。因為訂這樣的喜服很費時間,一套龍鳳褂要由九幅繡片組成,光是刺繡工藝就要好幾個月。如果客人很講究,要求繡工統一的話,那麽就只能由一位繡娘從頭繡到尾,那樣的話最少要繡上一年。”

關野信想也不想地就說:“那就繡上一年吧,總之,我一定要給她最好的。”

老板娘笑了:“唉呀!能遇上先生你這種好男人,那位小姐真是太有福氣了!那好日子就定在明春吧,到時候,新娘子就可以穿着龍鳳喜褂嫁給先生當太太了!我預祝你們白首偕老,恩愛一生。”

老板娘的一番話雖然還是虛無飄渺的事,但所描繪出來的美妙前景,卻聽得關野信臉頰泛紅,心底泛甜,唇角的笑容止不住地滿溢到整個臉龐。

辦完了事情後,關野信又駕車把舒眉送回福音堂。車子一拐上福音堂所在的馬路時,他們遠遠就看見一輛敞篷馬車停在教堂門外,舒眉的第一反應是薛白親自來送支票了。

關野信也認識那輛馬車,有些意外地說:“那是薛小姐的馬車,怎麽會在這兒呢?”

舒眉解釋了一下:“哦,她現在和我也是朋友了!”

“是嗎?那天在小桃園,她都沒跟你說上兩句話,你們倆怎麽會突然間成為朋友了?”

“這個……說來話長,估計今天是沒法跟你細說了,下回再聊吧。”

關野信很樂意聽到“下回再聊”這四個字,欣然颔首:“好啊,改天有時間我再來找你聊天。”

舒眉從關野信的車上跳下來時,江澈正好一臉失望地從教堂裏走出來。不過見了她,他臉上的失望頓時一掃而空,神色宛如烏雲散盡的天空般瞬間明朗起來。

“舒眉,你回來了,我還以為自己要撲個空呢。”

說話間,江澈已經目光敏銳地注意到了舒眉身後的那輛汽車,以及汽車駕駛座上的年輕人。關野信也搖下車窗,專注地看向他。

兩個年輕男子射向彼此的目光,就如同狹窄山路上兩輛車的迎面相撞,都預感到有翻出馬路和墜入深淵的危險。但他們卻互不相讓,都帶着一種翻就翻、墜就墜的決絕神色迎視着對方。

對于兩個男人之間的目光暗戰,舒眉并未留意,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江澈問:“你找我有事啊?對了,薛白上午來找我,說要想見你。我給了她棋盤街的地址,她找到你了嗎?”

“我和她已經見過面了。”

一邊回答問題,江澈一邊不由自主地又多瞥了關野信一眼。舒眉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誤,馬上為兩位男士做介紹:“對了,江澈,這就是關野信。關野信,這是我的好朋友江澈。”

關野信不是頭一回在福音堂門外遇見來找舒眉的年輕男子,譬如上回他在這裏見到了李星南。不過李星南很明顯對舒眉來說不值一提,她當時根本就懶得為關野信正式介紹他。

可是這一回,舒眉卻慎重其事地介紹了江澈,還強調是好朋友。無形中讓關野信明白了這個朋友的份量。事實上,就算舒眉不作介紹,他也已經看出了江澈與李星南的截然不同。眼前這個年輕人五官英武,目光銳利,眉宇之間有着一份非凡的氣質。完全不同于李星南的油頭粉面輕浮淺薄。

關野信從車上跳下來,按西洋人的禮數朝着江澈伸出一只手,禮貌地微笑:“你好,江先生。”

江澈有些勉強地和他握了一下手,純屬客套地回應:“你好,關野先生。”

舒眉知道江澈不太認同自己與關野信的來往,便打發他先走人:“對了,關野信,你趕緊回去了!工作時間偷溜出來不能太久,否則被上司抓到你不幹正事非扣工資不可。”

深深地又看了江澈一眼後,關野信有些不舍地和舒眉道別,聲音蘊藏着一份含蓄的柔情:“那我先走了,再見。”

39|29. 獨家發表

關野信離開後,舒眉接着詢問江澈:“你和薛白見過面了吧?我真笨,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問,看見她的馬車在這裏,也該知道你是和她一起來的。咦,她人呢?”

“她人并不在這裏。”

“不會吧,她的馬車都在這裏,人怎麽會不在呢?”

“這就是我過來找你的原因。你知道她家住哪兒,幫我一起把馬車給她送回去吧。”

江澈的話讓舒眉一怔:“咦,她的馬車怎麽會在你這兒?”

“這就說來話長了!”

江澈把上午薛白找到他後發生的事情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只說薛白在玄武湖畔丢了馬車,他找到新安幫的一位堂主幫忙找了回來,現在打算把馬車還給她。但是因為不知道薛公館的地址,所以只好來找舒眉幫忙。

舒眉對此自然也不會拒絕。一來她和江澈的關系又恢複了“正常邦交”,不再拒他于千裏之外:二來對于薛白這輛高上大的歐式敞篷馬車,她很有興趣坐上去兜一兜風。

所以,舒眉毫不猶豫地就點頭答應了江澈的請求。她一邊跳上了馬車的駕駛座,一邊興致勃勃地對他說:“那我們一起去還車吧。順便問一句,馬鞭在哪兒?可以讓我來趕車嗎?”

江澈也跳上馬車,微笑着從座椅下抽出一條長長的馬鞭,一邊遞給舒眉,一邊關切地囑咐:“這根馬鞭很長,揮起來要小心一點,千萬不要抽到自己了。”

“OK,明白了,我會小心的。”

江澈遞出馬鞭時的囑咐,舒眉一開始還不以為然。等到真的持鞭在手,才意識到他實在太有先見之明了。因為那根馬鞭實在很長、很難控制。往往一鞭揮出後,鞭梢會慣性地回旋過來,一個不小心就抽到她自己身上了。

舒眉雖然很小心地試了又試,但還是沒有用。如果不是江澈就坐在她身邊,每次都在鞭梢掃向她之前,眼疾手快地先伸手捉住了不聽話的鞭子,她身上只怕已經被抽出好多鞭痕來了。

薛白揮着馬鞭駕車時宛如女王駕臨般的百般神氣,到舒眉這裏卻變成了自虐模式。一試再試後,她終于意識到自己是Get不到使用馬鞭的正确方式了。認輸地嘆口氣說:“算了,江澈,還是你來駕車吧。”

把馬鞭交給了江澈後,舒眉開始全心全意地享受起了兜風之旅。她感覺這種敞篷馬車比起敞篷跑車來一點都不差。雖然速度沒那麽快,但是在這春城無日不飛花的時節,坐着駿馬揚蹄的馬車,一路踏花而行,觀紅紫芳菲,賞柳絮吹雪,簡直是唐詩裏才有的勝日美景。

一邊坐着馬車欣賞大好春光,舒眉一邊觸景生情、自然而然地放聲唱起了一首旋律歡快的歌謠:

今日天氣好晴朗,

處處好風光呀好風光。

蝴蝶兒忙,蜜蜂兒忙,

小鳥兒忙着,白雲也忙。

啊……馬蹄踐得落花香。

……

這首歌是《還珠格格》第一部中的插曲,《還珠格格》是舒眉小時候最喜歡的電視劇,沒有之一。這首插曲她也很喜歡,在小學春游時的大巴車上,她經常和同學們一起唱着這支歌。

舒眉的歌聲又甜又脆,悅耳動聽,随着楊柳輕風四散,風鈴般蕩響在飛花飄絮中。聽着耳畔的清歌,看着身邊的女孩春花爛漫般的笑容,江澈衷心覺得這個春日美好得不可思議,每一寸流逝的光陰,都奢侈如黃金沙……

薛白這天有一個晚宴要參加,當她自宴會歸來,發現自己的馬車已經回了家時,馬上追問下人:“是誰把馬車送回來的?”

下人回答說是一男一女兩個人一塊把馬車送回薛公館的。只問了男的是江先生,女的不知道是誰。不過,聽了大致的外貌形容後,薛白自然不難猜出那是舒眉。

江澈與舒眉一起送回馬車的事,讓薛白心裏不由自主地犯起了猜疑:他們倆到底是什麽關系呀?

那天在小桃園,薛白就看出了舒眉與江澈之間似乎有情感糾葛。但舒眉卻表現得不太喜歡江澈的樣子,純粹像是“跟蹤”的江澈在剃頭擔子一頭熱。可是後來,舒眉卻又會為了江澈的事跑來薛公館找她,幫他說清了當年的往事種種,讓她終于明白了自己和江澄其實一直都在誤會。

而那晚在薛公館,舒眉以“特使”身份來詢問薛白有關江澄的事時,聲明和江澈是好朋友的關系。可是今天,薛白跑去福音堂找舒眉,問她知不知道在哪裏可以找到江澈時,她卻不太清楚他的地址,只知道是棋盤街并不知道具體的門牌號。這似乎又顯得她與他并不是很親近的樣子,至少很明顯她從沒有去找過他。

在對江澈沒有産生異樣的感覺前,舒眉與他是什麽關系,薛白并不關心也不在意。可是今天上午,她原本只是想去找江澈道個歉,結果卻意外動了心,這就令她對這兩個人的關系變得格外敏感起來了。

薛白想不明白,為什麽舒眉和江澈之間,會是這麽一副又似親密又似疏遠的關系。但是這種不甚明朗的關系,讓她心底有些忐忑,有些不安。一顆原本平順如絲綢般的心,像是被粗糙的手揪了一把似的,勾起了許多亂糟糟的絲……

薛白一顆芳心與絲争亂時,幾條街之外,一棟白色小洋樓裏,關野信的心也同樣亂,亂如春風中的楊柳絲絲縷縷纏作一團。

關野信去年年底被派至日本駐南京總領事館工作。在這個陌生的國度,作為一個不受歡迎的日本人,他想要融入南京的生活實在太困難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能夠與之打交道的人無非就是兩種:一種是使館內外的日本同胞;一種是與使館有着工作來往或交際應酬的中國人和外國人。

在南京生活了幾個月後,關野信除了認識了不少在華日本僑胞外,幾乎沒有交上一位真正的中國朋友。

雖然在社交場所中,關野信結識了不少上流社會的華人,也通過工作關系熟悉了一些南京政府的工作人員。但是無論他們表面上怎麽對他表示歡迎,草草地握手寒暄後,十有八九都不會再和他來往。再見面時也不過就是點頭打個招呼罷了。而剩下的那十之一二卻又熱情殷勤得過了頭,因為存了心想要巴結日本太君。對于這種典型的馬屁精,他也十分看不上了。

舒眉是關野信在南京交上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中國朋友。雖然最初她對他也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但偏見被打破後,她對他就開始笑臉相迎。這是他在中國收獲的第一份友誼,而且對方還是一個绮年玉貌的女孩子,這使得他格外珍惜與她的來往。

對于舒眉其人,關野信第一次見面時就很有好感。雖然那晚她只是一個身份寒微的家庭女教師,出席上流社會的宴會時,卻有着一份俨然豪門千金的優雅自信,落落大方地周旋于滿座非富即貴的賓客中,沒有絲毫畏怯之色。

無端端地,他就覺得她有着一份迥異于這個時代中大多數女子的特別氣質。那種特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總之就是感覺她和其他女子不一樣,無論是裹小腳的舊式女子;還是穿着西式長裙的新式淑女。甚至曾經令他覺得耳目一新的男裝麗人薛白,都沒有帶給他這樣特別的感覺。

關野信是個感覺很敏銳的人,長期習武培養了他敏銳無比的感覺。這種敏銳的感覺,是五感之外的第六感。他的第六感,讓他可以感覺到來自21世紀的新新人類舒眉,與民國時代的女性有着微妙的不同。只是他說不清楚那份不同的區別,也弄不明白原因了!

與舒眉交上朋友後,關野信對她的好感更多了。她心直口快,活潑開朗,說起話來雖然有些讓人聽不懂,但那份笑語嫣然的嬌憨模樣足以彌補一切。而且她的心地很善良,為了學校的那些貧苦學生們想盡辦法籌善款。他也以代為募捐的名義自己掏錢捐了五百塊,後來又追加了三百。

慷慨捐出的八百塊,貌似只是慈善之舉,但關野信自己心裏最清楚原因。他是想為舒眉解憂,讓她高興。他曾為此暗中扪心自問過:這麽重視她的感受,你是不是喜歡上這個中國女孩子了?

但是,關野信不想深思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他很明白,在一個中國人與一個日本人之間,能有友情已經很難得了,而愛情——簡直就是一種奢望。

可是這一天,在雲裳裁縫鋪,一身大紅喜服光彩照人的舒眉,卻讓關野信徹底失了心。那一刻,在他眼中,她就是人世間最好的顏色、最美的風景。他的心一寸一寸地淪陷——淪入她潋滟的眼波中,陷入她明豔的笑紋裏。

于是,關野信特意折回了雲裳裁縫鋪,不惜重金為舒眉訂下了那套價格不菲的龍鳳喜褂。在心底暗暗希冀着,有朝一日她會穿着這套大紅嫁衣嫁他為妻。雖然他十分明了,在中日兩國目前的局勢下,一個中國女子與一個日本男人的結合絕非易事。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為自己的終身幸福努力争取,不管會遇上多少阻力或障礙。

40|29. 獨家發表

這一天,是舒眉和雪玉約好一塊去金門服裝店取新衣的日子。

上午十點鐘,舒眉守約跑去雪玉的小公館敲門。來開門的雪玉看起來一副臉色很難看的樣子,她不由地脫口問道:“咦,你的臉色怎麽不太好?沒事吧?”

雪玉勉強一笑:“哦……沒事了。”

進了門後,舒眉才發現客廳有客人。那是一位模樣憔悴滿臉病容的中年婦女,身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穿的一襲紫絲絨旗袍活像挂在衣架上一樣空蕩蕩。但她的神色卻十分威嚴,目光也十分尖銳,看人一眼,就如同針紮似的刺得人很不舒服。

“吳太太,原來你有客人啊!”

舒眉下意識地扭頭詢問雪玉,卻見她臉上硬擠出來的笑容更是幾乎要完全僵掉了。她正不明就裏着,她已經萬分尴尬聲如蚊蚋地對她說:“快別這麽叫,這位……才是正兒八經的吳太太。”

這句話舒眉怔忡了一下後才反應過來,頓時驚愕地瞪大了一雙眼睛,重新審視起了端坐在沙發上的那位吳太太。

雖然初識雪玉時,江澈對她的介紹就是吳二太太,讓舒眉很清楚地知道了她不是妻只是妾。但是吳二太太這樣的稱呼有些拗口,再加上上次來募捐時,她想要讓雪玉高興,幫自己吹風說服吳仁義掏錢,就直接叫了吳太太。今天再來自然也不會改口,沒想到就這麽不巧地狹路相逢了正室嫡妻的吳太太。

看着一臉威嚴表情不悅的吳太太,舒眉就知道自己那聲“吳太太”闖了禍,心裏直打鼓:這分明是正房手撕小三來了,一會兒要是真打起來我可怎麽辦啊?要不要幫忙勸架?勸架的話會不會被誤傷?我可是自救能力欠費的主兒呢!

舒眉正滿懷擔憂着一場女人戰争的即将爆發,誰知道吳太太卻站起來一聲不吭地朝着門外走。走到門口拉開大門後,她才頭也不回地對雪玉說了一句話:“你是個聰明人,我的話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吧。”

吳太太離開了小公館,留下雪玉和舒眉雙雙發呆。舒眉一臉迷惑不解地心想:咦,這畫風不對呀!正房殺到小三家,難道不是來開撕的嗎?居然沒有爆發撕B大戰,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所以,舒眉忍不住要問雪玉:“那個……吳太太跟你說什麽了?”

雪玉苦笑着微微搖頭:“沒什麽,無非是大房對二房說的那些話罷了。”

她不願詳說,舒眉也就只能知趣地不再多問,善解人意地岔開話題:“那我們現在可以出發去金門服裝店了嗎?”

雪玉點點頭:“你稍等一下,我上樓換件衣裳再下來。”

匆忙上了二樓後,雪玉渾身乏力地在卧室的大銅床上坐了下來,看着床頭一盞玻璃燈罩的西洋燈怔怔出神。

剛才吳太太來敲門的時候,雪玉還以為是舒眉提前到了呢。她笑吟吟地拉開大門,門口卻站着一位穿着紫絲絨旗袍的中年婦女,神色威嚴地看着她問:“你就是吳仁義新娶的女人吧?我是他老婆。”

雪玉當時驚得面無人色,下意識地連退好幾步,與吳太太拉開距離。吳仁義這位發妻是何等潑辣強悍的女人,她對此早有耳聞。大老婆親自找來小公館,她知道自己這個小老婆肯定要倒黴了。挨上一頓打恐怕都是輕的,她最怕的是對方拿刀砍人。砍斷手腳固然受罪,可如果姣花軟玉般的臉蛋上被劃上一刀,那她這輩子就徹底完了。因為她這一生唯一擅長的一件事就是靠臉吃飯。

然而,出乎雪玉的意料,吳太太卻一沒動口罵人二沒動手打人,只是徑自進屋坐下後問了她一個問題。

“我知道你以前是妓-女,聽說妓院的老鸨們,在妓-女接客前都會讓她們喝一碗‘斷根湯’,以防止懷孕後無法接客。有這麽一回事嗎?”

如同被鞭子狠抽了一下似的,雪玉整個人不由自計地一縮,頭垂得幾乎要耷拉在胸前,聲音輕細如無聲:“有。”

“這麽說來,你下輩子也沒有生育的可能了,和我一樣是只不能下蛋的母雞喽。”

的确如此,長期服用斷根湯的惡果,就是導致妓-女們一輩子都無法生育。在雪玉的風月生涯中,雖然她一直養尊處優如千金小姐,吃穿用度全都是最好的,在天香樓那個銷金窟過着無比奢華的生活。但是這一切看似良辰美景的好日子,不只需要用青春與美貌來換取,還需要犧牲一個原本可以健康孕育後代的子宮。

斷根湯讓雪玉永遠不可能生育了,這成了她心中始終揮之不去的隐痛。如果可以,她是很希望能成為一位母親的。越是知道不可能就越是奢望,而越是奢望就越是難過。

雪玉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喉嚨緊得像被一只大手扼住了似的,呼吸困難,眼前發花。吳太太則對着她徐徐地說了一番話。

“如果你和我一樣生不出孩子,那麽你和吳仁義就別指望天長地久。這方面我就是你的前車之鑒。只不過,我到底是他明媒正嫁的老婆,當年又和他一起吃過苦受過窮,所以他現在還能容得下我。而你只是一個半路來的煙花女子,純粹是靠美色在讨他歡心。一朝年老色衰了,又沒有一個孩子可以絆住他,你覺得他還會對你好嗎?只怕随時把你掃地出門。”

雪玉有些無助地從喉嚨擠出一句話:“義哥說過……他會疼我,會對我好的。”

“哼,男人說的話,十句有九句都是靠不住的。杜十娘當初一門心思想要從良跟李甲,還不是一廂情願地認定他會善待自己。結果呢?李甲回頭就狠心将她轉賣給了別人。吳仁義這個人比李甲好不了多少,如果能拿你換取利益好處,相信他也不會心慈手軟。我勸你別犯傻了,好自為之吧。”

這是吳太太對雪玉說的最後一席話,話音剛落,舒眉的敲門聲就響起來了。吳太太很快就離開了,但她說的話卻留在雪玉心中如絲一般繞來又繞去,直繞成一個厚厚的繭子,裹着她不願意去戳破查看的內容……

好半天後,雪玉才重新袅袅婷婷下了樓,一襲蔥綠旗袍窄窄緊緊地裹着窈窕身段,舉手投足風情無限,粉豔的櫻唇彎成一弧動人的微笑。片刻前不甚愉快的一幕,仿佛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這是煙花女子的基本功,無法心情怎麽不好,一張粉面永遠笑臉迎人。

和舒眉一起肩并肩走出小公館時,雪玉忽然想起來詢問她:“對了,你和江澈好端端的怎麽就分手了?”

自從那日吳仁義在金鑫商社總社開完會回來,當笑話一樣把江澈和舒眉分手的消息告訴了雪玉後,她就一直想問問當事人具體原因。只是,這兩個人都與她稱不上是關系密切的密友,她不便找上門去盤問緣由。只能是趁着與舒眉一起去金門服裝店取新旗袍的機會,順便問上一問。

舒眉自然不會對雪玉詳說個中的來龍去脈。她這個所謂的女朋友其實只是假扮的,根本都沒有真正和江澈牽過手,分手也不過是一個形式。

“那個……我們雖然分了手,依然還是朋友了。”

“既然還能做朋友,那為什麽要分手呢?”

“嗯,因為……當時有些問題沒法解決,所以就分手了。”

“那現在可以解決了嗎?如果可以,是不是意味着你們又可以重新在一起?”

對于雪玉的這個猜測,舒眉報之莞爾一笑:“也許吧。”

事實上,舒眉很清楚這一點絕不僅是“也許”了。“預言帝”江明石已經說過了,江澈會成為她的丈夫和他的親爹。雖然江澈現在還表現得很嘴硬,閉口不提自己對她懷着特殊情感。但她已經很清楚這一點了,一直在好整以暇地等着看他什麽時候才肯親口承認這個事實。

雪玉不滿意這個含糊的表态,再次追問:“只是也許嗎?你不能确定自己對他的感情嗎?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

舒眉一怔,雖然已經篤定地知曉了江澈對自己的感情,可是自己對他到底是什麽心思,她還真是一時無法确定呢。雖然,他的身世、他的遭遇、他時而冷酷時而脆弱的多面性格,都曾深深淺淺地撥動過她的心弦。但那份絲絲心動的感覺,似乎還只是一種單純的喜歡,并不等同于愛。

喜歡只是一種需要,愛卻是一種責任。譬如喜歡花的人會摘走綻放在枝頭的鮮花;而愛花的人卻舍不得傷害它,會精心澆水施肥照料它。這份沉甸甸的責任,舒眉還不确定自己是否要扛上肩頭。

“舒小姐,雖然咱們相識不久,原本不該交淺言深,但是江澈這個人,是值得女人托附終身的男人了!他是那種外冷內熱的人,感情會藏得很深,輕易不會流露出來。別看是他主動說出分手的,但我可以肯定,他心裏一定很舍不得你。”

舒眉情不自禁地一笑:“我知道,他就是那種典型的悶騷男了。”

雪玉沒聽懂:“啊?你嫌他悶嗎?是,江澈那個人不愛說話,也許會顯得有些悶。可是那些擅長花言巧語的男人多半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你看李星南就知道了。”

舒眉只能将錯就錯地跟着雪玉的理解接話茬,點頭說:“是啊,和李星南比起來,江澈哪怕悶一點都不算什麽。”

“你知道這一點就好。否則,你不懂得欣賞他,自然另有懂得欣賞的人。你知道江澈最近又認識了一位漂亮的薛小姐嗎?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有情敵了。”

雪玉的話聽得舒眉失笑不已:“那位薛小姐我也認識,她和江澈只是普通朋友,你誤會了。”

“我誤會了?不可能。聽說那位薛小姐一連兩天都跑去保安會找江澈。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如果老是跑去找同一個男人,往往只能說明一件事,她有意于那個男人。這方面,我是絕對不會弄錯的。”

舒眉有些出乎意料地怔了怔,她倒不知道薛白連續兩天都找過江澈。這似乎是有些異樣,頭一天兩個人才剛見過面,要說的話道的歉應該都已經說過了,第二天又找他到底是為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年底了大家是不是很忙啊?最近絕大部分讀者都只看文不說話,只有紮西拉莫、郝思嘉和朵朵花三位童鞋每章都會出來冒泡。作者菌蹲牆角碎碎念:天氣已經越來越冷了,文文就表這麽冷了……

41|29. 獨家發表

薛白第二次找去金鑫商社保安會,是以江澈幫忙尋回馬車為由,特意登門道謝的。

第一次來道歉;第二次來道謝;對于這位将門出身的千金小姐一再出現在金鑫保安會,江澈總覺得有些不太合适。因為她的每次亮相總會引來滿堂刀手的注目;也因為這個辦公的地方委實有些不太方便私人談話。

所以,在薛白第二次造訪保安會時,江澈婉轉地對她表示以後不要再來這裏找他,如果有什麽事就先打電話約地方見面。而江澈所謂的“有什麽事”,意思是指關于他姐姐江澄的消息。因為薛白答應過,只要一收到江澄自美國寄來的信件就會馬上聯系他。

保安會會長的辦公室裏裝有一臺辦公電話,方便與商社總社及各分社随時保持聯系。江澈剛把電話號碼抄給薛白一份後,電話鈴馬上就響了,是分社的一家錢莊有客戶要兌換巨額銀票,讓他帶人去幫忙護送運鈔車輛。

挂斷了電話後,江澈抱歉地對薛白說:“薛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現在有事要走了。”

“沒關系,那你先忙吧,我改天再給你打電話。”

當時江澈還以為這個“改天”只是一句客套話,沒想到次日上午,薛白的電話就打來了。當時江澈因公務纏身不在辦公室,是九信代為接聽的。等到他午後返回時,剛和九信一照面,他就馬上喜孜孜地轉告他:“澈哥,薛小姐打過電話找你,說是有重要的事,讓你回個電話給她。”

江澈想不明白會有什麽重要的事,對他來說,除非是姐姐江澄從美國寄了信回來,否則薛白那邊應該沒什麽對他來說稱得上重要的事。可是算日子江澄現在應該還在開往美國舊金山的船上,根本不可能就安頓好了寄信給薛白。

于是,江澈疑疑惑惑地給薛白回了一個電話,問:“薛小姐,你有重要的事要找我,什麽事啊?”

電話那端,薛白含笑的聲音清脆悅耳如風鈴:“江澈,我忽然想起來我這裏有一些你姐姐的照片,你想不想看一看她長什麽樣子?”

江澈當然想了,聲音馬上帶上了幾分激動:“好啊!那我們在哪裏見面?”

“我現在在中央飯店西餐廳喝咖啡,你能過來嗎?”

“可以,一刻鐘後見。”

一刻鐘後,江澈準時驅車來到中央飯店西餐廳。薛白正在一個臨窗的位置坐着,依然是一身中性裝束的褲裝,只是顏色淺藍如晴空的絲質襯衫,為她添加了幾分柔美的女性氣質。

見到江澈來了,薛白微笑着招呼他坐下後,一邊從手袋裏取出幾張照片遞給他,一邊說:“早該想起來讓你看看江澄的照片的,但是我一時粗心給忘了。”

“沒關系,現在能看到也一樣。”

江澈并不知道,薛白其實并非粗心忘記了自己有江澄的照片。事實上,她頭一回去保安會找他時,就在手袋裏裝上了照片,準備到時候拿給他看。

意外對江澈動了心後,當天薛白就刻意沒有對他提起照片的事,而是故意留到次日再去找他。而第二次找去保安會時,江澈沒有時間招呼她。于是她再次隐瞞了照片的事,作為第三次約他出來見面的最佳理由。

江澈接過照片時,薛白注意到了他的手。她從來沒見過男人長着如此修長筆直的手指,每一根都有着優美流暢的線條。這樣的手,天生就适合彈奏樂器,或是撥動女人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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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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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