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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心裏很快又有了新的小算盤:李保山雖然答應了江澈,只要他不動李星南,他就不會動舒眉。不過,我可以暗中派人去添添亂,讓他們都以為是對方動了手,接下來就還是可以看好戲了!

吳仁義打定主意一定要取李保山而代之,所以除了暗中對付李氏父子之外,他也滿心盤算着要巴結上周鼎光。如果他坐上了金鑫商社大老板的位子,軍政界也一定要有人支持。以前這方面都是李保山的人脈,但是他畢竟年紀大了,昔日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老同學們都走的走、病的病、死的死,現在也需要結納新勢力新靠山。他也完全可以趁此機會為自己擴展人脈了。

懷着這樣的目的,吳仁義自然對周鼎光格外殷勤與巴結。除了自己一再敬酒外,也讓雪玉去敬酒。周鼎光這是首次與金鑫商社理事會的重要成員見面,每個人自然都會向他敬酒。但他不用杯杯都喝幹,大多數時候都只是舉杯略一沾唇即可,是貴客才能有的随意态度。

不過,當雪玉用她那只如凝霜雪的皓腕,擎着一杯琥珀黃的花雕酒,笑盈盈地與他碰杯時,美人雪白的梨花臉,朱紅的櫻桃唇,比酒更加激醉人心,他情不自禁地就一口飲幹了杯中酒。

這個小細節,被一直仔細留意着周鼎光的吳仁義看在眼裏,不禁心念一動:他這般對雪玉另眼相待,莫不是看上她了?是也不奇怪了!像她這樣美豔絕倫的女人,哪有男人不喜歡的呢?

酒席将近尾聲的時候,江澈因為下午保安會那邊還有事要處理,先行告辭準備離開。雪玉下午也有太太們的牌局要應酬,她也順勢站起來說:“山爺,周處長,不好意思我也要先走了!我約了牌搭子下午一塊搓麻将,現在應該就三缺一等着我了。江會長,你不介意送我一程吧。”

江澈怔了怔:“吳理事不送你嗎?”

“義哥一會兒要坐馬車去煙土行辦事呢,一早就說了讓我自己叫黃包車過去。我的牌局正好在你們保安會附近,搭一趟你的便車應該不礙事吧?”

“當然不礙事,我可以順路捎你一程。走吧。”

微笑着與在座主賓揮手道別後,雪玉就跟在江澈身後走出了包廂。一襲桃紅色旗袍勾勒出她亭亭玉立的背影,蓮步輕移時,曼妙扭動的細腰似垂柳晚風前,千般袅娜,萬般旖旎。周鼎光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又一眼,目光宛如兩只逐花的蝴蝶,頻頻留連于那抹桃紅倩影。

吳仁義不動聲色地把周鼎光的神色盡收眼底,意味深長地一笑:他還真是看上雪玉了!看來,我想和這位新處長搞好關系應該不會是什麽難事了!

51|29. 獨家發表

雪玉要和江澈一起走,并不只是想要搭便車的緣故,而是對他目前的處境深懷擔憂。因為,她亦聽說了傳得滿城風雨的李星南與金桂的私情。

作為一個風塵裏打滾過十幾年的煙花女子,雪玉通達于世态人情,自然明白這樣的私情醜聞一旦曝光,作為當事人的江澈不僅聲名會受損,而且還會因為與李星南結怨而被李保山猜忌。她還假裝閑談似的與吳仁義聊起過此事,他亦表示這下江澈和李保山父子要結下梁子了。這令她更加擔憂起了江澈的安危,所以趁今天可以搭車的機會,想和他好好談一談。

坐進了江澈的車後,雪玉馬上就關切地對他說:“江會長,我聽說了南少爺和金桂小姐的事——你別怪我多嘴,可是出了這種事山爺那邊肯定會因此不放心你,你最近出入千萬要小心一點。”

江澈這才明白了雪玉要搭便車的原因,她溢于言表的關切與擔憂,讓他無法不表示感激。

“玉姑娘,謝謝你關心。不過我和山爺已經把話說清楚了,問題已經解決了。”

“啊,已經解決了?”雪玉有些出乎意料地一怔:“山爺可不是善男信女,如果他覺得你可能會威脅到南少爺的安全,不可能那麽輕易地就會相信你的話。你是怎麽做到的?”

江澈沉默着沒有吭聲,因為事關舒眉,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詳情內-幕。雪玉明白這是他不想回答的意思,知趣地也不再多問,只是帶着滿臉由衷的寬心表情說:“好吧,只要你沒事了就好。”

雪玉的善解人意與知情識趣,讓江澈松了一口氣,再次表示感謝:“總之謝謝你的關心。”

“沒什麽,除了說幾句關心的話,我也做不了別的,實在擔不起這個謝字。總之你沒事就好,我就怕你會出什麽事。”

雪玉的話雖然說得含蓄,可是江澈既然知道了她曾經鐘意過自己,此刻也就不難聽出她對自己仍然懷着情意,臉上的神色頓時就有些不自然起來。

看出了江澈的神色不自然,雪玉又體貼地轉移話題:“對了,你和舒小姐最近還好嗎?我聽說你們已經分手了,不過上回我見到舒小姐時,問起她她說你們還是朋友。關系應該還不錯吧?”

這一問,又問及了江澈的另一樁煩惱,他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說:“不太好。不知道為什麽,我老是惹她生氣。”

“哦,你怎麽惹她生氣了?說來聽聽,看我能不能幫你找找原因。”

江澈遲疑了半晌,不知道該不該和雪玉談這個問題。不過,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實在是個大難題。他從小在保安會的男人堆裏長大,對于女人這種天性嬌氣喜怒無常的生物,就如同夏天的蜻蜓無法理解冬天的冰雪,完完全全地不懂得、不明白。更加搞不清要怎麽去猜測她們的小心思,安撫她們的小性子。

既然自己在這方面實在是不得要領,所以江澈想了想後,覺得不妨聽聽雪玉的意見好了。她畢竟也是個女人,一個女人理解另一個女人的心思起來,應該怎麽都比他這個男人要容易得多吧?

一邊開着車,江澈一邊對雪玉簡略地說起了那天在中央商場前發生的事。舒眉是如何如何的不肯要他的錢包,并且後來還莫名其妙地發了脾氣;而自己又是如何如何的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雪玉聽完後,馬上就捕捉到了關鍵點加以求證:“你說了想認舒小姐當幹妹妹後,她才生氣的,對吧?”

江澈點點頭,一臉疑惑不解地看着雪玉,等着她的解釋。她有所明了地莞爾一笑道:“如果她為了這個生氣,那是好事啊!說明她不想當你的幹妹妹,而是想當別的。”

“她不想當幹妹妹那她想當什麽?她為什麽不清清楚楚地對我說出來呢?如果不說出來我怎麽知道啊!”

“江澈,你啊你,真是傻瓜一個。你要知道有些話舒小姐一個女孩子家是不好說的,得你說出來才行。”

“什麽話一定要我說?”

面對着江澈一臉不明就裏的迷惑,雪玉哭笑不得地一聲嘆息後,跟他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江澈,如果我沒猜錯,舒小姐不願意認你當幹哥哥,是因為她喜歡你,想以後嫁給你做你老婆。”

雪玉的一番話,聽得江澈又驚又喜。他立刻一個急剎車停住車子,扭過頭看着她一疊聲地追問求證:“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你肯定?”

雪玉雖然不敢百分百肯定,但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于是笑微微地繼續說:“我想自己應該不會猜錯了。這下你明白舒小姐為什麽會生氣了吧?她生氣,是因為她覺得你不喜歡她,只想認她當妹妹不想娶她當老婆。所以,她馬上就氣得不理你了。”

江澈忘情地急急剖白心跡:“我當然喜歡她!我怎麽可能會不喜歡她呢!我……”

話還沒說完,江澈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硬生生地咽回了尚未出口的熾烈情話。而雪玉已經怔住了,她認識的江澈,一向是神色清冷表情淡漠的人,似乎這世間沒有任何人事可以觸及他的內心。然而,這一刻他的失态忘情,可見他那顆冰心已經被舒眉完全融化成了春水,泛濫得不可收拾。

那一瞬,雪玉感覺自己的心也蘊滿了水。酸水,苦水,澀澀地流動在心底,再緩緩滲入血管骨髓,讓整個人都酸澀苦楚得如同泡在黃蓮缸裏。

縱然已經接受了江澈的心另有所屬的事實,也真心祝福他與舒眉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但此時此刻,聽着自己愛慕的男人如此忘情地說着他對另一個女子情有獨鐘的話,雪玉還是無法不心酸、不傷感。

雪玉突如其來的沉默與黯然神傷的表情,讓江澈意識到了自己剛才說的話對她似乎是一種傷害。他有些不安地看了她一眼,低聲說:“對不起,我……”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并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了。”

勉強一笑後,雪玉強忍心酸言歸正傳,“好了,既然你喜歡舒小姐,而她也中意你,你們倆就不用再幹哥哥幹妹妹地繞來繞去了!你今天就去找她把話說清楚,把分開的手再重新牽起來吧。”

江澈卻呆了一下,臉上的喜色迅速轉變為一份深切的憂傷與無奈。頹然地搖了搖頭,他聲音苦澀地說:“不行,我不能和她在一起。”

雪玉有些意外地一怔:“為什麽?”

“因為,像我這樣的人,給不了她太平安穩的日子。我每天過着打打殺殺的生活,如果她和我在一起,不但總是要提心吊膽,而且也很容易被連累。我不想讓她跟着我受罪了。”

明白了江澈的顧慮與苦衷,雪玉不由自主地微紅了眼圈。因為他對舒眉的愛意,比她想像中的更深。他的愛并非以得到與占有為目的,而是完完全全的以舒眉的利益為前提。怎麽樣對她來說最好,他就怎麽樣去愛。哪怕愛已如潮水在心裏泛濫成災,他也還是控制着自己不去表白,只因顧慮到在一起将會帶給她的傷害。

假裝扭頭觀望車窗外的風景,雪玉悄悄地用絲帕拭去了自己眼角滑落的一顆眼淚。滿懷酸楚悲辛地想:江澈原本是我先看中的人,而他也一如我所料定的那樣值得托附終身。只可惜,我與他今生無緣——緣之一字,真正是可遇不可求啊!

從大-三-元菜館回保安會的途中,江澈駕車經過了福音堂。

這并非巧合,每一次江澈開車外出,都會有意無意地途經福音堂——順路要走,不順路繞道也要走。因為舒眉就在這裏,無論能不能見到她,遠遠地看見那幢教堂高聳的尖頂時,他的表情就會變得柔和起來。如果偶爾有機會能看見她,哪怕只是一角隐約的身影,心也總會變得如絲綢般的平順舒坦。

當江澈下意識地放慢車速,任四只車輪緩緩滑行于教堂外的街道時,他留意到教堂大門外停着一輛小汽車,車裏的司機明顯是日本人。他猜測可能是關野信來了,臉上的神色頓時為之一黯。

昨天,舒眉和關野信一起去了勝利飯店參加汪精衛長子的訂婚酒會。江澈為此一整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因為心底的無比酸澀。

雖然江澈已經決定要忍痛割愛放棄舒眉,也希望她能遇上一個比自己身份地位更高的上等人,下半生過上安穩富足的太平生活。但是,他絕不認為一個日本人會是什麽好歸宿。事實上恰恰相反,她與一個日本人來往讓他十分不安。

如果可以,江澈希望舒眉不要和關野信有太多來往。但是他實在沒有身份立場去幹涉她交朋友,只能對此暗中蹙眉滿懷憂慮。

江澈不知道,他其實猜錯了。此時此刻,身在福音堂的人并非關野信,而是他的舅舅須磨彌吉郎。

52|29. 獨家發表

這個春日的午後,須磨彌吉郎冒着蒙蒙煙雨,輕車簡從地來到了福音堂教會小學。對于這位日本總領事大人的意外出現,正在辦公桌前批改作業的舒眉簡直無法不驚訝萬分。

“須磨先生,你怎麽來了?”

辦公室裏當時只有舒眉一個人,老先生中午回家午休去了。所以須磨彌吉郎直接明了地說明來意:“舒小姐,我想和你談一談可以嗎?”

“可以啊,不過我們之間有什麽可談的呢?關野信嗎?”

“對,我就想和你談他。”

舒眉忽然有些明白了,一定是昨天關野信帶她出席酒會被須磨彌吉郎看見了,他覺得她這個中國女孩配不上他出身高貴的外甥,所以如臨大敵地來搞“強拆”。

一念至此,舒眉不禁好氣又好笑。她放下手中的作業本,站起來不卑不亢地說:“須磨先生,你該不會覺得我是個狐貍精,纏上了你外甥不放,所以特意跑來叫我走人吧?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和關野信只是普通朋友。他沒有喜歡上我,我也不會愛上他,總之你不用擔心我們會有超出普通朋友以外的男女關系了!”

舒眉快人快語的一番話,聽得須磨彌吉郎一怔。這才明白自家外甥何止是沒有和這個中國女孩确定關系,甚至她都根本不知道他已經對自己情根深種。不過,他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說辭,既然人都來了,他想還是把話說完,再着重強調一遍這樁婚姻的不可能,以免舒眉日後改變主意。

“舒小姐,我今天來的确是為了這樁事。因為關野信是關野家族的長子,他的婚姻不是單憑感情因素就能定下來的,還得看是否有利于家族利益。我不否認舒小姐是位出色的佳人,但是在家世方面你實在不占優勢。更何況,你還是中國人。你們倆實在不合适。”

“的确,我是中國人,所以我絕對不會嫁去日本的——去幹什麽?和親嗎?我可沒有Cosplay王昭君的興趣。而且須磨先生,說句老實話我對日本人沒什麽好感了。關野信雖然是個例外,但也僅限于朋友關系。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我會纏上你外甥嫁進關野家,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須磨彌吉郎猶有些不放心地問:“這麽說來,是我多慮了?”

“是啊,你想得太多了!九一八事變後,中國人對日本的态度大都是一生黑,對日本人的好感值也高不了,我就是其中之一——我是祖國的腦殘粉,連日本旅游都不去,更別提嫁去日本了。”

須磨彌吉郎雖然聽得似懂非懂,但舒眉斬釘截鐵的語氣,讓他明白自己可以徹底安心了。事情解決得這麽順利,還真令他頗有些意外。

原本,須磨彌吉郎對于如何解決這件事頗費思索。首先,他打算掏幾個錢打發掉這個目前處境窘迫的落難千金。如果軟招子不起作用,就打算考慮動用威逼脅迫的辦法。可是他怎麽都沒想到,舒眉對于自家外甥根本就沒那方面的意思,清楚表态絕不會與關野信有超出普通朋友以外的男女關系。倒顯得他有些大驚小怪的多事了。

“舒眉小姐,看來是我多慮了,不好意思今天過來打擾你。”

“沒關系,不過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我要繼續接着改作業了。”

須磨彌吉郎知趣地點點頭,準備離開前,他心念一動又停下腳步問了一個問題:“舒小姐,請問令尊高姓大名?”

舒眉下意識地就回答了:“舒鵬飛——咦,你問我爸的名字幹嗎?”

“因為舒小姐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我很好奇府上的家世與門第。聽說舒老先生以前是北平城的富商,他都做些什麽生意呢?”

這一下舒眉可就警惕多了,不再輕易回答任何問題,而是淡淡一笑地婉轉逐客。“不好意思須磨先生,我還要忙着批改作業呢,恐怕沒功夫和你閑聊了。”

看出了舒眉在回避自己的問題,似乎想要隐瞞什麽,須磨彌吉郎眸光一閃地若有所思。但是他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禮貌地告辭了。

只不過,一走出辦公室後,須麻彌吉郎就用日語對等在門外的武官兼心腹佐藤浩說了一句話:“你馬上找人去查一個人,一個名叫舒鵬飛的前北平富商。”

江澈把雪玉送到目的地後,再獨自駕車回到保安會。一進門九信就興奮地迎上來告訴他,薛白又打來電話找他了,請他盡快回複她。

江澈就奇了怪了:“為什麽每次薛小姐打來電話你都這麽興奮啊?”

“澈哥,我替你高興啊!沒有了舒小姐,又有薛小姐,這個春天你真是走桃花運啊!”

“你胡說什麽呀!薛小姐和我只是普通朋友,別瞎猜亂想。”

九信一呆:“啊,不是吧?”

“就是。總之以後不準再亂說這種話,如果傳到薛小姐耳朵裏去就不好了。”

訓完了九信後,江澈就進了辦公室給薛白回電話。雖然他不明白她為什麽又打來電話找自己。不過,她畢竟是他姐姐江澄的好朋友,他可不想慢待了她。

電話裏,薛白帶笑的聲音清脆悅耳如風鈴,十分動聽地搖響在他耳畔。“江澈,我上星期回了一趟廣東老家,帶了不少廣東特産回來。我給你準備了一份,你有沒有空出來見個面,我帶過去給你呀!”

江澈沒想到是這麽一回事,客氣地推辭說:“哦,薛小姐,謝謝你的好意思。不過不用了,你留着送親戚朋友吧。”

“親戚朋友都有了,我特意給你捎了一份。像荔枝糕、榴蓮酥,雞仔餅這些廣式糕點都是你姐姐平時愛吃的,我想你應該也會想嘗嘗這些她偏愛的美食吧?”

江澈于是沒有再拒絕了,“那好吧,我現在還有事,可能要四點後才能和你見面。那時候你有空嗎?”

“有,我現在洪武北路的公餘聯歡社,四點鐘你可以直接來這裏找我。”

洪武北路129號的公餘聯歡社,是一棟西式風格的兩層小洋樓。1934年,時任國民政府交通部常務次長的張道藩因首都南京戲劇界的發展滞後,遂在此樓成立了公餘聯歡社,培養話劇、昆曲等方面的戲劇人才。聯歡社成立後,張道藩經常召集一批人在此排練和演出一些劇目,令這棟小樓迅速成為了國民政府高官顯宦以及社會名流的文化娛樂場所。亦成為了民國時期一處著名的文化藝術中心。

下午的時候,飄了大半天的綿綿細雨悄悄停了,陰蒙蒙如磨砂玻璃似的天色開始變得明亮起來。

四點差一刻時,江澈忙完了保安會的事,開始驅車前往公餘聯歡社。自然,他又刻意途經了福音堂。這一回他沒有白白路過,正好遇上舒眉帶着一個七八歲模樣精神萎靡不振的小女生走出來。

江澈馬上想也不想地就剎住了車,然後跳下車關切地詢問:“舒眉,你們去哪裏呀?”

“哦,這個學生說她不舒服,我摸了一下好像有點燒,打算先送她回家休息。”

“那上車吧,我送你們。”

舒眉自然也不會跟江澈客氣,不假思索地就帶着學生上了車:“那謝謝你了。”

學生家住在某菜市場後的一條小巷裏,巷子又深又窄,汽車根本進不去。原本舒眉的意思是她和學生就在巷口下車,然後江澈可以自行離開。但江澈哪裏舍得就這樣走掉,堅持要和她一起把孩子送回家。理由是要是孩子萬一走不動,他能幫忙抱一抱。

于是江澈把汽車停在巷口,和舒眉雙雙領着孩子走進去。小巷兩邊的房子都又破又舊,小女生家的那間磚屋更是破敗不堪。舒眉看了真是無法不嘆息:這裏與頤和路公館區比起來,簡直就是兩個世界呀!

小女生的父母都不在家,只有年邁的奶奶在門口擺着一個小攤替街坊縫窮,正費力地睜着昏花老眼在補着一件破衣裳。見老師親自把孫女兒送回來,老人家自然是百般感激,還要請他們進屋喝茶。但那間擁擠不堪亂七八糟的屋子讓人根本沒法下腳,舒眉婉轉地謝絕了。

從學生家離開後,江澈看着舒眉欲言又止。他想問她是否還在生他的氣,但本能又告訴他最好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只好默默地陪着她走在深長的巷子裏。

一邊走,江澈一邊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雪玉之前的話。她說舒眉的生氣是因為喜歡他的緣故,一念至此,他的心情是既苦又甜,喜憂參半。

兩個人并肩偕行,挨得很近,隔着不過幾厘米的距離,他能感覺到她窈窕的身體在放射着某種溫暖的射線,以及一份若有若無的馨香。

小巷裏的青石路面年久失修,凹凸不平,舒眉走得不是很穩,偶然一個步伐不穩,香肩就無意中觸碰上了身邊的江澈,讓他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體溫與馨香。心情不自禁地就為之一跳,跳得臉頰泛紅。

即将走出小巷時,舒眉腳下一個趔趄,差一點摔倒了。她驚呼着身子一歪,一只手下意識地揚起來保持平衡,正好揚在江澈面前,他想也不想地就伸手抓住,幫助她穩住了身子。

53|29. 獨家發表

這是江澈第一次握住一個女孩子的手。那只纖纖玉手,柔軟如絲,光滑如綢。握在掌心中,那份難以言喻的觸覺類似于觸電,從手掌到心髒,都有一種微微發麻的熱量瞬間流過。擦出灼熱的火花無數,一簇簇燒遍他的身心,燒得他無法自抑的臉紅心跳。

意外地與江澈十指緊扣,讓舒眉也情不自禁地呆了一下。無法是在民國還是在現代,一男一女的牽手都是有着特殊意義的行為。基本上,年輕男女只要手牽手地走在一起,就意味着他們是戀人關系。幾千年前的古人亦是如此,詩經有雲:“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呆了片刻後,舒眉雙頰微暈地從江澈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瞥見他一副面紅耳赤的不自然表情,她就知道他剛才一定也心神震蕩了。她雖然也有些羞赧,但比起他還是要坦然幾分,畢竟是現代女性嘛!定了定心神,她還促狹地捉弄起他來了。

“喂,你剛才拉着人家的手不放是什麽意思啊?是不是想趁機調戲良家婦女呀?”

“當然不是了!我……我是怕你還沒站穩,松了手又會摔倒。”

舒眉故作兇巴巴狀:“誰說的,我早就已經站穩了,你卻就是不松手。說,你有什麽企圖?”

江澈一臉快要冤死了的表情,急急辯白:“我沒有了!我……我要是對你有什麽不良企圖我就天誅地滅!”

見他急得都賭咒發誓了,舒眉撲哧一笑道:“行了行了,我跟你開玩笑呢,這麽認真幹嗎?要知道認真你就輸了!”

江澈這才松了一口氣,看着她笑得像一朵在春風中搖擺的花,一派輕颦淺笑嬌無娜的可憐可愛。他也下意識地由衷微笑,并喃喃自語地低聲道:“是,我知道我輸了,因為我真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重新回到江澈停在巷口的汽車上後,他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詢問舒眉:“你現在要去哪兒?回福音堂還是去別的地方?要不要……跟我去一趟公餘聯歡社。”

舒眉随口問道:“公餘聯歡社——那是什麽地方啊?”

江澈解釋了一番後,舒眉明了地點頭說:“哦,這麽說是看話劇和聽戲的地方。咦,你對話劇和戲劇感興趣嗎?是不是常去這個什麽聯歡社呀?”

“話劇不是很感興趣,戲劇倒是經常聽一聽。但這個聯歡社我只去過一次,畢竟是達官貴人們愛去的地方,有些拘束了。相比起來,我更願意去戲園子聽戲。不過去年長江、黃河發水災,梅老板應國民政府邀請來南京義演了六天,門票收入全部作為善款捐給救災委員會。《貴妃醉酒》那出戲就是在公餘聯歡社演出的,所以我特意去捧了一下場。”

“梅老板。”

舒眉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十分感興趣地追問:“就是梅蘭芳是吧?哇哦,你聽過他的戲也就是說你見過他本人了。梅蘭芳不但是京劇四大名旦之首,也是民國四大美男之一。怎麽樣?真人是不是真有那麽帥呀?”

舒眉關注的重點讓江澈有些哭笑不得:“梅老板是德藝雙馨的京劇大師,你卻只關注他長得帥不帥,這樣不太好吧?”

“我當然也很尊重他的藝術成就。不過對于我這種外貌協會的資深會員來說,長相帥不帥還是第一關注點了。不好意思,我有時候就是這麽膚淺,見諒啊!現在快回答我,他是不是真那麽帥啊?”

“你要知道,去年我聽梅老板的戲時,他已經是四十出頭的人了。這個問題不用回答你也清楚了吧?”

“啊!不是吧,梅蘭芳現在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

舒眉對此實在是大失所望:看來我來的時候不對呀!民國四大美男,汪精衛已經五十多了,梅蘭芳也四十多了,估計敬愛的周總理與風流倜傥的張少帥也都不年輕了。唉,舒MM你來遲了!沒趕上這批風流人物的黃金時代呀!

對于舒眉滿臉流露無遺的失望,江澈有些想不通地問:“你不知道梅老板已經四十出頭了嗎?”

舒眉只知道梅蘭芳是民國時期著名的京劇表演藝術家,四大名旦之首,但對于他的生卒年月與生平履歷卻是一概不清楚。

“我怎麽會知道他多大年紀了?除非去查他的戶口本。”

“不對呀,你是北平人,梅老板也是北平人,他當年就是在北平唱-紅的,那時候還是大清朝的天下呢。現在都已經民國二十四年了,你想也想得到他的歲數一定不年輕了!”

“我哪裏知道他在大清朝時就已經唱-紅了?在我的印象中,一直認為他是民國時期的戲劇名旦。”

“可你是北平人,應該從小就聽說過他,也應該有機會看過他的戲才對呀?怎麽你卻從沒來沒有見過他呢?這太不可思議了!”

舒眉一窒,一時都有些懊惱自己當初不該說是來自北平的,這下還真有些不好圓謊。不過自己撒的謊還是只能自己想辦法圓了,她不得不絞盡腦汁地解釋。

“我……我聽說過梅蘭芳,可是我沒機會看他的戲。因為……因為我接受的是西式教育,我爸生意很忙,我很小就被送進了教會學校過寄宿生活。在那種環境下,我聽得最多的是贊美詩,京劇基本上沒聽過了。”

“哦,是這樣啊!”

“是啊是啊,不提這個了。”舒眉趕緊轉移話題,“對了,你今天去公餘聯歡社幹嗎呢?該不是梅蘭芳都來演出了吧?那樣的話我要去,非去不可。”

“不是梅老板來了南京,而是薛白在那裏。她說回了一趟廣東老家,特意帶了一些廣東特産給我,讓我過去見個面拿一下。”

舒眉一怔:“原來是薛白找你呀!”

“嗯,怎麽樣,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還是要我先送你回福音堂。”

“去,梅老板雖然不在,去看看他曾經演出過的地方也好啊!”

舒眉不假思索地就點了頭。她知道薛白找江澈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暗示一下她,讓她明白一些事,越早死心越好,沒必要再浪費感情在江澈身上。她是把這位将門千金當朋友,才會想着讓她及時收心止損,否則,她浪費她的感情,跟她有什麽幹系呢?

舒眉和江澈雙雙走進公餘聯歡社時,一樓的排練廳裏,薛白正在一位胡琴師的伴奏下,唱着京劇《鎖麟囊》中的“春秋亭”避雨那一折戲。

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

隔簾只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

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何鲛珠化淚抛。

此時卻又明白了,世上何嘗盡富豪。

……

舒眉是一個對戲劇一竅不通的人,原本聽不出好壞與否。不過,薛白的嗓音圓潤,唱腔流麗,整段唱詞一絲不茍地唱下來,清音袅袅繞梁不絕。她再是外行人,也能知道她一定唱得極好了。

江澈聽京劇聽得多,對此比較了解,由衷地贊了一聲:“這是地道的程派青衣唱法。薛小姐好像頗得真傳,一定得到過程老板的指點。”

“程老板是指程硯秋嗎?你的意思是薛小姐和程硯秋學過戲?”

程硯秋亦是民國時期極為著名的京劇表演藝術家,與梅蘭花、尚小雲,荀慧生三人一起并譽為京劇四大名旦。

“聽她的唱腔,應該是。”

舒眉這有些不解地問:“可唱戲不是下九流的事嗎?怎麽薛白堂堂一個将門千金,會拜戲子為師學這個呢?”

“唱戲雖然是下九流的賤業,可是名流貴族效仿梨園票戲卻是極風雅的一件事。上流社會的名媛公子,多半都是票友。”

清末和民國時期,中國戲劇的發展空前繁榮昌盛。宗室八旗、社會名流都愛戲懂戲,并以善唱會演為能事。這些精娴于音律、能演唱卻不參與商演收取報酬的業餘愛好者,就被稱之為“票友”。譬如袁世凱之子袁寒雲,以及後來成為名伶的俞振飛、言菊朋、姜妙香、歐陽予倩等,最早都是有名的票友。

票友與科班出身的角兒有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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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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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