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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29. 獨家發表
舒眉和關野信一起在天香樓幫雪玉解決那個日本浪人時,江澈正驅車前往新安幫忠義堂與鄭安見面。 因為午後鄭安打來電話,說是在漢口找到了煙霞。現在人已經帶回了南京,讓他過去領人。
江澈來到忠義堂時,鄭安先把他拉到一旁詢問:“這個女人從漢口一路哭到南京,說是回來就要死定了。我聽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卻聽不出有什麽緣故是能讓她送掉這條小命的?她到底怎麽得罪你了?”
新安幫漢口分堂那邊在一家妓院找到煙霞,聽說有人要請她回南京一趟見面時,她吓得想跑,被強行捉住後塞進一條貨船的船艙帶回了南京。這種待遇讓她越發覺得自己性命堪憂,一路哭成了淚人一個。
江澈當初托鄭安找人時,是因為不方便調動金鑫保安會的自己人出馬,怕被吳仁義聽到風聲。同理,他也沒對鄭安明說個中緣故,只說是因為自己的私事托他幫忙找這麽一個女人。既然是私事,鄭安自認是個受信任的老大哥,所以就問得直接了。
“鄭大哥,我之所以要找這個女人,是因為當初李星南和金桂有私情的事情曝光據說跟她有關。”
鄭安聽得有些糊塗:“怎麽跟她有關了?”
“因為有人說,就是她把李星南的醉話傳出去的。”
“有人說——這個人是誰呀?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該不是賊喊捉賊,故意找了這麽一個膽小怕事的女人來頂缸吧?”
老江湖鄭安馬上就聽出了門道,江澈也不用再解釋太多,點了點頭說:“我就怕是這樣子,所以想把她找回來問清楚。如果最初嚼舌根的人不是她,那個一口咬定是她的人恐怕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嗯,那樣的話,你對那個人可就要不得不防了!”
江澈深以為然地說:“是啊,這種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人,不早點認清真面目防範幾分,恐怕晚上睡覺都要睡不安穩了。”
鄭安把滿臉淚痕的煙霞移交給江澈時,她吓得直發抖,跪倒在他身前嗚嗚直哭。
“江會長,是山爺要抓我回南京的嗎?江會長,我發誓,我發誓真的從來沒有聽到南少爺說什麽重要事情。如果你們那邊走漏了什麽消息絕對與我無關,請你一定要相信我。不要殺我啊!”
江澈不得不先安撫她一番:“煙霞姑娘,你別怕,山爺只是讓我帶你過去問幾句話。放心吧,我們沒打算要殺你。”
煙霞猶自驚恐地睜大一雙淚眼:“真的嗎?江會長,你不是在騙我吧?”
“我們如果想殺你,用得着先騙你嗎?來吧,你先和我去見山爺。只好好好回答他的問題,保證你沒有性命之憂。”
江澈将驚懼滿臉的煙霞帶到了李家宅邸時,李保山剛剛小睡初起,李星南不在家。
上次因為李星南和人搶舞女導致的一場風波後,李保山對兒子實在忍無可忍,下定決心一定要讓他徹底戒掉吃喝玩樂的纨绔習氣。所以事情發生沒多久,他不顧兒子的百般不情願,堅決送他去了自己曾經就讀過的杭州陸軍講武堂,接受一次為期三個月的軍訓課程,希望能藉此把他改造得好一點。
李保山把江澈和煙霞一起叫進書房,細致地盤問起她那一日在天香樓發生的事。交代她盡可能地說得仔細點,要無一疏漏。
煙霞見李保山并無惡意的樣子,定定心神開始了一五一十地詳細述說。一開始,李星南是如何一個人來召妓喝花酒;接下來,吳仁義又是如何過來陪他;酒筵過半後,吳仁義又是如何遣走了侑酒的妓-女,單獨與李星南在屋子裏私談;最後,自己是如何進屋送果盤,卻被吳仁義翻臉恐吓,一口咬定她聽到了重要事件,還說李保山父子知道了肯定會把她殺人滅口,吓得她連夜就逃出了南京城。
“山爺,江會長,我發誓我根本就什麽都沒有聽到了。但是吳爺當時說得那麽吓人,我渾身長嘴都說不清,想着性命攸關就別留在南京冒險了。所以當晚就收拾東西去了上海。在上海呆了幾天還是覺得不放心,又坐船去了漢口。相信我,不管南少爺和吳爺說了什麽,我都完全不知情。如果走漏了什麽風聲,也都和我沒關系。我人都不在南京了呀!”
李保山江湖歷練多年,一雙銳眼很快就判斷出煙霞所言句句屬實。證明了他對吳仁義的猜測無誤,這個狼心野心的家夥果然早就在處心積慮地算計他了。他一眼眼睛微微一睐,迸射出兩道濃濃的兇焰……
下午差不多一點半的時候,舒眉離開了天香樓,獨自叫了一輛黃包車返回福音堂。走了不到一半路,黃包車的車軸忽然斷掉了,不能再載客。而路上也沒有看見其他空車,她只得頂着炎熱的太陽步行回去。
南京一向素有“火爐”之稱,雖然盛夏未至,但這一天的氣溫卻高達三十度以上。又是正午最炎熱的時分,舒眉還沒走完一條街就已經背心直沁汗,口焦舌燥渴得不行。在馬路邊的一個茶水攤旁,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要了一碗茶喝。
老南京的夏季,馬路兩旁會有許多賣茶水的小攤。這種攤子很簡陋,只要有一把盛滿茶水的大壺,再擱幾只矮凳和幾只茶碗在樹蔭下,就是一個茶水攤了。賣茶水的多半都是老頭老太太,年紀大了幹不了重活,就擺個小攤賺點小錢貼補家用。
這種路邊的茶攤,會坐下來喝茶的人多半是底層社會的苦力人,還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雖然舒眉已經謹慎地選了一家客人最少的茶攤,但這麽一位衣着入時、容貌秀麗的年輕小姐來喝茶,還是讓不遠處一家茶攤處坐着的幾個小混混興奮不已。紛紛朝着她又是大聲吹口哨,又是放肆地調笑。
“好标致的小娘們啊!”
“哇,從沒見過皮膚這麽白嫩的妞!可不可以讓哥哥掐上一把?一定嫩得出水。”
“光摸有什麽意思,要能上床爽一把才叫過瘾呢。”
小混混們的淫聲浪笑,舒眉聽了很生氣,只是不好發作——因為如果真跟這群混混杠起來,只會是她吃虧了。所以,氣歸氣,她卻只能強自按捺下心頭的惱怒,準備喝完茶就走人,選擇性耳聾地自動忽略那些難聽的話。可是那幾個小混混卻越說越嗨,不滿足于只過嘴瘾,還走過來打算動手動腳了。
一個理着中分發型的小混混似乎是頭目,他走到舒眉身邊,誇張地做了一個深呼吸說:“哇,好香啊!兄弟們,來,都過來聞一聞地道的美人香。”
幾個小混混都嬉皮笑臉地圍過來,把舒眉團團圍在中間。她有些慌亂又強自鎮定地說:“喂,你們想幹什麽?光天化日之下,你們不要亂來啊!”
中分男涎着臉說:“姑娘,告訴我你是哪家的閨女,大爺我看上你了,明天找人去你家提親啊!”
舒眉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不好意思,這位大爺,本小姐已經有婚約在身。未婚夫是金鑫保安會的會長江澈。如果你想跟他搶新娘,麻煩你去棋盤街18號找他談。OK?”
中分男聽得一怔:“什麽?你的說金鑫保安會會長江澈是你的未婚夫?”
“沒錯,就是他。”
“沒聽說他訂了婚啊,你該不是編瞎話哄人的吧?”
舒眉一臉從容篤定地說:“如果你覺得我是哄人的,那你碰我一下試試看——看他知道後會不會放過你。”
這時,有個小混混低聲建議:“老大,我看還是算了吧。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江澈可是咱們惹不起的煞神呢。要是當真不知根底碰了他的未婚妻,估計咱哥們幾個不死也得殘廢。”
那個中分男臉上的表情雖然已經有些發僵,卻不想在兄弟們面前太過露怯,于是色厲內荏地說:“哼,你們怕什麽,這個小娘們說得還不知是真是假呢……”
中分男的一番話還沒有說完,一輛美國福特汽車忽然在茶水攤旁響亮地剎停。車門旋即被打開,一身白襯衫黑西褲的江澈矯健地跳下來,兩道漆黑的劍眉高高揚起,眼神冷銳,聲音冰寒:“喂,你們幾個,圍着她想幹嗎?”
江澈剛從李保山家出來不久,正準備返回金鑫保安會會所。像往常一樣,他總是刻意挑會途經福音堂的路線,結果在半路上就看見了舒眉。當發現她正被一群小混混們色迷迷地圍着時,他臉上的表情立刻速凍成冰。
說曹操曹操到,江澈偏偏這麽巧就來了。他凜冽愠怒的神色頓時讓幾個小混混都白了臉,一雙雙腿立刻朝着舒眉相反的方向挪開。一個更比一個挪得快,生怕走慢了就要遭殃,速度最快的當數中分男莫屬。
作者有話要說:
79|29. 獨家發表
救兵駕到,而且還是一副護妻狂魔上線中的狀态,舒眉之前忍氣吞聲不敢發作的一口惡氣就可以不必再忍了。 她一邊飛快地跑到江澈身邊,一邊氣咻咻地指着那幾個小混混控訴。
“澈GG,他們欺負我。”
江澈一聽,眼神更加尖銳如飛刀,一刀刀輪流射向在場的每一個小混混,問得語重聲沉:“他們怎麽欺負你了?有沒有動手動腳?如果有的話,我會讓他們的手腳一起搬家。”
所有的小混混們都聽得面無人色,同時也都無比慶幸自己剛才還沒來得及動手動腳。否則,現在估計要向四肢沉痛作別了。他們趕緊争先恐後七嘴八舌地聲明。
“我沒有了!”
“我也沒有了!”
“沒有沒有,江會長,我們保證沒有碰過您太太,哪怕是一根頭發絲。不,連一根毫毛都沒有挨着。”
對于中分男最後這句補充與強調,所有的小混混們都一起點頭,不約而同地齊聲說:“是啊是啊!”
江澈側過頭詢問舒眉:“是嗎?”
雖然這群小混混人品值低得讓舒眉好感欠缺,但她并不認同砍手砍腳這麽野蠻的行為。所以點點頭說:“是啊,他們沒有碰過我——不過不是因為他們大發善心,而是因為我及時打出了你的招牌狐假虎威,他們這才有所顧慮地停了下來。總之,這不是一幫什麽好東西,你可以教訓一下,但不用砍斷手腳那麽暴力了。”
未來老婆大人發了話,江澈馬上貫徹執行。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幾個小混混分別擊倒在地,動作潇灑利落,身法靈活敏捷,整個人矯健得如鷹似豹。
上一回在小巷裏遇險,江澈以一己之力迎戰數名刀手,格鬥場面要比今天教訓幾個小混混們精彩得多。但是,當時舒眉因為害怕見到大刀砍來砍去的血腥場面,所以一直閉着眼睛沒敢細看。這一次,才算是她真正看見江澈的過人身手。幾乎只是眨眼間的功夫,他就已經撂倒了對方五六個人,犀利威武的氣場全開。
“哇哦,澈哥,你這身手我給滿分——真是帥呆了酷斃了!沒說的,我的膝蓋再次獻給你。還有這個……”
一邊由衷地為江澈鼓掌喝彩,舒眉一邊情不自禁地又湊到他頰旁送上了香吻一個。上回在首都大戲院的忘情一吻,沒有人留意到一對情侶的濃情蜜意之興趣。可是這一回在人來人往的馬路旁,尤其是之前的打鬥事件已經吸引了不少人強勢圍觀,所以這一吻被許多雙眼睛看在眼裏,且齊齊發出了驚嘆聲。
不用說,這一吻又把江澈鬧了個大紅臉,趕緊拉着舒眉上車匆匆離開。在他們身後,一幫小混混都是滿臉既難以置信又羨慕萬分的表情,中分男更是一臉羨煞地說:“江會長的這位太太,真是好開放的一位時髦女性啊!”
坐在飛馳的車廂裏,看着江澈兩頰尚未褪淨的赧然紅暈,舒眉就忍不住笑眼彎彎地想要調戲他。
“江澈,知道嗎?你害羞的樣子真是太萌了!簡直迷死人不償命!”
江澈哭笑不得加理解無能:“什麽叫萌啊?”
“萌就是可愛的意思。”
“可愛——這是形容女人的詞吧?喂,我是男人呢。”
“在21世紀,萌萌噠這個形容詞男女老少通用。像你這種禁欲系男生最招人萌了,因為撲克臉紅起來的樣子真是再強烈不過的反差萌。”
“禁欲系,這又是什麽意思啊?”
“這個……你可以根據字面意思猜一猜。”
江澈想了想猜測道:“是冷冰冰得讓女人沒想法的意思嗎?”
“錯,是因為冷冰冰得讓女人反而更加浮想連翩更想撲倒的意思。”
舒眉的話讓江澈再次哭笑不得加理解無能:“不是吧?你們21世紀的女人,居然想着要撲倒男人?”
“21世紀是個很開放的年代,男追女女追男都是很正常的事。不像民國,女人只能被動地等着男人來追求,還要各種矜持啊含蓄啊什麽的。像許多當紅的男明星,女粉絲無數,每天都有人在他們的微博下留言說‘某某我想和你睡’‘某某我想給你生猴子’。”
“睡——是睡覺的意思嗎?還有生猴子——我沒有聽錯,真的是生猴子不是生孩子?”
舒眉點頭說:“嗯,睡的理解沒有錯,生猴子也沒有聽錯,意思就等于生孩子。這個……算是網絡時代的通假字吧。”
江澈只覺得匪夷所思:“什麽?你們那個年代的女人居然主動提出要和男人睡覺?這也太大膽了吧?還有,幹嗎不直接說生孩子而要說成生猴子呢?”
“21世紀的女性當然比民國這個年代要大膽開放得多了,否則不是白進步幾十年嘛!至于為什麽不說生孩子而要說生猴子,因為這樣表達更具個性!在個性飛揚的網絡時代,網民們喜歡新鮮有趣的表達方式,不喜歡太雷同的東西。”
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後,江澈現學現賣地說:“這麽說來,以後你要給我生猴子了。”
“是啊!江澈我想和你睡,江澈我想……”
舒眉笑嘻嘻地随口接上了之前說過的兩句粉絲留言,只是代入了江澈的名字。雖然她不過是有口無心的玩笑話,但是這樣的話語落在江澈耳中卻是沖擊力十足,簡直如同一顆炮彈似的震響在耳畔。震得他整顆心怦然一動,猛然一個急剎車停住了奔馳的車輪。
“咦,好端端的你怎麽忽然剎車呀?”
對于舒眉的問題,江澈不答反問——又是激動又是赧然地吃吃求證:“那個……你剛才……說什麽?”
看着江澈漲得通紅的一張臉,舒眉明白了是自己那句脫口而出的玩笑話讓他如此失常。頑皮地一眨眼後,她笑得促狹之極,成心想要逗弄他。
“我說……江澈我想和你睡——怎麽樣,給不給睡呀?”
江澈下意識地就直點頭:“給啊!”
點完頭答完話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回答似乎……好像……仿佛……有那麽一點太實在了!頓時一張臉愈發紅得如失火。血一陣急湧而上,先是臉頰,然後是額頭,最後是耳垂,全部鋪天蓋地地紅透了。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臉紅,但他卻可以感覺到自己的頭已經像一個澆了煤油的火把,火熱滾燙得足以燃燒一片森林。
江澈那副面紅耳赤腼腆害羞得不行的樣子,讓舒眉崩不住地咕咕直笑。笑着笑着,笑聲忽然沒有了。因為會長大人的羞赧模式忽然自動進化成了霸道模式。他猛地一把攬住她的細腰,低下頭強勢地吻上了她的唇……
紅日向晚的黃昏,吳仁義帶着心腹吳才雙雙走進金鑫商社總社的辦公樓。上樓梯的時候,他的眼皮忽然一陣猛跳,令他預感到了一絲不祥。
下午吳仁義在煙土總行的辦公室接到李保山打來的電話,叫他下班後過來總社一趟時,就已經心生不安。因為電話裏李保山的聲音一絲溫度都沒有,這種現象一般都意味着情況不妙。
等到吳仁義大步走進李保山的辦公室,發現除了兩個形影不離的貼身保镖兼心腹阿泰、阿祖之外,消失許久的煙霞居然也站在屋子一角時,他的心陡然一沉,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李保山沒有招呼吳仁義落座,而是不冷不熱地對他說:“老吳,你來認一認,這個女人是不是就是那天陪星南喝花酒的煙霞?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從漢口找了回來。”
當初吳仁義是打算把煙霞滅口的。可是這女人的膽子比他想得還要小,連夜逃離了南京城,讓他當晚密遣去做掉她的兩個刀手白跑了一趟。他希望她能逃得越遠越好,最好是死在外頭永遠回不來了。可惜天不遂人願,竟讓李保山找到了她。
吳仁義知道,一定是雪玉和周鼎光的事讓李保山對他起了疑心,所以才會這麽費勁地把一個妓-女找回來。而那日在天香樓發生的事,他也肯定已經向煙霞詢問得一清二楚。自己雖然可以死不認賬,但估計李保山是絕對不會再信任他了。眼下這一關很不好過,以後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定定心神,吳仁義盡量沉着地回答:“是啊,山哥,那天就是她偷聽了南少爺說話。”
他話音未落,煙霞就賭咒發誓地叫了起來:“吳爺,我再對天發誓一回,我那天如果聽見了南少爺說什麽,我就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死了後還要下拔舌地獄。我是真的什麽都沒有聽見,可你卻一口咬定我聽見了什麽——我現在都不知道南少爺到底說過什麽話,卻搞得被人又抓又捆的,我真是比窦娥還要冤啊!”
吳仁義一口咬定說:“得了吧,賭咒發誓這一套誰不會呀!你就別裝清白無辜了。我和南少爺說話時只有你在場,你要說什麽都沒聽見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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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霞離開了辦公室後,李保山一邊轉動着手裏的一支鋼筆,一邊眼皮都不擡地淡然問:“老吳,你跟了我也有十四五年了吧?”
吳仁義恭敬作答:“山哥,下個月就正好整十五年。 ”
“整整十五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呀!記得剛認識你時,你只是一個小镖師,每天賺的是苦力錢。一年到頭連件新衣裳都穿不上,哪裏像現在這麽衣冠楚楚人模人樣啊!”
吳仁義勉強一笑:“是啊,都是山哥提攜,才讓我有了今日。”
“我提攜了你,可你是怎麽報答我的?老吳,不得不說,你可真是讓我寒心啊!”
“山哥,您這話才讓我寒心呢。我跟了你十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現在你卻寧願相信一個妓-女的話也不願意相信我。我真是……恨不能剖出一顆心給山哥您看啊!唉!”
“不用剖心那麽麻煩,把你們煙土行的賬簿全部交出來,讓我查看一下就行了。”
“山哥,煙土行的賬薄就在我辦公室裏放着,每個月底我都有帶過來給您過目。你想查什麽盡管查。”
對于吳仁義一派坦然無愧的模樣,李保山冷冷一笑道:“那些明面上的賬簿有什麽可查的,那個所謂供商社內部查閱的暗賬也不值得細看。我感興趣的是你私下另設的一本暗賬——你鎖在銀行保險櫃裏的那本。”
吳仁義眉頭一跳,半晌無言。他掌管的煙土總行的确設了三本賬簿:一本提供給商社審查;一本提供給政府稅務部門審查;另外還有一本就是他私設的暗賬——這些年,煙土行真實的利益收入都藏在最後一本暗賬中。由他私下另聘的一位老會計負責打理,是他的核心秘密之一。
李保山能夠知道了這一點,吳仁義可以猜出老會計恐怕已經落入了他手裏。這一下形勢對他十分不妙,就算煙霞這件事上他還能死不松口,但煙土行這些年做假賬私吞公款的事,他是無論如何逃不過去的。
看見吳仁義僵着一張臉不說話了,李保山也不再開口,只是冷笑連連。其實這些年吳仁義手腳不幹淨揩商社油水的事,他并非全然一無所知。只是他很清楚水至清則無魚,所以只要手下人确實能幹,有時候撈一點就撈一點吧,他也不會太锱铢必較。但是揩油水可以容忍,暗中算計他絕對無法容忍。
場面僵冷了半晌後,李保山将手裏的鋼筆重重朝着桌面上一扔,陰森森地對吳仁義說了最後一番話。
“老吳,還是那句話,你可真是讓我寒心啊!一直在背地裏偷我的錢不算,還狼子野心地想要謀奪我的位置。你不仁我不義,明天開始你不用再去煙土行了,你也不再是金鑫商社的人了。還有,我看你印堂發黑,雙目無神,最近恐怕會有血光之災,多保重吧。”
吳仁義臉色鐵青地走出理事長辦公室時,俞大維正好來了。兩個人迎面遇上時,俞大維有些奇怪地停下來問:“咦,老吳你怎麽了?怎麽一副如此晦氣的模樣?”
吳仁義沒有理他,面無表情地筆直往外走,候在門外的吳才不明就裏地趕緊跟上去,觑着他神色不佳,便知事态不妙,壓低聲音問得直接:“義哥,山爺該不是知道咱們在背後算計他了吧?”
一直下了樓,站在一樓已經下了班空無一人的辦公大廳裏,吳仁義才停下腳步恨恨然地回答:“是,他什麽都知道了。”
吳才大驚失色:“啊!義哥,那這下怎麽辦?山爺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
是啊,怎麽辦?這個問題吳仁義的大腦裏一直在高速運轉着思索不已。李保山一向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算計起別人來毫不手軟,卻不準別人算計他。誰敢捋他的虎須,他一定會要了誰的小命。剛才在辦公室裏的最後一番話,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自己将會有血光之災。怎麽辦?怎麽辦?
沉吟着伫立片刻後,吳仁義兩只手緊握成拳,用無比陰冷的表情說出了自己的對策,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怎麽辦——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吳才不解地追問:“怎麽個一不做二不休法?”
“李保山已經存心想要幹掉我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背水一戰。趁着現在他沒有防範,我們上樓殺個回馬槍先把他幹掉再說。”
吳仁義殺氣騰騰的一番話,讓吳才都聽得吃了一驚:“什麽,現在倒回樓上去殺李保山?這……義哥,要不要再考慮考慮啊!”
警覺地左右一顧後,吳仁義把吳才叫到角落裏,壓低聲音跟他分析形勢。
“還有什麽可考慮的?眼下的形勢不是他殺我,就是我殺他。這裏是總社辦公樓,他只帶了四個保镖,比平時外出時少一半。兩個在辦公室裏随身伺候,兩個在樓梯口守着。人不多,警戒時也比較松懈,因為覺得總社是萬無一失的地方。咱倆都帶了槍,如果出其不意地開槍動手,他們一時間根本反應不過來。”
民國時期是個亂世,除了軍閥混戰外,還有幫派林立,經常有政殺仇殺或綁架勒索的意外事件發生。所以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外出時不但會有攜槍帶刀的保镖跟随,自己也往往會随身佩戴一只□□以防萬一。譬如金鑫商社的幾位理事都有自己的佩槍。
吳才還有些猶疑:“可是,樓上還有俞大維和他的兩個保镖呢,他們也都有槍防身。咱們能同時對付這麽多人嗎?”
“俞大維進了辦公室後,他的兩個保镖按規矩都會候在外頭。一會兒上了樓,我敲門進屋,開槍對付屋裏四個人,你就在外頭對付外面四個。以咱們的槍法,殺個出其不意,應該有七成機會能得手。”
“七成。”
“七成就已經很不錯了,就算是失了手,也沒什麽可吃虧的,不外乎就是把死期提前幾天而已。可是如果得了手,我就可以把俞大維推出去當替死鬼——就說是他被李保山發現有問題叫來總社訓斥,惱羞成怒後拔槍殺人,雙方在激烈的槍戰中兩敗俱傷。他們人全死了,我們怎麽說都行,反正死無對證,不是嗎?”
吳仁義細細的一番話道來,吳才越聽越覺得這個法子可行。雖然要冒很大的風險,但是不冒這個風險,等着他們的就只能是死路一條。于是他咬咬牙點頭說:“好吧,義哥,咱們就這麽幹。”
商量妥當後,吳仁義和吳才又重新上了樓。
樓梯口處,李保山的兩個保镖和俞大維的兩個保镖正站在一起閑聊。見到吳仁義去而複返,其中一人微微訝異地笑問:“吳爺,您怎麽又回來了?”
保镖們對吳仁義那副全無戒心的松懈模樣,讓吳仁義明白李保山還沒有把自己背叛了他的事廣而告之,更加堅定了出其不意下殺手的決心。遂堆出一臉笑容回答道:“哦,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跟山哥說,這不,又折回來了。”
走到辦公室門口後,吳仁義停下來,右手握住懷裏的駁殼槍,左手擡起來預備敲門。敲門前,他深吸一口氣,最後一次小聲叮囑着身旁的吳才說:“我一進屋就會立刻開槍,你也要開始準備對付樓梯口那四個了。明白嗎?”
吳才一邊用汗涔涔的手握住槍柄,一邊點頭道:“明白。”
吳仁義和吳才每人有一把駁殼槍,這種烏黑漆亮的槍支由德國制造,彈膛裏有二十發子彈,是一種威力驚人的輕型殺人武器。此時此刻,這兩把裝滿彈藥的槍支,就是吳仁義的全部指望了。
當吳仁義刻意禮貌地敲門時,屋裏的李保山完全沒有任何防範地就随口答了一句“進來”——他還以為是外面的保镖有什麽事要禀報。
推門進屋的那一刻,早有預備的吳仁義就立刻舉手開槍。首先瞄準的人就是李保山,擒賊先擒王,這個道理他自然不會不懂。只要李保山一死,保镖們就會亂了套。
吳仁義是镖師出身,身手過人,槍法也不錯。第一槍就準确命中了李保山的頭,讓他瞬間斃命。第二槍和第三槍分別射中了兩個保镖阿泰和阿祖的心髒,趕在他們拔槍之前讓他們雙雙倒地。因為吳仁義知道李保山的這兩個貼身保镖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如果不及時制住他們,給了他們反抗的機會,自己就要倒黴了。
第四槍吳仁義原本打算送俞大維上西天,但是因為前面三槍耽誤的一點時間,讓俞大維有了機會躲進沙發後拔槍自衛,和他打起了槍戰。
事出突然,第一聲槍響時,俞大維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只是看到李保山的頭上突然蓬出一團血霧,這才大驚失色地發現出大事了——回頭一望,滿眼殺機的吳仁義正站在門口舉槍發射。
與此同時,槍聲再起,屋裏屋外交織成一團。俞大維一邊下意識地躲進沙發後拔槍,一邊驚駭不解地揚聲詢問:“老吳,你是不是瘋了?為什麽要殺山哥?”
“老俞,不是我瘋了,是你瘋了。山哥是被你殺死的,我現在要替他報仇。”
怔了怔後,老粗一個的俞大維才弄明白吳仁義話裏的意思,氣得爆粗口:“娘希匹的,你想把殺死山哥的罪名栽贓嫁禍給我——老吳,我和你有什麽仇什麽怨?你為什麽要這樣陷害我?”
“老實說吧老俞,我和你無怨無仇,只怪你今晚來得太不巧了,送上門來給我當替死鬼。這回算是兄弟我對不住你,等你上了黃泉路,我保證會多燒一些紙錢讓你在陰間繼續享福了!”
“你混蛋——老子真是瞎了眼交了你這種兄弟。你簡直壞得頭上長瘡腳底流膿的地步,難怪你這一輩子沒兒子送終,因為壞事做得實在太多了!”
俞大維知道自己今晚是難逃一死了,幹脆破口大罵起來。他困在這間辦公室逃不出去,也不可能同時幹掉吳仁義和吳才兩個。這時候,吳才已經幹脆利落地解決了外面的四個保镖,過來和吳仁義會合。他能以一敵四,完全是憑借自己人的便利,使得他們都毫無警覺與防範。
循着俞大維的罵聲,吳仁義與吳才一左一右雙面圍攻而去。他情知突圍無望,幹脆站起來對準近在咫尺的吳仁義扣動槍機,想和他拼個你死我活。但是他那一槍只打中了吳仁義的肩膀,吳仁義射出的子彈卻直直射入他的心髒。
81|29. 獨家發表
這天傍晚,江澈像往常那樣開車去福音堂接上舒眉一起吃晚飯。 飯後兩個人原本打算去看電影的,可是才剛剛走出中央飯店的大門,就看見神色慌張的九信正迎面跑來。
見到江澈,九信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澈哥,總算找到你了。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山爺他死了!”
饒是江澈一向沉穩內斂,從不輕易慌神,九信的這句話卻讓他無法不大驚失色:“你說什麽?山爺死了!怎麽死的?”
舒眉都聽得吓了一大跳,下意識地跟着追問:“到底出什麽事了?他怎麽會好端端的就死了呢?”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在總社辦公樓出的事,警方接到報警後已經封鎖了現場。我們都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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