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上
要問許眀安是怎麽逃過這一劫的,其實說難也不難。應付許炎這種粗枝大葉,橫又橫不過三秒的人,豈不是三十六計随便用……許明安說自己正在開晚會不方便,恰得四周都寂靜,可信度也算高,就算糊弄過去了。
不過許明安扯謊的時候心都在戰栗,末了許炎還問了句:“你曉不曉得夷然睡了沒啊?打電話給她不接呢?”
許明安當即一愣,反應過來後連忙道:“不曉得啊……這個點大概是睡了,小孩嘛,開學事情多挺累的。”
“哦……”這個應答若有所思,且似乎意味深長。
挂完電話後,又見Steve給他傳了條短訊,大致是在說D公司上線了一款新游戲,銷量口碑雙收,宣傳合作方就是先前被他攪和黃掉的那家。餘的話也沒多說,可許明安看得出來,Steve一字一句都滿含着怨艾诟責。
莫名就有些煩亂,許明安給自己倒了半杯紅酒,跑到陽臺上看江景吹風。人都是這樣的,荒唐縱情過後總得面對理智與現實。他也不願意細想太長遠的事,畢竟那樣太消磨他的希望與信心。
輪渡載着一群輕歌曼舞的人過去,他晃晃酒杯,一口飲盡。那頭許夷然忽然喊他,他放下杯子回到她身邊。
“哥……怎麽起來了?”她剛睡醒的聲音帶着棉絮感,輕輕翻了個身精準地鑽進他懷裏問。
許明安關燈,摟緊她合卺,在黑暗中親吻她的額頭,随後淡然而有力地回答:“沒事,睡吧。”
***
許炎又在一個午後得蘇溪的邀請,來到上回見面的茶樓。他不夠世故,想不通這丫頭怎麽對他的家事比他還猴急。只是在這事上他一人也拿不定主意,既然她找他商讨,多一個人多一個頭腦,他索性就去了。
樓下換了個男角兒,唱的似乎是《杜十娘》。這曲子一般在賓客沒來足時,作評詞開篇來唱。許炎對樓下掃了一眼,果然沒坐着幾個人……也對,今兒這天凝地閉的,誰跟他們一樣有心思來茶樓啊?
蘇溪見他雙手無處安放,便善解人意地把茶果盤往他面前推了推。過半晌後她切入主題:“叔叔,上回跟您說的那事,您有主意了嗎?”
許炎這廂剛抓了一把瓜子,聞言又放了回去,收回雙手在大腿上搓了搓:“啊?我……我能有啥主意?”
蘇溪唇角一勾,又狀似憂心地問:“您沒跟阿姨講吧?”
許炎眼珠轉了轉,猛搖頭:“沒有!沒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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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她又笑了起來,“慢慢來,主要還是得好好教育夷然,讓她明事理。”
許炎嘆氣:“唉!教育她這事還輪不着我!以前都是他媽和他阿嗲的事!”
蘇溪倒了兩杯茶,後往壺裏看水,做這一系列動作時她說道:“上回……我去上海找明安,閑聊敘舊的時候啊,明安跟我說了件事……”
***
許夷然在六年級到初一這個階段尤為叛逆,班上哪個丫頭越狂越恣意,她就跟着後面鬼混。像燙頭發泡網吧,穿奇裝異服這類事,都不算什麽了。最可怕的是那群丫頭迷上了欺軟霸弱,而許夷然覺得新鮮,也就跟着後面一起……
也許是青春獵奇心理在作祟,也許就只是因為她想以此來與家人相忤逆。總之譚靜懶得管,譚向真也管不了,越管她還越妄為。
那時候許夷然的初中與許明安的高中隔了老遠的距離,十中在姑蘇區,而星海實驗中學在工業園區,坐公交起碼得四十多分鐘的車程。
一天下午放學後,一高年級的太妹頭子問許夷然:“10班有個女的,肥得像個豬嚕嚕,還天天化妝騷得很,看得尼阻(惡心)!我們準備拉她到外頭的公共廁所教訓一下,你去不?”
許夷然興奮:“行啊!人多不多啊?”
太妹頭子:“想湊二十個人,就差一個了,你來了就齊了!”
許夷然好奇:“怎麽個教訓法?”
太妹頭子一臉得意:“我們排好隊,一人上去扇個十倪光(耳光)!”
許夷然立馬就答應了,問完集合時間跟地點,背上包屁颠屁颠就跑去校門口買奶茶喝。
買完奶茶天還大亮,西邊的夕陽看着也不昏黃,倒像朝陽似的。她拎着奶茶走到集合點,太妹頭子已經領了幾個姑娘等着了。許夷然雀躍得要命,比起回那個沒有人情味兒的家,這事可有趣多了。
就在她豎着管子要往奶茶裏插的時候,一只有力的胳膊忽然拽住她往旁邊拉了好遠。
許夷然氣惱,擡頭一看,旋即吓得不敢做聲。
剛放學的許明安穿着校服,正一臉怒意,眼神冷冽地看着她:“許夷然,你是不是徹底不想好了?”
許夷然一哆嗦,不敢講話,手裏的奶茶袋子被她捏得嘩嘩響。
許明安眼神一深,伸手搶過她的奶茶就往地上一砸:“你燙頭發、打耳洞、喝酒泡網吧,這些我覺得沒什麽,我都可以縱着你!但你不可以參與校園暴力,你有沒有換位思考過,萬一今天等着被打的是你怎麽辦?你還能像現在這樣笑嘻嘻的?”
許夷然吞吞口水,負隅頑抗:“我不是還沒打嗎……”
“沒打是因為我來了!我不來你不就去了嗎?”許明安氣極,捏在她手臂上的手指都在發抖,“那個被欺負的學生沒有爸爸沒有媽媽?萬一她也有個哥哥呢?你想想,他們不會擔心嗎?憑什麽就活該被你們欺負?就因為你心裏的怨氣沒地方可發洩?”
聽到前面許夷然都仍舊沒什麽動容,獨獨他那句“萬一她也有個哥哥”的假設令她一下子心空。她所有的倔強和不羁在那一下瓦解,眼睛很快就紅了,低下頭小聲說:“也不是我的主意……只是她們約我去,我就答應了。”
許明安擡眼,看了人群一眼,語氣依舊嚴厲:“你這就叫破窗效應,因為看見別人往地上扔垃圾,你也跟着扔,而且不會覺得羞愧,反而還把責任推到帶頭的那個人身上,其實呢,你跟他們有區別?”
“你覺得媽媽給你帶來了陰影,覺得這個家讓你活得不快樂,那你想過嗎?你和這些人要做的事情,會給那個受欺負的人帶去多少陰影?很有可能,這種痛苦甚至會伴随她的一生!你‘許夷然’的名字将會是她一輩子的噩夢!”
“你希望這樣?”許明安低頭,直直地盯着她怯懦游離的眼睛。
許夷然猶豫了,但礙于面子,依舊不肯低頭認錯。
許明安嘆氣,松開抓着她的手:“我一放學就做公交車來了,一會兒還要回去上晚自習,這些話我忍了好久,終于說出來了……反正怎麽想随你吧,你要跟着她們去也是你自己的事,不過如果你這麽做了,以後我不認你這個妹妹。”
許夷然傻住,眼瞧着他迅速轉身,留給她一個幹淨的校服背影。
她急了,趕忙小跑跟上去,拽住他的衣袖,聲線顫抖:“我……我不去了,哥!以後我都不這樣了,對不起!”
許明安沒回頭,但也沒甩開她,只說道:“你跟我說對不起幹嘛?你應該跟你自己說對不起。”
他步子邁得大,許夷然跟在後面拼命地趕:“不是,我說對不起是因為我惹你生氣了……”
未有回音。
許夷然擡手抹了把淚,大喊:“哥你不能不認我!”
許明安停住,回頭時表情平靜:“那你曉得錯了?”
許夷然點頭。
“以後還會參與這種事嗎?”
許夷然一個勁兒地搖頭。
“好好學習曉得嗎?別讓別人看不起你,越是不受待見,就越要活出個人樣來。”
許夷然呆愣,立刻噙着淚回答:“曉得了!”
以為他這就要走,畢竟時辰也不早了,誰知他輕輕嘆口氣,無奈地問她:“奶茶在哪家買的?”
“啊?”許夷然眼睛一眨,不解。
“我問你在哪一家買的奶茶,哥再給你買一杯!”許明安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俊不禁。
許夷然給他指了路,許明安邁步前向她伸手,暗示她牽上來。二人站在奶茶店門口點單時,許明安還語重心長地說:“囡囡,考到星海來。”
許夷然聞言擡頭看他,他側臉背對着西邊,彼時天際已經擦上一道餘晖。
眼淚已經幹在眼角,她堅定地笑了:“好!”
***
講完,許炎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喝了兩口茶後,他擡頭瞄着她問:“那你……你跟我說這個,是什麽意思啊?”
蘇溪微笑:“可見明安在夷然的成長過程中,起了多重要的作用。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他這樣的存在一定是無比溫暖,甚至可以依賴一生的……所以到後來她會産生一些,不正确的、畸形的心理,我也能夠理解。”
雲裏霧裏,許炎算是聽懂了七八成:“那你有什麽主意嗎?”
蘇溪食指在杯沿上敲了敲:“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這事要是到後面太難辦的話,還不如讓明安先成家呢……您覺得呢?”
許炎聽了,默不作聲,暗自思索了起來。
樓下三弦連奏幾聲,男角兒揚着嗓子唱道:“我今朝當了你郎君的面,把一件件一樁樁,都是價值連城異尋常,何妨一起付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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