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上

豆觞之會,最後一道松鼠鳜魚上桌,這就算齊活了。

着寶藍洋裝的蘇母熱絡地搭着譚靜的肩膀,兩人腦袋挨在一起,大耳墜碰到一處叮當響。

仿佛有說不完的話,蘇母拿過一旁的禮盒放在腿上展示:“妹妹啊,我跟你講噢,這花旗參好的嘞!補氣養陰,健脾潤肺,我給你們買了好多,你們都喝!尤其是譚叔叔,一定要多喝喝!”

譚靜美得撫掌大笑:“哎呀你好客氣哦!盡為我們糟蹋錢!”

“哪裏的話呀?”蘇溪微笑着插話,“咱們兩家都這麽久的交情了,這都是蘇家該做的。”

譚向真昨晚鬧胃疼,本沒什麽精神,被這話逗樂,連聲誇贊:“蘇溪丫頭真懂事!”

滿桌的佳肴,熱氣四散,卻無人問津。許明安有些無奈,畢竟長輩不動筷晚輩就得候着,這是規矩。他倒還好,就怕睡懶覺沒吃早飯午飯的許夷然餓了,于是轉頭看她,卻發現她在發呆。

“囡囡?”他低頭喚她,“怎麽了?”

許夷然依舊發怔,良久後才回過神:“啊?”

“怎麽發呆啊?”

“哦……”許夷然揉揉額頭,“昨晚睡不着,愣是到了四點多才睡着,頭有點昏。”

許明安聽了有點擔心,擡手搭上她的額頭:“是不是餓了?我先給你盛碗飯?你吃完了就去補覺吧!”

許夷然剛想回答,對面的譚靜忽然沖許明安喊道:“明安啊!眼神這麽不好啊?你看人家蘇溪旁邊留了個空位呢,坐過去呀!”

這話一出,除了許炎,滿桌的長輩都露出了暧昧的神情,蘇溪的眼中也充滿了期待。

許明安瞥了譚靜一眼,又把頭低下去,專注地看着許夷然。

“诶?”譚靜拍拍桌子,“怎搞的不聽我講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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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向真喝了口水,咳了兩聲也勸:“明安,去陪陪蘇溪。”

蘇父蘇母都不做聲,齊齊将目光安在了許明安身上。

許夷然擡頭,對上哥哥的視線渙散,用唇語說道:“去吧。”

許明安好像犟上了,坐在位置上紋絲不動。他動起筷子夾了點菜送到許夷然碗裏,然後看着譚靜平淡地說:“媽,夷然不舒服,我坐她旁邊好照顧她。”

譚靜一愣,臉迅速垮了下去。

蘇溪的笑容僵在嘴角邊,佯裝善解人意地說:“沒事的,夷然妹妹更重要嘛!”

譚向真關切地看向外孫女:“囡囡啊……怎麽搞的啊?”

許夷然敲敲太陽穴後擡頭,将欲回複,譚靜嗤鼻:“還能怎麽搞啊?都睡了一整天了,還不舒服?我看是睡多了頭昏哦!”

許夷然放下撐在額際的手,懶懶地搭在桌子上。她本就被一種有如鐵棍在攪拌腦漿的頭昏感逼得喘不過氣,譚靜尖利的分貝滲進耳膜裏,更是讓她窒息。她扶着桌子站起來,疲倦地說道:“蘇伯伯蘇嬸嬸,抱歉我身體不太舒服,先去休息一下,你們吃好喝好……”

許夷然才剛站起,扶着她胳膊不肯松手的許明安跟在後面站了起來。這架勢明眼人瞧了都明白,他是要把他的寶貝妹妹護送回房間。

譚靜阻攔了兩聲,沒什麽作用,許明安就像聽不見似的陪着妹妹頭也不回地走了。

若不是礙于眼前有外人,依譚靜的性格早就把這窗戶紙給捅破了。她心裏惴惴,看了眼身旁的蘇溪,向對方求助。

蘇溪多精啊,同她交換了個眼神,點點頭就起身跟了出去。

***

許夷然的卧房是整個府邸裏唯一背陽的,經年得不到陽光的眷顧,入了冬更是濕冷陰寒。許明安從衣櫃中抱出一床大被子,将許夷然裹了個瓷實,而後轉身開空調。

“別開……”許夷然眯着眼睛輕喊,“太幹了,我會睡不着的。”

許明安順從地放下遙控器,坐到她身邊:“閉上眼睛睡覺,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許夷然從被中抽出冰涼的手,縮進他掌中:“哥,我昨晚一閉上眼睛,就想到我被關在箱子裏的畫面……特別黑,我怎麽喊你你都聽不到。”

許明安心口發緊,将她的手攥住:“那是你做噩夢了,別怕……我不會讓它再次發生的。”

“我知道是我噩夢,”嘴巴藏在被沿下,許夷然靠雙眼傳遞笑意,“也知道你不會再讓它發生。”

窗玻璃嚴絲合縫地卡着窗沿,有風乍起,刮過玻璃發出怪鳴。許明安注視着妹妹合眼,低頭輕輕吻上她的額頭。

十歲以前也常像這樣守在床邊等她睡着,許夷然好發夢,從夢魇中驚怔吓醒是常有的事。許明安那時就時刻牢記一個任務,一定要做到在妹妹受到驚吓的第一時間出現——

然後喊她回家。

***

蘇溪在走廊打理富貴竹枯老的葉子,回過身來,許明安已帶上門從卧房裏走了出來。

二人對視後,許明安旋即別開臉。

蘇溪勾唇一笑:“明安,夷然睡了?”

許明安不回答,只點頭。

“江南的冬天難熬,夷然太瘦了,身體不好也是正常的……”蘇溪擡腳,走向他身側,“你也別太擔心了。”

許明安支起靠在牆面的身子,向右不動聲色地與她拉開了幾寸距離。

“明安,我以前一直覺得你是一個沉穩成熟,內斂不外露的人,”蘇溪抱臂于胸前,薄背挺直,儀态優雅,“可後來了解多了,我發現你也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

許明安擡頭,面無表情地看向她:“什麽意思?”

蘇溪身子一偏,右肩抵上牆,拿試探的目光瞧他:“你對自己的感情,太不會掩藏了。”

餐廳裏傳來推杯換盞的聲音,許明安隐約感覺到什麽,連呼吸都斷續了起來。

蘇溪發出輕笑,放下手直起身來從他面前繞開。

身影交錯的一瞬間,她直視着前方低聲說道:“你和許夷然的那點事,我們都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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