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袁媛手裏的點心哐的掉下,軟糯可口的點心污了繡鞋腳面。

李保連忙上前蹲下去撿走盤子:“砸到腳了!疼不疼?”

楚思遠驚疑不定,此時見李保舉止,更是轟然大震:“夫、夫子就是你媳婦兒?!”

不歸眉眼一動,拉了拉他袖子,安然地望着他二人:“兩位逃出生天,多年扶持攜手,如今李義兄武舉有名,已是劫後重生,苦盡甘來了。人生大喜,該當一賀。”

說着她拉楚思遠一同彎腰,那廂袁媛驚愕愧悔,慌忙拉起李保,失聲急道:“我等怎可受你們的禮,小姐快起!”

楚思遠還在暈乎,指着李保:“李悶墩兒,你、你……”

李保連忙拉他去坐,撓着腦門回頭看了一眼不歸,聽着聲音才發現到是個少女。

他回頭對着楚思遠,很是不好意思:“啥子嘛,吓到你了?”

“你救了夫子?”

李保望了袁媛一眼,點頭。

楚思遠語無倫次:“你你你還娶了夫子?!”

師生之情已是離經叛道,更別說,他記得袁夫子——足足年長了李保十年!

李保捂住他嘴巴:“你別嚷得這樣響!叫媛媛聽見了,要害羞的。”

楚思遠一臉呆滞。

李保知他震驚,低聲解釋:“是我纏她在先的,磨了足足六年,去年才點頭願意和我在一塊的。”

他這話裏透着艱難,但又控制不住得意炫耀意味,一時叫楚思遠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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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倆背井離鄉多年,難得有個相熟小朋友,我是真恨不得馬上把這抱得美人歸的好事跟你說。”李保嘿嘿笑着,“可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個明白,就想請你親自來見見我們。”

楚思遠低聲問他:“你老實說,什麽時候對夫子存了心的?”

李保也壓低:“老實說,就怕你笑話,老子第一眼看見她,心裏就喜歡。”

“可你那時分明不知道她是個女子……”

“不知道才手賤害了她。”李保粗魯地一擦口鼻,“可我就是喜歡這麽個人,男男女女誰管呢,就只要跟她過一輩子。”

楚思遠手一抖,驀的握成拳揍了他一下:“都說是好事了,那幹啥子瞞着老子!個瓜批!一點也不仗義嗦!”

李保接了拳頭笑:“對不住對不住。”

另一邊,不歸知道自己的裝扮瞞不過蕙質蘭心的女子,遂蹲下去想幫她整理地板。但袁媛誠惶誠恐地攔住:“您怎可沾陽春水?我來收拾就好,小姐快去坐坐。”

“他們兄弟闊別已久,我不去湊這個熱鬧,不如和姐姐你聊天。”

袁媛被一聲姐姐惹得又酸又愧,不覺脫口:“您萬金之軀……妾身當不起這稱呼的,您叫我名字袁媛便可。”

不歸思忖是李保告訴了她楚思遠的公子身份,她猜出自己公主身份才這樣恭敬,便從善如流地笑道:“小魚曾受教于夫子,又口稱李公子義兄,論理我當喚你二人兄嫂,此時沒有外人,姐姐不必介意的。”

袁媛一驚:“您、您和小魚……”

不歸笑:“我們二人姐弟,自然是一體的。”

袁媛更為錯愕,這時李保拉楚思遠過來:“對了媛媛,你知道不?于小魚這小子如今可不尋常,他就是那個傳得沸沸揚揚的四皇子!人家現在就住那皇宮裏,百千侍衛保護的,好生氣派!”

“四皇子?”袁媛怔了會,又看了看不歸,神情茫然了一霎。

不歸微微眯了眼,眼神變了。

這女夫子不是作假。可她既不知道如今小魚的身份,怎麽卻像是認得自己?

這時李保指向她:“至于這位啊,那可是弟妹!”

三人石化。

楚思遠幾乎要跳起來:“哥你說說說什麽呢!”

“你進門時不是說……”

袁媛咳了好幾聲,用力踩了他一腳。

李保頓時住口,不解地來回看着楚思遠和不歸。

不歸一臉黑線:“孤乃思遠之長姐。”

“哦,是長姐啊。”李保打個哈哈還想掩飾一下尴尬,袁媛輕扯了他,語氣責備:“還不拜見殿下。”

李保這才醒悟:“你是公主?!”

不歸皮笑肉不笑:“不錯,你們夫妻不必拘禮了。”

他二人卻臉皮乍紅,李保傻笑:“嘿嘿,我們夫妻……”

袁媛面紅耳赤地斥道:“不是!”

楚思遠大驚:“怎麽不是了??”

袁媛連忙揮手解釋:“我們沒有結親,相互照顧罷了,實在不是你們所想那樣!”

楚思遠呆了半晌,情不自禁地擡起手,咬住了自己的食指,神色一言難盡。

李保繼續傻笑:“公主殿下眼光真好。”

袁媛面更赤,支吾着推了推他:“殿下鳳儀面前,你怎失态了!”

不歸心裏狐疑不減,但看他二人情狀,莫名覺得眼熟,又見一邊楚思遠的傻樣,不由得側過半身去輕咳着掩笑。

袁媛請他們去坐下,而後立刻轉身借口去備茶水逃開,李保要跟着去,又得了幾句低斥,便傻笑着留在原地招待他們倆。

楚思遠一巴掌扣他後腦勺,表情慘不忍睹:“大哥,我看你……這兒不太好。”

不歸搖搖頭,對楚思遠道:“過來,幫孤解開。”

楚思遠挨過去,見她指了指眼睛,心裏咯噔一聲,動作疑滞地解了眼罩。

不歸睜開左眼,向對面還在傻樂的李保施壓。

李保猝不及防地見了她那只瞳孔瘆人的藍眼,腦子一激靈清醒了,竟覺手心發冷。

不歸見勢便收,斂了冷氣溫和道:“恭喜李公子武舉得榜,前途可謂是無量了。”

李保連忙拱手:“多謝殿下褒獎,草民剛才狗眼不識泰山,請殿下恕罪。”

不歸揮手:“我等私下前來拜訪,你們不必介懷。”

李保出了點冷汗,她攬了楚思遠坐過去,不着痕跡地挑出他們從前的話頭,李保才逐漸放松,露了豪俗本相,盡揭楚思遠的老底。

“這個四公子小的那會啊,細皮嫩肉的看着天真無邪,其實那心裏跟個人精沒兩樣,他聰明、厲害着呢。”

不歸附和,他面上窘迫:“都什麽陳年爛谷子的事了,別說了別說了。”

李保卻說得起勁:“他心聰手巧,給他一堆零件就能琢磨出新鮮玩意,我們那時有個紙鳶比賽,就是他做的那只拔了頭籌!得了兩支糖葫蘆,舔得口水稀裏嘩啦的。”

“喂!”

“他那時雖然瘦小,但架不住長得好,我們私塾學生的姊妹們見過他的都喜歡他。當時裏面有個姑娘很漂亮,有一天他就騙我去人家牆外,說是偷采梨子來吃,其實不過是踩我肩膀扒上去偷看漂亮姑娘……”

“李胖子!”楚思遠氣急敗色的,情急之下跳起來:“我沒有!你記錯了!”

他還去堵不歸的耳朵,李保大笑:“我可記得清楚,你都偷看得呆了,不僅一個梨子都沒栽得,還從我肩膀上掉下來了!”

楚思遠大叫胡說,又嚷着揭李保的臭底,正巧袁媛到外邊取了新點心來,李保吓得站起來捂住他嘴,瘋狂使眼色。

袁媛眼見他捂他口、他捂她耳的奇妙景觀,詫異不已:“阿保,你做什麽呢?”

不歸老神在在地沖她一笑:“姐姐不必理會他們,快來拼桌,休要忙活了。”

她留意打量袁媛的神色,她端着東西上前來,見了自己的眼反應一瞬即過,并沒有普通人初見的那種驚吓。

袁媛先在她面前擺了吃食,輕聲道:“不知殿下口味,還請您海涵。”

不歸掃了一眼,客氣地端起一杯茶淺啜:“姐姐客氣了,多謝款待。”

腦中回憶起之前看到的李保生平,天禦查到的檔案着重在他到了萬隆之後,他有今日很大部分得助于袁媛,她在萬隆有家衣綢鋪子,自己當掌櫃,原先的苦日子和李保熬了過去,如今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少年之師,青年之妻,流離之所,生死之托……麽?

“倒也難得。”不歸默默地想,忽然品出點日雕月琢的浪漫意味來。

楚思遠吃了幾樣東西,忍不住感慨:“哽了那麽多年,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大哥和夫子,真好。”

李保拍他肩膀:“你才出格呢,四公子了,誰想得到啊這?”

楚思遠心裏憋不住,問道:“當初你來告別,其實沒走,是去救夫子了?”

李保眼神不自在地飄忽:“呃……本來就是我闖的禍,不管怎麽說,我肯定要去試試的。”

袁媛神情倒是如常,微笑道:“約莫正是他當時肥胖的緣故吧?他水性倒是好,潛到裏頭把我帶出來了。托這位壯士的福,逃生了。”

李保臉紅了點,嗯了數聲。

不歸聽到這,反問:“只怕李公子最初的心,不是救人吧?”

楚思遠反駁:“怎麽會?”

她眯了眼睛:“沉塘不易救,你義兄告別的意思應是,如果他不能救出人,便一起赴死。”

袁媛手一抖,難以置信地看向李保,後者低了頭,沒有否認。

不歸推波助瀾後任由他們去發酵,抿了口茶水,覺着這茶雖不上等,可沏得恰到好處,意外的十分合口味。

安靜了一會,楚思遠開口:“你們哪日成親了,我一定要讨杯喜酒。”

袁媛沒說話,眼圈紅了點,李保和他碰杯,笑道:“求之不得!第一杯肯定留給你,有四公子來撐門面,那可是天大的面子。”

“人間至喜之事,也分我一杯吧。”不歸笑道,“不知你們是籌備在長丹還是萬隆?若是萬隆,我有長輩在那,倒是能幫襯一二。”

袁媛臉色白了白,強笑着嗫嚅,到底沒能說出話來推辭。

又坐了好一會,不歸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楚思遠回握了一會,才戀戀不舍說:“李哥,我出來不短了,你們坐,我們該回去了。”

他起來給不歸綁眼罩,他二人起身相送,待來到客棧門口,楚思遠又拖了李保到一旁角落,最後問兩句。

“胖子,我姐剛說的,是真的?”

“都說老子不胖了,還叫!”李保見沒人,呼了他一腦瓜,而後撓頭:“呃,被說中了,公主怎麽知道的?”

楚思遠又問:“你們……歲數差了那麽多,你從來不介意?”

李保揮舞了拳頭:“我早相中了她,怎麽會介意這個!不過早生那麽一會!”

“夫子呢?”

“她就是膈應這個,這些年裏為着這事,口口聲聲說怕誤了我,三番五次就要走,是老子多年精誠所至才打動她的!”他粗聲惡氣,“老子巴不得把她拴手裏,背背上,哪哪都帶着,一輩子跟定我。”

楚思遠呆住,竟眼鼻都酸了起來。他吸了吸鼻子,一拳打去:“李大哥,你他媽的……真帥呆了。”

不歸和袁媛站在屋檐下,袁媛不及她生得高挑,站在她左邊盲區,微仰着凝望了一會,眼睛微微濕潤。

不歸問:“姐姐戒備世俗,故而遲遲不肯和他結緣麽?”

袁媛垂眼,半晌才回答:“我不願他後半生為難。”

不歸安靜了一會:“姐姐認為,前半生的為難,就不叫難過了?”

袁媛嘴唇一抖,無法回答。

“阿姐。”楚思遠回來,走到她身邊:“我們回去吧。”

告完別,他二人進了馬車,楚思遠問:“阿姐,你覺得,李大哥和夫子兩個人在一起怎麽樣?”

不歸回神,嗯了幾聲,心思不在這裏邊。

他近過來,纏着問:“怎麽樣噻?阿姐評個價嘛。”

“長痛不如短痛。”不歸回道,“誰知道他二人一塊,是分擔了這痛,還是加倍了那苦。”

楚思遠一怔,握住了她的手,一直看着她,眼神綿長,時而怯懦掙紮,時而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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