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不歸放下信箋,拿起另一封信。

于爾征來信報進度,他與劉采仲已到臨州雁灣,正在追查。因線索不足,恐時日需再耗費些許。

不歸再拿另外的,姚左牧密信,他已如約借刑部在職遮掩了劉采仲行蹤,并如約潛入南地一黨,與定王、馮觀文等論事。

“觀文查萬隆,恐将奏殿下改稅囤兵,殿下預防。”

不歸不以為意,再看關于蒙圖罕的密報。

燈火熹微,觀語齋裏只有一人一貓。雖獨處如前世,但因有遠信,便不覺孤寒。

果不其然,兩天後的早朝,定王當朝列舉公主以封地為由,私自斂財、私糧外運、私兵暗養等等數罪,劍指聚勢不逆之罪。數臣追奏,其中包括姚左牧。

不歸反問:“證據何出?”

馮觀文出列,所舉巨細無遺,宗帝神色凝重。

這時禮部也出,指責公主藐視禮法,助縣主楚箬反綱常……

一番烏煙瘴氣,不歸斂衽,或擇法度或擇禮典一一回應,聲音不如衆人響亮,卻是獨一份的冷。

良久争執未果,馮禦史持芴而出:“臣以為,公主德智不堪以擔鳳閣之任。失職尚小,若損國祚,将來恐遺史書之臭。陛下憐公主,當為公主聲譽再三思其任職。”

禮部出來附議:“臣以為,公主年歲芳華,宜擇佳婿不宜操累朝政。”

這話一出,黑了不少人的臉。但還有不少眼力不夠的大臣站出來附議,公主宜掌宮閨不宜入前朝的言論再次甚嚣塵上。

不歸便站着聽,滿朝跪了悉數大臣,剩下站着的只那麽些許。其中還得剔除掉定王、馮觀文等幾個南派的,剩下的才是真正忠于她的一派。

如此放眼而去,衆寡确實懸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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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歸不懼。比之前世,不過算是隔靴搔癢,稱不上風刀霜劍。

宗帝聽了半晌,臉色也漸漸難看了。

他不問前頭的政務,而問不歸:“衆卿口稱你站于此地有毀聲譽,你如何想?”

不歸合手:“請容兒臣先問杜禮部一事。”

她轉身:“杜禮部所說聲譽,是論我一人,還是論國朝大楚?”

杜禮部驚出冷汗:“微臣豈敢貿然論國譽?臣所稱者只為殿下着想,并非……”

不歸打斷他:“那便不勞杜禮部費心了。”

她轉身向宗帝行禮:“兒臣以父皇所教端言行,正朝綱,無愧于心。故聲譽二字,兒臣不矯枉過正,不因循守舊。”

“嫁娶虛名,青史美名,紙上淺薄談資而已。兒臣不執着身後名,只論當朝功過,國祚興衰。”

她朝身後跪拜的衆臣道:“諸君不必輕女輩。國中太平,并非只爾等所撐。”

宗帝神色終于好轉,落了一句“善”。

“既衆臣抨兒臣封地所行私法度,兒臣鬥膽請奏,差各部要臣前往萬隆仔細勘察。”不歸又恭敬行禮,“若衆臣勘驗出萬隆之法損害黎民,兒臣願領罰責。”

定王一派受其談震懾,此時又難得見公主退讓,一時不知下續該如何進行。

宗帝點頭:“善。可有适當人選?”

不等定王開口,不歸接口而上,一連報出了南派好幾位肱骨,一副力求清證的迫切樣。

幾個被點到的南派更面面相觑,如此一來,鳳閣豈非親自将把柄交給他們?

然而宗帝已斷善,此事就如此敲定。

退朝時,不歸面向定王、馮觀文,虛虛合手一禮,輕笑而去。

後者,前往萬隆的幾位官員還未絞盡腦汁搜出萬隆把柄,他們在朝中的要職就被他人悄然頂上了。等帶着不痛不癢的證據再回來時,朝中已失了偌大一塊權。

而那萬隆的不法證據,最大的一部分來自于萬隆非比尋常的富庶,其利卻不是來源于所謂的民脂民膏,而是試行的稅法所得。宗帝先是幾句苛責,後經多方查驗,萬隆新稅推行于其他城地,有卓絕效,得誇口之交贊。

及到此時,距四公子楚思遠離長丹已有半年。朝中局勢越發傾倒,鳳閣公主之勢漸漸壓過定王一派。

諸臣越發憂愁疑惑,不知公主究竟是與康王一系,還是将自佐四公子。

若說是康王,而今康王與威親王還在封地昌城做一城逍遙主;若說是四公子,那少年還在千裏之外吃風沙,離這權儲之位遠之又遠。西北屬陳大将軍之勢力,大将軍自有外侄三公子,四公子縱是要搏軍功也是找錯了地,何來前途與大勢?

衆臣迷茫不已。

正人人不看好四公子之際,西北傳來驚天消息——四公子楚思遠攻下了重塞燕背坡。

“陳大将軍傳來的戰報詳盡寫道,攻燕背坡是楚思遠所倡議,其攻擊編度、兵法調研俱以他為首,大将軍在側為佐爾爾。”定王府密室,思平與馮觀文、姚左牧同坐,眉頭凝重。

“天方夜譚。”馮觀文不信,“楚思遠一個少年,如何能在半年內就攻下歷朝歷代與外域激戰的燕背坡?若非謊報,此戰恐怕是大将軍讓功。”

但思及此處,馮觀文覺得更危險了:“陳家鮮少明确其站位,微臣只知少将軍陳涵與楚思遠交好,但如若真是大将軍讓功,那麽……”

姚左牧眉頭一揚:“竟然還有如此交鋒?馮弟敏銳。”

思平敲着桌案,眉目有些陰鸷。馮觀文曾有幾年歲月時常去女官署串門,對那異瞳殿下的小動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時的定王坐姿與彈指都與那人相像不已,但她不悅時眉間是森冷孤寒,而定王如今是徹底的陰霾了。

馮觀文在這關頭又想起那高傲、玩弄人心的女子來,而見思平模樣,又心疼起他的小侄女宛妗。

那爛漫的女孩兒即将嫁為定王妃,可是這盛大的家族榮寵、繁绮榮光之下,她真能獲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俗世幸福麽?

至于高不可攀的公主……

馮觀文指尖按緊,不甘與嫉恨皆有。

思平抄起桌上的醉金杯飲了一盞茶,語氣極重:“我還未梳理好,那戰報極為複雜。”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

思平敲桌的力度更大了:“楚思遠勝戰的主要軍源來自武器。他機關術造詣深,據稱造出了十餘種新型兵戈,以此前所未有的高效機動性速戰外域敵軍。籌謀半年,一夜突襲攻下整座燕背,俘虜敵軍三千餘人。”

馮觀文皺眉:“扯淡,便算他是兵家之才,這新型兵器設計得出,那制造呢?如此大規模的争戰,這批武器從何造起?難不成他們在西北自建兵庫、自掘鐵礦自冶兵器?一派胡言!”

姚左牧:“馮弟所言甚是!如有貓膩,我可以刑部審查為理,進行徹查。”

思平搖頭:“這批武器……兩位知道從何而來麽?”

“何處?”

定王臉色極為難看:“昌城,康王之手。”

姚左牧倒吸一口涼氣:“微臣……其腦不夠用了。”

馮觀文楞了半晌,恍然大悟。他難以置信喃喃道:“楚思遠設計,康王借王城守禦之法助造,威親王指導于燕背坡事項,陳大将軍輔佐……”

姚左牧震驚:“如此複雜?這……”

“這一團亂麻裏,誰獲利最勝?誰為主導?劍指何處?”思平合指,停了半晌才繼續。

他低笑起來:“而公主已向陛下上奏,授楚思遠振武令。”

馮觀文大震:“振武……”

“國中七萬振武軍。”思平往後靠在椅背上,笑聲低沉,“兩萬東北邊境振武,四萬西北振武,一萬萬隆振武,空缺了十七年主将的國之重軍,如今統一歸楚思遠了。”

“公主持振武符以喚,四皇子持振武令以召,康王後援,陳大将軍協助。”他合指長笑,“這兩位,着實令本王大開眼界。”

姚左牧:“……”

馮觀文只覺指尖發涼,愣怔了許久才艱澀開口:“那麽……定王意欲如何?”

定王沒有明說,看向馮觀文:“小舅回去自問外祖,他們兩位國柱,已有定奪。”

馮觀文收緊拳:“微臣……明白了。”

姚左牧全程一臉懵逼。

廣梧宮中,她抱着昏昏欲睡的花貓制定洗塵宴,指尖微微發抖。

消息還未傳出,四公子将返朝受封。

不歸拟到一半亂了墨跡,只好再取一頁。但思緒有些混亂,不停料想。

他如何在這半年裏做到這地步的?不歸相信他有謀斷,但是思鴻與叔公又是如何牽扯上的?原先想送他遠出以避黨争,豈料如今他反而成了争端中心,回來時要如何處理?

以及……許久不見,他如今要脫胎換骨成什麽樣?

不歸長籲氣,抽出桌案上瓷瓶裏的機關楓花,指尖撚轉着,默默思量。

“殿下。”羅沁敲門喚她,“您歇息麽?”

“沒有,進來。”不歸放回楓花,改成揉着花貓小雨的肥爪子減壓。

自于爾征前去臨州,羅沁就接過了他的部分職責,暗地裏幫着不歸處理些許前朝,後宮則與萍兒同理,每日忙得團團轉。

她帶了一封密報進來,軒眉琢目,氣度與從前亦有大不同。

“怎麽了?”

羅沁上前遞信:“臨州來信,劉公子要回來了。”

不歸立即接過,信中以密語交代了所獲:“當年雁灣縣令已亡,然師爺尚在,已擒人獲賣官之證。十年前之臨州瘟疫有大獲——”

不歸默讀到最後一句時指尖錯力,把貓主子激出了一聲不滿。

“非為瘟疫,實為南境毒。”

不歸怔了片刻,将密報燒毀了。

“殿下,還有一事未來得及寫進密報,劉公子只來得及口傳。”

不歸揉太陽穴:“說。”

“劉公子同于先生渡水路返回,中途出現一舟……”羅沁深吸,“舟上有和尚,于先生與其離開了。”

不歸睜開眼睛,震驚比方才尤甚:“于爾征走了?”

“是。”

信息量很大的一章……後續高能差不多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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