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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景二十一年仲夏,定王楚思平推遲了七月的大婚終于要辦了。

因是陛下長子,母族榮貴,各部都不敢打馬虎,皆盡心盡力地操辦。大婚一辦,馮家的權派堡壘将更為固若金湯,他們的藍圖是将定王扶上帝位,同時将後位也掌握在自家人手中。

前後皆攬,那才叫權勢熏天。

被寄予了這樣厚望的馮宛妗回到了長丹城的馮宅中,靜待婚日。

這一年她十七歲,自十二那年從江南來到長丹,五年裏她每月只有一次機會可以與進宮的母親見面。當她脫身于皇宮,踏進馮宅當中時,這個名義上的家與千百戶陌生的長丹宅并沒有什麽不同。

母親在門口等她,一見她便喜極而泣,拉她進從來不曾住過、只住這一回的閨房,随後便是一個上午的閑話。

馮夫人身體不足,誕下了她與一個幼弟,可惜幼弟不足百日便沒了,否則當是馮家下代嫡子,貴不可言。而今馮宅中有兩房姨娘,房中庶子庶女齊全,還有一個剛懷了幾月的通房,待足月了也是要擡為正經妾氏的。

齊全的庶子庶女讓馮夫人極為警惕。一上午,她與分別了數年的女兒所說的便圍繞着榮光與貴蔭。

“淑妃娘娘可喜歡你?”

宛妗點頭。

馮夫人頓時松了一口氣:“那後路便算是穩了六七了。”她滿意地颔首,又問女兒:“定王也喜歡你吧?”

宛妗只淺笑,并不多說。

馮夫人對女兒的性情有些摸不準,便當她是女兒家害羞默認了,拉起她的手便附耳說起些閨中話來。

宛妗起初神色還維持着笑意,聽了不到一會就從椅子上站起來,生生忍住了往外的腳,保持了該有的子女恭順姿态福身:“母親,您說了不短的時刻,不如先潤潤喉,用用膳食。”

馮夫人說了一上午,也确實有些乏了,看她神色微變,只以為是未出閣所致,也沒往心上放,只去攬她手:“和娘一起去吧。”

“您先去,我收拾些房間。”

“也好。”

宛妗不露痕跡地抽出手,送她到門口,待看不見人了才撤下了笑意,垂了眼簾回屋。

心中有難解的複雜。

與其說是疏離、排斥,甚至厭惡,不如說是一潭死水的悲憫。

她坐在桌上看着這陌生的琳琅別致的閨房,無論如何都說服不了自己,做不到把這裏當成一個家。

這簇溫室裏的花由着人修剪到待放,卻在桎梏與擺弄之間,看到了許多從精美花瓶裏伸展出來斜逸橫支的花木。

這溫溫弱弱的花兒,也想要做自己的主,綻放自己想要的姿态。

午後,馮夫人開了後院宴席,邀請了長丹許多命婦貴女。有些從前也曾進過宮中國子監,還能說上幾句,其餘的來往皆是場面官話。她放眼看去,在座的小姐都是未來的世家命婦,命婦們也曾是這樣楚楚動人的小姐。

龐大的世家機器永不停下運轉。

宛妗興致缺缺地撥着碟中精致的花式糕點,忽而聽見一陣細微的騷動。

她擡頭,看見了纖麗而來的劉采靈。

馮夫人略微有些變色,很好地掩飾了。

采靈上前福過身,端莊大方,擡眼微笑時的風華蓋過了其他貴女。

“采靈聽聞馮小姐不日出閣,十分想奉以賀禮聊表寸心,故此不請自來,望夫人勿怪。”

馮夫人親自起身招呼:“瞧我這記性,竟把劉小姐給忘了,小姐快請坐。”

采靈笑:“不速之客,怎敢打攪各位雅興?賀過馮小姐,便不負了昔年同窗之誼。”

宛妗站起來想走過去和她說話,手卻叫馮夫人攥住了:“多謝劉小姐挂心,日後不妨多多來走動。”

宛妗聽見身後的竊竊私語,也感受到了投在采靈身上的異樣目光,只覺比采靈還要煎熬。

采靈自然明白,笑着道:“多謝。叨擾多時,我也該離去了,多謝夫人招待。”

她福過身,朝宛妗笑過,轉身便走。

馮夫人輕推她,壓低聲道:“回去坐好。”

宛妗看着采靈的背影出了庭院,忽然抽出手,一言不發地追過去。

她不顧身後類似的異樣眼光與呼喚,徑直提着裙擺快步出了庭院。

采靈已過了第五出門,聽見腳步聲回頭,有些楞怔。

宛妗追到她面前,屏退了丫鬟,攥着衣擺細聲對她說:“靈姐姐,對不起。”

采靈回以一笑:“說什麽傻話呢?不必說這些。”

宛妗的眼圈卻有些紅了。

如果不是自己将昔年三友前往麗妃宮中拜訪的細節順口告知了姑母,他們也不會順藤摸瓜查到采靈兄長對麗妃的戀慕,不會以此設套陷害他二人,馮家也不必遭受打擊,宰相也就不會答應蒙圖罕的求親,她與楚箬也不必……

她不知如何說,只能如此重複:“對不起。”

采靈松了眉眼,取了帕子輕擦她眼角:“不日就要出閣了,貴胄之家,可不能這樣喜形于色了。”

宛妗的杏眼卻更紅了,握住采靈的手哽咽起來。

經年愧疚,滿心羨慕,她是那樣的口拙,說不出其中一二。

她送着采靈出了這七進七出的廣宅,直到門口才松手。恰逢馮觀文歸家,她含着鼻音軟軟地喊了一聲:“小叔。”

觀文在原地楞了一會:“妗兒?”

宛妗也凝望着他,想從這數年裏找出一些不動與動的地方。

他上前來撫她鬓角,笑了:“幾年不見,咱們妗兒也成個姑娘家了,一轉眼,竟要出閣了。”

宛妗閉上眼,感受這久違的溫暖,忽然發覺,家中唯有小叔還是那般模樣。

她輕聲說:“我不想要。”

觀文怔了些:“不想要什麽?”

不想要這一眼能望到盡頭的虛僞後路。

不想要心有他屬的夫君。

即便她是那樣想做一株花,做一株等石頭開竅、回心轉意的花,做一簇蒲葦,等磐石回頭。

采靈出了馮府,撩開車簾上了馬車,車中人順勢牽了她的手:“來得這麽快?”

采靈笑:“又不是要去吃茶賞花,心意到了便出來了。”

“心意。”阿箬念了兩聲,心裏自然明白,又有些不樂意,“單獨約宛妗也并非不可,何苦到一衆人堆裏去受氣。”

采靈輕扣她手:“我母親早早不在,家裏沒個主母,這等場面該來一來應酬的。他不請,劉氏卻不能不出。再者門楣底子在那,也不會有什麽明目張膽的壞臉色。”

阿箬還是忿忿,又聽見她嗟嘆起來:“我瞧宛妗,是真不快活。何至于此呢?”

“怎麽不快活?”阿箬歪了腦袋,“宛妗可是很喜歡定王的。喜愛這樣久,終于能圓了與他結發的夙願,豈會不好?”

采靈搖搖頭:“我看她那神色,總覺得有變數。”

“要不是我如今聲名鵲起,長丹貴女一見我就繞道,我還真想親自去送她賀禮。”

“你就別了。”采靈看她一眼。

阿箬歪着腦袋看她:“怎麽的?”

采靈輕敲她額頭:“惹人心疼。”

馮觀文見過了侄女後,獨自在書房裏怔忡。

自那天戶部批下郁王府宅的修葺賬目時,他就時而會出現這樣的出神狀态。

與思平不同,甘城一事,馮太師和禦史并沒有如瞞着定王那般瞞他,他知道言不歸一去甘城會發生什麽。

那一夜他未歸家,在酒肆裏酩酊大醉,彈着酒壺時而大笑時而凝噎,口中颠三倒四地說一段說書。

少年時驚心動魄的戀慕,怎麽也想不到以這樣的方式收場。

但言不歸回來了。

與她注視着的楚思遠一同回來了。

他沒有在給郁王接風洗塵的宴上看見她,她和郁王一同沒有出現。如今,她已經近乎明目張膽地顯出二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情意。

世家中陳少将軍、楚箬縣主受其诟病,不過只算恥笑談資,但公主與皇子?一旦坦誠,那必然要受天下文人口誅筆伐、後世史書批駁!

他們都在等她自掘墳墓。

他在遠處看着她。甘城一行,她身形更纖薄,臉色也不比從前,可神采是飛揚的,眼中再也不是半年裏的大雪寒意。

她什麽也不怕。

“憑什麽不怕?”他抓皺了掌心下的宣紙,自言自語,“憑什麽同為貴胄,我們在羅網裏苦苦掙紮……”

他們卻撕破了罟,不懼也不退?

宛妗眼角的濕痕還在他指尖,他擦不走。

憑什麽?

“榮光……給不了我想要的。”

宮中,演武場。

不歸拉開弓,盯着那靶中一點,右手穩穩地送出了箭。

中不到紅心,但也不至偏得太過。

這便夠了。

“最近怎麽來這了?”

身後傳來含笑帶樂的聲音,不歸還未轉頭,那人就附身而上,把着她的手上箭開弦:“要這樣啊,燕回。”

不歸耳邊一熱,翎箭脫手中了紅心。

“你看,這不就射中了?”楚思遠把下巴往她頭上一磕,把她壓得脖子一縮,神情像極了被筷子敲頭的小雨。

不歸抗議:“你起開。”

楚思遠仗着身高欺負人,拿下巴摩挲着她發頂,蹭得她鬓發松散:“就不起,壓你一頭。”

不歸歪了腦袋,他順勢靠在了她肩上,氣息萦繞在她耳邊:“你握弓的樣子很奇怪。”

不歸側首看他:“怎麽奇怪?”

“不忍,但殺氣不假。”楚思遠輕吹她的鬓發,“你并不喜歡這種事,也不擅長。”

他掰走她手裏的弓箭,把這雙手裹進他滿是繭子的粗糙掌心裏。他摩挲着她的右手腕,總是會想起自夢中看見的透着血跡的繃帶。

不歸輕笑:“術業有專攻,公子莫笑。”

楚思遠環着她輕輕晃起來:“要笑也笑你可愛。”

“我瞧你才是要靠可愛吃飯的家夥。”不歸磕他的頭,“半年坐在深堂裏,聽着底下人傳着四公子的悍勇事跡。人一回來,怎麽個悍法沒見到,這撒嬌膩人的本事倒是見長。如何,今日不如給我開個眼?”

“不要。”楚思遠蹭着她鬓角,耍賴似的,“我不悍,我可乖了。”

“乖?”不歸重複,又加重了語氣:“乖?”

楚思遠笑了出來,他索性把她抱進了懷裏,老實道:“乖的一面給你。”

兇的一面朝別人。

不歸靠着他,那個曾經趴在自己背上的小小少年不知不覺已經長成如今的魁梧模樣,這樣靠着,簡直像靠着一堵牆。

楚思遠最近在打兵甲。報到兵部的數目不多,但聯合思鴻在底下悄悄辦了數倍的新甲。他不說,但她知道。

他們都瞞着對方一些事,又自覺地包容着對方的陰影,輪廓都在光與暗之間逡巡。

天空中振翅飛來一只白鴿,不停地打着轉,落入了不歸眼裏。她收了散漫的心思,唇貼着他鬓角:“回去了。”

楚思遠便背了她回去,路上宮人側目,不歸閉着眼假意在他背上假寐,陽光打在睫毛上,落下與餘晖一般溫柔的剪影。

她用着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湊他耳邊:“郁王府要建好了。”

“好。”

“定王也要把宛妗娶走了。”

楚思遠咦了一聲:“阿姐這話,聽上去好似有些感傷。”

不歸起了玩心:“從前覺得你們十分般配。”

楚思遠不答,加快速度把人背回廣梧,一陣風似的。

待到了勿語齋裏,門關好了,楚思遠摁着人一頓欺負,等她換不過氣來才松開:“我只要配不歸。”

末了不夠,他又惡狠狠地按住她,俯下來時極具壓迫感:“不歸也只能配我。”

那眼神,猶如獅子盯着兔子一般。

不歸悶悶笑起來,拍拍他手背到跟前笑罵了一聲:“呸。”

楚思遠忍不住捏她的臉,又不敢用力。他的手是真的糙,沒摸兩下就把這冰雕一般的臉搓紅了,頓時又不敢上手,改去撫她鬓發。

他低頭小心翼翼地輕聲:“我好想要你。”

不歸猝不及防,一張臉霎時通紅。

“貴鄰,我們什麽時候出去?”

搞事之餘,談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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