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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黃梨木木雕,栩栩如生。
再看裴景寒促狹的眼神,知道這禮物非收不可,凝香抿抿唇,收好木雕才道謝離去。?
☆、第 4 章
? 晨光熹微,鎮遠侯府東邊的角門前,李嬷嬷穿着一身細布棉衣,一邊精神抖擻地同守門婆子說話,一邊在這兒等凝香,偶爾跟其他出府的下人打聲招呼,幾乎誰她都能叫上名字,人緣極好。
“來了!”守門婆子目光一定,望着那邊走過來的小丫鬟,真心誇贊道:“凝香長得可真俊,要我說啊,咱們侯府都找不出比凝香更好看的來。”憑這姿色,将來撈個姨娘沒問題,混得好跟柳姨娘似的,不但自己過得好,還能扶持家人。
李嬷嬷不知對方的心思,愛聽人誇凝香美,與有榮焉地點點頭,笑着看凝香越走越近。
身為冷梅閣的大丫鬟,凝香平時穿的都是綢緞衣裳,在這侯府裏不算出挑,一旦走出去,混在大多數布衣百姓中間,肯定會引人注目。凝香不喜歡被人看稀奇物似的盯着,因此每次回家,她都會換上布衣。
今日她穿了件七成新的杏色夾襖,烏鴉鴉的頭發用紅頭繩挽成兩個丫髻,渾身上下再無其他飾物,除了臉蛋太嫩太水靈,看打扮簡直就像普通的村裏姑娘。
裴景寒看不得她穿成這樣,然想想她一路回去,打扮得越不出挑就越安全,忍住沒有管。不過人長的美,穿什麽衣服都好看,十四歲的小姑娘臉蛋白裏透紅,笑起來杏眼水潤潤的,人都盯着她臉蛋瞧了,誰還關心她穿什麽?
“又讓嬷嬷久等了。”停到李嬷嬷跟前,凝香很是不好意思地道。
“是嬷嬷上了年紀,覺少,來得早了。”李嬷嬷笑着解釋道,朝守門婆子打聲招呼,領着凝香出去了。走出角門十來步遠,李嬷嬷關切地問凝香,“早飯吃了沒?”
凝香搖搖頭,不太在意:“沒覺得餓,晌午回家再吃吧。”
“那不成,餓壞了怎麽辦?這麽大人了還不知道愛惜身子。”李嬷嬷不滿地瞪她一眼,跟着将一直捧着的油紙包遞給她,慈愛道:“就知道你沒吃,給,這是嬷嬷特意給你拿的,還熱乎呢,趕緊趁熱吃。”
她打開油紙,露出兩個白面大包子,散發着霧似的熱氣。凝香本能地婉拒,李嬷嬷不由分說連着油紙将包子塞到她手中,順便把凝香挎在肩上的包袱搶過去了,“你先吃,我替你拎着。”
老人家體貼入微,凝香的心就像手一樣,也被油紙包上傳來的熱意暖到了。
白菜肉餡兒的大包子,有男人拳頭那麽大,香氣撲鼻,凝香悄悄吞咽了下,先問李嬷嬷,“嬷嬷吃了嗎?我吃不了,咱們一人一個吧?”
“早吃過了,還喝了一碗粥呢。”李嬷嬷沒要,“你吃吧,吃不了帶回家給阿木。”
“阿木肯定喜歡。”知道李家家境不錯,平時常吃白面,凝香就沒再客套,自己吃了一個,将另一個重新包起來,再從李嬷嬷手中接過包袱。
昨天兩人已經商量好行程了,凝香要去買糖炒栗子,李嬷嬷也要給她小孫子買男娃最愛吃的糖人,正好都在一條街上,娘倆離開侯府就直奔那裏去了。
攤子離得不遠,兩人分頭行動。
小吃街早上主要有兩波客人,第一波是出來打工的,天還黑着就起了,來這邊要一碗餃子馄饨,吃兩根油條,用不上幾個錢,吃完匆匆去東家做工。第二波是家裏有些閑錢的百姓,天冷懶着生火,就出來吃,有的甚至帶着孩子,細嚼慢咽,很是悠閑。
前天大雪,現在雪慢慢要化了,正是最冷的時候,這邊攤鋪生意更好了。
路旁馄饨鋪有個母親正在喂孩子吃馄饨,凝香看看那張嘴等接的女娃,不受控制想到了弟弟,歸心似箭,凝香腳步輕快,直奔糖炒栗子攤子而去。
攤主是位頭發花白的老大爺,老大爺人老,記性卻好,正在給人稱栗子,瞧見她來了,笑眯眯地寒暄道:“凝香今日又要回家了啊?”
攤子旁還圍着四五個人,凝香輕輕嗯了聲,安靜地站到一旁。
前面的都買好了,凝香正要開口,忽有人從她身後大步趕了過來,帶起一陣風,“我要兩斤。”
被人搶先了,凝香脾氣再好,也忍不住皺眉看了過去。
那是個身姿挺拔的男人,比裴景寒還要高些,穿一身灰色粗布短褐,如雪地裏一顆青松,垂在一側的麥黃大手露在外面,骨節分明。凝香擡頭往上看,意外對上男人俊朗得過于出衆的側臉,同樣是麥黃膚色,長眉斜飛,嘴唇微薄。因為站在他一側,凝香注意到了他長長的眼睫,低垂着,竟比姑娘家的還美。
忽然那眼睫動了動,大概是發現她的打量,扭頭朝她看來。凝香及時收回視線,沒跟他對上。心中卻有些懊惱,玉樹臨風氣度華貴的裴景寒她都沒看入神過,此時竟然在街上盯着一個人陌生人看了那麽久。
更沒出息的是,她好像并不介意被他搶先了……
凝香悄悄縮了縮脖子,杏眼不安地看眼老攤主,希望對方沒發現。
陸成剛剛偏頭,還沒看清旁邊站了誰,就被老攤主叫了回去,隐含不悅地對他道:“小兄弟多等會兒吧,人家小姑娘在這兒站半天了,咱們得講究先來後到是不?”
陸成方才沒注意,此時經人提醒,立即後退兩步,讓出攤前的地方。站好了,他再次看向被他無意插隊的小姑娘。
這一看,腦海裏仿佛空了一下。
她穿着杏色夾襖,往前走了兩步,并沒站他之前的地方。她低頭看栗子,他因着身高,看到她一段白皙後頸,那麽白那麽細,顯得靠近左耳的一顆芝麻大小的黑痣十分明顯。明明只是顆小黑痣,陸成心跳卻莫名快了,有種想要啃上去的沖動。
陸成尴尬地朝另一側轉頭。
都怪家裏的臭小子,什麽都不喜歡玩,也不愛笑,唯獨喜歡啃他。才十個月大,眼睛不知為何那麽尖,瞧見他身上哪裏有痣,他都要啃一啃,塗得他一身口水,害他看到別人有痣竟然也冒出了這種唐突人家的念頭。
但陸成忘了,他目前只對旁邊姑娘脖子上的痣動過……食欲。
凝香并不知自己被人看了,瞅瞅栗子,細聲同老攤主道:“張伯,還是要兩斤,分成兩份裝。”
她聲音輕柔,春風似的飄到他耳中,陸成目光微變,假裝看老攤主稱栗子,看着看着眼睛又朝小姑娘身上溜了過去。
凝香也在看老攤主稱,甜甜的栗子香讓人滿足,她嘴角微彎,秀美臉龐白淨清麗。
于陸成而言,就像在漫山荒雪裏,突然看見朵嬌美的花。
他看得太久,這回輪到凝香若有所覺了。稍微偏頭,餘光裏見身後側的男人臉龐果然對着自己,确實有可能是在看她,凝香臉上一熱,不受控制地紅了,怕被他看出來,故作被遠處百姓的動靜吸引,歪頭,只留後腦勺給他。
陸成識趣地收回視線。
老攤主剛好稱完栗子,賣了幾十年栗子,他分量拿捏的非常準,正好兩斤。示意凝香看過,他放下稱,鋪好兩張油紙,一邊倒一半,然後又捏了四個栗子一邊放兩個,這才笑呵呵地打包捆細繩。
凝香笑着道謝,将早就數好的銅板遞過去,再接住栗子,道別後轉身走了。
老攤主目送小姑娘離去,準備給新客人稱栗子,卻見攤前男人歪着腦袋,還盯着凝香瞧呢!
老攤主咳了咳,明知故問道:“小兄弟要兩斤?”這些臭小子,見到漂亮姑娘眼睛就發直。
陸成回神,神色如常地對着栗子點點頭,“也分兩份。”
臉皮還挺厚。
老攤主默默在心裏評價了一句,手上動作沒耽誤,栗子依然稱得極準,秤杆平平,兩斤不多不少,因為這是個面生的客人,他沒有再多送栗子,直接包上了。
陸成并不計較,數出二十個銅板遞過去,拎着油紙包大步離開。
凝香與李嬷嬷會合後,再沒耽擱,直奔北城門。
府城裏有大小官員,也有數不清的富貴人家,這些人家的小厮丫鬟大多都是月底放假,而且不少都是鄉下來的,長途跋涉太累,就有人想到了做拉車生意。時間長了成了慣例,每月月末跟初一這兩天,四個城門都有人專門拉車,早上固定一個時間出發,最遠走五十裏,下午再固定時間回來,需要趕車的提前到沿路等着就行。
凝香與李嬷嬷到的比較早,趕車的郭老三還沒來。
娘倆選了一處日頭能曬到的地方站着,一邊聊天,一邊望着城門。
正月底的早晨還是太冷了,站一會兒就要跺跺腳搓搓手。沒有沙漏,大家都是估摸着時間,但今日郭老三明顯晚了,路邊同來等車的人群裏漸漸傳來了不耐煩的咒罵。
李嬷嬷捂着嘴呵氣,再将雙手縮進衣袖,也小聲跟凝香嘀咕,“這郭老三,肯定又睡懶覺了!”
“再等等吧,應該快了。”凝香并不确定地安撫道,伸着脖子望城門,畢竟着急回家啊。
望着望着,突然看見一輛驢車駛了出來,車上沒有拉菜也沒有拉柴,空蕩蕩的。往這邊走時,有人上前攔路,擋住了趕車的車夫,凝香看不見人,卻聽清了他們在說什麽。
都想搭對方的車。?
☆、第 5 章
? 面對一窩蜂湧過來求搭車的路人,陸成有些心動。
他今早拉了一車柴禾來府城賣,上好的果枝柴禾,滿滿一車只賣了一百多文,現在捎帶幾個人回去,好歹能把那份糖炒栗子的錢掙出來。
只不過他對郭家有所耳聞。郭家有個姑娘嫁給知府大人家的管事當姨娘了,仗着這層關系,郭家狐假虎威得了不少好處,城門拉車的生意原本是別人家的,被他們哥四個霸道搶了,但若有人搶他們的生意,準得遭殃。
陸成不想惹麻煩,至少為幾個銅板不值得。
凡是上來要搭車的,他都一一拒絕,态度冷淡。
人們見他不拉,無奈地退回路邊,或搓手或跺腳。
陸成無動于衷,徑自趕路,結果無意掃了右前方,眼裏就多了一抹柔和素雅的杏色,正是買栗子時有過一面……半面之緣的姑娘。其實她身上的杏色夾襖在一片灰撲撲冬衣裏并不顯眼,可說不清為什麽,他就是看到了她。
她肩上背着包袱,應該也是要回家的吧?那她會不會過來問搭車?
陸成目視前方,餘光卻一直留意着她。
随着驢車越來越近,凝香也認出了趕車的車夫。論氣度,這人肯定沒法跟出身尊貴的裴景寒比,但讓他站到一群粗布漢子裏,絕對最打眼,如鶴立雞群。然而認出來也沒什麽用,親眼看到他拒絕了那麽多人,凝香不覺得自己問就會成功,便繼續望着城門口。
眼看就要擦肩而過,她卻無心搭車,陸成莫名有些失望。
凝香臉皮薄怕被拒絕,李嬷嬷心急見孫子,雖然知道沒多大希望,還是上前問了句,“小兄弟,你哪裏人啊?”因為盼着是同路,她說的是家鄉話,與官話差不多,只是帶了鄉音。別看都是泰安府下的村鎮,有些地方哪怕只隔了幾裏地,鄉音就不一樣了。
旁人都以為李嬷嬷也會碰壁,卻震驚看見那人停了下來,心生希望,這些人又連忙往驢車前湊,緊張地等着車夫回答,萬一是自家附近的,就可以攀交情了。
被一群人圍着,陸成泰然自若,探究地看看李嬷嬷,他停了驢車,道:“我是東林村的,聽您說話,莫非是白河鎮人?”
凝香聞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東林村就在他們村西邊,村頭到村頭只隔了兩多裏路,不過兩輩子她都是早早離家,每個月只能匆匆回村一次,後來更是被沈悠悠賣了,如今村人都快認不全,更無處聽說鄰村陸家。
李嬷嬷也知道東林村,瞅瞅凝香,笑了,熟絡地道:“可不就是……”
陸成馬上又問她住在哪裏,一臉他在白河鎮有熟人的神情。
李嬷嬷暗道有戲,簡單地說了。
陸成面露喜意,下車道:“我二舅家也住那邊,他姓楊,家裏種了兩顆柿子樹,您認識不?”
李嬷嬷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們家那一片都沒有種柿子樹的。
再看面前二十左右眼裏透露着一股老成勁兒的俊朗男人,還有周圍一群巴不得搭車的人,李嬷嬷忽然懂了,笑着将凝香拉了過來,“認識認識,我孫女跟你表妹秀兒是好姐妹呢,你聽她提過沒?我孫女叫阿香……”
凝香在侯府當了三年丫鬟,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紅着臉低下頭,配合李嬷嬷演戲。
陸成恍然大悟般看了她一眼,随即守禮地移開視線,繼續與李嬷嬷套近乎,得知李嬷嬷要回家探親,他熱絡道:“都是熟人,嬸子坐我的車回去吧。”
李嬷嬷剛要點頭,遠處傳來一聲高喝,“怎麽回事兒?那邊幹什麽呢!”
是趕車的郭老三,雷鳴似的大嗓門,好像官差審人。
周圍人們瞅瞅死活不肯拉人的陸成,立即朝郭老三的騾車趕了過去。他們得搶座啊,騾車就那麽大,有的地方坐着舒服,還不用被人擠,有的地方那就是坐着也遭罪,擠來擠去的一不小心還會掉下去,這事不是沒發生過。
身披厚實大髦腳踏長筒馬靴的郭老三停了車,随他們擠,他沉着臉朝陸成三人走了過來,一條馬鞭子在手裏連續不停地拍打,無形中增加了他街頭一霸的氣勢。到了跟前,視線掠過李嬷嬷凝香,郭老三瞪着眼睛問陸成,“你要拉她們倆?”
态度十分蠻橫。
陸成朝他笑了笑,不卑不亢,“三爺誤會了,我哪敢搶您的生意,我剛賣柴回來,碰巧遇上熟人,就想捎帶她們一程,之前那些人要搭我的車,我都沒管,不信您去問問?”
他坦蕩大方,郭老三回頭,看看那群争先恐後往自家車上擠的人,就知道此人所言非虛。畢竟這人真想拉人的話,那些人為何不來搶這邊的空車?他們花錢的可不必怕他。
兩個人,按最遠的路程算,也就十文錢的生意,郭老三沒再糾纏,折回去了。
事情解決,陸成轉頭朝李嬷嬷凝香道:“二位坐吧,咱們離的近,我捎帶你們一程。”
算是解釋了為何他只幫她們兩個。
李嬷嬷笑着道謝,與凝香一起上了驢車,舒舒服服地靠着右邊的車板。
她們坐穩了,陸成跨上左側轅座,鞭子輕輕甩了下灰毛毛驢,毛驢立即往前走,四蹄輕快。
後面郭老三那邊人還沒坐好,李嬷嬷瞧着擠來擠去搶位子的人們,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旁邊的小姑娘。她孫子都有了,小夥子破例絕對不是為了她,今日能坐趟安穩車,是沾了凝香的光啦。
凝香一無所察,她望着越來越遠的城門,暗暗期待,期待有天她坐車走了,再也不用回來。
李嬷嬷是個很和善的人,喜歡跟人打交道,加上長路漫漫,幹坐着也沒勁兒,等驢車甩了郭老三拉滿人的騾車,路上清靜了,她就同好心拉她們的男人聊了起來,“小兄弟怎麽稱呼?凝香是柳溪村的,就在你們村東邊。”
這會兒沒有顧忌了,可以說實話。
陸成聽了,詫異地回頭,看向凝香。
凝香低着頭,緊張地攥了攥手。如果他住得遠,她或許不會如何,正因為離得太近,反而有些難為情。村裏人日子過得窮,卻很講究體面,她賣身當丫鬟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或許村民會暗暗羨慕她月錢高,平時遇上,看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屑。
“你是徐槐堂妹徐香兒?”陸成垂眸想了想,很快就對上了人。兩個村子挨得近,隔壁村子有什麽大事,無論紅白,通過親戚熟人都能傳過來。她今日從府城回家,再看她細嫩嫩的臉過于文靜的氣度,應該是大戶人家的丫鬟,而自家附近幾個村子,小厮有兩個,當丫鬟的就一個。
徐香兒……
再次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凝香眼睛有點酸。
沒進侯府前,她就叫徐香兒,進了侯府,被主人家賜了新名字,侯府裏衆人喊她凝香,回到家裏親人喊她小名,三年下來,她都快忘了上次被人喊全名是什麽時候。
李嬷嬷也是從小丫鬟熬過來的,明白凝香的心情,悄悄握住小姑娘手幫她暖和,笑着同陸成道:“那是凝香的本名,這麽說,小兄弟認識她家人?”
陸成從情緒低落的姑娘身上別開眼,看着前方雪還沒化盡的官路道:“沒說過話,聽人提起過,都說徐家大姑娘孝順懂事。”确實孝順,不是所有十一歲的小姑娘,面對病重的母親弟弟,都能狠心賣了自己。離開家鄉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除了孝心,還需要勇氣。
凝香不知道自己在外村是什麽名聲,可即便他只是客套,心裏還是因為這話暖和了起來。
李嬷嬷的顧慮也打消了。
她下車後,凝香還要與這人單獨走十幾裏路,凝香生的這麽美,李嬷嬷怕孤男寡女的出事。現在陸成說得上來凝香的身世,那肯定也知道她在侯府做事,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料他就是有壞心思,也沒那個膽量。
介紹完凝香,李嬷嬷又打聽陸成家裏的情況,“小兄弟瞧着有二十了吧?說親了沒?”
陸成攥攥馬鞭,頓了頓才道:“二十二了,前年成的親,去年她生孩子時虧了身子,沒坐完月子就去了。”
就算他不說,那位徐家大姑娘有心打聽也會從村人口中知道,而馮姑娘救過妹妹的命,他既然答應她将阿南當陸家的骨肉養,就不能讓兩人結親的真相傳出去,讓人指着阿南說他是沒爹的野孩子。陸成不知馮姑娘遇見過誰發生過什麽事,他只管報恩。
妻子死了,只留下個孩子……
凝香不禁同情起這個鄰村的男人來。
李嬷嬷也挺意外的,柔聲寬慰兩句,關心起早早喪母的孩子來,“是丫頭還是小子啊?”
想到家裏雖然有些瘦小卻還算壯實的兒子,陸成聲音裏多了幾分暖意,“是個兒子,叫阿南。”
阿南,凝香情不自禁地默念了一聲。
李嬷嬷轉而關心阿南的起居了,覺得陸成有照顧不對的地方就提醒他該怎麽養孩子。兩人越說越多,凝香在一旁聽着,漸漸知道這個叫陸成的男人也是父母早喪,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一個才七歲的妹妹,那糖炒栗子應該就是給他妹妹買的。
看看手裏的兩包栗子,凝香突然想到一個詞。
同病相憐。?
☆、第 6 章
? 日頭越升越高,地上積雪泛着晶瑩的光,微風送來寒意,冷而清新。
前面就是白河鎮了,路口有個穿青衫的男子,身材挺拔,面朝驢車這邊站着,似乎在等什麽人。
李嬷嬷認出那是自家三兒子李進寶,童心上來,故意躲到凝香一側,縮着脖子道:“凝香低頭,一會兒到跟前了咱們吓他一跳。”以前她都是坐郭老三的騾車回家,三兒子肯定想不到她會在別的車上。
凝香無聲地笑,聽李嬷嬷的,縮了縮身子,腦袋也朝車後歪。
這種歡樂的氣氛感染了陸成,他甩了甩鞭子,驢車走得更快,然而距離近了,看清路口男子的衣着,陸成心裏浮上疑惑。這人穿的竟是一身綢緞衣裳,白河鎮再富庶,也只是一個小鎮罷了,他出來接母親,何至于打扮地跟過年似的?
都是男人,陸成很快就明白了對方的心思。
他回頭看凝香。
小姑娘朝後歪着腦袋,他只看見半邊白淨的臉龐,還有她翹起的嘴角。
兩人應該很熟吧?或許,李嬷嬷的兒子并非一廂情願?
不知為何,方才輕松的心情蕩然無存,陸成抿了抿嘴角,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的又笑了。
人家兩情相悅又如何,與他何幹?
灰毛毛驢走着走着搖了搖尾巴,陸成目光被毛驢尾巴吸引,只是靠近了,他還是忍不住看向路邊人,見對方容貌還算周正,微黑的臉龐透着幾分憨勁兒,傻乎乎地望着遠方對自己的驢車視而不見,陸成搖搖頭,及時停了驢車。
李進寶這才轉向驢車。
“你個傻小子!”李嬷嬷大聲笑道,從凝香身旁擡起頭,樂呵呵地看自己的兒子。
“娘!”李進寶驚喜非常,三兩步跑到驢車前,一邊幫母親提包袱,一邊奇怪地問她,“今天怎麽沒坐郭老三的車?”跟母親說話,眼睛卻瞥了凝香好幾眼。
“李三哥。”凝香也跟着李嬷嬷下了車,站定後笑着同李進寶打招呼。
她俏生生站在那兒,臉頰白裏透紅跟朵紅梅花似的,李進寶緊張地手心冒汗,結結巴巴地道:“凝香,你,你怎麽好像瘦了?”
凝香常打交道的男人就裴景寒一個,雖然活過一輩子,但上輩子凝香也只活到了十五歲,小姑娘要操心家裏,要心驚膽戰地防着仗勢欺人的裴景寒,所以她對正常男人的了解并不多。此時李進寶目光熱烈卻純淨簡單,沒有凝香從裴景寒那領教過的侵略欲.望,再加上李嬷嬷的關系,她打心眼裏将李進寶當兄長看,自然沒察覺到李進寶的心意。
“有嗎?”凝香不想提自己剛剛大病初愈,笑着敷衍了過去。
李嬷嬷當然了解兒子,凝香那麽美,年輕小夥子見了她少有不動心的,不過看世子對凝香素月的寵勁兒,顯然是想收用的,李嬷嬷對此無可奈何,就希望兒子別陷太深。
她拉着兒子跟他介紹陸成。
李進寶看看面前一身粗布衣裳卻容貌俊朗的高大男人,再看看凝香,想到兩人要單獨相處十幾裏地,眉頭就皺了起來,怕凝香被人欺負。
但李嬷嬷沒給兒子胡言亂語的機會,瞅瞅日頭,催凝香快上車,“好了,我們先走了,你們也繼續趕路吧,明兒下午再一起回去。”她是府裏老人,月假比小丫鬟們多一天,之前兩人只是回家同行,現在凝香得了素月的假,回去也能搭一輛車了。
凝香點點頭,重新上了驢車,坐穩了,她朝李嬷嬷娘倆招了招手。
李嬷嬷回她一個慈愛的笑,繼續站了會兒,才拽着兒子走了,不知第多少次提醒他,“凝香未必能出府,你趁早死心吧,穿成這樣,真不嫌被人笑話!”也就凝香單純看不出來。
李進寶繃着臉,回望一眼已經遠去的驢車,再次懇求母親,“娘,咱們家有錢,你幫凝香贖身不行嗎?明明你也喜歡她……”
“你以為侯府是你想進就進想走就走的?”李嬷嬷狠狠擰了兒子胳膊一下,瞪着他道:“就你知道凝香美,世子眼睛瞎是不是?少給我耍渾,今年趁早給我娶個媳婦回來……”
娘倆一路走一路吵,說的大多都是凝香,凝香卻一無所知。
她還是坐在先前的位置,但身邊少了李嬷嬷,少了李嬷嬷與他說話,車上就驟然冷清了下來,只有車輪碾壓積雪的聲音,吱嘎吱嘎的。偷看了眼前面男人筆直的脊背,第一次與陌生外男獨處,凝香有點不自在。
“你一個月回家一次?”沉默了一陣,陸成開口問道,目視前方。
凝香見他沒有回頭,身體放松了些,輕輕嗯了聲。嗯完了,覺得自己态度有點冷淡,凝香連忙又道:“這次幸好遇到你,否則我們還得跟那些人擠車。”李嬷嬷謝了,她還沒謝他呢。
陸成笑笑,“咱們鄰村,拉你一程應該的。”
萬事開頭難,如今開了頭,凝香就完全當對方是鄉人了,好奇問他,“府城那麽遠,你為何不去咱們北邊的鎮子賣柴?價錢應該差不上太多,去府城,寅時就得起來了吧?”兩村北面有個鎮子,只隔了六裏地。
她聲音輕柔,是陸成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終于忍不住回頭看她。
凝香忽然意識到自己話多了,頓時紅了小臉,急急低下頭。
人家想去府城就去府城,她問那麽多做什麽?
她心思都寫在臉上,陸成忍笑道:“我三叔住在府城,我有事找他,順便就拉柴去賣了。”
凝香恍然大悟,卻因為方才的尴尬,不想再說了。
她不說,陸成想到她朝李進寶的甜甜一笑,閑聊般問道:“你在侯府做了幾年了?以後有什麽打算?一直當丫鬟,還是攢錢贖身?”
這姑娘美,性子柔,陸成無法否認自己有點動心,附近村子不是沒有好看的姑娘,但她是第一個讓他冒出接近念頭的人,故想問個清楚。如果她一直想當丫鬟,他只能放棄,若她有心贖身,他就想試試。
心裏想着嫁娶,語氣卻很是随意。
贖身是恢複良籍,當丫鬟或許會過得富貴,卻是賤籍。
凝香怕被鄉人誤會她自甘下.賤,捏捏油紙包邊角,垂眸道:“我想贖身,弟弟太小了,我想回家照顧他,不過我也不确定何時能出府,還請你別告訴旁人吧,否則傳到主子耳中,我怕他不高興。”
贖身回家,撫養弟弟。
果然不是那種被富貴迷了眼睛一心想當姨娘或嫁給管事的丫鬟。
陸成盯着她柔美的側臉,越看越喜歡,試探道:“你在侯府哪裏做事?上面的人不好說話?”李嬷嬷聊了那麽多,卻沒有提及凝香的差事。
凝香抿了抿唇。
去年她當上裴景寒的大丫鬟,村裏就有了她會做姨娘的閑言碎語,她不想外村人也誤會。
“府裏人都挺和氣的,就是調.教丫鬟費時間,我走了他們就得找新的,多少都會不滿吧。”她故意含糊了過去,怕他懷疑或追問,凝香盡量神色自然地擡起頭,笑着問他,“你買栗子是給妹妹吃的嗎?”
她有心轉移話題,陸成配合道:“是啊,她嘴饞,昨晚求了我好幾遍。”
“小孩子都這樣。”他腦袋一直不轉過去,凝香還是沒勇氣一直與他對視,又低下頭,假裝檢查油紙包綁的緊不緊,“對了,阿南才十個月,你別直接給他吃,最好煮爛搗成泥再喂他,一次就喂一個,隔幾天再喂,栗子養人,吃多了反而不好。”
又溫柔又會照顧孩子,陸成看着坐在那裏的小姑娘,忽然有種沖動,直接拉她回家當媳婦。
但也只是想想罷了。
收回視線,陸成由衷誇道:“多謝你提醒,阿木有你這樣的好姐姐,是他的福氣。”
幫了人,凝香抿唇一笑。頭頂陽光暖融融,落在身上特別舒服,她看看轅座上的男人,細聲道:“我先打個盹,快到了你叫我一聲?”提前說了,免得他問話得不到回答,以為她失禮。
她柔聲細語,無意中表明了對他的信任,陸成聲音不禁溫柔了下來,“好。”
身後沒了動靜,又走了一段路陸成才回頭,就見她将包袱搭在膝蓋上,枕着包袱睡了,面容朝外,側影嬌小,惹人憐惜。
心突然就軟了一塊兒,好像那就是他的媳婦,兩人剛探親回來。
陸成多看了兩眼,接下來将驢車趕得穩穩的,怕颠簸了她。
凝香大病初愈,确實容易困倦,不過坐着睡不舒服,她在距離柳溪村三四裏的時候就醒了。睜開眼睛,認出了熟悉的鄉間小路,家裏這邊雪下得更大,田地裏茫茫一片白,只有田壟處雪薄,露出褐色的土。
路中間的雪被腳印兒車印兒壓實了,兩側積雪如初,白楊樹早掉光了葉子,頂尖細枝仿佛即将刺破上空湛藍如洗的天。
寂靜空靈。
凝香維持着打盹的姿勢,貪戀地看家鄉雪景,腦海裏一會兒是南下的商船,是冰冷的江水,一會兒是兒時在這條路上玩鬧的身影,是弟弟賴在她懷裏的小小身子。
驢車忽然停了。
凝香詫異地扭頭,眼裏蓄滿的淚水因為這個動作,倏然掉了下去。
陸成僵在了轅座前。
快到柳溪村了,他想叫醒她,停車是因為在叫醒她之前,他想偷偷看看她睡着的臉,沒想才跳下地轉過身,她也轉了過來,美麗的杏眼裏淚珠滾落,寧靜哀傷又不自知,像無依無靠的孩子。
陸成自認擅長與人打交道,面對這樣的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凝香心知失态,迅速低頭,一邊揉眼睛一邊尴尬笑道:“剛剛風吹沙子進來了……”
“家裏風是挺大的。”陸成不想讓她難堪,順着她話道,言罷壓下心頭困惑,他裝作去檢查套在毛驢身上的繩子,“前面路口有幾個人,你看是不是來接你的?”
凝香心裏一喜,探頭張望。
這條路是南北向的,前面有個岔路口,凝香坐郭老三的車時就從那裏下車,再沿着小路往西走,一刻鐘左右就能到家。此時此刻,岔路口靠西一側果然站了三道身影,一道比一道矮,跟梯子似的。
凝香破涕為笑,知道那正是她的家人,堂兄徐槐,堂妹徐秋兒,還有親弟弟阿木。?
☆、第 7 章
? 岔路口處,徐槐哥仨已經在這兒等了約莫兩刻鐘了,急着來接因為家貧不得不賣身為奴的妹妹或姐姐。
五歲的阿木特別特別想姐姐,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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