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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每次回家都會給他帶的好吃的,因此過一會兒就要走到堂兄跟前,仰着腦袋問他,“大哥,姐姐怎麽還沒回來啊?”

男娃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雪地裏跟個胖球似的,小臉白淨淨,鼻尖凍得通紅,但他顯然并不覺得等姐姐是件受苦的事,烏溜溜的大眼睛裏全是興奮。

徐槐摸摸弟弟腦袋,望着遠處道:“快了,阿木別急,再去攢個雪球,一會兒給姐姐看。”

小孩子好糊弄,阿木本來又喜歡玩雪,立即屁颠屁颠地去了,小小的身子蹲在路邊,專門攢沒被碰過的雪,在他旁邊,六七個大小不一的雪球排成排,都是小家夥等姐姐的時候攢的。

攢雪球看似冷,其實攢完一會兒手心裏就會從內往外冒熱氣,很是暖和,村裏人還有種說法,說是冬天凍了手,可以用雪搓手,多搓幾次就能治好凍瘡了。

徐秋兒不喜歡玩雪,但是看弟弟攢得那麽起勁兒,她忍不住也蹲了過去,陪他一起玩。

徐槐繼續留意前方,當弟弟妹妹攢完雪球站起來時,視野遠處的小黑點終于清晰了起來。

是輛驢車。

徐槐有點失望,也有點着急,以前堂妹這時候差不多到了,今天怎麽還沒來?

阿木沒想那麽多,看到車就以為是姐姐回來了,興奮地要往驢車那邊跑,邊跑邊喊姐姐。徐槐在小家夥喊了兩聲姐姐後就拉住了他,抱起弟弟哄道:“阿木乖,姐姐坐的是騾車,那個是大毛驢,不是姐姐的車。”

村裏有人養驢也有人養騾子,阿木懂了,興奮的小臉頓時蔫了,手抱着堂兄脖子,小身子朝驢車的方向歪,望着驢車後面,又問了一遍,“那姐姐什麽時候回來?”

驢車後面沒有車,徐槐還想再騙弟弟,對上阿木眼巴巴的渴望眼神,突然說不出口了。

“阿木咱們再攢幾個雪球,攢到二十個姐姐就回來了!”徐秋兒将弟弟從兄長懷裏接了過來,親了一口小家夥,親完了誇張地把阿木往兄長懷裏塞,“不行不行了,阿木太重了,我都抱不動了,大哥你快接住!”

二姐姐抱不動他,阿木咯咯地笑了起來。

男娃歡快的笑聲傳到驢車這邊,故意挪到陸成一側準備學李嬷嬷那樣給弟弟一個驚喜的凝香再也忍不住了,探出腦袋往前看,想看看弟弟在做什麽,笑得那麽開心。

徐槐立即就看到了堂妹那張秀氣清麗的臉龐。

短暫詫異後,他接過妹妹手裏的男娃,指着驢車問他,“阿木看那是誰?”

阿木扭過腦袋,大眼睛先看向趕車的男人,然後才發現男人身後還有……

“姐姐!”姐姐終于回來了,阿木高興壞了,蚯蚓似的從堂兄懷裏扭了下去,撒腿跑向姐姐。

男娃興高采烈,陸成情不自禁地笑,繼續趕車,等快到男娃跟前時,才停了下來。

凝香挪到車尾時,阿木已經轉了過來,看到姐姐的正臉,他高興地笑,“姐姐!”

對上弟弟紅撲撲的臉蛋,凝香不想哭,可她壓抑不住。

上輩子這年臘月,侯府處處為過年忙碌準備,她與素月也有很多事情,守門婆子突然派人傳話給她,說是堂兄來了。凝香知道家裏肯定出事了,趕緊去角門見堂兄,堂兄站在那兒,沉默半晌才告訴她,弟弟跟隔壁張家的大壯偷偷去北河打冰出溜,掉進冰窟裏了。大壯明明就在旁邊,因為害怕被大人罵,回到家後躲到被窩裏,堂妹找不到人去問他,發現不對,才問了出來,一村人匆匆趕過去,已經遲了……

眼前再次浮現弟弟凍得發紫的臉,還有那雙無論她如何哄如何罵也睜不開的眼睛,凝香情緒失控,沖下去先将弟弟按到懷裏,彎腰狠狠打他屁股,“是不是又跟大壯去北河玩了?說了不讓你跟他玩你還去,非要姐姐替你擔心是不是!”

打完了蹲下去,緊緊摟着弟弟哭,泣不成聲。

陸成看傻了眼,完全沒想到一路都輕聲細語的姑娘,會突然來這樣一出。

徐槐兄妹更是震驚,徐槐先回神,讓妹妹先去哄人,他有些尴尬地朝陸成道:“我二叔二嬸都去了,堂妹一直将弟弟當命根子看,怕他貪玩出事,所以管教地嚴些,其實只要阿木聽話,我堂妹也挺,和氣的……”

他怕人家誤會堂妹是瘋子或脾氣暴躁,這對一個姑娘來說可不是好事。

陸成又看了一眼凝香,總覺得其中另有隐情,她應該是過年時回的家,如果那時候阿木犯錯,這都一個月了,她不可能還如此生氣,但若是這兩天阿木淘氣了,她也不可能知道……

不過愛之深責之切,看她抱弟弟抱得那麽緊,這頓打定有理由。

收回視線,陸成理解地笑笑,同徐槐解釋為何凝香會搭他的車回來。

徐槐剛要道謝,那邊徐秋兒難以置信地站了起來,哭笑不得,“姐姐你,你也太傻了吧,不過是一場噩夢,你怎麽就當真了?姐姐放心,我會看着阿木的,不讓他去北河玩冰。”

凝香哭了一場,平靜了很多,擦了淚,擡頭看弟弟。

“姐姐別哭了,我以後不跟大壯玩了。”第一次被姐姐打,阿木并沒有委屈,因為昨天大壯确實要帶他去北河玩,二姐看的緊,他沒找到機會溜出去。現在親姐姐猜到了才打他,還哭得那麽傷心,阿木就知錯了。

擡起小手,阿木乖乖地給姐姐擦淚,“姐姐不哭,會凍臉。”

凝香又被弟弟天真的話哄掉了一串淚珠。

前面陸成與徐槐互視一眼,都笑了,敢情是小姑娘做了噩夢。

“不早了,你們都上車吧,咱們一路回去。”日頭快到當中,陸成心急回家看兒子,笑着道。

凝香這才記起旁邊還有外人,不好意思地朝陸成笑了笑。

她眼圈紅紅的,更顯楚楚可憐,卻又說不出的好看,陸成點點頭,轉過去看毛驢了,怕盯着她時間太長被徐槐發覺。

凝香抱着弟弟上了驢車,徐秋兒也上去了,跟阿木一人占了姐姐一側。徐槐不适合跟姑娘小孩子們擠,坐了右側轅座,同陸成說話。

“姐姐又買栗子了!”姐姐回來阿木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看她都帶了什麽好東西,坐下後先抱起一包栗子,聞聞栗子香,叫完就要拆開。

凝香沒攔,将另一包遞給徐秋兒,“這包是給秋兒的。”

都是一家人沒啥好客氣的,徐秋兒甜甜道謝,也拆開了。

凝香再看弟弟,指指陸成徐槐道:“阿木別顧着自己吃,分兩個給大哥陸大哥。”

栗子夠多,阿木答應地特別痛快,扶着姐姐站了起來,抱着栗子往前走。驢車平穩,他先去了徐槐那裏,徐槐堅決不要,阿木再轉去陸成那邊,小手抓出兩個栗子遞給他,“陸大哥吃。”畢竟是陌生人,男娃喊得很拘謹。

陸成笑着誇他懂事,然後轉身,掀開身後葦篾簍子上的粗布。

阿木低頭看,看清裏面的東西,黑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也有栗子!”

還有好多大酸梨……

阿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這些都是三嬸給他的,陸成拿出四個塞到阿木懷裏,摸摸小家夥腦袋道:“陸大哥有栗子,就不要阿木的了,阿木愛吃酸梨不?”

阿木點點頭。

陸成就讓他分給凝香三人。

徐槐再三婉拒,被陸成嫌太客氣,徐槐只好收下。四人裏的兄長都收了,凝香徐秋兒便沒有再推拒,一起同他道謝。

陸成回頭看她們一眼,目光在凝香臉上多停了幾瞬。

凝香急着接阿木懷裏快要掉下去的大酸梨,沒有發覺,徐秋兒卻敏銳地捕捉到了。等陸成轉過去,她悄悄打量旁邊的堂姐,既替堂姐遇到一朵容貌不錯的桃花高興,又暗暗惋惜。這麽好的姑娘,要是能贖身出來該多好,侯府裏再富貴,堂姐在那兒是伺候人的,肯定不如在村裏自在。

家人團聚,一路有說有笑,不知不覺就到了柳溪村村頭。

陸成問徐槐住在哪裏,想送他們到家門口。

徐槐連道不用,先跳下了驢車,指着村北最後一條街道:“我們住那兒,最外面就是我們家,陸兄有空過來坐坐吧,以後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來找我。”

“好,那咱們這就算認識了。”陸成爽朗地道,說着眼睛又瞄向了凝香那邊。

凝香看到了,由衷道謝:“今日多謝陸大哥了,還讓你破費了。”

低頭瞅了瞅弟弟懷裏抱着的大酸梨,這樣一個,值好幾文錢呢。

陸成也看阿木,阿木現在可不認生了,小嘴兒特別巧,“陸大哥來我們家坐!”

陸成失笑,再次朝徐槐告辭,雖然不舍,還是趕車走了。

“香兒包袱沉不沉?大哥替你拿着吧?”

“不沉,只裝了兩件衣裳,謝謝大哥。”

“一家人這麽客氣做什麽。”

“大哥給我拿酸梨,我要吃栗子!”

驢車漸漸走遠,身後徐家兄妹幾個的話也漸漸不可聞,快拐彎的時候,陸成終于回頭,路上卻已經沒了四人的蹤影。驢車駛出柳溪村,他再往村北望,只見炊煙袅袅升起,各家各戶都在準備晌午飯了。?

☆、第 8 章

? 因是晌午時候,村人們都準備吃飯了,凝香幾人回家路上都沒有碰到村民。

很快就到了徐家門前。

凝香大伯父徐守梁是徐家長子,成親時在老房旁邊蓋了新房,等凝香父親也到了娶妻的年紀,就把老房翻蓋了,所以兄弟倆住隔壁。為了方便走動也是省事,兩家左右搭了牆,院子中間沒再搭,有事直接從院子裏過去就行,不用繞大門了。

現在凝香在侯府當丫鬟,阿木住在大伯父家,自家大門就是鎖着的。沒有人走動,門口積雪自然不必費事清掃,一條街四戶人家,就那一處大門前積雪皚皚,顯得格格不入,又有幾分凄涼。

想到過世的父母,凝香有點傷感,一邊往大伯父家裏走,一邊摸了摸弟弟腦袋,暗暗盼望小家夥快點長大,娶妻生子,讓自家再次恢複熱鬧。

院子裏,徐守梁正在劈柴,見孩子們回來了,再看看一月未見花骨朵似的侄女,他立即就笑了,放下斧子跟侄女打招呼,“香兒回來了啊,怎麽好像瘦了?”

“正月府裏事情多,可能累到了吧。”凝香笑着敷衍道,不想讓家人擔心。

“姐姐給我買栗子了,還有大酸梨!”對于阿木來說,姐姐回來就相當于過年那麽高興,舉起手裏的油紙包給大伯父看,還想炫耀大酸梨,低頭瞅瞅才想起酸梨在堂兄手裏呢,于是就示意大伯父看堂兄。

都不是鄉下人輕易會吃的東西,徐守梁自己肯定不會買,但錢是侄女的,她疼弟弟妹妹,徐守梁就沒管。

在竈房準備做菜的李氏聽了可不高興了,放下菜刀,走到門口一瞧,見兩個小姑娘一人拿着個梨,兒子手裏更是拿着倆,加起來怎麽也得二十幾文錢,不由皺眉數落凝香,“買栗子就買栗子,幹啥還買這玩意?有那閑錢攢着給阿木娶媳婦比什麽不強?”

徐秋兒知道自家娘是個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的人,趕緊笑着解釋道:“娘,姐姐等車時遇到東林鎮的陸大哥探親回來,搭了順路車,這酸梨是陸大哥送我們的,姐姐非但沒花錢買酸梨,還省了四文錢車錢呢。”

“就你瞎操心。”徐守梁立即瞪了妻子一眼。

被父女倆一起掃了面子,李氏抿抿嘴,轉身繼續切菜去了。

徐守梁拍拍手上的土,熱絡地喊侄女,“外面冷,快進屋上炕待着去。”

凝香哎了聲,瞅瞅旁邊自家布滿積雪的院子,同徐秋兒跟在阿木身後往裏走。

農家房屋都差不多,三間房,中間南北開門的是竈房,供主人家進出前後院,竈房裏面再開側門進東西屋。靠近南門兩側都搭了鍋竈,底下與東西屋的大炕相通,這邊燒火做飯,那邊炕就漸漸熱乎了。

“晌午吃苞谷饽饽!”阿木指着東鍋已經往外冒香氣的鍋蓋,興奮地告訴姐姐。

苞谷磨成渣後可以做粥吃,把這種細渣磨得更細,就能和面當皮了,裏面包上白菜或菠菜為餡兒,壓扁貼在鍋上,鍋底放水,用不上一刻鐘就能蒸成香噴噴的饽饽。因為磨細了費事,一般都是家裏待客或是有什麽喜事時才吃。

而在徐家,每次凝香回來,都是一家人改善夥食的日子。

這種飯食完全沒法與侯府精細的米飯雞鴨魚肉比,凝香卻吃得更滿足。

切菜板搭在水缸上面,李氏正站在那裏切蘿蔔絲,圓圓的紅蘿蔔,今天才從地窖裏拿出來的。竈房裏擠了這麽多人,她嫌心窄,頭也不擡地攆他們,“快進屋,別在這兒給我添亂。”

徐秋兒笑嘻嘻地推着凝香進了東屋。

這是徐守梁夫妻的屋子,也是家裏來客時招待客人的地方。兩個被團整整齊齊疊在炕頭,炕上鋪着厚厚的炕褥,紅底黑邊繡富貴牡丹的褥面雖然用了三四年了,卻依然幹幹淨淨的,再看炕下老舊的衣櫥同樣幹淨整齊,就知道李氏是個勤快的媳婦。

眼看阿木小壞蛋要把油紙包往炕上放,凝香及時将栗子搶了過來,繃着臉訓他,“今天不許再吃了,先把手洗幹淨才能上炕。”

阿木看看自己因為剝栗子黏糊糊的小髒手,再看看姐姐,知道這事不能再商量了,就期待地問道:“那我洗完手吃酸梨行嗎?”

弟弟懂事,凝香就笑了,柔聲哄道:“阿木現在吃梨一會兒就吃不了饽饽了,酸梨留着,晚上姐姐做冰糖雪梨給你吃。”

“啥叫冰糖雪梨?”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阿木還是咽了咽口水。

“晚上就知道了,先去洗手吧。”凝香摸了摸弟弟腦袋。

阿木立即跑了出去。

門簾挑起時,外面切菜的李氏與徐秋兒幾乎異口同聲問道:“你今天不用回去了?”

凝香笑着點頭,看着李氏解釋素月将假讓給她的事。

李氏愣了愣,過了會兒才道:“那個素月人挺不錯的……秋兒,快去給你姐姐曬……算了,反正就一晚,今晚香兒跟阿木睡一個被窩吧,擠擠更暖和。”

阿木蹲在北門前洗手呢,聞言興奮地嚷嚷要跟姐姐睡。

凝香本來就是這麽打算的,放好包袱,她出來道:“我給大伯母燒火吧。”

說着就要去西鍋那邊,鍋已經刷好了。

侄女勤快,但李氏連親女兒都很少使喚她做事,更不可能讓才回家的侄女幫忙,立即就将她往裏攆,“不用你,快進去歇着吧,就炒個蘿蔔絲,我忙的過來。”

屋裏徐守粱也勸侄女,徐秋兒更是直接出來拉人了。

凝香無奈,只得從竈臺前的小板凳上站了起來,才要進去,餘光瞥見大門口轉過來一個……男娃,同樣五歲,同樣穿着一身厚棉襖,卻比阿木高小半腦袋胖兩圈,正是上輩子撺掇阿木去北河打冰出溜的鄰家孩子大壯。

這會兒男娃一邊往裏走一邊大聲問道:“阿木在家嗎?”

凝香沒有回答。

她心情複雜地看着男娃越走越近。

恨嗎?事情發生時,大壯也只是個小孩子,他怕被大人罵,所以不敢告訴大人,說他是故意見死不救或是存心要害阿木,那絕不可能。

可是不恨,弟弟又是因他而死。

李氏可沒管侄女心裏是什麽想法,拿着菜刀走到竈房中間,對着即将走到跟前的男娃問道:“你們家吃完飯了?”

大壯記得娘親的叮囑,違心地點頭,娘說了,阿木姐姐今天回來,家裏肯定做了好飯,他只要在旁邊待着,她們就會分他好飯吃。

阿木剛洗完手,看到好夥伴來了,美滋滋跟他炫耀,“姐姐給我買……”

話沒說完,被李氏狠狠剜了一眼。

阿木吓得趕緊閉上嘴巴。

傻侄子老實了,李氏這才沒好臉地攆大壯,“我們家還沒吃飯呢,你先回去,阿木吃完了我讓他去找你。”

大壯娘是村裏有名的懶女人,又懶又喜歡占旁人便宜,那點小心思李氏一清二楚。

鍋裏苞谷饽饽的香氣飄了出來,大壯咽咽口水,一來怕回去被娘親罵,二來真的饞,雖然也挺怕李氏的,還是往前走了兩步,盯着站在姐姐旁邊的阿木道,“我,我在這兒等阿木。”說完一屁股坐到房檐下的小板凳上,低下腦袋,假裝摳鞋玩。

李氏氣得肝疼!

偏偏她能對大壯娘破口大罵,可看着大壯雖然厚臉皮卻可憐巴巴的樣,又罵不出口了。

阿木悄悄扯了扯姐姐袖子。

凝香低頭,對上弟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知道弟弟其實很喜歡這個玩伴,她猶豫片刻,還是像以前回家一樣,去屋裏拿了五個糖炒栗子出來,遞給大壯道:“大壯聽話,先回家去吧,吃完飯再來找阿木。”

大壯立即伸出手接栗子,想走了,還是有點不甘心,瞅瞅東鍋道:“你們晌午吃啥啊?”

“吃啥也不用你管!”李氏見臭小子還想得寸進尺,又吼了一句。

大壯吓得趕緊跑了。

攆走故意過來蹭飯的,李氏張口就要數落侄女,徐秋兒眼疾手快拉着凝香跑進了屋,嘴上催促母親,“娘你快點做飯,我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李氏重重地哼了聲,切菜切得梆梆響,邊切邊翻跟大壯娘的舊賬。

絮絮叨叨的,凝香卻覺得十分親切。

苞谷饽饽要出鍋前,凝香将李嬷嬷給她的白菜肉餡兒包子放了進去,熱了給阿木吃。

阿木人小倒挺能吃,吃了個大包子,還要吃饽饽。饽饽烙得非常大,快蓋住小家夥的臉了,李氏怕侄子吃不了要給他切一塊兒,阿木不樂意,非要吃一整個。李氏氣得夾起一個饽饽放他碗裏,“今兒個你吃不完看我不打你!”

阿木咧着嘴笑,然後把一整個饽饽……裏的白菜餡兒都吃了。

有了白面包子皮對比,苞谷面皮立即就不饞人了。

李氏作勢要打他,徐守梁笑呵呵攔住,将侄子吃剩的夾到自己碗裏。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飯,飯後大壯沒來找阿木,阿木也沒想起他,大人們坐在炕頭說話,他躺在姐姐大腿上,聽着姐姐柔柔的聲音,每隔一會兒還溫柔地摸摸他腦袋,小家夥舒服極了,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衆人再說話時,都放低了聲音。

徐守梁道:“香兒,咱們村劉全小兒子要娶媳婦了,女方家裏要五兩聘金,連帶着請客等其他花銷,劉全家沒錢了,想把他家在村西的兩畝地賣了,賣八兩銀子。這三年你給我們的錢,我們花了點,剩下的都給你攢着呢,一共三兩多,你看你能湊夠八兩不?咱們買下來,記在阿木名下。”

村裏人都靠地吃飯,地比什麽都重要,除了實在過不下去,只有買地的,沒有想賣的。他與劉全關系不錯,劉全知道凝香手裏可能有點錢,才先問他們要不要。徐守梁真心想買,有了地,侄子将來才好娶媳婦。

凝香同樣心動了,迅速在腦海裏算了一遍。

她手裏現有十一兩銀子,買完地剩六兩,距離明年裴景寒出征還有一年半,能攢夠贖身錢。

“好啊,那大伯父問問劉叔,下個月我再給他銀子行不行?”凝香壓抑着興奮道。

說實話,當年她賣了自己,都沒有賣地的時候心疼……

而就在他們商量買地時,隔壁村子,陸成也在跟弟弟妹妹算賬。

“劉叔說了,如果他們村沒有人買,就把地賣給咱們。”兩家地挨着,每年種地收莊稼都會打交道,陸成哥仨忙完自家的總會幫劉家一把,因此關系處得很是不錯。

老二陸言、老三陸定都聽大哥的。

七歲的阿桃抱着錢罐子,數了數,很是不舍,“好不容易攢了十兩,買完地就沒了!”

大哥在地主老爺家果園做事,一點點攢了很多錢,上次娶嫂子花光後,再掙點,給嫂子看病然後辦喪事又花光了,還把答應給她買镯子的錢換了一頭母山羊喂小侄子。那些都是該花的,阿桃知道,但現在家裏有地,她就舍不得大哥一下子将錢罐掏空。

陸成笑着摸摸妹妹腦頂,“沒事,錢花了還能再賺,地多了,我們才容易給你娶嫂子們。”

說這話時,笑得一臉意味深長。?

☆、第 9 章

? 商量好了要買地,徐守梁就去了劉家。

李氏出去串門了,徐槐也有事情做,凝香替熟睡的弟弟蓋好被子,她打開包袱,從裏面取出一條細綢手帕遞給徐秋兒,“夫人賞了些邊角料給李嬷嬷,她送了我一塊兒,太小了也做不了什麽,就繡了條帕子,下月十二是妹妹生辰,這個就當姐姐提前給的生辰禮吧。”

綢緞東西可是稀罕物,徐秋兒驚喜地接過,翻來覆去地看看,摸着上面精致的梅花繡樣贊道:“姐姐繡的真好看,比繡坊賣的還好!”

凝香尴尬地笑笑,面皮微紅。剛進侯府那年,她們要學規矩學認字學女紅,她學女紅時最認真,想着以後可以繡帕子什麽的拿去繡坊賣錢,攢了錢早點贖身。等她繡的有些模樣了,興奮地拉着素月去繡坊,卻被掌櫃的告知他們繡娘夠多,不用再找人,而她的女紅也沒出衆到讓人家破例的地步。

所以她就只能安安心心地掙丫鬟月錢了。

“那個是什麽?”徐秋兒正稀罕帕子,忽然瞥到姐姐的包袱裏露出個小木頭腦袋,好奇問道。

凝香低頭,這才發現裴景寒送弟弟的木雕露出來了,而她之前一心與家人團聚,竟然忘了。

“府裏二公子玩剩下的,随手丢在世子這邊,世子知道阿木還小,就賞我了。”凝香拿出木雕,垂眸扯謊道。

“可是看起來跟新的一樣啊。”徐秋兒接過武松打虎的木雕,心生感慨,“有錢人家的公子就是不一樣,這麽新就扔了,換成阿木,就算掉漆了他照樣當寶貝收着。”

凝香聽了,看看木雕,聯想二公子随手扯了腰間羊脂玉佩砸掉的生氣樣,贊同地點點頭。富人家與窮人家的孩子,過得簡直就是天上地下。

姐妹倆正說話,大門口傳來兩道男人聲音,其中一人是徐守梁,另一人……

“是劉叔!”徐秋兒低聲提醒凝香,姐妹倆匆匆穿鞋下炕,出去迎人。

同一個村裏住着,劉全見多了徐秋兒,看凝香倒是眼生了,頓住腳步,盯着凝香瞧了會兒才驚訝道:“一眨眼香兒都變成大姑娘了,我剛剛差點沒認出來!”

他記得十一歲的凝香,瘦瘦小小的,模樣是不錯,但穿着破舊加上沒長開,在村裏算不上特別出彩,如今三年過去,小姑娘臉蛋白嫩嫩水靈靈的,雖然穿着厚厚的冬衣,那身段也瞧着比旁人好像要纖細些。

要是早點看到這丫頭該多好,讓小兒子瞧瞧,免得他總把周家閨女當天仙,死活非要娶,害他多花了不少錢,如今還得賣兩畝地才能順順利利把兒媳婦娶回來。

驚豔過後,劉全随徐家三人進了屋,見炕頭睡着阿木,他就放低了聲音,有些無奈地道:“香兒,叔家裏這會兒急着用錢,等不到下月月底你回來了,你看這樣成不,咱們現在就去村長家寫契書,明天叔跟你一道去府城,你取了銀子給我,咱們順道去衙門蓋上官印?”

這是應該的,凝香馬上就答應了。

留徐秋兒看家,凝香随着兩位長輩去了村長家,契書很快拟好,村長與徐守梁都按了手印兒當中人,暫且交由劉全收着,明天凝香付完銀子,劉全再把地契給她。

出了村長家,徐守梁邀劉全再去自家坐坐。

劉全搖搖頭,望着西邊道:“前兩天我遇到我們地旁邊那家,我問他想不想買地,要是你們不買我就賣給他們,現在咱們敲定了,我得去知會他們一聲,免得人家白等。”

凝香沒有多想,徐守梁忽然多了點顧慮,“那,他們被我們搶了地,會不會……”

“不會,人家哥仨都是老實人,往後只會幫你們搭把手,絕不會因為這點小事鬧不快,又不是那些因為一個雞蛋也要争得臉紅脖子粗的媳婦們,你們放一百個心吧!”劉全拍着胸脯子保證道,說完跟凝香約好明天進城的時間,這就走了。

他知道陸家住在何處,大步流星,沒過多久就到了陸家門口。

陸成剛抱着兒子從茅房裏出來,二弟三弟去北河結冰的淺灘挖泥鳅了,妹妹還小他不放心讓她抱阿南,所以只要他在家,阿南想噓噓還是拉臭臭,都是他幹。

“劉叔?”瞧見劉全,陸成立即轉了過來,抱着阿南往門口走。

阿南穿了一身厚厚的棉襖,乖乖靠在爹爹肩膀,腦袋上戴着爹爹親手給他做的灰兔皮帽,灰灰的兔毛襯得男娃小臉更白淨了,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盯着門口的陌生人看了會兒,忽的轉過腦袋,額頭抵着爹爹肩膀那樣趴着,小嘴兒抿得緊緊。

劉全知道這孩子認生,笑了笑,摸摸男娃腦頂的兔皮帽子誇贊陸成道:“你這又當爹又當娘的,手還真是巧。”這是陸成抓到的一只灰兔,肉吃了,皮舍不得賣,讓他搗鼓成了一頂小帽子,有點大,但大了更好,小家夥還能再用兩年。

“劉叔快到屋裏坐。”阿南穿着開檔褲,陸成大手捂住小家夥剛剛擦幹淨的屁股,怕他凍着。

劉全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來跟你說那兩畝地的事,我那個村人買了,所以……”

想買的地沒了,陸成不可能不失望,不過很快就又平複了,笑着道:“沒事,反正我們也不是非要買,賣了就賣了吧,不知是哪家啊?人好相處嗎?開春就要種地了,我先了解一下,到時候打交道更容易些。”

村裏常有人因自家地被隔壁的占了點發生口角的,所以陸成與徐守梁才都會打聽。

劉全理解地點點頭,陸成問得具體,他就多解釋了兩句,“挺好的,我們村有個在侯府當丫鬟的你聽說過吧?就是她給她弟弟買的,現在那孩子小,往後應該都是他大伯父幫忙種,都是老實人。”

陸成露出一副記起來徐家事情的表情。

說完正事,劉全急着回家,這就走了。

陸成站在門口目送他走遠,轉身往屋裏走時,才将阿南高高舉了起來,仰頭問他,“看來老天爺也覺得我跟她合适,把人送到我跟前來了,阿南別急,過陣子爹爹就帶你去看你娘。”

說話時眼裏神采飛揚,一臉自信的笑,仿佛凝香已經答應嫁他了一樣。

阿南不懂爹爹的好心情,屁股那兒冷飕飕的,他不舒服地皺起小眉頭,扭着要回爹爹懷裏。

陸成哈哈笑,放下兒子快步進了屋。

天黑了下來。

凝香将凳子擺到炕沿前,再去了外面竈房,從西鍋裏往臉盆裏舀熱水,再從水缸裏兌點涼的,摸着差不多了,才端起水盆回了西屋,朝坐在被子上擺弄木雕的弟弟道:“過來洗腳。”

阿木就攥着木雕挪到了炕沿前,試探着将一雙小腳丫子放了進去。

“燙嗎?”凝香柔聲問。

阿木搖搖腦袋,看着姐姐笑。

凝香摸摸他腦袋,彎腰替弟弟洗腳,洗完擦幹,她再加點熱水,自己也泡了下腳。

潑了水關好門,凝香上炕,搶過弟弟手裏的木雕道:“睡覺了,明天再玩。”

“那你放我旁邊。”阿木眼睛追着姐姐手裏的木雕,戀戀不舍地道。

凝香就将東西放到了炕頭,然後幫弟弟脫掉厚厚的棉衣,姐弟倆一起進了被窩。

東西屋一共兩張炕,原本徐守梁夫妻睡東屋,西屋徐秋兒與阿木睡炕頭,晚上拉張簾子,與那邊的徐槐隔開。這麽大的兄妹倆睡一屋,在大戶人家看來定是不可思議,但這是鄉下,夏天天熱徐槐可以睡到隔壁自家,但是冬天,哪有那麽多柴禾燒炕,徐家還算講究點了,有的人家一家幾口都擠在一張炕上。

為了讓她們姐弟倆好好說說話,今晚徐槐兄妹暫且搬到了東屋,其實也沒什麽避諱,冬天裏面衣裳穿得厚,捂得嚴嚴實實,不必擔心看到不該看的,引起尴尬。

“姐姐真香。”阿木依賴地抱着姐姐,特別高興。

“阿木以後不許去北河知道嗎?”凝香親親弟弟腦頂,柔柔地囑咐道,“想去玩水你讓大哥帶你去,大哥沒空還有二姐呢,不許你跟大壯去,萬一你掉到水裏爬不上來怎麽辦?”

因為确實發生過,她雖然沒哭,聽起來依然十分後怕與傷心。

阿木已經能分辨出大人的情緒了,黑暗裏看不見姐姐,他伸出小手摸姐姐的臉,“姐姐不哭,我聽姐姐的話。”

姐弟倆彼此心疼,更多的還是久別重逢後的歡喜,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鄰村陸家,陸成哥幾個也睡了,阿桃自己睡西屋。

東屋裏,陸成父子倆睡最熱乎的炕頭,陸言睡中間,最小的十三歲的陸定睡外面,也是相對來說最冷的位置。但陸定沒有半點怨言,因為……

夜深人靜,阿南突然啊啊哭了兩聲,陸成與陸言瞬間驚醒。

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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