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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當天的周歲宴辦得十分順利,傍晚素月再次看到女兒,見女兒好好的,着實松了口氣。

然而五天後,昭昭突然病了,渾身發冷,原本白裏透紅的小臉變得青白青白的,請來郎中,診出是寒熱症,也就是富人窮人都懼怕的打擺子。

這病還會傳人。

裴政立即要求将孫女送去莊子養病。

素月嗓子早就哭啞了,跪在衆人面前求準她陪女兒一起去,求他們給她的昭昭請最好的郎中。

“這個你放心,送昭昭出府是萬不得已,她是裴家的骨血,我一定會請最好的神醫醫治我重孫女的。”老太太嘆息道。

素月除了相信什麽都做不了,惦記着已經被人抱到馬車上的女兒,哭着告辭。

“等等。”一直陰沉着臉的裴景寒終于站了起來,朝父母老太太磕了三個頭,不容拒絕地轉身,抓起素月的手,一起去陪他們的女兒。

他誰都可以不要,唯獨一心對他的女人與親生骨肉,他無法置之不顧。

“表哥!”沈悠悠再也顧不上儀态,沖出去追自己的丈夫,然而才碰到裴景寒的胳膊,就被裴景寒冷冷甩開了。

“別讓我查到這裏面有你的手腳,否則昭昭出事,我第一個要你的命。”

裴景寒漆黑的眸子毒蛇般盯着沈悠悠,一字一句地道。他先前是不信沈悠悠會連一個庶女都容不下,但府裏沒有人得那病,女兒是怎麽染上的?

除了沈悠悠,裴景寒想不到誰還會恨他聰明可愛漂亮乖巧的女兒。

眼前浮現女兒青着臉嗫嚅爹爹涼的樣子,裴景寒眼睛一酸,片刻都不肯耽誤,拉着恐懼到已經只會哭的素月快步去尋女兒。?

☆、第 1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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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熱…”

黎明時分,裴家別院裏,裴景寒抱在懷裏的小女娃突然不再冷得打顫,而是喊起熱來,先前還冰涼的小臉,現在紅通通的,不是白裏透紅,而是像整個人剛從蒸籠中抱出來一樣。

“昭昭,舒服點了嗎?”素月先裴景寒清醒,因為郎中說過女兒會有什麽症狀,屋裏防寒驅熱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以最快的速度沖過去打濕巾子再跑回來,素月一邊給女兒擦臉一邊哭,“昭昭不怕,娘在呢。”

在侯府時,她恪守規矩,哪怕私底下也教女兒喊自己姨娘,不敢有一點點僥幸,免得女兒在沈悠悠面前喊錯了,惹沈悠悠不快,只是現在女兒太小,就會喊一個娘字。但是現在,女兒危在旦夕,素月再不想守什麽規矩了。

如果女兒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活了。

“昭昭,你別吓娘啊,快點好起來,你想吃多少櫻桃娘親都給你,果兒家裏有櫻桃樹,娘親抱你去找果兒,咱們自己摘櫻桃。”淚如雨下,素月不停地擦拭女兒發燙的身子,恨不得替她吃這份苦。

裴景寒眼睛是紅的,第一次當父親,女兒簡直就是他的命根子,但他的命根子病了。

“給我。”裴景寒想要親手照顧女兒。

素月立即避開他,狐貍眼對着女兒簌簌地落淚,給裴景寒看的臉卻是繃着的。

裴景寒目光終于從女兒身上挪到了素月臉上。他知道,素月在恨他,恨他信誓旦旦以為沈悠悠不會對女兒下手,恨他太過寵愛女兒給她招來禍患,更恨他沒有保護好女兒。裴景寒也恨自己,恨他為何一再縱容沈悠悠,若女兒出事……

裴景寒不敢再想。

“素月,只要找到證據,我會休了她。”

看着渾身發熱昏迷裏依然喊着爹爹娘親的女兒,裴景寒沉聲保證道。

“我只要昭昭好起來,其它的現在我什麽都不在乎。”素月眼也不擡地回道。

裴景寒無話可說。

整整三天,昭昭都是這樣冷冷熱熱反反複複的,清醒的時候少,偶爾感覺好點,乖乖地靠在娘前懷裏喊疼,娘親哭了,她還會幫娘親擦淚,等她難受地昏迷了,才會無力地哭,原本粉嘟嘟的臉蛋,病得不粉了,也不白了。

到了第五天,昭昭連哭都沒有力氣,素月擠了奶.水,得裴景寒幫忙掐着女兒下巴,才勉強咽下。

因為京城離得近,裴政請了太醫來。

但太醫也束手無策,孩子太小,就像狂風暴雨來臨,茁壯的大樹更容易扛過去,那些枯樹病樹幼苗,恐怕兇多吉少。該開的藥開了,凡是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

“世子,如果大姑娘能熬過今晚,老夫便有六成把握治好大姑娘,否則……”

眼看裴景寒臉色陰沉下來,太醫低嘆一聲,轉身看向一側。

“您先去側室休息。”聽着床邊素月漸漸壓抑不住的哭聲,裴景寒維持最後的平靜道。

太醫點點頭,去了側室。

裴景寒朝素月走去。

沒了外人,素月再也忍不住,低頭撲到裴景寒懷裏,一拳一拳地打他:“是你害了昭昭!以前你害我還不夠,現在你又害我的女兒!裴景寒,再有下輩子,我一定離你遠遠的,你跟她愛怎麽過就怎麽過!”

是她傻,重來一次,自以為是地相信能控制好一切,可她不在乎裴景寒了,卻忘了孩子。

這幾天照顧女兒時的煎熬,比上輩子吃的苦難受千倍百倍。

為何給沈悠悠下藥時她沒想到自己也服藥?

不,她不後悔,女兒是她兩輩子最大的快樂,她寧可再疼一次,也不會後悔生了女兒。

“昭昭不怕,娘會一直陪着你,不管你在哪兒,娘都會陪着你。”躺回床上,素月抱住全身微微發腫的女兒,哭着哄道。

裴景寒僵在原地,腦海裏不停回蕩着素月的那番話。

沈悠悠差點害死素月,現在又害了他的女兒。

但沈悠悠是他娶回來的,所以素月說的沒錯,女兒是他害的。

“世子。”

門外忽然傳來了長順的聲音。

裴景寒回神,目光陰狠起來,對素月道:“我出去看看。”

回應他的,只有素月低低的哭聲。

裴景寒抿抿唇,仿佛那哭聲是催他命的鬼咒,裴景寒一刻都無法繼續承受,快步離去。

主仆二人去了前院。

這五天,長順一刻都沒得閑,派人将整個泰安府都查了個遍,一共找到兩個出現瘧疾這病的村子,他率人過去時,兩個村子都被官府派差役圍起來了,只許進不許出。長順要查的就是最近有沒有可疑人物來過此地,拿了容易染病的東西出去,加害自家大姑娘。

奈何人心惶惶,無論百姓還是後來圍過來的官差,都沒有察覺。

但長順查出一件事。

姑太太出嫁時,裴家在荊州置辦了幾處莊子鋪子做嫁妝,方便姑太太打理,但泰安府也有兩處鋪子一處田莊,如今都成了沈悠悠的嫁妝,而那處莊子,距離其中一個發病的村子有二十裏地。

二十裏,不算近,但消息往來還是很快的。

長順不敢妄加判斷,立即回來告知裴景寒,請裴景寒拿主意。

“管事帶來了?”裴景寒站在黑暗裏,盛夏的夜晚,他聲音卻冷如寒冰。

長順低頭道:“管事一家十口老小,都帶來了。”

“帶路。”裴景寒冷聲道。

一盞茶的功夫後,裴景寒一腳踹開跨院一間屋門。

裏面跪着十人,兩個老者,兩對兒中年夫妻,應該是兄弟妯娌,還有四個孩子,大的十一二,小的才五六歲,三個都是兒子。

長順低聲解釋哪些孩子是管事親生的。

裴景寒的目光便落在了五六歲的男娃上,他冷笑,舉起手中長劍,一步步朝男娃走去。

男娃吓哭了,站起身要往母親身後躲。

但沒等他站起來,沒等他的父親母親及時護住他,裴景寒已經一劍刺進了男娃胸膛,正中心口。男娃疼痛的喊叫,母親凄厲的嘶吼,父親僵住的臉龐,還有其他親人震驚痛苦的神色,一一落到了裴景寒眼裏耳裏。

“我女兒得了瘧疾,是不是你做的?”裴景寒一腳踹倒劉管事十二歲的長子,劍尖抵住他喉嚨,盯着劉管事平靜問道,“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說實話,我只再殺你一人,你不說,我要你一家十口所有人的命。”

他的昭昭可能只剩一晚了,他沒有心情再細細審問,冤殺便冤殺,他不在乎!

劉管事已經死了一個兒子,愛子的屍體還熱着,他還躺在那裏驚恐無辜地望着他,劉管事如何能再眼睜睜看着父母妻子兄弟子侄都因他喪命?

他恨裴景寒,但他更恨沈悠悠。

錦繡告訴他沈悠悠只想對付一個姨娘,姨娘與侯府庶長女又如何能相提并論?

“世子,老奴冤枉啊!”哭着爬到裴景寒身前,劉管事将他知道的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裴景寒命長順将劉家其他人都關了起來,他帶着劉管事連夜回了府城。

他不敢留在莊子,他無法等着女兒死,他必須做點什麽,才能堅持下去。

随着他的歸來,侯府的燈籠一盞盞亮了起來。

而沒等沈悠悠那裏聽到動靜準備妥當,裴景寒已經風似的闖進了門,一把将正由錦繡服侍穿衣的沈悠悠扯了過來,揚手就是一記下了十分力氣的耳光:“毒.婦!”

沈悠悠耳朵嗡嗡作響,被裴景寒打得朝桌子摔去,額頭撞到桌角再摔到地上,頭暈耳鳴,竟是什麽反應都做不出。錦繡震驚過後上前護主,被裴景寒一劍斬斷一條手臂,若非要留着她對質,裴景寒定會要了這個賤婢的命。

裴政夫妻、老太太匆匆趕了過來。

進屋見外孫女倒在地上頭破血流,老太太心疼得不行,連連拄了好幾下拐杖,派身邊的大丫鬟快去扶外孫女起來,指着裴景寒罵道:“你個孽.畜,這是發什麽瘋?”

杜氏皺眉看着兒子,她與沈悠悠沒什麽情分,因此隐約猜中了幾分。

裴政在女人身上向來糊塗,不可能想到那方面上,瞪着眼睛訓斥兒子。

裴景寒滿心憤恨,不願廢話,讓長順将劉管事帶進來。

劉管事進來見到沈悠悠與錦繡的狼狽樣,仿佛喪子之仇得報,仰天大笑起來,然後撲通跪到裴政老太太跟前,指認沈悠悠與錦繡。

錦繡疼死了過去,聽不到他的指控。

沈悠悠靠在老太太懷裏,早就緩過來了,面對如此指控,她淚如雨下,失望又傷心地望着裴景寒,“表哥,你還有什麽證據?我不知道錦繡到底有沒有去找過他,就算有,你如何确定錦繡是受了我的指使?錦繡是我的人,就一定聽我的話嗎?昭昭出事,表哥心裏難受我能理解,可你憑什麽斷定事情一定是我所為?害了昭昭,我能得到什麽好處?當着丫鬟的面挨你一巴掌?”

說到委屈處,沈悠悠伏到老太太肩頭,嗚嗚哭了起來,“外祖母,他打我,他居然打我……”

老太太看着外孫女紅腫的臉,心中複雜。

聽了劉管事的話,她有點懷疑外孫女,但內宅人心叵測,外孫女的話也不無道理,或許錦繡自己想害素月,又或是錦繡與素月來了一出苦肉計,目的是徹底打擊外孫女,當然,也有可能劉管事說的都是真的。

老太太不想追究原因。

她只想要最好的結果。?

☆、第 183 章

? 大戶人家最重要的是名聲,有時候寧可犧牲一些利益,也會保全家族該有的體面。

在老太太心裏,素月昭昭娘倆加起來,或是再來一個姨娘一個庶子,都比不上她的親外孫女沈悠悠,更比不上裴家未來女主人的威望。就像那次她對柳姨娘懷的是否是野.種其實存了疑窦,但追究下去損害的是兒媳婦的利益,老太太便偏心了兒媳婦,這次老太太也準備做同樣的選擇。

正妻迫害妾室的子嗣,在他們這樣的人家并非罕事,外孫女年少沖動,孫子允許姨娘先生孩子确實又打了外孫女的臉,老太太願意給外孫女一次機會。眼下她會先護着外孫女,回頭再告誡外孫女将來不可再做傷天害理的事。

“你去弄醒錦繡。”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怒氣沖沖的孫子,老太太使喚一個嬷嬷道。

那嬷嬷跟在老太太身邊三十多年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眼皮都沒眨,提起茶壺便将一壺茶水潑到了錦繡斷臂處。錦繡顫抖着醒來,看到跪在那裏的劉管事,再看看手持長劍兇神惡煞的裴景寒,不用誰來解釋也明白了。

“錦繡,今日當着老太太侯爺夫人世子的面,你給我說清楚,我何時指使你去害大姑娘了?”沈悠悠委屈無比地走到錦繡身側,居高臨下地問道。

錦繡望着沈悠悠哭得楚楚可憐的臉龐,想到了老家的爹娘家人。

她已經完了,不能再連累家人。

忍受着徹骨的疼痛,錦繡閉上眼睛,斷斷續續地替主子抱屈:“夫人,奴婢都是為了您好,奴婢看不得世子寵愛一個姨娘的孩子……”

沈悠悠驚駭地退後幾步,難以置信地盯着錦繡,忽而撲通跪到裴景寒面前,低頭認錯:“表哥,是我管教不嚴,平時驕縱錦繡太過,才讓她生出了這等以下犯上的念頭,錦繡是我的人,不論昭昭如何,我都脫不了罪責,表哥盡管罰我吧!”

一邊哭一邊自陳罪責,言辭十分懇切。

可裴景寒不信此事與沈悠悠無關,礙于長輩們在旁邊才沒有一腳踹過去,陰狠目光從沈悠悠身上掃過,裴景寒盯着錦繡道:“長順,押錦繡下去,我親自審問。”

沈悠悠暗暗攥緊了手,餘光忐忑地瞥向老太太那邊。

“夠了,錦繡已經招供,你還想審問什麽?”老太太拄拄拐杖,警告地瞪着孫子,“昭昭出事,素月身為昭昭的姨娘,焦急難過下可能會胡思亂想,你一個行軍打仗的将軍,怎麽如此輕信一個姨娘的指控,非要逼迫你表妹認罪?是想讓那些禦史參你一本是不是?”

将裴景寒的反常歸在了素月的挑撥上,言外之意,裴景寒繼續為難沈悠悠,她也不會輕饒素月,那個“搬弄是非鬧得家宅不寧”的姨娘。

杜氏向來敬重老太太,因為老太太一直對她這個兒媳婦很是照顧,此時此刻,老太太袒護沈悠悠,杜氏雖然心裏有些不滿,替受苦遭罪的昭昭不值,卻也明白老太太的心思,而且杜氏心裏清楚,只要老太太在一天,兒子就不能動沈悠悠,即便将來老太太不在了,兒子想懲罰沈悠悠,明面原因也不能與姨娘有關。

“景寒,這裏交給我們,你快去莊子上看看,昭昭醒了找爹爹怎麽辦?”杜氏走到兒子身邊,安撫地拍了拍兒子肩膀,嘆道:“昭昭最喜歡爹爹,那麽難受醒了卻看不到你,昭昭肯定會哭。”

裴景寒薄唇緊抿,鳳眼吃人一樣盯着沈悠悠。

沈悠悠哭着朝他挪了幾步,再次賠罪。

到了這個地步,沈悠悠明白,裴景寒恨透了她,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冷落她,但沈悠悠有信心,只要她還是裴景寒的妻子,一定有機會贏回裴景寒的心,屆時再生個兒子,她不愁翻不了身。

“悠悠管教下人不嚴,釀成大禍,确實該罰。”眼看着孫子依然吃人一般地盯着外孫女,老太太一臉秉公無私地道,罰沈悠悠三個月的禁足。

聽着老太太虛僞的聲音,裴景寒頭都要炸了。

女兒生死懸于一線,他急着回去陪女兒,又不敢回去,怕看到他最不想看的。沈悠悠害了他的昭昭,裴景寒恨不得扒她的皮吃她的肉,可長輩們都要保沈悠悠,他堅持己見的話,被老太太視為紅顏禍水的素月絕不會有好下場,畢竟他不是天天在家,沒法時時護着素月。

裴景寒頭疼欲裂,憋屈到渾身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

這時候,裴政倒是有點理解兒子的痛苦了。

柳姨娘死後,他慢慢琢磨過味兒來了,柳姨娘多半是被人陷害的,可是有什麽用?害死他心愛女人的人,是他的家人,無論老太太還是杜氏,他都不能動。

“景寒,想想那天我在書房對你說的話。”

裴政拍拍兒子肩膀,目光意味深長。

三皇子的差事要緊,期間不宜節外生枝。

裴景寒緩緩閉上了眼睛,深深呼吸三次,轉身離去。

既然老太太那麽喜歡沈悠悠,她就守着沈悠悠過吧,他不承認沈悠悠是他的妻子,那麽只要老太太在一天,他都不會碰沈悠悠,不會讓沈悠悠生出裴家骨血,等老太太沒法護着沈悠悠了,他要将今日不得不承受的憋屈千百倍的奉還給沈悠悠。

死了算什麽,他要讓沈悠悠生不如死。

夜黑如墨,素月抱着女兒靠在床頭,目不轉睛地看着女兒。

昭昭昏迷不醒,長長的眼睫細細密密,遮住了那雙俏皮的狐貍眼。

素月輕聲跟女兒說話,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好像懷裏的小丫頭能聽見似的。

裴景寒靠在門外,後腦抵着牆壁,左手攥着女兒最喜歡的小狐貍玉雕,緊閉的眼睫下不時也有淚水滾落。

他不會為任何女人哭,他曾經最寵愛的凝香,他現在最喜歡的素月,無論她們發生什麽,都不會讓他落淚,只有他的女兒,他最漂亮可愛的女兒,會讓他心疼到無以複加。

天漸漸亮了。

屋裏突然傳來素月嚎啕的哭聲,就在裴景寒雙腿發軟幾乎失力跌倒時,他聽到素月哭着喊太醫。

太醫就在堂屋,裴景寒趕在太醫沖進來之前沖了進去。

而素月幾乎同時往外跑,焦急地大叫,“太醫,昭昭睜開眼睛了,你快來看看!”

昭昭确實醒了,無力地躺在床上,正因為娘親的離去想哭卻哭不出聲音,就見爹爹的腦袋冒了出來。瞧見爹爹,昭昭高興了,嘴角輕翹,無聲地喊爹爹。

裴景寒視線早在對上女兒憔悴的小臉時就模糊了。

不願讓除了女兒之外的任何人瞧見,裴景寒迅速起身走到窗前,背對女兒站着,聽素月欣喜若狂地問太醫各種問題。

三日後,昭昭身上的臃腫徹底消了,人還有些蔫巴巴的,但總算恢複了正常進食。

素月片刻都不肯離開女兒,連裴景寒要抱女兒,她都不情願。

裴景寒對素月有愧,再喜歡女兒,也會挑素月現出疲态時才會接過女兒抱抱,要麽就站在素月身後朝昭昭擠眉弄眼,希望女兒喜歡自己主動往爹爹跟前湊。寶貝女兒康複了,夫妻倆誰都沒有主動提及侯府裏的事情,裴景寒是不願承認自己的沒用,素月則表現地好像眼裏心裏只剩下了女兒。

他們不提,月底的時候,侯府派人來催了。

彼時一家三口正在樹蔭底下納涼,老太太身邊的嬷嬷來傳話,裴景寒素月都聽到了。

嬷嬷走後,裴景寒看看推着小木車晃晃悠悠往另一棵樹下走的女兒,随意般地問素月:“等下午天涼快點了,咱們再動身?”

素月一直都是聰明人,裴景寒希望素月再聰明一次,別朝他追究真兇的事情。

素月正望着女兒,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僵固了。

但她很平靜,平靜地走到裴景寒身前,平靜地跪了下去,垂眸道:“世子,我想求你放我與女兒出府,我們娘倆在外面過,您何時想來都行,您永遠都是昭昭的父親,可我不想再将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女兒交給一個想害她性命的嫡母。您罵我不守本分污蔑主母也好,罵我癡心妄想也好,但我寧可搬出侯府,寧可昭昭無名無分,也不想她再受一次這樣的苦。”

她擡起頭,平靜臉龐上不知何時多了兩行清淚,“世子,看在昭昭喊你爹爹的份上……”

說到這裏,哽咽地再難言語。

裴景寒沉默地看着面前側頭拭淚的女人,突然想到了凝香。

凝香離開他,是不想當他的妾,素月想要離開,是不敢再當他的姨娘,不敢拿女兒冒險。

“爹爹……”

還沉浸在思緒裏,女兒推着學步用的小木車轉了回來,咧着小嘴兒朝他笑,天真無憂,已經忘了前段時間受的苦。

随着女兒越走越近,眼裏的歡喜越來越盛,裴景寒的目光也漸漸堅定起來。

他從來都不想寵妾滅妻,但沈悠悠已經不再是他心裏的妻子。

為了裴家的大局,他無法違背長輩們的意思,可父親老太太都覺得沈悠悠比昭昭重要,他又何必委屈自己的女兒去讨好那些并不喜歡她的人?

他是侯府世子,為侯府着想是他的責任。

但他也是昭昭的爹爹,他理該給女兒她最需要的。

現在的女兒,需要的就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家,等他可以完全做侯府的主了,自然可以給女兒一個侯府長女該有的尊貴。

“去留仙鎮,如何?”裴景寒扶起素月,笑着道,“在那裏你是女主人,想請誰來做客都行。”

素月聞言,情不自禁地看向女兒。

昭昭推着木車又轉了個彎,一個木車就讓她玩得特別高興了,若是再多個好姐妹?

腦海裏浮現果兒與昭昭一起玩的情形,素月破涕為笑,真心實意地感激裴景寒道:“世子,有您這句話,我不怨您了。”

她清楚裴景寒不懲罰沈悠悠背後的所有苦衷,怨他是因為女兒受了太多的苦,怨他沒能當個好父親,但裴景寒肯為了女兒觸怒老太太等人,素月便相信他對女兒的心。?

☆、第 184 章

? 凝香睡不着覺。

漆黑的夜裏,一只蚊子在耳邊嗡嗡地飛,凝香試着打了兩次都沒打到,第三次嘗試時,陸成醒了,迷迷糊糊地問她,“有蚊子?”

凝香嗯了聲,盡量掩飾煩躁,擡手在女兒腦袋瓜上面扇了扇,道沒有關系,讓陸成繼續睡。

媳婦都被蚊子弄醒了,陸成哪還能安心睡。想到凝香比他招蚊子,夫妻倆住在一起後他少挨了不少蚊子叮,一旦他置之不理蚊子多半還會繼續圍着媳婦女兒飛,陸成利落地爬了起來,點了油燈放到炕眼的板凳上,讓凝香睡,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旁邊,準備打了蚊子再躺下。

凝香閉上了眼睛。

但陸成發現她眉頭是皺着的,油燈昏暗,并不刺眼,不足以亮到影響她休息。

“還在擔心那邊?”看着妻子佯裝無事的姣好臉龐,陸成輕聲問。

泰安府南邊有兩個村子出現了瘧疾,這事早就傳遍了。當鎮遠侯府大姑娘也染病的消息散布過來,他們這些城北幾十裏地的村莊都跟着人心惶惶,大人們很少再去南邊,學堂暫且放了假,盡量避免孩子們在外面玩。

得知昭昭出事,凝香夜裏跟他哭了一晚,怕給素月添亂才沒有去侯府打聽。好不容易盼到月底,陸成陪她去柳溪村東邊的岔路口等消息,然而因為瘧疾,村人不願進城,城裏的人也輕易不會出來,趕騾車的郭老三也沒有再做拉人的生意。

陸成提出去城裏打聽打聽,凝香不讓,再擔心素月昭昭,也不能讓自家人冒險,盼着鎮上消息靈通,然而鎮上也無人進出城門,而陸言月初去了京城,至今未歸。

“昭昭出事了怎麽辦?”心事被他看穿,凝香再也裝不下去,伏到陸成腿上無聲落淚。

為何老天爺不肯對素月好一點?

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如果昭昭出事,素月會疼成什麽樣?

換成凝香,她怕自己會瘋。

“吉人自有天相,昭昭是侯府大姑娘,那麽貴的命,不會出事的。”妻子心善,陸成沒法勸她別去關心外人,只能揀她愛聽的話。

凝香靜靜地趴在他懷裏,心裏空空的,沒有底。

陸成輕輕地拍她,目光在娘倆身上逡巡,發現一只蚊子慢慢飛過來,最後落到了女兒小小的肩頭,陸成及時按下去,微微用力,就把敢欺負他女兒的蚊子碾死了。

第二天陸成去果園換陸定。下旬果子又要摘了,果園必須有人才行。

凝香白天要照顧孩子們,并沒有太多時間分心去想素月,雖然得空時總忍不住挂念素月娘倆。忙碌了一天,黃昏時正蹲在院子裏給果兒洗手,阿南蹲在旁邊自己洗,陸成突然回來了。

凝香疑惑地望着約好過幾天再回來的丈夫。

陸成目光複雜地看她一眼,臉上看不出喜怒,先幫她照顧女兒,進屋前,才将一封信悄悄塞到她手裏。凝香一看信封上的字跡就知道是素月的,頓時心跳如鼓,既然阿南果兒都纏剛剛歸家的爹爹去了,她偷偷溜到西屋看信。

進去時一臉焦急,出來時神采飛揚,渾身輕松,簡直像大病初愈。

陸成不用問也知道了,但夜裏睡下,還是問道:“信上怎麽說?”

凝香高興,興奮地爬到了他身上,嬌嬌地貼着他胸膛道:“昭昭病愈了,世子體諒素月照顧昭昭辛苦,特意安排她們娘倆在留仙鎮住一段時日,素月說她明天要去咱們園子買果子,讓我這個陸太太領着女兒過去收錢,免得你藏私房錢。”

素月那麽聰明,應該看出陸成不喜她們倆以好姐妹的身份來往了,竟想到了這麽一個由頭。

“明天見到素月,不許你再給她臭臉。”懲罰般輕咬了陸成一口,凝香擡起頭,小聲哼道。

“我哪敢給她臭臉,我只希望她以後都好好的,別再讓我媳婦牽腸挂肚了。”她妖精似的在他身上點火,陸成一翻身就将她壓在了底下,邊親邊抱怨,“為她牽腸挂肚,害得我當了半個月的和尚……”

她為素月娘倆煎熬,他都沒舍得抱她,因為知道她沒那個心情。

好在雨過天晴,半個月的幹涸過後,他的好媳婦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晚格外地熱情。陸成得到了足夠的補償,再加上素月也不是故意讓凝香擔心的,便不再過于介懷,只要媳婦開心,他什麽都願意随着她。?

☆、第 185 章

? 早上吃飯時,凝香說自己要去果園,問孩子們誰想跟着去。

阿南第一個動了動嘴,卻在開口前看向了坐在爹爹懷裏的妹妹。

果兒嘴裏還有一口豆腐,着急地咽完了,立即仰頭看娘親,“去!”

娘親去哪她就去哪兒。

妹妹發了話,阿南當然要跟着。

兩個小的說完了,凝香笑着轉向阿桃阿木。

“我不去了,我跟二姐約好了一起打絡子。”阿桃對果園十分熟悉,早沒了那股新鮮勁兒,而且這時候天還很熱,阿桃寧可在家舒舒服服地待着。

“我在家看書。”阿木也不想去,學堂放了假,但先生留了好幾頁的功課要背,阿木已經會背了,他想多背幾段,背得更熟。

男娃還記得自己的志向,他要好好讀書考秀才當大官兒,将來護着姐姐。

弟弟懂事,凝香卻不想弟弟太辛苦或是變成一個小書呆子,知道男娃喜歡素月,凝香笑着道:“今天素月姐姐要去咱們家買果子,昭昭也去,你不是挺想看看昭昭嗎?”

去年素月帶昭昭來,來去匆匆,在陸家時時間全被她霸占了,孩子們被陸成命令去老院待着,免得搗亂或是聽到三言兩語傳出去,等素月走了,阿木才失望地跟姐姐表達了不讓他看昭昭的不滿。

阿木一直都很喜歡素月姐姐,自然也好奇素月生的小丫頭。

這不,一聽素月昭昭也去,阿木頓時改了主意。

商量好了,飯後凝香去二房同嬸母潘氏打聲招呼,請她幫忙看着自家并照顧阿桃,她與陸成一家五口坐驢車出了門。

行路到一半,驢車走在兩排楊樹圍成的林蔭土道上,前面忽然跑過來兩匹快馬。

“二叔!”果兒聽到動靜,歪着腦袋望了會兒遠處的人影,忽然興奮地告訴娘親,小胖手還指着前面。

陸成、陸言哥倆常常騎驢回來,果兒便覺得騎“驢”的人都是自家人,可爹爹就坐在驢車上,那對面的肯定是二叔了。

凝香笑着看向兒子。

“不是二叔。”阿南認真地辨認了一番,低頭告訴妹妹,“二叔去京城了,過幾天才回來。”

果兒看看哥哥,不信他,繼續指着對面朝娘親喊二叔。不被妹妹信任,阿南有點着急,“娘,那不是二叔,是不是?”

“嗯,不是二叔,二叔騎的是驢,他們騎的是馬。”凝香摸摸女兒腦袋,柔聲糾正道。

這回果兒信了,喃喃地念叨馬,學話一樣。

孩子們第一次看到騎馬的人,不約而同地都盯着前面。凝香遠遠看出那是兩個年輕的男子,守禮地低着頭,捏女兒的小手玩。

陸成悠閑地趕着驢車前行。

鄉路太窄,不知是怕驢車亂動雙方撞上,還是對方忽然對一側景色感了興趣,兩匹快馬慢了下來,由快馬加鞭變成了閑庭信步。

面對三個漂亮孩子充滿好奇的注視,蕭珞心情莫名不錯,慢行也是想多看三個小家夥一會兒,特別是那個戴着粉紅小帽子的女娃娃,杏眼水汪汪的,漂亮得讓他想逗一逗。

處在什麽樣的地方,就容易生出什麽樣的心情,從勾心鬥角的京城來到這處清幽的鄉間,蕭珞身心舒暢,除了一點點舊事引起的悵然。

眼看着女娃娃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像條初次看見生人的麋鹿,蕭珞實在沒忍住,在距離驢車二十來步時勒馬,笑着朝陸成抱拳道:“這位兄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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