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不祥(一)
殷染臉色蒼白,深秋夕陽下,仿佛一片凋殘的葉子。
這一刻,她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忘了自己是誰。
她只感覺到他的手,輕輕覆在她腰際,他的唇,柔軟地貼在她發梢,他的呼吸,悄然噴吐在她的肌膚。
她竟不知自己對他的思念已到了這樣病入膏肓的地步,只覺這每一次親吻與撫觸,都仿佛喚起了心底深處最羞于啓齒的溫柔,她不得不咬住牙根,才控制住自己發顫的聲音——
“你——你怎麽過來這邊?”他輕笑一聲,仿佛覺得十分有趣,“我随二兄他們一同陪那幾個回鹘人瞎逛。他們現在都在前院,教坊司的女人真不是好惹的。”
她卻也随他笑了一笑,“比之宮裏的女人何如?”
他的眼睛裏光芒閃爍,“我卻沒有試過,你準我試否?”
她道:“與我又有什麽幹系了?”
他便笑,不再說話。
她定了定心神,終于自他懷裏掙出來,轉身面對他,“我聽聞你就國的日子已定了?倒要恭喜你,從此衣食租稅,要做一方王侯。”
他的目光微凝,她側了頭不看他。秋風吹刮到臉上,暮色裏萬物都是冷的,死寂的。他默了默,道:“其實宗室向無就國之例,聖人派我去河南府,只是練幾個兵,以壓住那邊的藩鎮,權宜之計而已。衣食租稅什麽的,更不可想。”
她笑,“軍國大事,我可聽不懂,快別說了。”
他只當沒聽見,“然則我如今掌着左翊衛,聖人一時也找不到人換我。總不能将禁軍全給了高仲甫,如今他實在太過跋扈了……”
她的笑容漸漸沉沒下去。
他過去從不會與她說國事。
他過去也從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與她親昵reads;撿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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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說親昵了,過去……便連說句話,都是犯忌諱的。
他今日是怎的了?
是因為無論如何要走了,所以再也沒了顧忌麽?
夕影秋光中,她靜靜垂落了眼簾,叫人看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麽。緩緩開口,聲音無情得令人心痛。她說的是:“你啊,你啊。你到底走還是不走?”
他抿住唇,凝着她,不言。
她不理他,踩過一庭秋霜往那緊閉的房間走去。他連忙上前跟在她身後約莫半步的距離,走到窗邊,她突然停下。
脊背都僵住了。
一陣幽細的呻-吟聲,沿着窗棱縫輕輕柔柔地滲了出來:“真是個冤家……你……哎呀!那裏不可以……壞人……”
她聽見了,他也聽見了。
他心頭好笑,伸手去拉她手,才發現她手心已冰涼。他将她手捂着,欲開口時,她卻雙肩俱顫,全身都似在冰水之中發抖。
他終于慌了,伸臂将她攬住,她卻死命掙紮,他用了蠻力制住她手腕将她推到房柱上,發出不大不小一聲砰然響。
房裏戚冰的聲音停了一瞬,短暫的一瞬。
房屋拐角處,芷蘿探出頭來,又立刻縮了回去。
殷染并未看見她,卻感覺到了——
這一瞬之間,她心中升騰起前所未有的恐慌,眼睛發燙地盯着段雲琅,口中低喊:“你——放開我!”
段雲琅卻貼着房柱将她抱緊了,臂膀往她背脊上一攬,便迫得她全身都靠住自己。
她悶頭悶腦地,呼吸都屏住了,睜大眼睛掙紮,卻被他一聲輕喝:“想被人看見?”
她剎地噤聲,不動。
他衣襟上是絕無香氣的,往她鼻端直竄的只有那一股男人的氣息。她說不清楚,她只知道這就是他的氣息,然後她便紅了臉。
有幾個教坊司的女人,說說笑笑、腰肢款擺地穿過了庭院。其中一個還朝段雲琅飛來了媚眼,目光自他的玉帶上不着痕跡地掃了過去。
段雲琅亦回以溫柔一笑。
殷染咬緊了唇。
待庭院空了下來,段雲琅卻又笑起來了,好像覺得很有意思,雙手壓制着她,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吹了口氣,“作甚這樣肅靜?”
她輕輕冷哼一聲,“浪。”
知道她說的是自己方才與歌伎的眉目傳情,他愈發笑不可抑,眼風往房中斜掠,“要不我們去看看?”
殷染的神色立時有些僵硬。這時候,她才發現,房裏戚冰的呻-吟已再度響起……她幾乎無處可逃,狼狽地低聲道:“知人陰私者不祥。”
他道:“我們才是這世上陰私最多的人。”
她不再接話。他審視地看着她,慢慢收回手,她轉頭就走。
“阿染,”他輕輕叫住她,“你在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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